序章


    我們許下了約定。


    那是個宛如把性命托付給他人的約定。如果不實現約定就會死。那個約定就是這樣。


    然而,那個約定卻到現在都還沒實現。


    那是一個至寶。我曾經擁有它,卻被他人自私且強硬地奪走。


    但是。


    「我會準備替代品給你。」


    沒錯,她向我這麽保證過了。所以我相信她的約定,就隻是相信著她,拚命忍到現在。


    但我已經忍到極限了。我沒辦法再繼續忍下去了。


    我想要──這並不是什麽低俗的欲望。


    而是一種饑渴。


    我必須現在馬上,且不擇手段拿到那樣寶物。


    隻要能再次獲得那份幸福,要我犧牲什麽都無所謂。


    因為倘若沒有那樣寶物,我的人生也沒有任何意義。


    1


    「三百二十三。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


    威尼亞斯王國的王城內──在充滿溫和午後陽光的後院。


    我一邊聽著口吻愚蠢的數數聲,一邊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向地麵深深下壓然後又抬起。


    我的雙手累積了許多疲勞,汗水也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麵。


    「三百二十六──你怎麽啦,傭兵?動作慢下來嘍。虧你長得這麽壯,卻已經累了嗎?真沒用。」


    「吵死了,混帳魔女……!這種程度連暖身運動都算不上……!」


    其實我已經來到極限了,但還是逞強繼續將身體深深往下壓。


    此時我聽見一道細微的腳步聲往這裏跑過來,這才把盯著地麵的臉往上抬。


    我正巧看見一個身穿金線刺繡的醒目長袍,看起來很跩的小鬼──阿爾巴斯穿過庭院轉角的身影。


    整齊剪短的金發和宛如滿月的金瞳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耀眼,讓我微微眯起眼睛。


    「啊!終於找到了,傭兵!都是因為你不在房間裏,害我找好久耶,討厭!你的身體明明才剛好……呃,你們在幹嘛?」


    「看就知道了吧?伏地挺身啦。睡了整整三天,害我的身體生鏽了。」


    「你說伏地挺身……」阿爾巴斯盯著我的背部一帶說道。


    正確地說,應該是看著把我的背當成睡床,悠閑自得地躺在上麵的人。


    她有著白皙透亮的雪白肌膚、白銀的發絲,還有宛如擦亮的蘋果般豔麗的紅唇──她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女,更是天才般的魔女,也是我這位傭兵的雇主。


    她的名字叫作零。


    零隻是一個單純的數字,也就是假名。不過她也是用我的職業「傭兵」來叫我,所以是彼此彼此。


    「你要活動身體是沒差啦,可是為什麽要把零放在背上?」


    阿爾巴斯不解地說出這句中肯的疑問,在我背上的零於是打了個嗬欠回答。


    「他說光憑自己的體重還不夠,所以吾才會坐上來。不過這裏感覺很好睡,就像睡在包著上等皮草的搖籃裏一樣。溫暖又柔軟。」


    「上等皮草的……」


    阿爾巴斯一愣一愣地覆述零的話語,然後再次看向我。


    我是個被稱作墮獸人的半人半獸怪物,全身長滿了野獸的毛。


    我不知道這是神的怒火還是魔女的詛咒,不過像我這樣的存在,偶爾會在極其普通的雙親之間出生。


    外表是個大型肉食野獸,當然也有利爪。從普通人類的角度來看,隻是個令人恐懼的對象。不過零和阿爾巴斯都是法力高強的「魔法師」,她們和普通人類的感官不太一樣。


    「我、我也想上去……!吶,零,換我躺一下嘛。可以吧?」


    「不行。他是吾的傭兵,換言之這裏是吾的特等席。」


    「有什麽關係嘛!隻要你喜歡,隨時都可以躺啊。好嘛,就一下下!」


    「真拿你沒辦法。」零輕輕抬起上半身。


    「吾不能讓出這個這個地方,不過可以允許你跟吾同衾。幸好你身材嬌小,而傭兵塊頭很大。兩個人應該不要緊吧。」


    「咦?什、同……同衾……!你是指……男、男、男女在同一張床上這樣那樣……!」


    「吾和你的交情這麽好,有什麽可害羞的?來吧,別客氣,盡管投懷送抱──」


    「不準拿我的背來演廉價的宮廷下流戲碼!」


    我順著抬起身體的力道直接站起,就這麽把背上的零給甩下來。


    原以為應該會以不穩定的姿勢跌在地上的零,居然以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完美姿勢著地。


    「真是一個開不起玩笑的男人。」


    接著如此笑說。


    我無視零,重新麵對用手掌不斷搧風冷卻臉頰的阿爾巴斯。


    「所以呢?小鬼,你找我有什麽事?你不是為了和零在我的背上幹苟且之事,才特地出來找我的吧?」


    「那、那、那還用說!我可是很忙的,才不會為了那種無聊的理由跑來!」


    「所以、我不就說、叫你快點、講重點!」


    「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一邊斷斷續續講完整句話,一邊用爪子尖端戳阿爾巴斯的額頭。


    阿爾巴斯吃痛地壓著額頭直瞪我,同時有些躊躇地把手伸進懷裏。


    「其實我收到信……」


    「那種東西每天都會收到吧?畢竟你是這個國家的主席魔法師啊。」


    「我的意思是跟我每天收到的信不一樣,所以才會特地來跟你說。」


    別人講話要聽到最後嘛──被阿爾巴斯這麽一瞪,我聳了聳肩閉嘴。


    阿爾巴斯雖是個孩子,卻在最近成為堪稱威尼亞斯王國所有魔法師頂點的存在。因此當然是國家要人,寄給她的信也非常多。


    「就是這封……」


    阿爾巴斯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片。那不是羊皮紙這種高級貨,而是廉價的粗劣紙張。


    「看起來感覺不像情書那類的東西嘛。」


    「拿來,吾念給你聽。」


    站起身子的零爬到我的背上,大剌剌地抽走阿爾巴斯手上的信。


    然後直接出聲開始朗讀:


    「那個東西準備好了沒?難道你想毀約嗎?我已經沒辦法繼續等下去了。就算用強,我也要去奪回來。」


    絲毫沒有懷疑的餘地──


    這完全就是一封恐嚇信。


    2


    威尼亞斯王國在短短七天前還處於內亂狀態。


    那是一場住在威尼亞斯王國內的魔女與不是魔女的普通人類之間的戰爭。


    教會大肆主張魔女是人類的敵人,是可怕的存在。而人們相信這番主張,一直持續狩獵魔女的行動。


    但是魔女受不了這樣的打壓,最後終於開始反抗。


    反抗的契機是零所寫的一本書。


    ──《零之書》。


    這是一本簡略了麻煩而且難以使用的「魔術」,改成多數人都能輕鬆使用的「魔法」的技術書籍。


    為了方便狩獵、為了方便田園開墾、為了方便捕捉罪人──原本為了這些目的而寫出來的書,竟同時藏有難保不會毀滅世界的力量。為了狩獵動物的魔法,也能用來殺死人類。


    魔女們透過從零手上失竊的這本《零之書》得到作戰能力,過去不斷累積至今的不滿一口氣爆發,與國家為敵,掀起叛亂。


    不過戰爭結束了。


    多虧零和阿爾巴斯聯手,戰爭才得以結束。沒有任何一方勝利,戰爭以魔女與人類和平共存這個最理想的形式落幕。


    在威尼亞斯王國內,狩獵魔女是違法行為,因此隱居在各地的魔女們從此獲得


    自由。


    另外,魔女或魔術師這種稱呼也已經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改稱「魔法師」。無關男女,隻要是使用魔法的人就叫「魔法師」。


    時間來到現在。


    為了平定內亂衍生的諸多問題,零和阿爾巴斯用光了大部分的魔力,所以她們兩人暫時無法使用強力的魔法。


    我也陷入昏睡三天的狀態,就算醒來也沒辦法馬上下床。


    我是有在訓練身體一點一點展開活動,不過現在還不能說完全恢複了。


    ──在這種狀況下,居然收到恐嚇信。


    「喂,小鬼。你對『那個東西』真的沒有印象嗎?」


    「沒有啦!討厭,我真的很傷腦筋……偏偏選這種時候,我還有事要去佛米加耶……」


    佛米加是位於我們所在的王都普拉斯塔坐半天馬車距離就會到的大城鎮。


    那裏是威尼亞斯王國的商業中心,聚集著從各國來的各樣人種與物品。


    換句話說,就算有人混進去,從某處覬覦阿爾巴斯的性命也不奇怪。


    如果恐嚇信不是惡作劇,那說實話,去佛米加就太危險了。


    「你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去佛米加啊?窩在城堡裏工作就好了吧?」


    「我也想這樣啊。可是佛米加為了慶祝人類和魔女……不對,是和魔法師的和平,要舉辦慶典。是商人公會主辦的。既然我代表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受到邀請就一定要過去,否則會帶給國民不好的印象……」


    「是喔。大人物還真是辛苦。」


    「幹嘛啦?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要生氣嘛。這是真心話。」


    雖說是魔法師的代表,阿爾巴斯也隻是個才剛過十五歲的小鬼。


    我甚至覺得這個身分對那道小小的背脊來說,是有些過重的負擔。


    說歸說,沒有別人能夠勝任也是事實……


    「吾注意到一件天大的事情……所謂的慶典,是不是會出現稀有食物的擺攤?」


    這時候零像是在思考些什麽,開口說話了。


    阿爾巴斯瞬間眼睛一亮,轉頭看著零,嘴裏說著「那當然」。


    「因為這是商人公會主辦的慶典呀。聽說會有很多路邊攤跟擺攤喔。」


    「很好。吾輩也同行吧。非去不可。」


    零毫無動搖,堅定地點頭答應。


    這個女人對食物的執著、執念,或者應該說是欲望實在非常驚人。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對其他諸多事物都不講究,所以才會顯得食欲特別驚人吧……


    「我才大病初愈耶。」


    「這有什麽關係?佛米加也沒有那麽遠。要活動遲緩的身體,這個距離剛剛好吧?還可以順便保護因為危險信件而害怕不已的小鬼。」


    「嗯,你這麽說也對啦……」


    「我……我才沒有害怕!而且也不需要護衛……!」


    「不管怎麽想都需要吧?小鬼,你幹嘛逞強啊?」


    不等阿爾巴斯說完「不需要啦」,我就一掌抓住她的臉,她便氣得不斷揮動雙手。


    我不知道她是在氣我叫她小鬼還是氣我抓她的臉,不過正常來想,應該兩者皆是吧。


    「討厭!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我可是威尼亞斯王國的主席魔法師喔!」


    阿爾巴斯發出怒吼,揮開我的手。


    「你們要跟來可以,不過不要妨礙我喔。今天傍晚就出發。我會坐馬車過去,記得到馬廄集合。要是遲到我就丟下你們!」


    阿爾巴斯快速而且滔滔不絕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就這麽踩著粗魯的步伐離去。


    我嘴裏呢喃著「她那是什麽態度啊?」之後,隻見零發出竊笑說道:


    「你看到小鬼的那張臉了嗎?」


    「臉?」


    「那是高興得不得了的表情。逞強歸逞強,她還是很不安吧。看她那副樣子,打從一開始就希望你跟她一起去吧。」


    「我倒是完全看不出來……」


    「那麽要來試試看嗎?你比規定時間還晚過去看看。小鬼一定會等你,搞到最後還會到處找你。」


    我整張臉皺成一團,帶著責備的心情睥睨零。


    「我哪能對一個小鬼做那麽幼稚的事啊?你想想,不論最後是我被丟下還是小鬼跑來找我,抬不起頭的人都是我吧?」


    我說完,零愉悅地大笑。


    「吾也這麽覺得。不過小鬼就是喜歡你這一點。當然,吾也是。」


    「你說這一點是指哪一點啊?」


    「這是秘密。有些美德會在產生自覺後消逝。你的優點隻需要讓別人看見──換句話說,隻要吾知道就好了。」


    零說著,同時爬上我的肩。


    我扛著就會胡鬧的她起身,前往臥室整理自己的旅行裝備。


    3


    馬車以緩慢的速度行駛在黃昏的街道上。


    馬車是箱型的四輪車,設有兩組麵對麵的雙人座位。


    威尼亞斯王國以旅人之國著稱,馬車技術比其他國家都要純熟。


    馬車坐起來不太會晃動,非常舒適。木造的客用車很堅固,不必擔心刮風下雨。


    零坐在我旁邊看著窗外的景色,阿爾巴斯則是坐在零的對麵。我的塊頭大,所以把腳伸長放在對麵的座位坐著。


    趁著晚上抵達佛米加的旅店,在那裏住一晚後,再參加隔天的慶典。這就是阿爾巴斯的計畫。


    坐馬車走夜路確實有點危險,但不這麽做就趕不上慶典。


    不過我記得佛米加被城壁包圍,關卡在傍晚就會關閉了。


    難道我們要露宿關卡前嗎?


    我這麽詢問阿爾巴斯,隻見她簡短地表示「聽說會特別幫我開門」之後,便毫無道理地看著那封恐嚇信。


    「你有這麽在意這封恐嚇信嗎?既然你沒有頭緒,那就是單純的惡作劇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可是這整封信散發出的執念太驚人了。我可以感受到寫這封信的人非常生氣。」


    「你感覺得到寄件人的感情啊?」


    「平常不行。不過這就代表這封信的執念大到讓我感受到了。」


    阿爾巴斯歎了一口氣,一副藏不住不安的樣子盯著信紙看。


    「約好的東西是什麽啊……為什麽我不記得這麽重要的約定呢?而且不知道寄件人根本也沒辦法調查。」


    阿爾巴斯仰望車頂,嘴裏說著:「要是這個人有寫是什麽東西和姓名,我搞不好就會回想起來了。」


    我讚同地說聲「也對啦」。


    「吾想應該是某種非常貴重的物品吧。世上也有實在過於貴重,因此無法明言的物品。那是一種一旦被人知道其存在,世界就會產生變化的東西。」


    馬車「咚」的一聲晃動。路況不太好。


    「就像你寫的《零之書》嗎?」


    「沒錯,就像吾寫的《零之書》。」


    零一邊望著已經慢慢徹底暗下來的窗外景色,一邊不經意地說著。阿爾巴斯看了一眼這樣的零,把信紙摺好收進懷中。


    「可是我覺得如果我跟人家約好要遞交那麽貴重的物品,鐵定不會忘記才對啊……」


    「既然如此,那就代表果真沒有這樁約定了。那封信上確實帶著非同小可的執念,不過也有可能是這封信的主人搞錯了吧?」


    「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追根究柢,你直到幾天前都還是人類之敵的魔女首領。就算你什麽也沒做,也有諸多遭人怨恨的可能。往後想必會有更多誤會、搞錯對象和莫名記仇。趁現在快點習慣吧。」


    阿爾巴斯一邊說「別講


    得這麽輕鬆」,一邊慵懶地把身體埋入座位的軟墊中。


    「話說回來,吾從剛才開始就很介意一件事……」


    原本巴著窗戶猛看外麵的零轉過頭來看向我們。


    「這輛馬車偏離往佛米加的道路已經很久了,到底是要去哪裏?」


    「……啥?」


    我發出愚蠢的聲音反問,並與阿爾巴斯同時跳到窗戶前。


    太陽已經下山,窗外的景色一片昏暗。我看不太清楚周圍是個什麽樣子,不過隻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現在走的這條是未經整備的道路。道路明顯狹窄,難怪馬車會晃得這麽厲害。


    「這是怎麽一回事?小鬼!我們不是筆直往佛米加前進嗎?」


    「這、這種事我怎麽知道啊!你們先等一下,我這就跟車夫──」


    阿爾巴斯才剛站起說完「確認」兩個字,馬匹便高聲發出鳴叫,車子也停了下來。


    因為反作用力,馬車大大晃動,站起身子的阿爾巴斯因此沒站穩,頭重重撞上馬車內部牆麵,痛得坐定在原地不動。


    「──不妙,被包圍了。」


    「是土匪嗎?」


    「天曉得。要是有那麽可愛,我就謝天謝地了……躲進椅子底下,快點!」


    沒想到他們會攏絡車夫,做事還真講究。


    對方大概是寄信的人吧。若真是這樣,在他們跟阿爾巴斯討回東西之前,應該是不會隨便放火燒馬車。


    我把阿爾巴斯壓進座位下方的空間,抓著劍就往馬車外衝。


    「別把頭探出來,要是有弓兵就麻煩了。」


    我機靈地說完後,反手關上馬車的車門。


    馬車上掛著提燈,在它的燈光之下可以看見幾個人影從黑暗中浮現。


    總共有六個人的氣息,但現身的隻有五人。所有人都帶著武器,大概和我是同道中人──受雇金錢的傭兵。


    「白色的墮獸人……是嗎?和得來的情報一樣。這家夥確實是大人物。」


    「沒有比正確的情報更討人厭的東西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再找多一點幫手才對啊?」


    聽見男人說出的話,我輕輕豎起耳朵。


    「哦……?你們握有關於我的情報啊?這可奇怪了。我在小鬼那裏接受照顧應該隻有威尼亞斯王城──而且還是當中的幾個人知道而已。」


    從他們攏絡車夫這一點來看,就算襲擊者知曉內部情報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我清醒是四天前的事,能走出房間是兩天前的事──因此我會擔任阿爾巴斯的護衛這件事,威尼亞斯王城外的人不可能會知道。


    那麽寫下恐嚇信的人就是非常親近阿爾巴斯的存在──也就是說,對方在城內也是地位顯赫的人物。


    其中一個拿著劍的男人沒有放鬆警戒,直接發出爽快的聲音開口:


    「喂,白毛的。讓我們和平地解決事情吧。如果可以,我們也不想跟墮獸人對著幹。隻要你負責護衛的魔法師小鬼乖乖交出她和我的雇主約好的東西,事情就結束了。」


    「問題就是麻煩在這裏。『我負責護衛的魔法師小鬼』說她對約好的東西完全沒有頭緒──你們有沒有從雇主那邊聽說什麽?」


    回答我這道問題的並不是答案,而是隱忍笑意的笑聲。


    看樣子這個問題是多餘的了。


    傭兵這種生物是隻會照雇主的命令行動的便利性道具。大部分都是在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目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的情況下完成委托,然後獲取金錢。


    襲擊出現在某個地方的人物,搶奪他的東西。


    隻需要這樣的命令,有時甚至不會知道雇主是誰就完成工作了。


    換句話說,他們並不知道東西是什麽。而且既然我們不交出東西,要平安通過這裏,交戰就無可避免。


    「好吧,這麽一來就麻煩了……你們想把東西拿走,可是東西不在我們手上──你們要怎麽應付這種情況?」


    「──給我上!」


    他給我的回應是宣告戰鬥開始的怒吼。


    拿不到東西的時候,就抓住持有人。這是傭兵的鐵則。


    但以我的立場來說,我也不能乖乖交出阿爾巴斯。


    箭矢施放的聲音和突擊號令一同劃破夜空,我連忙滾進馬車下方閃躲。


    「該死,果然是這樣!有一個人躲在樹上──!」


    準備和墮獸人戰鬥的人不可能不會調遣弓兵過來。


    我要先解決弓兵嗎?但要是離開馬車,阿爾巴斯就危險了。


    「居然夾著尾巴躲起來,真是一隻窩囊的家畜!」


    「蠢蛋!不要隨便靠近!」


    「安啦,我用劍把他從馬車下趕出來,到時候射箭殺了他!」


    我抓住這個無視同伴警告,一邊嘲笑我,一邊靠近馬車的男人的腳,把他拖進馬車下方。


    「嗨。歡迎光臨家畜小窩,偉大的人類。」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盡可能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了,但我這口出現在黑暗當中的利牙似乎可怕到了極點,男人的驚聲尖叫就這麽從喉頭竄出。


    我用不至於死人的力道掐住他的脖子讓他暈倒,搶走劍後把人踢出馬車外。


    我聽見有個男人咒罵他「大外行」。看來他們是一群東拚西湊的傭兵,一盤散沙真是太好了。


    但我也不能一直躲在馬車下。


    這時候我看到了掛在馬車上的提燈亮光──現在是晚上。隻要沒了這道照明,周圍就會陷入一片漆黑,弓兵也就無法瞄準我了。


    我從馬車下方伸長了手,把所有提燈打破,消除燈光。


    「他把燈光弄熄了嗎──小心點!他要跑出來攻擊了!所有人圍成一圈!可別嚇得把提燈的火弄熄啊!反正對方一直都看得見我們!」


    隨後發出陣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四個男人便聚在一起。


    為了能多少融入黑暗當中,我用黑色的鬥篷從頭蓋住身體,接著跳出馬車下方。如我所想,弓兵沒有動作。


    我抽出一把飛刀,射破四個人其中一個人手上的提燈。


    玻璃碎片飛散,燈光消失,所有人的注意力頓時遭到分散。


    我趁隙一口氣逼近他們,放倒離我最近的一個人,並踩斷他的慣用手。


    「啊──啊啊啊啊!該死……我的手!」


    「別看扁人了,你這個──該死的野獸!」


    有兩個人同時撲上來。我用拳頭揍斷其中一個人的鼻梁,接著用劍的尖端指著剩下一個人的脖子。


    「你剛才是叫我別看扁人嗎?原來如此──所以我可以拿出真本事嗎?下次我就會砍下你的頭。」


    「噫、咕……啊……」


    我將刀刃深深刺入皮膚中,低聲威脅這個男人,他這才放下劍,軟腳跪地,然後蜷縮身體抱著頭。喪失戰意了嗎?真沒用。


    好了,剩下一個人──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險!」


    我沒能完全避開對方自暴自棄亂揮過來的劍鋒,側腹被砍出一道傷。我原本以為自己能躲開,但看樣子身體真的變遲鈍了。


    我嘖了一聲,抓住再度揮劍砍過來的男人的手,把他吊在空中。


    「好了……你就是最後一個了。所以就讓我問問你的意見吧。幫我引介你的雇主跟就這樣被我踢爆卵蛋,你選哪一邊?」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個打雜的男人送信過來,我就接了委托啊!」


    「在哪裏?委托內容是什麽?」


    「在佛米加的酒館!信上寫著,魔法師乘坐的馬車會來到這裏,把約定之物從她


    身上搶來。」


    「約定之物是指什麽?」


    「那個也沒寫在上麵啊!說是金錢無法替代,非常有價值的東西。」


    「最後一件事……你會駕馬車嗎?」


    「……什麽?」


    「車夫跑了啦。如果你不會,那我隻好把你揍昏了……」


    「我會!如果隻有一匹馬拉車,那很簡單!」


    「那真是太好了。麻煩載我們到佛米加。都是你們,害我們白白浪費時間。」


    我放開抓著他的手,讓他原本被吊在半空中的身體著地,接著轉身走回馬車。


    側腹雖然有點痛,不過也算是一場好運動。


    ──我沒想到自己竟有這種想法。我居然在離開襲擊現場之前就先放鬆了警戒,看來變遲鈍的不隻身體,還有頭腦。


    當我走回馬車,伸手碰觸車門的瞬間,我終於注意到殺氣,這才抬起頭來。


    馬車上方有人。


    「結束了,怪物──!」


    ──弓兵!


    我忘記他還在了。


    不管視野再怎麽惡劣,最後我絕對會回到馬車的入口。他就是看透了這一點,趁著我對付其他四個人的時候靠近馬車,然後爬上車頂埋伏我。


    箭矢前端散發出銳利的光芒瞄準著我,那人拉緊了弓,做好隨時都能放箭的準備。


    不行了,我躲不開。


    我現在很後悔,不該為了找人駕馬車而留著一個傭兵意識清醒。要是他趁著我躲箭的時候拿劍追擊,就算我是墮獸人,也無法安然無恙。


    箭矢射出──卻穿過我的身邊,刺入地麵後告終。


    「……啥?」


    不隻如此,弓兵的身體大幅傾斜,就這麽從馬車上摔下來。


    我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零便從車窗露臉。


    「捕縛之章?第二項──〈失覺〉。簡單來說,就是讓他睡著了。真是千鈞一發啊,傭兵。」


    說完,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則是訝異地發問:


    「你……你用了魔法?你不是說你的魔力用光了,不能使用魔法嗎!」


    「魔力就像水一樣,可以搶奪也可以贈與。吾和小鬼的魔力雖然枯竭了,但兩個人合力還是勉強有辦法使用初級程度的魔法。而且今晚月亮也很亮。」


    「月亮……」我喃喃念道,並看向天空。


    的確是一輪明亮的滿月,我以前曾經聽過,月亮的光輝可以增強魔女的力量。


    「既然如此,打從一開始不就可以靠你用魔法對付所有人了嗎……?」


    「別說傻話了。包括弓兵總共有六個人,要是吾被攻擊,根本無法好好詠唱咒文。」


    原來如此,要有人爭取時間啊。我點了點頭接受她的說法,從暈倒的弓兵的腰上取下提燈,交給臨時車夫。


    要用馬車走在昏暗的夜路上絕對需要照明,不過掛在馬車上的提燈在剛才已經全被我打壞了。


    我確認車夫爬上駕駛座後,再次回到馬車上。


    此時阿爾巴斯輕聲發出悲鳴。


    「傭兵!那些血……你、你受傷了嗎?」


    我的側腹在剛才的戰鬥中被砍,現在已經滲出血來了。


    「隻是擦傷。早上就會好了。畢竟我可是墮獸人啊。」


    「吾是很想幫你療傷,但要是再用一次魔法,就算吾再厲害也會吐血昏倒。」


    「跟我的傷比起來,你吐血昏倒反倒才糟糕……不用啦,放著別管了。這種程度連縫都不需要。」


    不過要是繼續流血,隻怕會弄髒馬車。這我也無法忍受,於是我拿布匹壓住傷口,再緊緊綁住。


    阿爾巴斯一臉鐵青地盯著我的動作瞧,感覺欲言又止。


    「……喂,小鬼。」


    我出聲呼喚後,阿爾巴斯小小的身體便抽動了一下。


    「聽好了。成為一個偉人就代表你的命會像這次一樣,莫名其妙被別人盯上。隻要你的立場處於統領這個國家的魔法師之上,為了你受傷的人就會一直冒出來。」


    「幹、幹嘛突然說這個啊……!你明明是個傻瓜,卻要對我說教嗎?這種事就算不用你說,我也很清楚!」


    「既然這樣,就別因為我受傷大驚小怪。保護雇主所受的傷到底是『傻子的證明』還是『榮譽的勳章』全是雇主說了算。也就是全看你了。」


    「他說得對,小鬼。傭兵做好他份內的工作了。既然如此,你有什麽好沮喪的?抬頭挺胸吧。另外也要讓他引以為豪。誇他幹得好,給他希望的獎賞。這才是主人對完成任務的奴仆應盡的責任。」


    「表現出一副囂張樣你不是很行嗎?」


    「幹、幹嘛用這種講法啊!我哪有很囂張……」


    本來還想繼續反駁的阿爾巴斯在看見我的腹傷後閉上嘴。


    接著閃爍其詞了好一陣子──


    「……謝謝你。」


    才終於說出這句簡短的話。


    與其說是誇獎,不如說是單純的道謝。算了,剛開始都是這樣吧。


    當我輕佻地說「要誇人就大方一點」,卻被她以「厚臉皮的家夥」罵了回來。


    零看了我們的互動笑著,馬車於是繼續朝佛米加出發。


    ──問題是,到底是誰想要阿爾巴斯的命?


    希望我們能在佛米加找到這道問題的答案。


    4


    「來啊來啊!靠過來,快靠過來看!這是剛從鄰國送過來的罕見水果!」


    「來到這家店的女性有福了!這可是人生唯一一次有機會買到從夢幻礦石之森挖來的世界珍奇寶石首飾啊!」


    「要不要買個提燈啊!這是威尼亞斯王國首屈一指的雕刻工匠做出來的最高級提燈!務必買一個回去當慶典的紀念品!要不要來買我國特產的美麗提燈啊!」


    攤販的叫賣聲開始傳進我們的耳裏時,剛好是公雞發出啼叫,告知我們早晨已經來臨後不久的事。


    佛米加是威尼亞斯王國的商業中心,會有眾多來自國內外的旅客造訪。


    以這些旅客為客群而聚集在此的商人,還有為了參觀商人們創建出的大規模市鎮而來到此處的旅客,使得佛米加每天都像慶典一樣熱鬧。


    而既然今天是祈求和平的慶典──


    「這個……走到廣場會變成什麽樣子啊……?而且我們到得了嗎?」


    我透過窗戶窺探路上的樣貌,甚至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恐懼,因而戰栗不已。


    昨晚我們受到假夜盜真傭兵的襲擊,穿過佛米加關卡的時候,城鎮靜得就像一座死城。


    沒想到在旅店過一夜,天亮醒來後,城鎮竟化身為喧囂不已,街道上滿是人潮的地方。


    「天都還沒完全亮,路上就擺了好多攤位呢。」


    正當我戰戰兢兢地望著窗外時,零突然從旁探出頭來,興奮地往下看著街道的樣貌。


    佛米加的中心地帶有個圓形的廣場,以這座廣場為中心,有一條連貫城鎮的大馬路。這條路的兩端則是連接著守護城鎮的關卡。


    而且大馬路上沿路緊密地並排著從各國來到此地的商人們的攤位。


    零看著每個攤位,宛如自言自語般地說著「吾想去那裏」、「那個好像也很有趣」,同時將目光轉向我。


    「傭兵,吾輩快出去玩吧!吾肚子餓了。」


    「沒那個閑時間吧?把小鬼送去慶典會場後,就要開始找犯人。再說,我討厭人群。慶典這種東西是有什麽好玩的?」


    而且我又是個墮獸人傭兵,對一般人來說,是一種難以接受的殺人職業。


    威尼亞斯王國過去曾經為了與魔女作戰而招募墮獸人當戰


    士,因為這層關係,沒有其他國家那麽備受歧視……即使如此,大家對墮獸人的態度還是不能說很好。


    不過麵對一個墮獸人,零卻可以公然表示「你是吾的睡床」,她才不會管這些世俗的內情和常識。


    「護衛、尋找犯人,還有逛慶典,這些全部一起做就行了吧。而且你不是還有一件事必須補償吾嗎?」


    「……補償?」


    她在說什麽?


    我是真的不懂,所以反問。隻見零遙望窗外的景色說:


    「你不記得……是嗎?這樣啊。你明明傷吾傷得那麽深、那麽重,卻連這件事時也遺忘掉了呀?」


    「我就問到底是什麽事啊……!」


    「女神祭日──那一天,吾和你都在威尼亞斯王城。吾聽聞有街頭藝人來到鎮上,因此很期待和你一起去欣賞。然而你卻踐踏吾的這般心思──」


    「知道了知道了!我想起來了,我現在想起來了沒錯就是這樣!我真的對當時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啦!」


    原本封藏在意識底層的嚴重失態記憶被她喚醒,讓我不禁大吼。零看了則是揚聲大笑。


    我無法忍受這種尷尬,於是離開窗邊,接著看見阿爾巴斯全身裹著一件樸素的黑色長袍。


    她一邊擺出手勢,一邊像念咒文一樣念出今天預定要對著民眾開口的演講,乍看之下既詭異又毛骨悚然。加上她的表情認真,看起來更可怕。


    「喂,小鬼,身體別這麽僵硬啦。就算你現在練習演講,民眾對你的印象又不會因此改變。在練習演講之前,以你的立場來說,更要做好會有腐爛的蔬菜飛過來的覺悟啦。」


    直到幾天前,魔法師和人類還處於戰爭狀態。就算國家說再多次「戰爭結束了」,還是有人對阿爾巴斯抱著個人的憎惡。


    「我已經做好發生暴動被人吊起來的覺悟了!所以我才想多少讓人對我的印象好一點嘛。都怪某個人對演講、表演很囉嗦,連我都被他牽著走了……說什麽擇言很重要。啊啊,討厭!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早知道就把講稿拿給那家夥潤飾了……」


    她說的某個人……啊啊,是他啊。


    我的腦中瞬間浮現一張根本不願想起的男人的臉孔,隨後馬上消失無蹤。


    對方是個我不願回想起第二次,就算憶起了也想即刻忘掉的男人。連說出他的名字都會讓人感到不吉利,他就是動搖這個國家那起大事件的當事人。或許會有人把這件事寫成書或演成戲……但不管怎麽說,都不是我現在能在這裏提起的話題。


    我悄悄移動視線看著地板,這時候零離開窗邊,迅速轉過身。


    她策動長長的外套擺動,快步跑到通往走廊的門邊。


    「迎接的馬車來了!傭兵、小鬼,別拖拖拉拉,出發了!」


    護送阿爾巴斯到慶典會場後,我們便站到觀眾區去。


    「這樣好嗎?不陪在小鬼身邊。吾輩離得這麽遠,沒辦法對付突如其來的襲擊吧?」


    我聳了聳肩回答零的問題。


    「慶典的主辦方有安排護衛。明明有人保護了,我還黏著她,這樣觀感不太好。」


    魔法師不帶自己的護衛站在人類集團的中心──這是向對方釋出信賴的行動。這明明是為了慶祝和平的慶典,魔法師卻緊緊黏著一個墮獸人護衛,這樣毫無疑問會引來他人反感。


    「你還真是寵溺小鬼。對吾分明是那麽嚴格。」


    「喂……在這種狀況下,你還說這些胡鬧的話,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我仰頭,看著比我還要高的零的臉。


    零現在正坐在我的肩上。簡單地說就是騎在我的脖子上。我們混入群眾準備聽阿爾巴斯演講的時候,零卻抱怨她看不到,讓她騎上來後這才安靜下來。


    零開心地擺著肩,並敲打我的頭。


    「身為美女的吾正用這雙白嫩的大腿夾著你的臉耶。你有什麽好不滿的?反倒應該高興吧?」


    「我把你摔下來喔。我講真的。」


    「住、住手!這裏人這麽多,吾要是摔下來會被踩扁!來,這個乾果仁既甘甜又美味喔。吾喂你吃就是了,快收起你的戾氣。」


    「免了。」


    我明明拒絕了,她卻硬是塞進我嘴裏。的確是甘甜又好吃,可是我不想老實說出感想,所以默默地吞進肚子裏──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從人群中感覺到一股視線。


    我反射性轉過頭,發現有個人影就這麽藏進人群當中。


    「……魔女,你發現了嗎?」


    「嗯。」零一邊胡亂地把乾果仁塞滿嘴,一邊發出思索的聲音。


    「被吾輩發現之後就躲起來了嗎……實在非常可疑──傭兵,你要怎麽做?要追上去抓住他嗎?」


    「不,混在人群當中太難抓了。就這樣放他行動,等他自己主動攻擊。」


    不管怎麽樣,阿爾巴斯會站在設置於廣場中央的舞台上演講,對方也不能拿她怎麽樣吧。恐嚇犯的目的是拿回物品,要是殺死阿爾巴斯就沒意義了。


    應該要小心的是綁架。也就是說,隻要避免讓阿爾巴斯落單就行了。


    這時,群眾的歡呼轟然響起。我看向舞台,阿爾巴斯也正好站了上去。


    阿爾巴斯麵帶緊張地放眼環伺群眾──接著發現被零騎上肩頭的我。


    下一秒,她皺起眉頭,慌慌張張地別開視線。大概是看到我們,讓她差點噴笑吧。


    接著她露出險峻的表情,抿緊嘴唇,對我射出一道責備的視線。


    她看起來彷佛想說「都多大的人了,還在搞什麽」,但不好的人是零。不是我。


    「看到你的身影,讓小鬼沒那麽緊張了。看樣子人家很信賴你嘛。」


    「因為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啊。我看,她應該是感觸良多吧。」


    「類似?」


    「就是火刑台。」


    我簡單回答後,零光憑這個關鍵字就聽懂了。


    幾天前的威尼亞斯王國還處在一旦發現魔女或魔術師,民眾就會自行處以火刑的狀況。阿爾巴斯雖然還是個孩子,卻也走過那種修羅之道,現在才會站在那個地方。


    「那時候她注意到我在人群中,然後弄得我明明沒那個意思,最後卻順勢跑去救她了。」


    「順勢啊……你總是這樣,就愛順勢救人。」


    「我也順勢殺過人喔。」


    「話雖如此,那些跑來襲擊吾輩的男人們,你卻一個也沒殺。選擇殺人明明更簡單又輕鬆。」


    「別看我這樣,我很膽小的。而且賣人人情以後會有幫助,招人怨恨卻隻會吃虧。」


    「原來如此,還真是功利主義。」


    零接著笑說:「吾也一樣。」


    我和零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此時阿爾巴斯開口,開始進行演講。


    群眾的喧鬧聲安靜下來,阿爾巴斯的聲音響徹廣場。


    下一個瞬間。


    「殺人凶手!」


    這道喝倒彩的尖銳嗓音劃破喧囂,筆直刺向阿爾巴斯。


    「沒錯,你這個殺人凶手!什麽鬼和平!你們這幫魔女用詭異的『魔法』一直殺害我們人類到今天!你以為有多少城鎮毀在魔女手裏?你少事到如今才在這裏裝好人!」


    又有不同的聲音傳出。


    叫喊聲不絕於耳。有人讚同那個喝倒彩的人,也有人反對。


    但是阿爾巴斯沒有示弱。


    「──我的同伴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人燒死了。」


    現場閃過一陣緊張。


    狀況非常緊繃。要是阿爾巴斯對喝倒彩的人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這些群眾會一口氣化為暴徒,然後


    引發流血事件。


    我下意識升起的緊張似乎傳給坐在肩膀上的零了。她從上方伸出手,輕撫我的臉頰。


    「傭兵,相信她吧。小鬼沒問題的。快看她那張冷靜沉著的臉。這點程度的奚落聲,早在她的預料之內了。」


    「是啊……我知道。」


    就算這樣,阿爾巴斯依舊隻是個孩子。我內心七上八下地看著舞台。


    「然後我殺了燒掉同伴的人。到底誰才是對的呢?──是人類?還是魔女?這個問題早已有了答案。雙方都是錯的。我們犯下了同等的錯誤。但是為了導正這件事,我們現在才會站在這個同樣的場所。」


    過去魔女和人類有過戰爭。


    那是一場因為誤會而起的戰爭,由於對彼此不夠了解而引起的爭端。


    如今應該舍棄憎恨,澄清誤會,雙方彼此靠近一步,並掌握和平。


    「我──不會再讓人燒死魔女,也不會再讓魔女殺人。我要賭上自己的性命向各位發誓,我會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把這份和平化為永恒,為我們生存的這個國家帶來真正的安穩!」


    我無意偏袒阿爾巴斯的這番話,不過正因為這些話出自她的真心,所以比羅列華麗辭藻的教會發言更能打動人心。


    那小小的身體暴露在混雜著讚許、憎惡以及好奇群眾的眼光中,卻絕不退縮。


    我甚至覺得她讓人引以為傲。


    「各位,我們一起向前邁進吧。我們都是生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地方,而且希望和平的──人類!」


    結束演講的阿爾巴斯沐浴在波濤般的喝采中。我夾在如此巨大的歡呼中,伸手獻上衷心的掌聲。


    「傭兵、零!」


    結束演講的阿爾巴斯看見我們過來迎接她,臉上沒有一絲陰霾地策步跑到我們身邊。


    「你講得頭頭是道嘛。是一場很有架勢的演講喔。」


    「吾對你另眼相看了,小鬼。眾人都很專心聽你說話。剛開始用猜忌眼神看待你的人,最後卻出言誇讚你呢。」


    「你、你們這是怎麽啦?突然這樣誇獎我……那個,讓我很為難……」


    阿爾巴斯的臉紅到連眼周也漲紅,她迅速低下頭,開始閃爍其詞。


    「別害羞了。你真是可愛。吾都想向你看齊了。」


    「要是平常也這麽可愛就好了。還有,不管你怎麽掙紮,就算你真的學了人家,也不可能變得像她一樣,放棄吧。」


    「啊──討厭!煩死了煩死了!你們不要一起捉弄我啦!而且這些都不重要,你們要逛慶典吧?我的肚子也餓了,快點走吧!」


    阿爾巴斯一邊說,一邊脫下那身魔法師風格的黑色長袍,塞進掛在腰上的包包。


    長袍底下是樸素的麻質上衣與褲子,隻要混入人群,就是個隨處可見的金發少年了。


    舞台上的演講和致詞結束後,就是正式慶典。中央廣場會有街頭藝人進場,一下子飛翔,一下子跳躍地爭奇鬥豔,開放一般人使用的舞台則是上演著戲劇。


    舞者配合音樂翩翩起舞,各色花瓣和羽毛也隨著舞者的動作飄灑,看得零和阿爾巴斯雙眼發亮。


    一飽眼福後,我們離開廣場,走在大街上。一下子看見攤販賣的某種謎樣人偶,明明沒有很想要,卻順著現場的氣氛買下來。一下子又買了一種看起來很甜的果實,沒想到吃了卻酸澀得嚇人。


    這時候我們發現一家氣氛奇妙的店開在人煙稀少的角落,阿爾巴斯不禁停下腳步。


    黑色的遮陽布與粗糙的木製平台。上麵雜亂地放著骨頭和小石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普通的店──


    「是占卜店……好厲害。她居然這麽落落大方地在這麽大的城鎮開店!」


    阿爾巴斯一臉興奮地說著「真不敢相信」,就往占卜店跑去。


    魔女擅長占卜這件事很有名,不過如果要找她們占卜,首先就得找出她們的藏匿處,並發誓絕對會保守秘密才能請她們幫忙占卜。


    否則她們會遭到教會狩獵。


    不過在這個魔女和人類已經締結和平契約的威尼亞斯王國中,魔女已經沒有躲藏的必要了。


    話雖如此,也沒人料到會突然出現像這樣經營占卜店的人──阿爾巴斯想必也很驚訝。


    遮陽布裏有個用鬥篷深深蓋住麵目的女人,她一看到跑過去的阿爾巴斯,麵帶笑容地說了聲「哎呀」。


    她的外表看起來還是個年輕女子,可是給人的感覺卻非常沉著,甚至讓人覺得她是個老太婆。


    「歡迎光臨。要用魔女的占卜問什麽事嗎?」


    「以後要用『魔法師』自稱,而不是魔女吧?」


    我提出問題後,女人也對我露出同樣和藹的笑容。


    「不,獸人戰士先生。我雖然會使用魔術,但不會使用魔法。所以不是魔法師,而是魔女。」


    「你這麽說……也對啦。就算是魔女,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用魔法嗎?」


    突然要統一稱呼叫作「魔法師」,卻還是存在一些不會使用魔法的魔女和魔術師。


    「既然這樣,從現在開始學習魔法就好啦。既然你可以使用魔術,那就絕對會用魔法。這麽一來就能成為魔法師,接受國家的援助了。」


    阿爾巴斯探出身子說著,但女人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動手擺弄散布在平台上的骨頭碎片。


    「你說得對……可是呢,我是個占卜師。一百多年前就一直替人占卜天氣、失物、戀情等事直到今天。事到如今不會想做新的事情了。」


    「怎麽這樣……太可惜了!因為隻要你學會魔法,就能幫上大家的忙,這麽一來,魔女和人類的和平也會更──」


    阿爾巴斯越說越激昂,零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然後平靜地左右搖頭。


    「強製催生變化隻會讓事物產生扭曲。而且新的事物必須和舊的事物並行,這樣才能保持平衡。像她這樣的存在也是必須的。」


    「哎呀,我才沒想得這麽高尚呢。我隻是覺得我們應該也可以選擇不當魔法師,繼續當個魔女吧?」


    阿爾巴斯眨了眨眼,退回向前傾的身體,端正自己的站姿。


    「嗯……你說得對。對不起,因為方便就硬是叫人用,這實在很奇怪。」


    「沒錯,但你也不用這麽沮喪。我很感謝你喲。因為我已經受夠在森林深處等著再怎麽等也不會來的客人的日子了。可是今天已經有很多人來找我占卜。雖然他們還是有些畏懼。不過他們離開的時候臉上表情全都豁然開朗。我就是喜歡看人露出那種表情。」


    「所以──」占卜店的女人看著我們。


    「你們想占卜什麽事?據我觀察,你們應該是收到一封不太好的信了吧?」


    5


    我們離開占卜店,往更深的街道走去。鑽到這麽深的街道裏,行人也少了很多。歇業中的店門口放著木箱,我和阿爾巴斯坐在上麵,讓已經走累的雙腳休息。


    零在這條路的另一頭和一個搶輸擺攤位置的大叔買用麵粉烤出來的謎樣料理。


    佛米加基本上都搭乘馬車移動,所以就算離開大馬路,道路還是很寬。


    就連郊區的街道都跟小鎮的大馬路一樣寬,因此我現在看著興高采烈地在各個攤位挑選食物的零,覺得她的背影很遠、很小。


    「你不陪在零的身邊好嗎?」


    「嗯,因為現在是你被人盯上啊。」


    「我果然忘了什麽……」


    阿爾巴斯在那個占卜屋問的是關於那封恐嚇信的事。


    其實阿爾巴斯也會占卜,不過占卜這種事情好像不能自己問自己的事。


    占卜的結果是「背


    叛」──換句話說,阿爾巴斯背叛了某個人。


    「近在咫尺以致漏看了。對某些人來說是無價之寶……是嗎……」


    「我也搞不懂這是什麽意思。會不會是對普通人來說可有可無,但對魔女來說卻是有價值的東西?比如我的頭之類。」


    墮獸人的頭顱在施展魔法或魔術的時候能派上用場,不過對人類來說隻是顆惡心的頭。


    「那種東西是有很多啦……魔術書和魔女的研究資料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可是對普通人來說卻完全沒價值。零寫的《零之書》也是──」


    話還沒說完,阿爾巴斯突然驚覺某件事而抬起頭來。


    這個動作讓我有一股非常討厭的預感。


    「喂,你幹嘛不講話啊……你該不會是跟誰約好要把《零之書》給人家吧!」


    「我、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約定嘛!那東西現在嚴加保管而且不能帶出去!現在規定連我都不能輕易碰它耶!」


    零把《零之書》托付給阿爾巴斯,要她正確散布魔法之力並做好管理。


    我知道阿爾巴斯既不是會毀約的惡人,也不是會疏於管理的傻瓜。


    「但是……」阿爾巴斯開口,她的表情染上不安的陰影。


    「內戰差不多都平定的時候,我跟很多人說過,隻要服從我,我就會讓他們能夠使用魔法。或許他們誤會我的意思,深信我跟他們約好會把《零之書》交給他們……」


    「但你一直沒有要交出去的意思,所以他們等得不耐煩了是嗎?」


    這也不是不可能。


    無法以金錢衡量的貴重物品,不能輕易說出口的東西,《零之書》確實符合這些條件。


    這時候我的耳邊傳來馬車以猛烈的速度衝過來的聲音,我於是轉過頭。


    那是一輛單馬拖行的粗糙貨車。上麵坐著車夫,車上則坐著另外一個人。奇怪的是,他們兩個人的臉都用兜帽蓋住了。


    而且馬車詭異地奔馳在馬路邊緣。我都以為他們要撞上零了。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馬車猛然駛過我們麵前。


    然後零的身影就這樣突然消失了。


    「……啥?」


    我忍不住啞口無言,呆站在原地。我的視線急忙追向急駛而去的馬車。隻見坐在車上那名男人的臂膀中,竟是激烈掙紮的零。


    「不會吧──為什麽那女人會突然被拐走啊!」


    「不、不不、不知道!搞不好是覺得既然拿不到《零之書》,就把零這個作者拐走!」


    「根本沒幾個人知道那女人是《零之書》的作者吧!反正我們快追,小鬼!」


    「嗯!」


    我抱起阿爾巴斯,開始追趕馬車。


    拖著貨車還有三個人的重量,就算是馬的腳力也快不起來。而且城鎮中有很多轉角,隻要有墮獸人的腳力就能追上。


    馬車轉過轉角消失,我晚了一瞬間也跟著轉彎。轉過彎後是一條筆直的馬路,對馬車比較有利。我咂了嘴,繼續追逐馬車。


    「傭兵!你抱著我追不上!把我放下沒關係,快去救零!」


    「你這傻小子!如果對方的目的是《零之書》,你還是一樣危險啊!要是在我追他們的途中換你被抓走,那樣事情更麻煩!」


    零對這個國家來說隻是個沒沒無聞的魔女,但阿爾巴斯卻是主席魔法師。要是如此身分的她在和平慶典這天於佛米加被人拐走,難保不會變成二次內戰的原因。


    阿爾巴斯緊緊抓住我的脖子,輕聲道歉。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害怕。


    她心裏八成在想,要是零因為自己的關係發生什麽事,那該怎麽辦?如果自己能馬上想到對方盯上《零之書》的可能性,應該就要聯想到零也會有危險。


    但以這層意思來說,我也和她同罪。


    馬車駛過長長的馬路,接著鑽進一旁的小巷。


    我遲了一步跑進巷道內,沒想到馬車已經遭到丟棄,沒有人坐在上頭。


    但前麵隻有一條路。於是我快步離開小巷,來到大馬路上。


    那裏是人潮混雜而且遠離市中心的貧民窟。眾多有著惡棍嘴臉的人們來來去去,能躲藏的建築物也非常多。


    ──被他們成功混過去了。


    我用力敲了巷道的牆壁。


    「該死!被擺了一道……!」


    「傭兵,那邊!」


    阿爾巴斯從我的肩上探出身子。


    「我感覺得到零的魔力。我會負責指路,你快點追上去!」


    之前零有說過,隻要有魔術或魔法的底子,就能靠追蹤魔力來追人。我是沒辦法理解,不過應該就像動物靠味道追蹤一樣吧。我身為墮獸人,鼻子算是很靈敏,不過這裏人這麽多,氣味會混在一起,讓我無法判別。


    我照著阿爾巴斯的指示往前奔跑。


    零是個很強悍的女人,但她現在不能用魔法。


    所以現在就隻是個頭腦比別人好一點的軟弱女子。


    不安與焦急不斷灼燒我的胃部深處。


    「那個方向……!距離沒有很遠,馬上就能追上了。」


    我依照阿爾巴斯的指示奔跑,來到一條眼熟的道路。這裏是比貧民街還要深的街道。專賣贓貨或可疑物品的商店鱗次櫛比的城鎮角落。


    其中一間店──寂寥的二手衣店。


    「……這裏是……」


    我喘著氣,不假思索開口。


    我有看過──不對,我有來過。


    阿爾巴斯也有些呆滯地看著就像惡魔棲息地一樣座落在這裏的二手衣店說道:


    「我記得這裏是之前幫零買衣服的那家……」


    我和零相遇當時,她穿著連現在的奴隸都不會穿的破爛衣服。因此我們在必須幫她買一套新衣服狀況下,來到這間連墮獸人的我也能光顧的店家。


    如果零是被帶到這裏來……


    「傭兵……我有一股很討厭的預感。」


    「是啊……我也是。好像有什麽可怕的記憶要蘇醒了……」


    ──要是你們把那個拿走,那我……


    沒錯,你們是不是也覺得在哪裏聽過這道懇求聲?


    ──其他什麽東西都可以拿……!拜托不要從我身邊搶走那個啊!


    男人苦苦哀求,而我們是不是從他手上奪走了什麽東西呢?還說會用別的東西補償他。


    我慢慢地推開二手衣店的門。


    下一秒──


    「很抱歉啊,小姐!但我隻能這麽做了……!我沒有想對你做什麽……!我隻是想拿到約好的東西──我隻是想拿回我的生存糧食啊!」


    一道酒喝多的男人沙啞嗓音,拚死拚活懇求的可憐嗓音就這麽傳進耳裏。


    我們一踏進店裏,眼前的狀況就跟光聽聲音和話語也能想像出來的光景一樣。


    換言之,零大大方方坐在柔軟的椅子上,她的腳邊則是趴著一個很像盜賊頭目的粗獷男人。


    零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睥睨著男人,接著看向站在門口的我們。


    「傭兵、小鬼。你們兩個未免也太慢了!」


    店長似乎太過專注懇求零了,因為零的這句話,他才回頭看我們。


    當我們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卡在腦袋深處的記憶頓時一口氣爆發。


    禿頭、中年、粗獷的大男人──也就是這間二手衣店的店長。


    而我們為了無論如何都要從店長手上拿到必需的物品,我記得是──


    「我……我想起來了啊啊啊!我們的確跟二手衣店的店長──!」


    「約好要給他零的襪子啊啊啊!」


    我和阿爾巴斯同時大叫,


    並當場無力跪坐在地上。


    「襪子?」零一副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的樣子反問。


    「你們怎麽在吾不知道的時候,說好要把吾的襪子送給店長?」


    「沒有啦,就是個交易……哎,之前在這裏買衣服的時候,你不是把自己的長袍給他了嗎?」


    那是貼著零的肌膚的長袍。店長說隻要把那件長袍給他,他就不收衣服的錢,所以零就給他了。


    「因為我們需要那件長袍,所以就跟他說會把你的襪子送他,相對的,他要把長袍還給我們……」


    趴在地板上懇求零的店長站起身子,以一副非常冷酷無情的眼神睥睨我們。


    「沒錯……就是襪子。你們奪走了我的生存糧食,相對的,也和我約好了會把這位小姐的襪子給我。但是不管我等了多久,你們卻遲遲不履行約定!」


    被對方指著臭罵,阿爾巴斯也高聲吼了回去。


    「我忘記了啦!因為約定的內容實在太蠢了!如果你有在信上寫清楚,我就會好聲好氣地拜托零,然後再請人送過來了啊……!你寫成那樣,豈不是會讓我覺得我跟人約好要把國寶給他嗎!」


    「混帳東西!你聽好了,這位小姐的襪子可是比國寶還要貴重又尊貴的東西!要是被人知道那東西落入我的手裏,肯定會有人想要殺死我,好得到這位小姐的襪子!」


    「不,才不會有那種人……」


    我忍不住出言吐槽,結果店長睜大了眼睛朝我瞪過來。


    「不對,就是有!至少我就會這麽做!如果是我,就算殺人,我也要得到這位小姐的襪子!」


    「這種執念確實值得讚賞,不過就連吾也覺得有些可怕……」


    這名禿頭中年男子眼珠充血,口沫橫飛地極力表達自己的立場,零見了不禁緩緩退開。


    但店長牢牢抓住她的腳,巴著她,不讓她逃走。


    「求、求你了……小姐。把你的襪子給我吧……!把這雙包覆著你白皙又滑嫩的肌膚的襪子……!把這雙吸收了你的芳香的襪子給我吧──!」


    「不準對我的雇主做出這種惡心的變態行為,你這死禿子!」


    他的惡心行為害我發出一陣冷顫,我於是毫不留情地踢飛店長的身體。


    店長「唔咕」地呻吟一聲,偌大的身體輕鬆就被我踢飛,倒在店裏的地板上。


    阿爾巴斯趁機抓住已經嚇傻的零的手,把她拉到我的背後躲藏。


    即使如此,店長還是無所畏懼,順著地板爬過來,對零伸出手。


    然後──


    「把……把襪子……」


    店長就擠出這麽一句話,然後用盡了力氣倒地。


    不管店長有多惡心,不管零有多麽不情願,約定就是約定。


    既然我們已經跟他約好會讓零在他眼前把襪子脫下來送他,重視契約的魔法師就得實現這條承諾。


    「吾現在的心情就像遭到原本約好要結婚,要一起私奔的戀人背叛,某天被賣給一個醜陋有錢人的少女一樣。」


    我把昏倒的店長五花大綁,讓他絕對無法靠近,也無法觸碰零之後,潑了一桶水讓他清醒過來。


    零在店長麵前一邊脫下襪子,一邊刻意假裝自己大受打擊說著。


    「你別把人說得這麽難聽!而、而且我又不是你的戀人……!不過就是雙襪子,搞得像賣身一樣誇張……!追根究柢,說要給襪子的人又不是我,是小鬼啊!」


    「啊!你現在是推卸責任嗎!」


    「本來就是你不好!而且我那時候原本隻想花錢了事!都是你莫名其妙同情這個大叔,才會跟他約好要把零的襪子給他……!」


    「我真是受夠了。明明是個大人,卻把責任推給我這個小孩子。遜──斃了。」


    「你還不是一樣,隻有這種時候才會裝小孩逃避責任──」


    「喂,你們兩個!難得小姐願意挺身幫忙,就別再吵那些無聊小事了,難看死了!」


    「我打從心裏覺得,就隻有你這個為了無聊小事寫恐嚇信來的家夥,一句話都沒資格講!你這死禿子!」


    「你們三個都別吵了。吾現在對這個世間感到絕望,開始想毀滅世界了。好了,吾脫下來了。這樣就行了吧?」


    零厭倦了我們的爭吵,把脫下來的襪子往店長身上扔去。


    這一瞬間,隻見店長發出貓得到木天蓼一樣的聲音,在被綁著的狀態下完美接住丟過來的襪子。


    然後瞪著血紅的大眼對我大吼:


    「繩子!快把繩子割斷!不趁現在快點把襪子收到密閉性高的盒子裏,新鮮度會下滑!」


    襪子的新鮮度是啥鬼啦?我想應該不隻有我一個人這麽覺得。


    阿爾巴斯完全沒有隱藏厭惡感的意思,嘴裏發出「哇啊」的聲音,別開視線。


    我也覺得有點看不下去,於是迅速轉過身子背對店長。


    這時候零抱著光溜溜的雙腳蹲在地上,一邊顫抖,一邊看著我。


    「腳涼涼的。吾好冷。要是不馬上鑽進你的毛皮裏,吾會凍死。」


    「哪有這麽誇張……」


    話還沒說完,我便停了下來。


    零的褲子長度短到嚇人,如果沒有穿長到膝上的襪子,她的肌膚等於直接暴露在外。雖然隻要扣起長外套的扣子,就會多少暖和一點,但零在這次事件完全是個被害者。


    突然被一個大叔拐走,被逼著脫襪子,而且是現場執行……要是我,絕對免談。


    雖說這件事絕對不是我的責任,不過還是應該多少補償她一下吧。


    我默默抱起零,把她放進我的鬥篷內。結果零拉起我的鬥篷,就像蓋被子一樣,卷在自己身上。


    「柔軟舒適。溫暖怡人。嗯。這樣就算要吾全裸也沒關係了。」


    「我有關係!背著全裸的女人走路根本就是拷問!」


    要是以墮落象徵出名的墮獸人做出這檔事,絕對會馬上被人抓走。


    「零,對不起喔。要是我記得這件事,就可以幫你準備替換的襪子了……外麵這麽冷,得找個地方買襪子才行。」


    阿爾巴斯說完之後,本來把鼻子埋進零的襪子裏反覆深呼吸的店長突然提起身子大叫:


    「既然這樣,就從我的店裏選喜歡的穿上吧!隻要以後把不要穿的衣服送我,想拿什麽盡管拿……!」


    「絕對不要,死禿子!我們不會再來光顧變態的店了!」


    「吶,我剛剛在外麵的攤位看到有人在賣很可愛的衣服喔!我想那些大概是貴族千金轉賣的舊衣吧。」


    阿爾巴斯拉著我的鬥篷,嘴裏直說「我們去那邊買嘛」。零從我的鬥篷裏探出一顆頭,和阿爾巴斯一搭一唱地說著「那裏也賣襪子嗎?」「有很多喔。」


    這時候被綁死的店長一邊靈活地扭動軀體,一邊爬到我麵前。


    「那我介紹不錯的店家給你們吧。這一帶是我的後院,我在其他商人之間顏麵也很廣。可以幫你們殺價喔!如何?所以帶著我一起走吧。讓、讓、讓我來幫這位小姐挑衣服……!」


    煩死了。而且惡斃了。


    再繼續待下去恐怕會傳染到他的變態病,所以我帶著零和阿爾巴斯,火速逃出二手衣店。盡管背後傳來「慢著,要我拿行李還是幹嘛都可以。不然要我代替馬拉馬車也行!不,要我當一匹馬載著小姐也──」這種脫離常軌的聲音,我還是用盡全力忽略。


    哪個走進店裏的客人應該會替他鬆綁才對。


    隻不過我不知道在這場熱鬧的慶典當中,會不會有人光顧這間可說是飄散著瘴氣的可疑二手衣店──就算真的有人過去,那個人是不是個不會搶劫而且又會


    幫助店長的好人,這就不關我的事了。


    當我們離開貧民窟時,太陽已經西沉,夜晚降臨城鎮。


    即使如此,佛米加的慶典還是沒有結束的感覺,我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從廣場傳來活潑的音樂聲。


    街上到處掛著各種顏色和形狀的提燈,彷佛主張夜晚才是真正的慶典一般,替夜晚的城鎮點綴亮麗的色彩。


    「吶,可以繞去剛才那間占卜店嗎?我想跟她報告事情已經解決了。」


    說完,阿爾巴斯不等我們回答就衝了出去。或許是因為演講結束,恐嚇信的事也解決了,她終於變回以往的她了。


    零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疲憊地說道:


    「是解決一樁事了。但不過就是區區一雙襪子,竟能惹出這麽大的事情,看來吾對世間之事還不夠了解……」


    「不,那個連我也料想不到。為了區區一雙襪子,我可是差點被宰了耶。」


    被那些傭兵砍到的肚子現在還有點痛。這時候零愉快地嘲笑我:「那不是光榮的負傷嗎?」


    我刻意不回答,不過也沒有特別否定,零似乎就自行解讀為肯定,大為滿足。


    接著她突然轉為認真的語氣。


    「這次被盯上的是襪子,但下次或許真的會出現盯上《零之書》的人。小鬼應該會不斷像今天這樣,被這種騷動耍得團團轉吧。都怪吾寫了那本書,害得小鬼得受這種苦……」


    「這也沒辦法啊。既然小鬼要以『魔法師』傳授魔法,《零之書》就應該放在她身邊。那小子是接受了這一切才會展開行動──相信她吧,她不要緊的。這句話你不也在演講的時候說過嗎?」


    「你在安慰吾嗎?你總是這麽溫柔,完全配不上這副嚇人的外表。」


    「我隻是說出事實罷了。」


    我冷言冷語地說著,零也平靜地笑說:「吾也喜歡事實。」


    「吾當然相信她了。如果不相信,吾也不認為自己會把那麽危險的書托付給她。隻不過,吾還是會不禁去想,要是當初不寫那本書就好了。」


    「一切都太遲了。畢竟你寫都寫了,而且也流傳出去了。已經沒辦法抹消了啦。」


    我和剛才一樣,說出冷言冷語。隻見零和剛才完全相反,說了句「你真無情」,但我依舊重複跟剛才同樣的一句話:「我隻是說出事實罷了。」


    魔法已經散布開來了。而且不隻在威尼亞斯王國境內,連國外也是──


    零為了監視他人,避免魔法被濫用,她必須走遍世界各個角落。


    阿爾巴斯則是要在這個威尼亞斯王國內代表正確使用魔法的魔法師管理《零之書》。


    雖說這是零創造出來的技術,但已經不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東西了,而且光憑她一個人也已經無法控製。


    這時候──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啦!快點~~!」


    隻見阿爾巴斯在馬路對麵大喊著。


    因為她的聲音,從零身上傳出的緊繃感突然消失。


    「快走吧,傭兵。要是再繼續拖拖拉拉,小鬼會丟下吾輩自己跑掉呢。」


    零說完的瞬間,阿爾巴斯就像聽見她的話一般,立刻轉身過去。


    她是個動不動就會混進人群中消失的小不點。於是我重新扛起零,急急忙忙追上阿爾巴斯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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