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又輸了——!」


    矮桌另一頭的小徹丟掉卡片,往後仰躺到地毯上。


    因為母親再婚,小徹也正式成了我的弟弟。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廚房傳來母親慌忙準備晩飯的聲音,而我則是苦笑著收拾散落的卡片。


    「你的戰略就是太直接了啊。」


    我邊說邊假裝不經意地看向小徹剩下的手牌,意外發現他還留著頗強的牌。看來他這次太舍不得用好牌了。想必也輸得更不甘心吧。


    小徹慢慢起身,鼓起臉頰。


    「我這次有特別想過戰略啊……才不是靠蠻力在打呢……」


    弟弟鬧著別扭,卻還是不忘幫忙收拾卡牌的模樣挺可愛的。我這麽想的同時,也在思考該給他什麽建議。


    「我想想……小徹,所謂戰略,不是隻要藏好自己的王牌就好喔。某些狀況下,你也需要在初期或中期拿出強力卡片——意思就是,懂得『隨機應變』相當重要。」


    「『隨機應變』是什麽意思?」


    「就是看當下狀況改變自己的做法。就算拿到的牌都很弱,這些牌也有很多用處喔。」


    我邊說邊把收成一疊的卡片往桌麵敲一敲,好把它弄整齊。這是卡片上畫有可愛動物圖案,基本規則也非常簡單的卡片遊戲。表麵上是給小孩子玩的,實際上卻是莫名深奧的戰略遊戲。同時也是非常合我胃口的遊戲。


    小徹雖然輸了,但好像還是玩得很開心,又要求再玩一場。我先仔細洗牌,再像平常一樣想著「希望小徹能拿到好牌」來發牌。


    「(不過,要是我放水了,他馬上就會察覺,還會罵我呢。)」


    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遲鈍還是敏銳。


    其實,小徹的技巧並不弱……自己這麽說是有點奇怪,但果然還是因為我太強了。我本來就很擅長推敲別人的想法和預測未來發展,再加上對手又是熟知個性的家人,所以對我來說,小徹的手牌就跟全部攤開在桌上沒兩樣。


    「唔……嗯……」


    「…………」


    我觀察著小徹看向手牌的表情。


    「(哦……那是『雖然拿到了超好的牌,不過我可不會把這件事情寫在臉上的喔!這場勝負我贏定了!哥哥你就好好看著吧!哼哼哼……』的表情呢……)」


    小徹的想法真的很好猜。他跟我不一樣,基本上是個把事情憋在心裏會很難過的人。像是當我住院的時候,要是父母買糖果給他,他就會跑來一五一十的跟我報告。說是就算知道我跟父母親完全不在意這回事,也會覺得心裏不太暢快。


    我的意思就是——三上徹這個人,是個徹底到令人傻眼的「好孩子」。


    他會這樣,應該大多是受到親生父母的教育方式影響吧。諒叔叔形容小徹的父母是「會開心抽走別人不喜歡的簽」的人。被如此父母養大的小徹會是這種乖小孩,可說是極為理所當然的結果。


    不過,真正的問題是……


    「唔……唔唔……!真奇怪……遊戲的局勢好像……」


    「輪到你了喔,快點出牌吧。」


    「我……我知道啦!我知道要快點出,可是……嗚……」


    遊戲才在中盤,我這個弟弟就苦惱了起來,一開始的自信模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彎起嘴角微笑,同時眯細雙眼。


    「(真正的問題是……他原本就被教成這種好孩子,偏偏又體會過『在絕望環境下借由他人犧牲獲救』的特殊狀況啊……)」


    ——這時,廚房傳來熱水溢出鍋子的聲音。看來不太會煮飯的母親又在火侯掌控上失敗了。我姑且出聲詢問了一下,母親卻有些強硬地說:「沒事,你們繼續玩吧。」語氣明顯很急躁。


    即使如此,小徹還是很關心母親那邊的情況,想要過去幫忙。我阻止他這麽做,繼續這場遊戲。


    「(……看來缺乏心理平衡的,不隻是小徹啊……)」


    單就現狀來看,我甚至會莫名覺得常吃超商便當等外食的母子倆生活時期,在某種意義上還比較健全。


    ……再婚之後,母親的精神明顯很緊繃。我在家的時候還有辦法讓她不要太過緊張,但想到這個家在自己住院的時候氣氛會有多沉重,就忍不住鬱悶起來。


    「(該解決的問題真多呢,唉……)」


    我歎著氣把手牌放到場上,結果小徹馬上發出了哀號。看來這一局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分出了勝負。


    他喊了一聲「嗚哇——!」之後便丟下手牌,再次躺到地板上。我在收拾卡片時順道看了一下他剩下什麽牌,發現狀況就和我猜的差不多淒慘——剩下的都是很弱的牌。他想得太深入,到頭來又回到了原本的蠻力戰略。


    小徹太過率直的個性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躺著的小徹嘟起嘴說:


    「哥哥遇到這種要用頭腦的遊戲就太強了啦。強成這樣,肯定覺得很好玩嘛。」


    聽到他這樣鬧別扭,我……看著桌上幾乎和我預料的如出一轍的牌局回應他。


    「……其實有聰明腦袋,也沒有你想得那麽好喔。」


    「哇,聽起來好像在挖苦人。」


    「不,頭腦好也很麻煩喔。像我就總是想吃甜的東西,可能是大腦想要攝取糖分的關係吧……不像你隻要有醬菜就好。」


    「這次是真的是在挖苦我吧!」


    「哈哈哈,對不起嘛。不過,跟小徹對決很好玩喔。」


    「那當然啊,因為我很弱嘛。」


    「不是,是因為你有時候會做些遠遠超出我預測的荒唐事。而且,就算你沒有那樣,也是常常做一些讓人看了忍不住嘴角上揚的事情。」


    「什麽嘛。」


    我收拾著卡片,開心地對噘起嘴的小徹說:


    「也就是說,像這樣全力以赴跟小徹對決,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什麽嘛。」


    說完,小徹馬上臉紅到連耳朵都紅通通的,並把視線撇向一旁。這個反應讓我忍不住笑出來時,他也爬起來幫忙收拾卡片,還低著頭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小徹他還是一樣……是個「好孩子」呢。


    他緩緩拿起這個遊戲裏最強的獅子卡片,苦惱地說:


    「唔……剛才有拿到最強的獅子,結果還是輸了。我真的覺得自己怎麽樣都贏不了哥哥。不隻是卡片遊戲,所有事情都裸不了。」


    「你這樣說就太高估我了,小徹。很多時候就算有想出戰略,也是無可奈何……應該說,實際上反倒比較容易遇到這種情況。」


    我邊說邊用指尖夾起在這個遊戲當中最弱的卡片……兔子,然後直直看向拿著獅子卡的小徹。


    「比如說……身體很虛弱的我,就算有想好戰略,也不可能在運動擊劍上贏小徹吧?」


    「啊……」


    小徹有些尷尬地低下頭。他似乎很在意自己比別人健康,而我卻又有患病的事情。雖然這麽做有點過分,但要教他一個道理,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拿生活周遭的事物舉例。


    我轉過兔子卡片,讓小徹看不見卡片上的圖案。


    「不過,兔子可以讓自己看起來完全不像兔子,甚至能利用這招讓獅子也產生戒心,進而回避直接戰鬥,或是製造和他人交涉的餘地……有時候還可能出現分明對方比自己強上很多,卻能讓對方順著自己的意思行動的局麵。這就是所謂的戰略。」


    「那這樣果然還是聰明的哥哥最強嘛。」


    「不,並不是這樣喔,小徹。」


    我再次把兔子卡翻到正麵,跟小徹的獅子卡片麵對麵。


    「最重要的,是不管兔子想出的策略再怎麽狡猾


    ,直接麵對獅子的話,還是會因為戰力上的壓倒性差距敗陣的『真相』。也就是說,能確實看清『真相』,不會被像我這樣的騙子瞞騙的人,才是真正最強的。」


    「…………」


    小徹聽完我的話之後就雙手環胸,沉思了一陣子……忽然,他拿起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的蒼蠅拍,快速揮向我的額頭前方。他揮出的風微微吹動了我的瀏海。


    「也就是說……我隻要在開始玩卡片遊戲之前,就先用武力打倒哥哥就好了吧?」


    「————」


    小徹麵不改色地以純真眼神說出這番話,讓我不禁緊張地吞了口水……這孩子真的是個不注意,就會冒出輕鬆超出我想像的想法……已經到有點不正常的地步了。


    「……真是的,小徹真是個令人傷腦筋的孩子。」


    我說著輕拍小徹的頭兩下,他就露出靦腆的笑容……不過,他似乎察覺了什麽事情,馬上又生氣的皺起眉頭。


    「可是,要是開始玩起卡片遊戲,哥哥又拿到獅子卡……得到比我強的力量的話……」


    他說到這裏,我先是笑了一聲,才用有些調侃的語氣繼續小徹沒說完的話。


    「哈哈哈,那樣的話,你應該不管怎麽掙紮,都贏不過我吧。」


    現在


    本體原本的靈魂、心靈和知識融入異世界的其他肉體中,進而產生新的不同人格。


    我打從一開始就很神奇地不對這種奇怪情況抱持排斥感。


    若說得極端一點,這是可能破壞自我認同,導致「三上廣樹」這個人格消失的大事,我卻從來沒有感到恐懼和不自在。


    因為不論是單獨成立的「三上廣樹」人格,還是與諾倫加德裏的另一個靈魂結合後所產生的新人格,我都認為他們是「我自己」。


    我在兩個世界所表現出的個性,確實截然不同。


    但兩邊都不是演出來的——


    「(不對……搞不好兩邊都是演出來的呢……)」


    意識往來的夾縫間,隻剩下靈魂在此飄蕩的我露出苦笑。


    我本來就是個容易以整體角度看事情的小孩,在弟弟風人過世後,這狀況又更嚴重了。


    明明是自己的人生,卻總是有種在看著別人的感覺。


    在諾倫加德這個異世界裏,這種感覺可說是達到了極致。


    若要形容這種感覺,大概就是像「角色扮演遊戲」。


    雖然自己不完全等於主角,但影響角色大致意誌和抉擇的,卻一定是身為玩家的我。


    ……或許就是因為我抱著這種感覺吧。


    明明我接下來就要殺死自己的弟弟了,內心卻意外平靜。


    「(看來……我果然是很冷酷的人啊,小徹。)」


    小徹每次都誇我「很溫柔」、「很可靠」……但事實並不全然如此。這就跟玩遊戲的時候,不管自己怎麽想,總之先幫助別人的狀況一樣。隻是因為接受請托比較保險,風險也低,利益又多,才會那麽做。這樣的判斷中毫無慈悲心可言。


    行為本身是善是惡無所謂。毫無考慮符不符合倫理的餘地。


    永遠隻是帶著平靜的心情選擇最符合自己目的的行動。


    正因如此——


    我現在甚至不惜殺死弟弟——小徹。


    因為我現在有了無法退讓的目的——也因為對我來說,那麽做無疑是「最符合自己目的的行動」。


    經過不曉得已經是第幾次的意識往來,我再次回到了諾倫加德。


    靈魂進入能力明顯比三上廣樹原本身體好又輕盈的肉體以後,我開始詳細檢查自己不在時的記憶。


    ……看來,事情正按照事前定好的計劃進行。意識往來時,我的「意識」會暫時離開諾倫加德的肉體,但我的「知識」跟「目的」似乎依然會存留在「他」的體內。值得慶幸的是,他到目前為止不曾采取會違背我想法跟目的的行動。


    「(不過……就算他再怎麽優秀,也會因為魔人太隨心所欲,讓作戰沒辦法完全按計劃進行就是了。)」


    眼下諾倫加德裏最讓我頭痛的就是魔人了。魔人們比小徹帶領的勇者一行人還難處理。他們的思考邏輯跟人類有根本上的不同,而且他們雖然很聰明,卻又充分保留魔物本能,所以非常容易根據「當時的心情」這種不確定因素行動,我實在無法準確預測他們會做什麽。


    「(算了,沒關係……反正現在的我有不必依靠各個魔人的『力量』。)」


    目前……諾倫加德的我正處於重大局麵——正準備和掌握一切關鍵的人物進行最後一次的麵對麵交涉。


    花了一點時間讓意識完全固定在肉體上後,我慢慢睜開眼皮,接著——


    「(小徹……雖然對你很過意不去,但我差不多要拿出獅子卡片了喔。)」


    ——我對眼前的「協助者」露出了柔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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