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象過,滴草高中一年四班,有和自己一樣來自未來的人。


    正確的說法,是因為可否定這個想法的理由太多,根本無法想象。三個月前,雖因憐的脫軌行為而消滅,但如沒發生意外的話,憐應該還在服「孤獨」之刑。就是為了「孤獨」之刑罰,滴草高中才被施加暗示。換句話說,滴草高中是憐專用的牢房。不可能有其它犯罪者進入。而且,未來的人類,除為了接受刑罰之外,是不可能被送往過去。除了監視犯罪者的監察官——


    「——是嗎?說什麽不再插手管我的事,結果還不是安排人接手。哼!死監察官,竟敢騙我!妳是司法局的人!?還是時空局的人!?」


    雖然憐破口大罵,但真依委婉的搖頭否定。


    「我不是司法局或時空局的人。司法局從八月三十一日起,結束了從時間外進行監察。因為,隻需要在『孤獨』之刑的刑罰期間進行監察。而時空局……」


    真依突然一笑。


    「本來就和危險的妳沒有關係。」


    「就算妳說的是事實,但知道這些事情,就代表妳『有用』的人吧?而且是上層人士!」


    「不要」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司法局和時空局的內情。別說知道,根本不可能接觸到。能清楚司法局以及時空局內情的人,唯有職員或「有用」的人當中,具有強大權限的上層人士。


    「嗯嗯,如妳所言,我是『有用』的人。雖然我並不喜歡上層人士這種說法,不過從旁人眼裏看來的確如此吧。」


    真依幹脆的肯定,但又語帶否定。


    「不過,那是在那個時代的事情,跟這個時代並沒有關係。這個時代是沒有什麽『有用』和『不要』吧?l


    「妳還敢說!」


    憐充滿憎恨的脫口而出。隻要被「時間的意思」判斷對世界有幫助,就會被選為「有用」的人類,並受到優待,反之會造成妨礙的「不要」的人類,就會硬被丟人人為創造的惡劣環境中。在五百年後的世界,就是用這種的方式將人類做絕對性的區分。


    「反正,妳一定從心底瞧不起我吧!」


    可以推想的,「有用」和「不要」之間的差距是從那個世界所衍生出來的。「有用」的人不會懷疑自己的優越性,「不要」的人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卑劣性。


    「妳果然對『有用』的人抱持著強烈的憤恨呢。」


    「那是當然的啊!」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


    「但是,妳周圍有相同的人嗎?雖然妳說『那是當然的』,但說不定,反而隻有妳的想法很奇怪吧?」


    「那又怎樣!那個時代大有問題!」


    未來世界的人類失去向上心以及競爭心。從其它角度看來,未來的人類很容易放棄,甚至無心想讓周圍的環境變得更好。所以「不要」的人不會懷疑自己的立場,也沒想過要改變。


    的確,在「不要」的人當中,憐算是很突出、獨特的。但是憐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奇怪。她深深相信,奇怪的是那個世界。


    「我沒有錯!」


    就算憐將內心所有的憎恨宣泄出來,真依仍然處之泰然。不隻如此,還用帶點滿足的表情看著憐。


    「看到妳這種反應,我淪落到這個時代總算有價值了。」


    「……妳說什麽?」


    「如我所說,我雖是『有用』的人,卻跟司法局以及時空局毫無瓜葛。也不像妳一樣,是因為『流放過去』的刑罰而被送到這個時代,也不是像監察宮那樣,是可以輕鬆進行時間移動的位階。所以說,我是硬來到這個時代的。嗯嗯,真的很辛苦呢。因為毫無支持,光是要潛入滴草高中就夠辛苦的了。」


    「妳說什麽……!?」


    未來人類回到過去的這種行為,意味著將不應該存在的人放在不應該存在的時代,這是會引發時間洪流自淨作用的行為。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才會有三項刑罰存在。


    「太愚蠢了!」


    「我知道妳想否定的心情,不過這是事實。因為我隻有這個方法了。」


    「這是自殺行為!」


    真依待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一個月了。隨時會因為引發時間洪流的自淨作用而死,這一點也不奇怪。


    真依說「妳說的對」,點頭之後——


    「不過,我預測半年之內不會發生時間的自淨作用。多虧妳三個月前所引起的事件,使得妳周圍的時間洪流有些不穩定。所以,應該可以造成某種程度的混淆吧,我是這麽想的。」


    「就算真的如此,也隻是拖延一段時間罷了。」


    「確實隻能拖延些許的時間,但對我來說,那能夠拖延的短暫時間卻是十分重要。而且,隻要能達到目的,要我死也無所謂。」


    「……什麽意思?」


    「就如同字麵上的意思啊。我……沒錯,我是以殉教的決心來到這個時代的。」


    「殉教……」


    如果是來自宗教毀滅的未來世界的人說出這字眼,隻代表一個意思。


    「是為了『時間的意思』嗎?」


    憐語帶憎恨的說出這個名字。


    那是象征著未來世界根源的機器。是擔負著神的工作,掌管時間的機器。雖不知道是誰命名的,但它被稱為「時間的意思」。


    「真依是『時間的意思』的信奉者嗎?原來如此,竟然有如此愚蠢的家夥,為了那種東西說出殉教這種無聊字眼。」


    「時間的意思」之所以被神格化,其原因背景有數個。


    首先可以舉出的是,「時間的意思」指出世界開始閉塞、停滯、腐化的事實。如果說煽動危機意識的是「時間的意思」,那麽提出解決對策的也是「時間的意思」。塑造出五百年後世界雛型的就是「時間的意思」。


    其它能舉出的重要因素包括,五百年後的世界所有的宗教都滅絕了。五百年後的世界,從某方麵來看,是個在各方麵都已發展到極限的世界。是個豐饒、平穩又和平的世界,根本不需要向神明祈禱。況且,發展到極致的科學打破了所有迷信。甚至不容許任何反對意見,來破壞神明以及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不僅是伊斯蘭教、基督教、佛教,所有宗教都以神和死後世界為基礎而存在。基礎架構一旦被剝奪,既存的宗教就無法維持下去。


    未來的人類,對於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完全不相信。


    在這狀況下出現的是,將人類分為「有用」和「不要」的「時間的意思」。


    「時間的意思」不隻是機器,也是以一個堅定物質而存在。具有可以推算時間這種類似神明的力量。時間的洪流,是種即使發展到極致的科學也無法確實推算出來的東西。換句話說,是五百年後的世界唯一殘留的未知領域。


    而「時間的意思」會讀取那未知的時間,並挑選人類。因此,它不算是永生人神,而是永生物神。


    憐雖打從心底厭惡「時間的意思」,但被選擇的人,對「時間的意思」懷著恐懼以及敬畏的心理也是無可厚非的。


    「用殉教這個詞匯或許有些誇張,但確實也沒有其它更適當的字眼。我是『時間的意思』的心靈同誌喔。」


    「聽不懂妳說這句話的意思。」


    憐不耐煩的老實說出自己的想法後,真依露出淺淺的微笑。


    「事實勝於雄辯,親自見一麵比較快吧?」


    「見一麵?和誰?」


    真依的微笑加深了。


    「當然是跟『時間的意思』囉。」


    她很自然的閉上眼睛。


    乍看之下,氣氛十分祥和寧靜。但憐和真依之間的空氣卻宛如弦樂器琴弦般的緊繃。


    什麽啊……?


    這種奇妙的寂靜感,宛如站在海嘯即將來襲的寧靜沙灘上。


    有種最討厭的東西即將到來的預感,猶如海浪般湧上憐的內心。那是憐最討厭、最憎恨的東西……


    如同閉上眼睛時,真依極為自然的張開眼睛。


    『朝槻憐,妳好。』


    那是真依,卻又不是真依。聲音以及微笑的方式,和剛剛的真依完全不同。用十分中性的聲音震撼憐的耳朵,並露出帶有慈愛的微笑看著憐。


    你是誰,這個問題似乎有點愚蠢。回想真依剛才說的話,應該就是那個吧。


    憐不耐煩的老實說出自己的想法後,真依露出淺淺的微笑。


    「事實勝於雄辯,親自見一麵比較快吧?」


    「見一麵?和誰?」


    真依的微笑加深了。


    「當然是跟『時間的意思』囉。」


    她很自然的閉上眼睛。


    乍看之下,氣氛十分祥和寧靜。但憐和真依之間的空氣卻宛如弦樂器琴弦般的緊繃。


    什麽啊……?


    這種奇妙的寂靜感,宛如站在海嘯即將來襲的寧靜沙灘上。


    有種最討厭的東西即將到來的預感,猶如海浪般湧上憐的內心。那是憐最討厭、最憎恨的東西……


    如同閉上眼睛時,真依極為自然的張開眼睛。


    『朝槻憐,妳好。』


    那是真依,卻又不是真依。聲音以及微笑的方式,和剛剛的真依完全不同。用十分中性的聲音震撼憐的耳朵,並露出帶有慈愛的微笑看著憐。


    你是誰,這個問題似乎有點愚蠢。回想真依剛才說的話,應該就是那個吧。


    「該不會,真的是——」


    『我是,「時間的意思」的心。』


    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真依又不是真依的家夥,這麽介紹自己,不僅如此,還伸出手。


    「時間的意思」雖然被當作神一般對待,但也隻是具機器。這一件事,未來的人眾所周知。


    在這個時代,流行去研究如何讓機器人具備和人類無異的人格,但五百年後的世界裏,根本沒有具備人格的機器人或機械存在。並非未來不具有那樣的技術,而是根本沒有必要。機械的價值就在於唯唯諾諾聽從人類的命令,讓機械擁有絲毫反抗的可能,是一種愚蠢至極的行為。


    「時間的意思」也相同,憐從來沒聽說過它具有人格。之前檢察官不也這麽說過,他說如果「時間的意思」有人格的話,就可以直接問它了。


    「——你說,你是『時間的意思』的心?」


    這話雖然非常愚蠢,但憐卻笑不出來。她無視對方伸出的手,緩緩的將手指指向那應該是真依卻又不是真依的家夥。


    「要我承認你跟真依具備著不同人格,這是沒問題的。思思,就當我退讓而認同這一點吧。不過,竟然說自己是『時間的意思』的心?把人當白癡耍也要有個底限吧!」


    真依的目的、附身在真依身上——用這種方式說明實在很愚蠢——的這個東西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憐完全猜不到,但光是說出「時間的意思」這名號,就會讓憐產生畏懼吧。可是,也做得太過火了。


    「我怎麽可能相信這些謊言!」


    自稱「時間的意思」的人,惋惜的縮回憐沒有伸手握住的手。


    『妳不相信也不是沒道理,因為我的存在是個秘密。其實,像這樣藉由真依的身體和人說話,也得躲過監視才能進行,所以挺辛苦的呢。』


    「那還真是辛苦了喔。」


    憐扭曲嘴角,作出嘲諷的笑容。


    『……光用說明就想讓妳明白,可能有點困難。那麽,就讓妳稍微見識一下我的力量吧。因為不能改變曆史,所以隻能做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自稱是「時間的意思」的那個人,稍作思考後,撿起在地麵滾動的藍色運動飲料的空罐子。


    『和妳玩個遊戲吧?』


    「玩遊戲?」


    『是個簡單的遊戲啦。現在,我把空罐子放在這裏。然後預測這個空罐子會在幾分鍾之後倒下。當然,妳和我都不能碰觸它。』


    「愚蠢!怎麽可能猜得出來。猜得出來的隻有——」


    ——隻有「時間的意思」。


    而管理「時間的意思」的那些死老頑固,是不可能允許這種玩笑性質的預測。不但能做出這種預測,而且還告訴他人,那它肯定是「時間的意思」。


    『我預測從現在開始,三分二十六秒之後會倒下。』


    「……我沒手表。」


    『借給妳吧。不過,不是我的,是七緒真依的個人物品。』


    對方從左手腕脫下細表帶的女用手表,交給憐。


    『當指針走到六點八分十三秒的時候,這空罐子就會倒下喔。』


    喀咚一聲,空罐在柏油地發出聲響,被直立放置在地麵。這裏是僻靜的巷道,幾乎不會起風。除了有誰踢倒以外,這個空罐子不會倒下吧。而且,這裏除了憐和借用真依身體的人之外,沒看到其它人影。


    喀嚓、喀嚓、喀嚓……


    沒想到秒針移動的聲音這麽大。不隻是把手表拿在手上的憐,連一旁泛著微笑,借用真依身體的那個家夥好像也能聽到秒針運作的聲音。


    「…………」


    交替看著手表的數字盤和腳邊的空罐子,憐覺得自己好傻。罐子不可能在他預測的時間倒下。憐雖心裏這麽想,卻也有說不定會發生的預感。


    喀嚓、喀嚓、喀嚓……


    時間即將到來。


    就在離預言時間僅剩三十秒左右時,竟然冒出了一隻黑貓。憐雖然無法判別貓的性別,不過從那裝模作樣的表情來看,讓人覺得應該是母的。那隻貓筆直的束起尾巴,從憐和借用真依身體的人之間通過時,途中將視線停留在那空罐子上。


    罐子似乎引起了牠的興趣吧,喀喀、牠開始用前腳拍打空罐子。


    不會吧……


    當手表指針正好指向六點八分十三秒時,黑貓的前腳踢倒藍色空罐子。


    喀嚏!


    黑貓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到,旋即迅速跑走,宛如融入夜晚的黑暗中。


    隻剩下倒在地上的藍色罐子、啞口無言的憐,以及稍稍露出得意笑容,那位自稱「時間的意思」之心的人。


    『雖然隻是個微不足道的預言,不過應該有點相信了吧?』


    相信,就因為相信,所以萌生殺意。


    「…………雖然很對不起真依,但如果現在殺了你,『時間的意思』就完蛋了嗎……?」


    憐擠出帶著怨恨及憤怒的低沉聲音。


    如果真是如此,憐會毫不遲疑的殺了真依。憐就是如此憎恨「時間的意思」。因為,讓五百年後的世界扭曲成那樣,還將自己以及同伴逼進那麽惡劣的環境,並且遭受三項刑罰苛責的根源,就是「時間的意思」。


    憐用充滿殺意的眼神瞪著對方,但不知為何,「時間的意思」的人格卻滿意的笑了起來。


    『很可惜,嚴格來說我並不是「時間的意思」。妳可以說,我是「時間的意思」的一部分吧。「時間的意思」存在於各個都市,利用從一般網絡所區隔出的獨特網絡來進行連結,這一點妳應該知道吧?』


    「嗯。」


    憐拚死的壓抑快要失控的殺意,點頭回應。


    因為「時間的意思」的高規格功能,讓它無法隻存取在一台計算機之中。所以,利用比一般網路等級還要高的網絡連結存在於各個都市。它和一般網絡屬於不同次元的網絡,為了防止各種侵入,需從物理層麵隔離成網絡。因此,常人是無法接觸到「時間的意思」。


    「這種封閉的高度縝密網絡構造,十分接近人類的大腦。大腦,代表心靈,我就是在那誕生的,並不是『時間的意思』的重要零件。」


    「也就是說,殺了你也沒用。」


    『很抱歉,事實就是如此。而且,就算破壞七緒真依的身體,我也隻是回到未來罷了。妳的計謀是不可能實現的。』


    憐已經穩穩控製住自己的殺意。因此心中出現餘力回想起手中那支屬於真依的手表,接著使出將它捏碎的力量緊緊握住後,憐粗暴的把手表丟回去,毫不遮掩的撂下狠話:


    「可惡的家夥。」


    『這一點我自己最清楚了。』


    「時間的意思」的心,將接下的手表戴回左手腕,自嘲的笑了。正打算要說什麽的時候,突然表情緊繃,不悅的瞪著天空。


    『很可惜,似乎gameover。抱歉,我得先回去了。接下來希望妳聽七緒真依的說明,也希望妳可以實現我的願望。』


    「要我實現你的願望!」


    憐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


    「管你是一部分、還是什麽都好,你是『時間的意思』這點都不會改變吧!我怎麽可能幫你實現願望!」


    『不,如果妳打從心底恨我,應該就會願意幫我實現。』


    「你說什麽……?這話是什麽意思?」


    但「時間的意思」的心卻沒有回答憐的問題。


    『真依,接下來拜托妳了。』


    留下訊息給肉體的主人,「時間的意思」的心閉上眼睛。


    真依的身體就像被剪斷控製線的傀儡般垮下,就在膝蓋即將觸碰到地麵時,又重新獲生命,真依抬起頭來。


    「——那麽,由我繼續說明。」


    真依露出微笑。那微笑的方式,是在學校見過很多次,屬於真依的笑容。


    「那真的是『時間的意思』嗎?」


    真依回答是的並點頭。


    「雖然已經說過了,嚴格來說,剛才跟妳對話的並不是『時問的意思』本身。但兩者重迭的部分極深,幾乎可以說他就是,但事實上又有些微差距。」


    「……差距?」


    「如果說是完全重迭,那『時間的意思』的支配權應該全部在那顆心手上,但實際狀況卻不是如此。『時間的意思』的支配權在『有用』的上層人士手中。」


    這該用有差距來形容嗎?未免有點強詞奪理。


    「因此,我為了和『時間的意思』作區別,將那個人格以『他』來稱呼。」


    不使用固有名詞,硬使用第三人稱單數是嗎?


    「聽說,古代的人類不會直呼連名字本身都具有力量的神明,或者是惡魔的名號,妳這是在模仿古人嗎?」


    真依聽到憐所說的話後,嗬嗬的笑了。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並不是那樣,單純隻是因為『他』要我這麽叫的。我個人也希望用正式的名字稱呼他,但『他』說,他隻是『時間的意思』的片段,不需要什麽專有名詞,這點『他』絲毫不讓步。」


    片段是嗎?但就算如此,應該也是「時間的意思」沒錯。


    「我不喜歡那種稱呼,但如果『時間的意思』有人格,那就更會被當成神明般崇拜。為什麽要隱藏他的存在呢。」


    因為是機械,所以「時間的意思」在設計階段並沒有讓它具備人格。但事實上,它卻擁有人格,這可說是一種奇跡。如果想要冠上神明的稱謂,沒有比這一點更適合拿來做文章。


    「『有用』的上層——就是奉承『時間的意思』的那些家夥——認為不需要神。需要的隻是像神一樣的機械。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東西。畢竟,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類,沒有除『時間的意思』以外,還有其它神明存在的概念啊。」


    真依說得沒錯,在宗教滅絕的未來並沒有正確的神明概念。與其說「時間的意思」是神明,還不如說是藉由媒體炒作出來的偶像。在未來的世界,隻存在著聽到別人說那個東西簡直和神一樣,就深信不疑的人類。


    說那時代的人類老實單純,還真是老實單純。但隻會乖乖聽從大人敦誨的小孩子,一點都不有趣、也不可愛。


    「結果,『時間的意思』隻是為了維持未來社會而塑造出來的象征。」


    「沒想到會從『有用』人類的口中聽到這種話呢。」


    憐嘴角扭曲,皮笑肉不笑,真依也用敷衍無意義的笑容響應。


    「『時間的意思』的工作就是演算出唯一無法掌握的時空,是利用對未來不安這一點來得到的權威象征。沒有人會希望它真的具有人格,所以才被隱藏起來。特別是『他』說出一句不得了的話。」「一句不得了的話?」


    「破壞『時間的意思』。」


    「破壞『時間的意思』?」


    憐差點笑出來。那是一定的,因為除了自殺之外,這句話沒別的意思。


    「不隻是真依,連『時間的意思』都想自殺喔?太愚蠢了吧。」


    「這並不是開玩笑,是事實,『他』主張應該要破壞『時間的意思』。」


    說這句話的真依,臉上表情極為嚴肅。


    「『他』真的有顆溫柔的心。對於那樣的『他』來說,最大最重要的課題就是,五百年後世界應該怎麽做才會更好。『他』一直在思考這麽問題,也不斷針對各種可能性進行演算,演算結果就是破壞『時間的意思』。『時間的意思』自己計算出,『時間的意思』的存在對世界下會帶來好的影響。仔細想想,他說的也許是真的,未來的人類過分依賴『時間的意思』,但那麽做並不能改善世界。的確,『時間的意思』在時空相關的演算能力很了不起,即使科學發展到極致的那個時代,也沒辦法做到的技術,但是,換個說法,代表他隻會那件事,其它什麽也不會,如果人類不自己努力,是不可能改善那個世界的。」


    這一句聽起來像是「時間的意思」不須負起任何責任。


    「把未來世界搞成那樣的是『時間的意思』吧!『時間的意思』煽動人類的不安,建立扭曲的政策!現在還有臉這樣說!這都是『時間的意思』的錯!」


    「不,不是那樣的。」


    真依諄諄教誨般的繼續說下去:


    「『時間的意田』隻是照他們所說的被利用罷了——被那些極少數,除了自己誰也不在乎的愚蠢『有用』人類。」


    「…………?」


    從話語當中,似乎感到真依也有些許的憎恨。


    真依也討厭「有用」的人類……?


    怎麽可能呢,憐否定自己這個想法。「有用」的人類最喜歡可能對世界有幫助的自己,最討厭被認定是對世界沒有幫助的「不要」的人類。


    「在未來世界變成那樣的初期,曾將全部權力托付給『時間的意思』所選出來的某個男人。妳知道嗎?」


    「凱帝·羅姆納西斯,對吧?就算我是沒受過教育的『不要』人類,這點曆史我也知道。」


    他是「時間的意思」所挑選,明顯具備了領導魅力及政治能力的男人。把一切都交給別人處理的未來人類,將所有權力托付給他,所得到的結果就是,將人類分成「有用」和「不要」的政策。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對『有用』的上層來說,那種社會構造非常適合他們。因為可以過著悠閑富裕的生活,吃虧的角色和貧窮可以全部推給『不要』的人類。那種社會,不是為了讓世界創造出新潮流才誕生的。隻是部分『有用』的人類為了緊咬著權力和財富不放才存在的。」


    「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


    「……對妳來說,現在知道或許已經太晚,但對其它未來人類來說,根本從未想過。」


    真依的口氣有略帶憎恨的感覺。


    「妳可以斬釘截鐵的說,『時間的意思』是未來社會的主幹。而『有用』的上層理所當然般的駁回『他』的提案。不僅如此,甚至隱藏提出破壞『時間的意思』的『他』的存在。因此『他』想他不可能殺了自己,那麽,隻能想辦法讓自己從沒誕生。」


    「沒想到,真依是為了改變曆史才到這個時代來的……?」


    真依緩緩搖頭,回答憐的疑問。


    「不,我並不會直接做任何事。就算我試圖改變,時間的自淨作用也會啟動。可以改變曆史的,是妳喔,朝槻憐。」


    真依的手指順勢指向憐。


    「我……?」


    「剛才應該說過了,我不是恭喜妳成功改變了命運嗎?妳有那種才能喔。『他』已經確認過了,在這幾年之內,上原朋香、江之森仁美兩位都不會死。當然,妳也不會死,如果鳴瀨玲人維持現狀的話,那麽他也不會死。妳在沒有牽動時間自淨作用的情況下,改變了曆史呢。」


    「我有那種力量……?」


    突然被這麽說,卻一點也不真實。但是,憐突然想到三個月前發生的奇跡,可能就是其中一部分。


    「希望妳別誤會,不牽動時間自淨作用的才能並不是超能力。那是任誰體內皆蘊含的力量,發現的機率並不是那種在小數點後麵有很多零的超低機率。老實說,這並不是什麽稀有珍貴的才能。用比較老套的說法,心靈的力量是不輸給任何力量的強大力量。所以,人才可以在個牽動時間自淨作用的情況下改變曆史。隻不過使用這種力量的時候,當事人並沒有察覺到罷了。無意識的成功改變曆史,或是無意識的改變曆史失敗。」


    「那即使不是我也行——」


    「我應該說過,我是辦不到的吧。那的確不是什麽稀有的才能,但以五百年後的世界來說,沒有一個人有那種才能。原因呢,因為這個才能跟向上心及競爭心有很深的關係。」


    「……原來如此。」


    回想起下定決心想要改變命運時,自己腦袋裏在想什麽,就可以理解真依的說法。


    當憐想要改變命運時,心裏希望和朋香她們在一起的未來能夠實現。不管結局如何,下定決心對抗命運,這種心情跟向上心以及競爭心類似。


    「唯有妳才能辦到的理由,在於妳出生在五百年後的時代,妳了解那個時代後,才來到這個時代的。如果是妳,應該不是無意識,而是有意識的改變曆史。」


    「…………那,想要我做什麽?聽妳囉哩叭嗦的說了一大堆,最終的目的就是這個吧?真依妳就是為了這個才到這個時代的,甚至做好無法返回未來的覺悟。」


    「是的,妳說的沒錯。請妳改變曆史是我和『他』的願望。」


    「所以呢,那又怎樣?」


    這個時候,憐在某種程度想弄清楚真依的委托。雖然委托人是「時間的意思」這點讓她有點不爽,但如果目的是要消滅「時間的意思」,那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值得開心了。在未來世界,憐每天瞪著「時間的意思」,就是希望可以把它大卸八塊。雖然方式不同,不過隻要完成真依的委托,就可以得償宿願。


    真依停頓了一下,接著爽快的告知:


    「請殺了鳴瀨玲人。」


    「妳說什麽……?」


    憐先懷疑剛剛聽到的話,接著,懷疑起真依。


    「妳開什麽玩笑……為什麽要殺了玲人……!關那家夥什麽事!」


    無法置信,這比「時間的意思」具有人格更令人無法置信,殺了玲人,未來就可以改變嗎?


    「他個人不會造成威脅,隻是個平凡的少年。他也和發明『時間的意思』沒有關係。隻不過是曆經一場平凡的人生。但是,他是通往『時間的意思』的起點。打開門的鑰匙、導致開花的種子、交響樂曲的第一章。『時間的意思』是這麽演算出來的。他的存在所帶來的影響,就如同稻杆富翁(注:日本童話,用一根稻草與他人進行交換,最後成為富翁)一般,經過多次的變遷衍生出『時間的意思』的存在。」


    「要我殺了玲人……我怎麽可能辦到……這種事……我、我的命運是要跟玲人結合耶……」


    憐隻能軟弱的抗議。


    為什麽不更強烈的抗議呢?為什麽不覺得真依愚蠢而忽視,就這麽直接回家呢?


    「妳的命運的確如此。不過,妳有改變命運的才能。而且,妳不是已經殺過他一次了嗎?」


    說得沒錯。憐無法反駁。


    那時,我確實想殺了玲人……


    憐回想起揮舞著刀子,讓玲人受傷的自己。不知為何焦急了起來。


    「沒有其它方法嗎?說不定有更好的方法啊?」


    萬般無奈,憐帶著一絲希望詢問,但真依卻無情的粉碎了憐的希望。


    「不是沒有,但是代價太大了。『時間的意思』找到的其它方法,譬如說讓跟開發『時間的意思』有關聯的人,全都不要出生到這個世界上。朝槻同學,妳可以殺幾十幾百個人嗎?」


    「那……」


    那是不可能的。雖然憐在未來世界是街頭流浪兒,但也隻不過是個少女,並不是殺戮武器。


    「就算妳想殺,我也不認為會成功。因為這個時代還是有警察的。老實說吧,殺掉鳴瀨玲人這個可以改變未來的方法,是成功率最高,花費代價又是最少的。」


    「怎麽這樣……!」


    這、這是什麽命運啊。我和玲人的命運……坦白講,真夠爛的……!


    「……事情跟妳說得這麽仔細,是想讓妳知道我和『他』都是認真的,而且我們希望妳是真的想要改變未來。不然,就算殺了鳴瀨玲人未來也不會改變。必須要有非常強烈的意願,想要改變未來。因此,請妳好好考慮,妳所擁有力量的真正意義為何。」


    真依溫柔的握住呆杵在原地的憐的手。憐連甩開的力氣都沒有,就這樣被握著。


    要我殺玲人?


    這是善意的罪惡吧。既然如此,就不會被苛責。如果真的想要改變未來,就應該殺了玲人。


    但是,如果我那麽做……


    「……在學校的時候,妳為什麽主動接近玲人……?接近要殺的對象,太奇怪了吧……」


    憐問了一個離題的問題,這是在逃避。


    「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真依打從心底愉快且秀氣的笑了。


    「我並不是想煽動妳的嫉妒心,單純隻是想搜集鳴瀨玲人的資料罷了。雖然認為『時間的意思』的演算是正確的,但畢竟進行演算的地點是在五百年後。說不定會計算錯誤。所以,為了讓演算結果更加正確,詳細的資料是必要的……我再多告訴妳一點吧,來這個時代之後,我也偷偷的搜集妳的資料喔?因為妳『孤獨』的刑期變短,所以數據並不是很齊全。」


    「妳把那個……!」


    在「孤獨」刑期中,監察官會定時將憐的行動當資料回收。


    「原本這數據的用途是為了增加到犯人數據庫當中,但我們則利用數據進行演算。從結論說來,隻要妳有心殺了鳴瀨玲人,未來確實會變成妳所希望的樣子……啊啊,負責妳的監察官什麽都不知道喔。因為隻有我和『他』兩個人在執行計劃。」


    「什麽兩個人……?實際上,隻有一個人吧!」


    「不,是我和『他』兩個人。」


    「真依妳覺得這樣好嗎!?當你們的目的達成後,『時間的意思』的人格也會消失!真依妳就變成孤單一人囉?」


    「我無所謂。我隻是順從『他』而已,不管結果會怎樣。老實說,這和未來會變成怎樣都沒有關


    係,我就是想和『他』一起做正確的事情罷了。為此,不管要我做什麽、會變怎樣,我都不介意。」


    近似瘋狂的信賴以及信念。


    不知道是什麽在背後推動著真依前進。某種憐無法理解的東西,真依心中卻有。真依雖然說過她無法理解神的概念,但在憐的眼中,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偏執的教徒。


    「那麽,明天的文化祭也請加油喔。今天江之森同學教了我很多,感覺越來越有趣了呢。」


    說出令人意外的話語後,真依微微點頭,接著轉過身背對憐離去。


    「——啊啊,差點忘記了。」


    已經離開的真依,突然轉過身走了回來。


    「我有東西要還給妳。」


    說完,真依從包包裏拿出一把小刀。


    「那是——!」


    憐看到真依遞上的物品,身子緊繃了起來。


    「這並不是妳在這個時代購買的刀子,也不是複製品。而是妳在未來世界原本持有的那把刀子喔。」


    是那把被自己視為護身符般的刀子。


    隻是帶在身上,卻從未使用的刀子。


    輕薄纖細,散發著黯淡銀光的刀子。


    憐好像被什麽操縱一般,一把握住刀子。


    那十分熟悉的刀柄觸感。沒錯,是真的,是憐在未來世界持有的那把刀。


    「妳為什麽會有這個……」


    這把刀子在被逮捕的時候遺失了。憐還以為已經掉在未來「不要」街道的某個肮髒暗巷裏。


    「是我撿到的。坦白跟妳說,妳被逮捕的時候我在近處窺看。不隻如此,妳的藏身地點也是我泄露給警察的。」


    「……是嗎?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從那時起,你們的計劃就已經開始了吧。」


    從將憐送到這個時代的階段開始,真依他們就已經擬定要憐殺害玲人的計劃了。換句話說,憐之所以會到這個時代,都是為了殺害玲人……


    「我並不是要妳用那把刀殺了鳴瀨玲人,那單純隻是我向妳謝罪的禮物。」


    真依消失在昏暗的巷道中。憐沒打算追,也沒目送她離開,隻是呆呆的杵在原地。


    禮物?不對,分明是要我重新了解自己的立場才送給我的。


    在未來發生過的記憶,鮮明的從緊握著的刀子流人體內。那是痛苦、窮困、沒有道理的歲月。不隻是憐,憐的同伴以及其它「不要」的人類都過著這種生活。


    帶著發自內心的期望殺了玲人。這麽做那個未來就會改變……


    這既恐怖,又甘甜。


    「隻要我殺了玲人,未來就會改變……」


    憐說出這句話,身體跟著一陣顫抖。


    §§§§§§§§§§


    從憐的公寓離開的真依,開口對隻有一半存在於自己體內的「他」說話。


    「朝槻憐會乖乖去做嗎?」


    『不知道。』


    一張嘴冒出兩種聲音。旁人看來一定十分怪異。


    「他」隻有一半回到真依體內。意識的一半是真依,另外一半是「他」。要和存在於未來世界的「他」對話,這是最快速的方法。而且,假若「他」的全部都到這個世界來,會產生風險。


    真依雖然不介意,但某個因加班晚歸的上班族,看到這樣說話的她,著實嚇了一跳。


    『她不做我可就傷腦筋了。由她執行,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如果她不做,就不知道這一個月來這麽拚命的搜集資料是為了什麽。』


    「但是,她明顯的在猶豫。」


    『嗯……當知道隻能把朝槻憐送到鳴瀨玲人身邊時,我就約略可以預測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被人要求去殺掉將來會和自己結合的對象而不會有所動搖,這不太可能吧。』


    「…………」


    要殺了預定結合的對象,這確實是個殘酷的要求。


    「時間的意思」為了達到不要誕生的目的而選擇殺害玲人的原因,不單是因為玲人,憐也是原因之一。如果玲人隻是跟「時間的意思」的存在有直接關係,其實並不須直接殺了他。舉例來說,在生下玲人之前就把他母親給殺了等,方法有很多種。如果隻是殺人就能解決,那並沒有太大問題。但問題在於,有非得由憐親自執行這個動作的限製。


    雖說憐有不牽動時間自淨作用的才能,但也不是隨時都能發揮出來。如果隨時都能發揮,那麽人類會旁若無人的汙辱時間洪流的意義。要讓憐的存在是一種不刺激時問洪流免疫抗體的命運,就隻有賦予憐現在這種命運了。如果要送回過去,就非得送到玲人身邊。時間的洪流似乎熱切希望「時間的意思」誕生呢,「他」如此歎息。真依也有同感。為了達成「他」的目的,朝槻憐和鳴瀨玲人這兩個人是必要、不可欠缺的。不過,兩人的關係如果是殺害者和被殺者,那就不需要有太親密的關係,說不定還會造成妨礙。


    「如果是我,我就不會遲疑。」


    真依幹脆的這麽說,「他」聽了露出苦笑。


    『妳和朝槻憐不同。這樣不好也不壞。』


    「不說我也知道。」


    『……說的也是。』


    「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不過似乎又發出了苦笑。


    沒錯,自己和朝槻憐不同。就某種意思來說。


    『好啦,現在隻能祈禱朝槻憐去殺了鳴瀨玲人。如果沒辦法實現的話……妳知道的。』


    「……是的。」


    在知道朝槻憐和鳴瀨玲人的關係匪淺時,就已經預測到計劃會難以執行。所以才使用強行手段將真依送到這個時代。


    那個唯一跟「他」心有聯係的真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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