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眼前的情勢看來,最大的動亂因子就是巴拿馬了。”


    奇薩卡望著艦橋的儀表板說道。那一頭厚重沉悶的半長發已經全梳櫳到腦後紮起,胡子也刮幹淨了,魁梧的身材包裹在奧布的軍服下,看上去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他剛走進艦橋時大夥兒有好一陣子認不出來是誰。回到原本所屬崗位上的軍人固然流露出一股威武而嚴肅的氣息,看起來竟也多了一分理性而柔和的感覺。


    “大天使號”的外麵正日夜兼程地持續著維修作業。雖然船體受到那樣嚴重的損傷,但維修的速度之快也令人相當不敢置信。


    “多虧紮夫特最近要進行的巴拿馬攻略戰,卡潘塔利亞的動態格外匆促而密集。”


    紮夫特的巴拿馬攻略戰,是“烏洛波羅斯作戰”預定的最終階段——這場以奪取聯合軍方最後一座質量投射裝置為目的的侵略作戰,看來已經進入倒數計秒的階段。瑪琉試探似的看著奇薩卡。


    “……你們了解到多少程度了?”


    這副口吻就像在探測奧布的情報收集力。身為聯合軍方的人,她也不由得想從這裏打聽出中立國才有可能掌握到的紮夫特情報。麵對這一點,奇薩卡苦笑而對。


    “這個嘛,奧布也是有難處的。情報誰都想要,但我們也不想捅出漏子。”


    對奇薩卡回避重點的回答,瑪琉也隻能同樣苦笑。人家可不會這麽輕易地亮出底牌,不過就算不肯透露消息,他們其實也已經承受奧布相當豐厚的好意了。


    “——不過,這對要前往阿拉斯加的你們來說,豈不是個好消息?”


    瑪琉點點頭。對……巴拿馬的情勢確實令人憂心,不過目前最優先的事項,仍是設法讓自己平安的抵達目的地。為此,紮夫特為巴拿馬攻略戰而集結戰力一事,反倒是難能可貴。


    “就算萬一遭到追擊,隻要越過了北回歸線,就馬上是阿拉斯加的防空範圍了。他們應該不致於窮追到那裏吧。”


    諾曼神情明朗的說道。在剛降落地球時,狀況糟得連未來都不敢預期,如今連抵達目的地的行程都可以具體的規劃,他彷佛不敢置信。


    好漫長啊——瑪琉剛要這麽感歎,不行,她的心中便兀自否定。還沒有真正抵達阿拉斯加。在完全進入製空圈之前,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那支追蹤我們到這兒來的部隊呢?”


    瑪琉問道。奇薩卡搖搖頭。


    “從前天起,奧布近海就沒發現艦影了。”


    “這麽說——是撤退了?”


    瑪琉頗感意外。從“海利歐波裏斯”一路被追到這裏,敵軍的執著是這麽的深,如今僅聽一紙官方宣言就如此幹脆的撤退,這不太像是他們會采取的行動。


    “我國大概也另尋外交途徑做了相當程度的交涉吧。雖然我也希望他們是真的撤退……”


    看來奇薩卡也抱持著懷疑。這番話不隻是言詞,也透露他真心為“大天使號”的前途擔憂,讓瑪琉感到胸中一股暖意。除了奇薩卡,卡嘉利和烏茲米,以及在沙漠中結識的反抗軍們,多虧這些人有形無形的援助,他們才得以撐到今天。這一切,她要永遠銘記在心——她是如此想著。


    唐突地,娜塔爾開口了:“——聽說當時,阿斯哈代表並不知道這艘戰艦和‘g’的事情——有這項傳聞,是真的嗎?”


    “芭基露露中尉。”


    對如此單刀直入的質問,瑪琉也該出言製止,但奇薩卡隻是漠然的回答:“單就機械開發層麵的決定,是受大西洋聯邦的壓力所迫而不得不進行。——與‘曙光社’的牽連,也是當時才發現的。”


    至今才知道母艦竟有這番內幕,令瑪琉等人不禁睜大了眼睛。奇薩卡語帶苦澀的繼續說:“‘奧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早點聲明立場才行’——這是那幫人的論調,我們雖然也明白,隻是……不管卷入任何一方,到頭來吃苦受罪的還是國民啊。就像‘海利歐波裏斯’那樣。”


    當因地球軍機密而遭池魚之殃的這個殖民衛星之名一被說出來,強硬如娜塔爾也不由得垂下眼。


    “無論如何,烏茲米大人絕不希望事態演變成那樣,所以明知事不可為,也隻得硬扛下來了。”


    奇薩卡說到自己宣誓忠誠的這位元首時,語中充滿敬意。說完,他以溫和的眼神看著瑪琉等人。


    “——看在你們眼裏,或許會覺得他想得太美好了吧。”


    “不會……”


    瑪琉搖搖頭。不戰並不代表袖手旁觀。在現在這個時代,選擇不戰之路,恐怕遠比參戰要難多了……


    “那,修理的情況呢?”


    奇薩卡彷佛想換個氣氛般,一改務實語調的說著。


    “我們接到通知說明天之內會完成。”


    娜塔爾答道,他便微微一笑。


    “是嗎——那就很快啦,加油哦。”


    語畢,在他便要轉身離去時——“是!”


    “謝謝您!”


    卻見娜塔爾和諾曼向他立正行禮,就像對一名長官似的。瑪琉也微笑著,和部下們一樣挺直脊背,右手觸眉。


    “奇薩卡上校——真的非常謝謝您多方的幫助。”


    奇薩卡聞言,也有些難為情似的回禮,又聳肩一笑。


    “不……你們也幫了我很多,我也是在阿哲高原出生的,雖然那裏已經沒有我的親人了。”


    說時,這名男子的眼神有些飄渺。也許是回想起故鄉的那片沙海,或是與同胞們短暫的共同奮鬥曆程吧。


    “——我也知道一時的勝利並不代表任何意義,但總是無法眼睜睜的袖手旁觀……”


    選擇戰爭之路的,是他過去的故鄉;而今他所效忠的家園,選擇的是不戰之路——身處在如是的狹縫間,他又是怎麽想的呢……?


    然而,他馬上又改了一副開玩笑的口氣:“托你們的福,我也總算把那匹離家出走的悍馬給帶回來了。我才該謝謝你們呢。”


    “真是!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啊!”


    “庫斯托”艦內,伊紮克忿忿的咒罵著。兩腳翹在茶幾上翻閱著雜誌的堤亞哥也以一副百般無聊的語氣應聲附和。


    “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的,連補給隊都真的叫來了啊。”


    日前潛入奧布後,盡管他們並沒有掌握到任何與“大天使號”直接相關的證據,但阿斯蘭卻徑自下令自奧布境內撤離;由於當時預定停留的時間已所剩無幾,他們也隻有服從指示,誰知一回到艦上,阿斯蘭竟對隊員們說了一句令人錯愕的話。


    ——“長腿”肯定在奧布。


    這話從何而來,伊紮克等人完全無法理解。可是阿斯蘭十分堅持,最後終於以“大天使號”會從奧布出海為前提,決定全隊在外海的此地埋伏。的確,假使那艘船要從奧布駛向阿拉斯加,必定會取道北上航路,因此將通過這片海域。——如果它真的還在奧布國境內的話。


    “——我們已經等了兩天!要是搞錯,那幫家夥早就逃遠了耶!……可惡!”


    伊紮克喋喋不休的罵道,並氣得踢了茶幾一腳。堤亞哥才從雜誌中抬起眼來。


    “你若想大幹一場的話,我可以幫你哦?”


    伊紮克瞪了他一眼,堤亞哥卻滿懷期待的回視他。


    “想不想啊?搞個叛變吧?”


    與其說在開玩笑,不如說堤亞哥隻是悶得發慌罷了。比起看雜誌打發時間,堤亞哥大概覺得幫伊紮克惡整阿斯蘭會更有趣一點吧。伊紮克呼了口氣後揮揮手,一副少來了的樣子。


    “很遺憾,我的腦袋還沒單純到那個地步。”


    話說回來,阿斯蘭究竟是怎麽回事呢?雖然是看他不順眼,但伊紮克對他的優秀卻是很早以前


    就承認的;那些評價是針對阿斯蘭的冷靜沉著和卓越判斷力而發的,而今這種毫無根據、虛張聲勢般的作態可不包含在內。


    也罷——伊紮克按下焦燥之心想道。雖然不太甘願,不過現在那家夥是隊長,目前也隻有服從他的指示。


    況且,要是埋伏在此的結果是落空,反而可以看那家夥出洋相——這一點倒也值得期待。


    而這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阿斯蘭,此刻正呆坐在因接受補給而浮上水麵的“庫斯托”外層甲板上,並不發一語的凝視著海麵。補給艦已完成任務正待駛離,艦長門羅在一旁確認完畢後向阿斯蘭走近。基本上,門羅目前被編入阿斯蘭的麾下,但在麵對這個過於年輕的隊長時,門羅總是以近乎客觀而寬磊的態度接受他的命令。或許也因為阿斯蘭對這位年紀與父親相彷的艦長,總是懷著敬意相待吧。


    不過在這次的作戰命令上,門羅大概也覺得自己該以一介長者的身份提供一點意見,便泰然自若的站在阿斯蘭身邊,輕聲說道:“可是……”


    “是。”


    阿斯蘭抬起臉。隻見門羅的臉上並沒有一絲不滿或疑惑,卻是理所當然似的問道:“……我想,你應該是有勝算吧?‘割喉作戰’也快到了,若隻有本隊在這裏耽擱時間,士兵們會開始不滿哦。”


    阿斯蘭堅定地直視門羅的眼睛。


    “我正有此意。”


    眼看阿斯蘭洋溢著無可動搖的自信,門羅也無話可說,隻有輕輕聳肩。


    “……好吧,那就請您露一手吧,薩拉隊長。”


    好歹是給過意見囉,他大概是這個意思吧。艦長略帶無奈的說完後就離開了。


    雖然有勝算——但阿斯蘭卻不能說出勝算從何而來。


    阿斯蘭再次望向海麵,這附近的海域擁有全球數一數二的清澈度,幾乎可以一眼望見海底。但如此美不勝收的景色卻沒有映入他的眼中。


    他能跟誰說呢。他已經目擊到敵人——“強襲高達”的那名駕駛員了。自然,“大天使號”也一定在那島上。那名駕駛員是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也是個背叛同胞、投靠了敵軍的調整者,所以——他非常肯定。


    但他又怎麽說得出口!


    他雙手緊緊握拳後又放開,眼光落在掌心。


    三年了,他又摸到了自己三年前做的機器寵物。


    ——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送我的……寶貴的紀念……


    道出這些話語的是顫抖的雙唇。他到現在仍是一臉快哭的樣子。基拉就是個愛哭鬼,三年前——分別的那一天,阿斯蘭才剛把小鳥送給他,他就是那個表情了。阿斯蘭最怕他的眼淚,所以自己其實也想哭得不得了,卻還是隻能硬裝出笑容。


    “可是,你卻在鐵絲網的另一邊……”


    阿斯蘭像在揶揄——也像在說給自己聽似的喃喃自語。基拉已經拒絕和阿斯蘭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了。就算他擺出一副哭喪的臉,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每次都是這樣,基拉總是煩惱著跑來跟阿斯蘭哭訴,最後下決定的卻還是基拉,想改變他的決定也無從做起。


    “——阿斯蘭。”


    背後有個聲音在叫他,將他從回憶之海的沉浮間拉了回來。回頭一望,隻見尼高爾正向他跑過來。


    “補給結束了吧?”


    “對啊。”


    “那邊有飛魚在跳耶!你相信嗎?”


    尼高爾的神情興奮得像個小孩子。母星地球的自然景觀有多奇妙,他就有多驚異,看見了又一五一十的跑來跟阿斯蘭報告,好比雲的形狀如何如何,日落時分的海色又是如何變化;每當看見一隻小魚小鳥,尼高爾都有十二分的感動。老實說,有時阿斯蘭還真覺得煩,可是每次看了他的臉,阿斯蘭又不禁好笑起來。


    “你要不要去看?”


    “不,不用了。”


    阿斯蘭苦笑著拒絕他的邀約。大概察覺他笑容裏的僵硬,尼高爾突然露出擔心的神情。


    “你在擔心嗎?”


    “咦?”


    “沒問題啦!我相信阿斯蘭——不,我相信隊長!”


    尼高爾用力的說。從這話裏感受到的深重意味,令阿斯蘭不由得心頭一突,但見到對方那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的柔和笑容,隨即明白到尼高爾隻是懷著祟拜的心情看待自己罷了。比阿斯蘭還小一歲的這個同胞把他當成哥哥般的仰慕——話雖如此,他卻常常比阿斯蘭還用心、注意到許多小細節,有時又為阿斯蘭撐腰,到底誰才像哥哥,其實也很難說。尼高爾的個性率真,或許流於不切實際,但他常在緊張的同僚關係中扮演緩衝的角色,是個善體人意而知進退的人。就一名精英戰鬥駕駛而言,這一點也許稱得上是難得的資質。


    想到這裏,阿斯蘭突然有個問題。


    “尼高爾……你為什麽會誌願從軍?”


    尼高爾處處表現得溫柔善良,從軍不像是他會做的選擇——不過,阿斯蘭是到現在才想到這點。


    “咦?”


    麵對這個唐突的問題,尼高爾睜大了圓圓的眼睛。


    “呃……沒,不好意思。我多問了。”


    阿斯蘭連忙含糊其詞,但尼高爾隻是微笑著說“不會”。


    “——我那時隻是想到……‘我也必須起而作戰了’,就是看到‘尤尼烏斯7號’的新聞時。”


    阿斯蘭的胸中又是一陣衝擊。本來以他這個年紀而言,應該是被保護的一方才對。他不認為尼高爾的本性是適合戰鬥的。可是,他卻基於使命感而選擇了拿起槍炮。就為了保護自己所屬的群體。


    “那,阿斯蘭呢……?”


    “……跟你一樣啊。”


    聽到這個回答,尼高爾又笑了。看著他的笑容,阿斯蘭隻覺得,早知道就早點和這個少年多談談了;那樣的話,說不定他也能將基拉的事情對他和盤托出。或許是尼高爾的溫柔笑容和年幼時的基拉有幾分神似,才讓阿斯蘭心生此意吧。


    阿斯蘭這時想著,從今以後就多聽聽尼高爾說話吧。對了,既然他對什麽事都這麽容易感動,那麽在回到“nt”之前,就約他做一趟地球之旅吧。去看看什麽艾爾斯岩、或什麽大堡礁之類的……他也不太懂,不過尼高爾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如果,他們能有這麽一天的話……


    殖民風格的白色宅邸內,卡嘉利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的準備旅行。她已經穿起了防彈背心、工作褲和戰鬥靴,一麵將最少限度的隨身用品塞進背包裏。每當見到她這副模樣,侍女瑪娜總會呼吸困難。


    今天是“大天使號”的出航日。“曙光社”傾全力進行的修繕工程,照預定在昨天深夜裏完工了。卡嘉利不是正規乘員,若是自己不趕過去,別人可是會丟下她的。


    昨天她在圍籬那裏看到的肯定是阿斯蘭。那個駕駛“聖盾高達”的紮夫特士兵是怎麽混進淤能碁呂島的?更糟的是,他竟然還在跟基拉講話。遠遠看見那一幕時,卡嘉利隻覺得全身像被冷水浸過一樣的寒冷。基拉不知道對方的來曆,萬一不小心說溜了嘴——泄露了“大天使號”或“強襲高達”的消息——一股保護者的心情油然而生,她才趕忙跑過去。


    當時看來,阿斯蘭好像是發現她之後才逃掉的。她再追問,基拉卻像是回避她的視線,隻答說那個人幫他抓到小鳥而已。他當時眼睛紅紅的,好像又哭過了。八成又是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吧。


    他總是流露出好像在那雙消瘦的肩膀上,扛起了全世界的重擔似的滿臉艱辛神情。這也難怪——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同胞喪生在他的手下。卡嘉利現在才想到,那天他在甲板上是為什麽而哭;因為他殺了“沙漠之虎”——他一定不想殺死安特留&#822


    6;巴爾特菲盧特的。就像卡嘉利不想殺死阿斯蘭一樣。


    ——那麽,要怎麽樣分出勝負?到哪裏才算結束……?


    那名敵將的話語,仍在她耳邊低訴。


    這時一個敲門聲響起,她還沒有回應,房門就被打開了。卡嘉利不悅的轉過身去。傭人是不會不敲門就開門,更不會敲了門不等響應就徑自進來——除了一個人之外。


    想當然爾,站在房門口的,正是父親烏茲米。他冷冷的看了看卡嘉利的裝束和散落的行李,一開口就是質問的語氣。


    “你想跟那艘戰艦一起走?”


    “是。”


    卡嘉利繃緊神經似的答道。對從小就失去母親的她而言,父親是個特別的存在。她不隻尊敬父親,也以他為傲,父親對她也不隻是溺愛,更灌注了深厚的親情。自從“海利歐波裏斯”的事件以來,雖然她已將父親視同一個墮落的偶像,但心裏卻也深深明白,他仍是個值得學習的強悍對手。


    烏茲米目不轉睛的俯視著女兒的臉龐。外表並不相似的這對父女,對峙起來時的氣質卻如出一轍。兩邊都想堅持自己的信念,都不願意妥協,也都寧可桀傲不屈地奮戰到底。


    “——那麽,你要做地球軍的士兵,與‘nt’作戰嗎?你就這麽想打仗嗎?”


    父親諷刺似的話語,令卡嘉利憤而頂嘴。


    “不是!我才不是想打仗!”


    “那是為什麽。”


    “我隻是想幫助他們!”


    卡嘉利的腦海中,浮現基拉蜷縮成一團獨自哭泣的背影。還有死去的阿夫門德與夥伴們。


    “——我也想讓這種戰爭早點結束!”


    “你去參戰,就能讓戰爭結束嗎?”


    “這……憑我一個人的力量當然……可是……!”


    卡嘉利想要力爭,卻一時說不下去了。


    ——可是——打仗也不能讓戰爭結束啊……一定不能……


    基拉當時喃喃說著,語氣是那樣頹喪且失望。或許他已經看到過什麽了。這個為了救自然人而與同胞作戰、走在殺戳之路的少年眼中,一定看見了什麽。


    ——到哪裏才算結束?


    ——消滅所有的敵人……?


    死者的話語在她腦中不斷盤旋。卡嘉利彷佛想揮開那些聲音,隻是盯著父親說“可是!”;但烏茲米臉上的表情卻讓她把話吞了回去。


    “你若是殺了一個丈夫,他的妻子就會恨你……”


    卡嘉利的心髒猛然一跳。


    “你若殺了一個兒子,他的母親也一定會恨你吧!”


    說著,烏茲米以一種難得的表情凝視著卡嘉利。


    “——而你若是被誰所殺,我也會恨那個人的。——這麽簡單的連鎖關係,你怎麽會不懂呢!?”


    父親的話裏回蕩著不耐,也充滿了懇求。卡嘉利仍不願就此折服,隻是拚命的搖頭。


    “我知道!可是——隻有我在這個國家過好日子……!”


    烏茲米大喝:“就憑那種自我滿足的廉價正義感,你以為能做得了什麽!”


    卡嘉利驚愕的倒抽一口氣。自我滿足——?自己追求的,隻是自我滿足?


    烏茲米俯看著女兒,抓著她的雙肩搖撼著。


    “不是隻有拿了槍才叫戰鬥!”


    卡嘉利的眼光瞥過床鋪上散落的行李,背包旁收在槍套裏的手槍隱隱發亮。


    是啊——與阿斯蘭對峙時,自己不也差點就要想通了嗎?


    這個問題,不是槍能解決的——想通這一點。


    “——你要學到戰爭的本質。卡嘉利。”


    不可思議地,父親的一針見血打動了卡嘉利的心。


    戰爭的本質——?


    戰爭的本質會在哪裏呢?明白那一點,她就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了嗎?


    她能找到方法,讓那個哭泣的少年不必再與同胞互相殘殺嗎……?


    “爸爸……”


    卡堆裏仰頭看著他的臉。烏茲米也意味深長地回視著她。


    “互相殘殺是不能結束什麽的。”


    “不會有問題的嘛!模疑訓練做過那麽多次都ok了!我可以的啦!”


    站在“空中霸者”前。托爾對著馬德克和穆再三陳情。基拉在一邊看著,表情也十分不安。


    “哎……能兩架同時出動,確實也幫了大忙就是啦。”


    馬德克的語氣雖然還有點不情願,但總算是讓步了。


    “畢竟‘強襲高達’打地麵戰比較吃力嘛……”


    托爾已經費了好一會兒工夫,央求眾人同意他駕駛二號機出擊。為著這一刻,他在待命時都一直窩在“空中霸者”的模擬訓練機裏麵。


    “可是……托爾!”


    無視於基拉的擔憂,托爾自信滿滿。


    “隻是支持‘強襲高達’跟空中監視而已嘛!那點小事而已,我也可以啦!”


    穆一直閉口不語,好像不太願意的樣子,這時才開口說道:“那是……芭基露露中尉的命令嗎?”


    “是我自願的啦!”


    托爾叫道,一副不甘心似的。穆隻得抓抓頭,臨去之際又說:“……隻有支持而已哦。”


    聽到這句話,馬德克不放心地打量著托爾。大概是想起卡嘉利上次把二號機駕走,害他後來花了好大一番工夫修理吧。可是托爾沒注意到他半信半疑的眼光,隻是一個勁兒笑得開心燦爛。相對的,基拉卻顯得格外憂慮。


    “托爾……”


    “哎—呀,就跟你說不用擔心啦!”


    托爾握拳搥了基拉的肩膀一下。


    “你跟佛拉達少校都那麽努力,我不盡點心力怎麽行呢!”


    話是這麽說,但基拉的臉色還是陰鬱。對穆或他而言,卡嘉利日前的失蹤經驗還印象深刻。那種滋味他怕於想再嚐第二次了。


    不過,托爾的話鋒一轉,口氣變得老練而沉穩。


    “畢竟都到了這種局麵,我也應該加把勁才行啊。而且,你也吃了不少苦頭嘛……。你知道嗎?賽伊現在好用功耶,都在看軍事方麵的書。”


    “啊?”


    “因為,我們已經是軍人了嘛。”


    托爾看著睜大了眼睛的基拉,笑了一下。


    “我們都是誌願從軍的呀。”


    “開始注水、開始注水……”


    地下船塢響起警報聲,“大天使號”的兩側開始有激烈的水勢噴出。轟隆的水聲回蕩在岩壁之間。


    “奧布軍來電。周邊無艦影。將照預定時刻出發。”


    帕爾這麽報告。瑪琉指示“回複說已收到。”


    “他們要出動護衛艦啊?”


    賽伊驚訝的看著傑基。


    “大概是用艦隊替我們做掩護吧?艦數一多,對方也難以鎖定,將來也容易在艦種數據上含糊掩飾過去。”


    船塢已經注滿了水,“大天使號”的底部也已浸在水麵下。


    “——阿斯哈前代表到船塢來送行。啊——”


    帕爾有些訝異的向瑪琉看去。


    “對方說——希望大和少尉到甲板上去一下?”


    訊息就轉到了身在彈射甲板處的基拉那邊。雖然不明就裏,但他也姑且照做。他走出甲板環顧四周,便注意到有人正從棧橋往這裏拚命的跑來。


    “基拉——!”


    “卡嘉利?”


    今天的卡嘉利身著軍服,畢竟是來送行的。若又叫她穿成上次那樣,她一定又覺得太客套吧——基拉一麵覺得奇怪,一麵看著她一路衝上“大天使號”的登艦梯。能出航前再見到她一次真好。他本來還擔心,怕也又要不顧一切的


    跟過來呢。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爬到梯子頂端來。


    “卡嘉利,為什麽……?”


    沒等基拉的話說完,她便指著監控台,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的、爸媽……在那……!”


    基拉猛地一驚,轉過頭去看。看台上有烏茲米和艾莉卡等人,而站在最前麵的,是他懷念的父母。


    “——啊……”


    母親像是伏在玻璃窗上似的,嘴裏叫著基拉的名字。她的臉上有一絲笑容,臉頰上卻有淚水的光。父親的手環在母親肩上,表情仍像以往那樣沉穩,另一手輕輕向他揮著。看見他們兩人,基拉的眼裏已充滿了淚水。


    他一直以為,若是見了他們,恐怕要忍不住怪他們.所以他不敢見麵。但他此刻的心裏,卻隻有寬慰和思念之情。


    卡嘉利仍然氣喘噓噓,一麵又斷斷續續的問道:“你為什麽……不去、給他們、看一看嘛……”


    為什麽不去給他們看一看呢……就在這一刻,基拉其實也後悔了。他有好多話想跟他們說。與他們分別的這段期間,他經曆的——但轉念至此,他卻隻是輕輕搖頭。


    “等一下……能不能幫我跟他們說……對不起?”


    他還是不敢見。


    “現在,我……”


    基拉顫抖著欲言又止,隻好咬著嘴唇。


    見了父母——他該怎麽說?媽,我見到阿斯蘭了唷。他媽媽跟你很要好的,但在一年前的“尤尼烏斯7號”事件中死掉了。我們現在變成敵人了,在戰場上互相殘殺——說這個嗎?


    說不出口。至少,他現在還辦不到……。分別的這段期間裏實在發生太多事,基拉已經沒法用和以前一樣的心情去麵對他們了。


    現在還不行——總有一天等到一切都結束,他整理好了心情,再……


    那一天何時到來,或者,那一天究竟會不會到來,現在雖然都還是未知數……


    基拉凝視著站在玻璃窗後麵揮手的父母親,努力的眨眼不讓淚水流出來。卡嘉利或許明白了基拉此刻的心情,神情嚴肅的點點頭,隻說“我知道了……”。基拉轉而看著她。


    “卡嘉利……你也多保重……”


    一如往常,看著她那副認真得近乎僵硬的表情,基拉便彷佛什麽也說不出了。


    “那麽……這陣子,謝謝你了……”


    基拉強自裝出笑臉,就要轉身走回去,卻見卡嘉利的表情一下子垮掉。她激動的大叫著“基拉!”,衝上去就抱住他的脖子。


    “你……不準死哦!”


    她幾乎是半哭叫著說。雖說是擁抱,卻像近乎粗魯的抓著他猛搖。基拉也快要哭了;因為他突然想起這幾個星期以來,她的存在讓自己的心靈得到了多少慰藉。但他總算是忍住了淚水,微微一笑。


    “沒事的……”


    就像卡嘉利以前安慰他那樣,他也拍拍她的背。


    “己經沒事了……”


    他又往監控台瞄了一眼,看見父母親和烏茲米略顯驚慌的俯視著他們兩人。他這才想起,她也算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做父母親的看見孩子們這麽抱來抱去一定嚇壞了吧。其實不用擔心——基拉這麽想著,便放開了卡嘉利。他們之間的關係完全不是父母親們擔心的那回事。不過,他感覺與她親近得不可思議;雖然個性完全相反,生長環境也截然不同……


    但若說不用擔心,就某種意義而言,對卡嘉利好像也有點失禮。抱在一起也完全沒特別感覺,那不就表示沒把她當成女孩子看待嗎……


    正這麽想時,隻見卡嘉利眼中含著淚水,看了基拉的表情後噘起了嘴。


    “你笑什麽嘛……!”


    基拉不由得噗嗤一笑。


    果然,能再見到她一次,真的太好了。


    待基拉回到崗位,卡嘉利也離開後,“大天使號”的主引擎正式點火。


    前方的大型閘門緩緩開啟,朝霧彌漫的海麵在眼前漫開。奧布軍的護衛艦隊隱約可見。並在外海待命。“大天使號”即將朝向目的地,展開最終的海上航行。


    “庫斯托”的司令室裏,阿斯蘭扯著上衣急急走進。


    “是演習嗎?”


    他問道。門羅艦長隻朝資料麵板努了努嘴——“行程表上卻沒有這一項。他們朝東北方走。——還沒鎖定艦種嗎?”


    說著,他也在催促操作員。盡管他看似冷靜沉著。但好像也期待阿斯蘭的“直覺”會應驗。當然,阿斯蘭自己是百分之百確信。


    “進入戰鬥準備。麻煩盡快鎖定艦種。”


    他立刻換裝,跳進“聖盾高達”的駕駛艙。當然,其他隊員們也早已坐進愛機,嚴陣以待。


    “有單艦脫離艦隊!……己鎖定!是‘長腿’!”


    引頸久候的報告一從司令室傳來,便聽得堤亞哥吹起口哨,尼高爾則興奮的高聲叫道。


    “你說對了耶!阿斯蘭!”


    隻有阿斯蘭在那一刻閉上了眼睛。但在下一秒睜開眼睛時,他已經恢複了冷酷的表情。


    “出擊!今天一定要拿下‘長腿’!”


    “艦隊旗艦來電。‘我軍即將返國。祝貴艦好運’。”


    卡茲逐字讀完電文,瑪琉便仰頭轉過來微笑著說:“回電‘感謝諸位的護航’。”


    米麗雅莉亞略顯不安的看著副駛座。平時總是托爾坐著的位子,如今空蕩蕩的。


    達利達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真希望什麽事也不要發生,就這麽離開啊。”


    那也是全體乘員的心願。


    ——就在同時,基拉穿著駕駛裝出現在彈射甲板上,馬德克見了不禁睜大了眼。


    “怎麽啦,小兄弟你幹嘛?敵人又還沒有出現?”


    基拉徑自走過他身旁,也不和他對眼。


    “出了領海,紮夫特就會展開攻擊了……”


    “啥?”


    馬德克一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反問,但基拉沒再說什麽,隻是表情生硬的坐進了駕駛艙。


    阿斯蘭他們為什麽會跑到淤能碁呂島去,基拉也早已猜想到了。他們無法從外交管道獲得進一步的情報,隻好親自潛入,以便獨自掌握“大天使號”在奧布境內的證據。阿斯蘭的確得到了,基拉就是活生生的證明。就算他的夥伴們不明白,他應該會堅信才是。既然“大天使號”遲早都會離開奧布,北上前往阿拉斯加,那麽阿斯蘭一定會埋伏著等待這一刻……


    果真剛出領海不久,艦橋便傳來叫聲。


    “雷達有反應!數量三——不,四!”


    抬起臉,接下來的報告他不聽也知道。


    “機種鎖定!‘聖盾高達’、‘暴風高達’、‘迅雷高達’、‘決鬥高達’!”


    ——他還是來了。


    剎那間,那雙將小鳥放在自己掌中的手,浮現在基拉的腦海中。那是一雙筋絡分明、比十三歲時更大了的手。


    “準備對潛艇、對ms戰鬥——!”


    瑪琉的聲音從通訊器裏跳出來,高張力的聲調打斷了基拉的回憶。


    “隻要擺脫敵人就好!也許不容易,但祝各位好運!”


    “ecm最大強度!煙霧排放管投射!兩舷排放煙幕!”


    基拉走出上層甲板。裝備了重炮裝備的“強襲高達”單膝跪地,拉起連自“大天使號”船體的外部電源纜線,連在“炎神”上。


    “聯結導管線,輔助電源聯機,準備完成。”


    這麽一來,它就能從母艦獲得電力供給,就算連射“炎神”再多發,也不擔心電源耗盡了。


    基拉架起“炎神”靜候著。


    乘著“古魯”的機影正在接近。是那四架係列


    。“大天使號”發射的煙幕彈在空中炸開,艦橋兩側的排煙管釋放出濃煙,兩者融合成煙霧,漸漸的隱沒了艦體。


    “別那麽緊張,你隻要從空中支持‘強襲高達’就可以了。”


    穆瀟灑的說完,便聽到托爾略帶緊張的回應了一聲“是!”。


    “出動囉!可別摔下來啊!”


    兩架“空中霸者”相繼從線性彈射器上飛出。穆的一號機承載著“翔翼型攻擊裝備”,托爾的二號機則是“巨劍型攻擊裝備”。基拉目送著二號機破煙而去,心中仍難揮去那一抹不安。


    出動時剎那間的重力加速度令托爾不禁屏息。模擬訓練做的夠多了,但卻無法模擬實戰駕駛時的重力加速度。被煙霧遮蔽的視野一清晰起來,便看見“決鬥高達”就在眼前。


    “哇啊啊!”


    托爾不由得驚叫一聲,立刻拉回操縱杆。機體急速回旋,令他的身體重重抵在座位上。“決鬥高達”雖然發射了光束來複槍,也因二號機出現得太過突然,托爾總算有驚無險的避過。


    “很好,不錯嘛!”


    穆的聲音從通訊器裏傳來。


    “‘強襲高達’的支持就交給你了!”


    “是!”


    托爾驚魂未定的答完,剎時想起,剛才的那聲慘叫別被米麗雅莉亞聽見就好了。他在視線範圍內掌握四架係列的位置,抑製著顫抖,在控製台上打進坐標。


    “——這裏是‘空中霸者’托爾!呼叫‘強襲高達’!”


    他對著通訊器大喊:“現在傳送敵機的坐標和射擊數據!”


    在煙幕內側待命的“強襲高達”自然無法目視敵機,受到中子幹擾的影響雷達也不堪使用,但透過飛行在上空的“空中霸者”傳送數據,基拉就可以實時掌握敵機動態了。


    突然間,煙幕中有一道光束射出與敵機擦身而過。敵人也無法掌握“強襲高達”的位置,自然無法事前得知其射線。四架係列各自散開,努力回避這看不見的敵人發出的攻襲。


    基拉拔掉“炎神”的外部電源,啟動了ps裝甲。借用別人的“眼睛”進行射擊,畢竟無法捕捉係列敏捷的動態。基拉驅動“強襲高達”奮力躍起;從托爾傳送的數據中,他已經知道敵機的位置。剛從煙幕中跳出,“暴風高達”和“決鬥高達”的攻擊立刻殺到,基拉隻是輕輕的的閃過,趁落下時扣下“炎神”的扳機。炮口射出的光束不偏不倚的貫穿了兩機腳下的“古魯”。


    “暴風高達”和“決鬥高達”當下隻得往遙遠的海麵落去讓受重牽引。“強襲高達”則繼續麵對“聖盾高達”與“迅雷高達”的追擊。基拉回避他們的光束,打算回到煙幕中,“聖盾高達”迫近。


    ——阿斯蘭……!


    最後見到的哀淒笑容,又在腦中浮現。


    這時,煙幕後方有個如遠雷般的閃光,剎時便緊跟著一道巨大的光柱穿破濃煙而來。是“大天使號”的主炮“gottfried”。白色的龐然艦體從煙霧中現身,向“聖盾高達”發射“勇者加炮”和“袋熊飛彈”。“聖盾高達”不再追擊,並向後退去。


    回到甲板,基拉很快的卸下重炮裝備。電池還有電力,但從戰況看來,換裝成翔翼裝備比較好。


    “佛拉達機已到!”


    賽伊的聲音提示著。正如所言,穆的一號機剛剛滑進上方的空域。


    “‘強襲高達’準備換裝翔翼裝備,待命中!”


    米麗雅莉亞向他們呼叫,隻聽見穆的響應仍是那樣一派悠哉。


    “別把禮物弄丟囉!”


    這原本就是為了讓“空中霸者”將動力裝備遞交給“強襲高達”而做的設計,隻不過他們頭一次在地球的空中換裝,條件限製比在宇宙中更多,基拉一時之間不禁凝息。


    “少校,請進行!”


    基拉再次從甲板上躍起。配合相對速度,“空中霸者”也射出翔翼裝備,“強襲高達”與背載裝備著全後展開十字翼,機身浮現出紅、藍、白三色。再接住相繼射出的盾和來複槍,首次的空中換裝至此大功告成。基拉刻不容緩的啟動翔翼型裝備上的噴射推進器,往剩下的“聖盾高達”和“迅雷高達”衝去。


    兩機巧妙的配合,趁著“強襲高達”朝“迅雷高達”進攻時,“聖盾高達”同時以來複槍的射線予以牽製。


    “——唔!”


    “強襲高達”迅速舉起盾牌防禦時,“迅雷高達”的左手投射出“縛狼鎖”。基拉以一記光劍斬斷,卻見到“迅雷高達”已經舉起了右手的三犄。


    “基拉!”


    托爾的“空中霸者”切入,他的飛彈命中了“迅雷高達”的右臂。


    “托爾!”


    剎那間,基拉覺得自己彷佛看見托爾臉上緊張的神緒。


    “迅雷高達”正被由脅側穿過的“空中霸者”分了心神,基拉抓緊時機衝向敵人近側,利落的揮出光劍。“迅雷高達”的右臂被斬落,往海麵墜去。


    “成功了!”


    聽見托爾的歡呼,基拉不由得苦笑。踢開已然失去重心的“迅雷高達”,“強襲高達”再次躍向空中。“迅雷高達”和“古魯”雖然一同墜落,但在貼近海麵之處總算拉起了機身;隻不過失去了那隻集中武裝的右臂和“縛狼鎖”,“迅雷高達”就算能回到戰線,也派不上用場了。最後剩下的,隻有“聖盾高達”了——殘存的“聖盾高達”繼續發射來複槍,一麵逼近“強襲高達”。基拉也予以還擊。雙方的來複射線交錯,打在盾牌上的光束激蕩出火花。


    “阿斯蘭……!”


    基拉暗暗說著。“聖盾高達”急速逼近,彷佛凶猛的撲過來——基拉對著它腳下的“古魯”連射來複槍。“古魯”噴出火光。


    說時遲那時快,“聖盾高達”縱身一躍,立刻變化成ma形態。基拉驚訝的向後退,“神盾高達”的能源炮“海妖魔獸”已經衝著“強襲高達”襲來;要是被它擊中,就算是一發都吃不消。基拉忘我的閃避能源炮射線,一麵後退。當“強襲高達”站回“大天使號”的甲板上時,隻見“聖盾高達”也正在降落。它的下方有個小島的影子,可能是這一帶的群島之一。著地前,“強襲高達”變回了ms形態,看來大概是逆製動啟動了。


    阿斯蘭已經無法移動。“強襲高達”消耗了不少能源,對方應該也差不多。就這麽撤退吧……基拉祈禱似的看著“聖盾高達”,卻見他一躍而起,還想對“大天使號”發動攻擊。


    “唔……!”


    剎那間,基拉怒上心頭。


    ——為什麽不肯悄悄的放我們走?我根本就不想跟你打!我也不想跟任何人對戰的!


    你們都、你們都——為什麽!


    他在無計可施之餘,不由得滿腦子都是這個窮追猛打的對手。


    ——為什麽不肯讓我們喘口氣!


    無處發泄的思緒,就此轉變成投向對方的怒意。


    “基拉!”


    二號機接近上方空域,托爾的呼聲傳來。


    “我要射出‘巨劍’囉!”


    大概是顧慮到“強襲高達”的電池殘量。基拉脫去翔翼裝備,換上托爾射出的“巨劍攻擊裝備”;胸中的怒水燒得太猛烈,基拉連初次換裝時的緊張都感覺不到了。趁著換裝之勢,基拉駕著“強襲高達”直奔“聖盾高達”降落的小島。


    “停止攻擊!——大和少尉,不要追擊!”


    娜塔爾略帶焦慮的聲音頓時追上來,但基拉隻是充耳不聞。他的腦中隻有對敵機的憤怒;為了這個強逼自己投身這場非自願戰鬥的對手。


    對著這艘企圖通過眼前的巨大戰艦,阿斯蘭仍鍥而不舍地發射來複槍。“大天使號”立刻還擊以飛彈和火神炮


    。


    “唔……!”


    阿斯蘭回避不及,猛烈的衝擊襲向駕駛艙。看看儀表板,剛才的中彈削去了相當多能源,指數已經接近危險區域。突然間,敵機接近的警報聲大作,阿斯蘭驚愕的仰望熒幕,看見“強襲高達”已逼近眼前。他迅敏的後退,一麵舉起來複槍相向,但“強襲高達”的長劍已經揮下。看著槍身被鋒利的刀刃一分為二,阿斯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斯蘭……!”


    通訊機裏傳來基拉的叫聲。


    “夠了!退下吧!是你們輸了!”


    “你說什麽……?”


    阿斯蘭隻覺得血氣直衝腦門。輸了……?輸給基拉?你這個愛哭的好好先生,每次都是你來找我哭訴,每次也都是我在幫你。輸給你?


    與其說是身為精英戰鬥駕駛的自尊受損,倒不如說是因為對方擺出兄長的姿態與口吻吧。阿斯蘭怒不可遏,丟開了已形同廢鐵的來複槍,啟動裝載在腕部的光劍。他揮劍衝上去,“強襲高達”用左臂的盾牌擋了下來。


    “住手,阿斯蘭!我不想再跟你打了……!”


    他發了瘋似的狂揮劍,卻連“強襲高達”的機身也踫不到,這一點更令阿斯蘭忿恨不已。他回吼道:“你現還說這種話?攻擊啊!攻擊我啊!你不是也這麽說過嗎?”


    “阿斯蘭——!”


    基拉悲憤的高叫著。


    “你也會對我開火的——你有說過吧!”


    “下次的戰鬥,我會向你開火”——阿斯蘭這麽說時,基拉也萬般艱辛的答以“我也是”。


    然而,此刻的基拉卻一點也不想這麽做。基拉要是認真起來,自己大概會輸。他們彼此在戰技上的差異,阿斯蘭其實已經感覺到。自己並沒有手下留情。他好不容易說服那些意見相左的夥伴們、布下埋伏,就是打算在這裏解決掉“大天使號”跟基拉——明明有了如此萬全的準備,如今卻……


    更甚者——麵對一個根本沒使出全力的對手——還隻有一架,竟也不敵?天下豈有這種屈辱?


    阿斯蘭在盛怒之餘仍一意突進。卻在此時,“聖盾高達”的ps係統失效了。


    這才回神的阿斯蘭呆住了。剛才他氣過頭,壓根兒沒注意駕駛艙裏的警告聲。


    輸了——他啞然看著屏幕。基拉連光束兵器都不必使用了。這是完全的敗北。他隻能等著眼前的ms揮下巨劍。


    然而——“阿斯蘭,退下——!”


    突如其來地,尼高爾那再清晰不過的聲音從擴音器裏跳進來。


    還沒來得及眨眼,對峙的兩機間已經切進了一道黑影。“迅雷高達”——?


    原來它散布了“幻象化粒子”,趁這兩人不注意時接近此地。


    “迅雷高達”僅存的單手像持槍似的持著一根“槍騎兵標槍”,向“強襲高達”攻擊。雖說他有警告,但也來得太突然。


    這份突然,對基拉來說也是一樣——錯愕間,阿斯蘭隻能看到“強襲高達”的“槍刀”向下劃成一道弧線。那隻是純粹的反射動作。雷射的光刃像是被吸引了去,橫劈進“迅雷高達”的駕駛艙。阿斯蘭連音都發不出來。


    “——阿斯蘭……快逃……”


    變聲前的稚氣高音,斷斷續續的傳進阿斯蘭的耳裏,倏地斷絕。


    “……尼高爾?”


    阿斯蘭怔怔的叫著這個名字,他根本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強襲高達”也像是凍結似的停下動作。彷佛也和阿斯蘭一樣,陷入錯愕與不解中。


    感覺這一刻的恐怖,好像會持續到永遠。


    “尼高爾——!”


    阿斯蘭淒厲的叫了起來。


    “迅雷高達”的機體炸了開來。碎片擊打在“聖盾高達”褪色的裝甲上,宛如不協和音撕裂著他的心。


    挨那一切的,應該是我啊——阿斯蘭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什麽也感覺不到。直到通訊機裏傳來了聲音,他才回神。


    “——尼高爾?”


    “怎麽可能……!”


    先是堤亞哥,再是伊紮克的聲音。阿斯蘭茫然的望向屏幕,發現跳躍著趕來的“暴風高達”和“決鬥高達”;還有眼前——頹然地垂著長劍的“強襲高達”。


    “唔……嗚嗚……!”


    阿斯蘭呻吟著。周圍有數不盡的碎片。那是“迅雷高達”的殘骸——尼高爾……尼高爾已經……!


    “哇啊啊啊!”


    尼高爾死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基拉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尼高爾——!”


    剛才聽見了阿斯蘭悲痛的叫聲,現在還在耳邊響著。


    自己驅動了機體——但他幾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那一刻,近距離下突然現身的敵機猛攻而來,基拉的反射神經已然與兵器同步,隻在無意識下便已經做出了反應。待他驚覺時,手中的長劍已經朝“迅雷高達”的要害劈去。


    呆然佇立的反射的躲開射來的光束。不知幾時,“決鬥高達”和“暴風高達”已經登上了島。


    “大和少尉!你在幹什麽!”


    娜塔爾的怒叱聲,總算讓他清醒過來。


    “大天使號”由上空駛近,艦底部的“豪豬陣”正在做援護射擊。受到這陣狂風般的掃射所阻,三架係列便無法接近“強襲高達”。


    “回來!我不是叫你不要追擊嗎!”


    基拉猛然驚覺。一陣強烈的悔意湧上心頭,剛才為什麽沒照她的話做呢。他咬著嘴唇,朝身後的三架敵機瞥了一眼。還有——那一架爆炸的殘骸……


    ——“尼高爾”……?


    他痛苦的咀嚼著這個名字,啟動了噴射推進器,離開小島。


    “脫離戰鬥空域!最大推力!”


    “強襲高達”抵艦同時,瑪琉的聲音響起,“大天使號”加速駛離。眼下的小島漸漸遠去。基拉在還沒有完全回神的狀態下,幾乎是機械性自動的關掉了“強襲高達”的操作係統和電源。


    剛走出駕駛艙,熱烈的歡呼聲迎麵而來。


    “太棒啦!辛苦你啦!”


    馬德克粗聲粗氣的大呼著,不停的拍手。


    “終於幹掉一台了耶!”


    “叫‘迅雷高達’是呢?”


    “太厲害了!幹得好哇!”


    一時之間,基拉還弄不懂他們在做什麽,隻能呆呆的站在那兒。整備士們沒察覺他此刻的心情,一個勁兒的向他道賀,或爭相跑來猛拍他的肩或背。


    “真的,這陣子你真的太厲害啦!小兄弟——啊呀不對,少尉啦!”


    基拉好一會兒才明白,原來他們在誇獎自己,為自己所做的事情高興。


    “你已經所向無敵咧!”


    “一路打到阿拉斯加吧!全靠你囉!”


    他想吐。周圍的臉孔一個個都歪七扭八,看來就像怪物的臉。甚至那個馬德克終於稱他為“少尉”以表敬意,他都隻感覺到一股厭惡。遲了一會兒,基拉才強忍著激動開口。


    “——請住手……!”


    正樂在頭上的眾人大感不解。基拉緊握著顫抖的雙手說:“我殺了人回來……你們居然……說我‘幹得好’……!”


    大夥兒的表情都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馬德克慘叫一聲“完啦”便皺起了眉頭,眾人中卻有人明顯的擺出不愉快的臉色。


    “——為什麽,之前還不是殺了那麽多了……”


    不知是誰的耳語傳了過來,基拉顫抖得更厲害了。就在他幾乎要咆哮起來之前,穆穿過人牆走來,一把抓住他的手。


    “好了好了——基拉也累了。”


    穆出來打圓場,眾人的不滿之聲才平息下去。


    “來吧……基拉。”


    穆像坦護他似的將手臂攏上來,基拉卻揮開他的手,拔腿就跑。


    “好啦好啦,作業開始啦!還不能放鬆啊,快點哦!”


    馬德克對著仍在犯嘀咕的整備士們扯開嗓門。他的吼聲從身後傳來。


    基拉怒氣衝衝的走在通道上,從後方趕來的穆出聲叫住他。


    “他們沒有惡意。”


    基拉什麽也答不出來,憤怒令他的腦子幾乎要沸騰。穆現在在幫那些人說好話,他聽了也隻覺得煩得受不了。穆又說:“大家都把你當自己人了。”


    “……我知道。”


    照道理,基拉應該要高興。他們已經完全把基拉當成自己人了,所以才來尉勞他、稱讚他;甚至就這麽忘記,他剛剛殺的是自己的“同胞”了……


    基拉仍在走著。穆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逼他停下腳步。


    “基拉……”


    基拉還是頑固的不肯抬起頭。穆卻語帶強硬的說:“我們是軍人。”


    他用力的搖著基拉的肩。


    “不是殺人凶手!我們是在打仗!不殺人就會被殺!我也是,你也是!大家都是!”


    “我知道!”


    自暴自棄地,基拉忿忿吐出這一句。夠了。他當然知道。可是知道歸知道……!


    穆最後語氣嚴厲的說:“那就不要猶豫!……會送命的哦。”


    基拉仍隻是低著頭,不發一語。


    “混帳!”


    還穿著駕駛服的伊紮克,暴怒地猛打牆壁。一旁的阿斯蘭和堤亞哥隻是默默的換衣服。


    “混帳!混帳!……混帳——!”


    伊紮克把身邊的東西一股腦地打翻,粗魯的亂踢櫃子。角落的一個衣物櫃的門震了開來,露出裏麵吊掛的紅色製服。


    “伊紮克!”


    堤亞哥語帶責難的出聲製止,伊紮克驚覺而停下了動作,這才注意到那是誰的衣物櫃。而今,那件製服的主人已不在這世上了。


    “——為什麽那小子非死不可?”


    伊紮克怒吼著,衝向阿斯蘭逼問他。


    “死在這種地方!——啊?”


    一直都麵無表情的阿斯蘭,這時卻突然抓住伊紮克的衣領,反過來將他的身體推撞在衣櫃上。


    “你想說就說啊!”


    阿斯蘭憤怒的瞪著他的臉,大叫道:“說他是被我害的——說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啊!”


    剎那間,伊紮克的臉上浮現驚訝的神情。他現在才知道,原來阿斯蘭跟自己一樣——不,其至更深——為了尼高爾的死而大受打擊。才明白這一點,伊紮克便再也控製不住,端正的臉孔頓時垮了下來,眼中充滿了淚水。但他仍含著淚怒視著阿斯蘭。


    “阿斯蘭——伊紮克你也住手!”


    堤亞哥竟展現了出人意料的一麵,介入了兩人間的爭執。或許尼高爾的死太令人震驚,他也忘了要擺出平日愛挖苦人的模樣吧。


    “你們在這裏吵有什麽用!我們應該對付的是那個‘強襲高達’啊!”


    “我知道!這我當然知道……!”


    伊紮克半哭著回吼。


    ——之前也有過這一幕。


    阿斯蘭下意識的想起——剛想起,就後悔了。


    是啊……那時在“伽莫夫”的更衣室裏。阿斯蘭和伊紮克也是這樣對立時——那時出來打圓場的,卻是尼高爾——伊紮克已淚流滿麵,忍著顫抖一麵放聲說道,彷佛在宣誓什麽。


    “米蓋爾也是那家夥殺的!我的傷也是!——下次我一定要他的命!”


    他又惡狠狠的瞪了阿斯蘭一眼,縱身便衝出了更衣室。堤亞哥的目光停在尼高爾的製服上一會兒,也難忍悲痛之情的走了出去。這兩人平日總把年幼的尼高爾看做是傻瓜,動不動就嘲諷他,沒想到今天竟也為了他的死而如此動搖。阿斯蘭甚至感到意外。不——他們怎麽可能不動搖。尼高爾才十五歲啊,不該死在這種地方、這麽淒慘的……


    阿斯蘭走近那個敞開的衣櫃。他的手怯怯的抬起,觸摸著製服,彷佛要探尋尼高爾殘留的體溫。這時,衣櫃中有東西掉出來飄落在地板上。阿斯蘭反射性的看去,一看見是幾張樂譜,臉上的表情頓時激昂得近乎恐怖。


    “唔……嗚嗚嗚……!”


    他一拳打上衣櫃,嚎啕大哭起來。淚水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


    “哇啊啊啊……!”


    你沒睡著嗎?——尼高爾問這話時那惡作劇似的笑容,彷佛仍在眼前。


    真該多聽他說話的。真該好好的聽他演奏,一個音也不要錯過的。


    可自己總是——總是——滿腦子隻想著那個不在身邊的朋友——這個近在身邊又關心自己的人,自己卻沒多花心思顧念他。自己怎麽會這麽愚蠢,這麽任性啊……!


    太遲了。既使是再多的悔恨,尼高爾也不會回來了。


    阿斯蘭悲痛萬分的嗚咽著,嘶吼著。


    “被殺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尼高爾……!”


    ——該受那一刀的,應該是自己……!


    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他現在才醒悟。自己對基拉有一分依賴,也小看了這個交戰的對手。他一直以為彼此可以殺個你死我活,實際交鋒時,他卻下不了手——甚至也認定,基拉不可能殺死自己。


    就是這份天真,把尼高爾的大好未來——和他的夢想,完全剝奪了——!


    “是我……!”


    他哭喊著。


    “……都是我一直沒有殺了他……是我太天真……害死了你……!”


    不夠徹底的戰鬥意誌,竟將尼高爾牽連至死。一個隻有十五歲、喜愛鋼琴的溫柔少年——為了保護祖國而投身於無情戰火的生命,在太過年輕的時刻早逝。


    ——若不出手,下次被殺的可能就是你哦……


    克魯澤的話在耳邊響起,聽來竟像是諷刺的預言。


    阿斯蘭含著淚水凝視著散落一地的樂譜。原本失神的表情,漸漸的充滿了決心。


    尼高爾死了。——被殺死了。


    是基拉。


    “——我要殺了基拉……”


    眼神淒厲地,他喃喃自語。


    “下次……我一定要殺……”


    這是懲罰。注定該他背負的譴責。


    他要親手奪去自己最珍惜的人。唯有如此,才對得起尼高爾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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