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於王都外的榭拉姆第九教會,隻由一位老司祭看守。


    這位負責看守的老司祭名叫艾娃·拉古娜。


    她是個年約七十出頭、胖嘟嘟的老婆婆,總是滿臉微笑,是個開朗的神宮。


    跟外表一樣開闊的個性讓她相當受當地人仰慕,所以第九教會又有「艾娃的教會」之稱。


    她也曾經在威塔神殿擔任神官……


    約莫在八年前,艾娃所服侍的司教曾因公停留在阿爾謝夫,她也隨之來到這片土地。


    後來司教的任務結束回到威塔神殿,但艾娃卻愛上了這塊氣候和民情都溫和宜人的土地,所以決定一個人留下來。


    反正她在威塔神殿沒有其他家人,年紀大了後也嫌旅行麻煩,所以就從威塔神殿轉籍到佛爾南神殿來。


    然後她拜托在佛爾南神殿的朋友,將自己調到這即將廢棄的教會,就此落地生根。


    從那以來,她就在這裏過著安穩的老年生活。


    阿爾謝夫的人們大多個性沉穩溫和,對外地人也很親切。


    後來有些老人們與她漸漸相熟,不隻在休假閂,連平日也聚集在此處。現在的榭拉姆第九教會,已成了閑居老人們泡茶聊天的場所。


    胖嘟嘟的艾娃在庭院的大桌子邊與朋友們談笑,這情景早已成了這一帶的日常風景。


    這一天,艾娃照例將教會裏裏外外打掃過一遍,接著開始烘烤餅幹,準備迎接午後即將來訪的朋友。


    她所用的材料都是附近的農民送來的穀類和水果。在大地恩澤廣被的阿爾謝夫,從來沒有糧食短缺的問題,也跟歉收這類字眼無緣!!這也是艾娃喜歡這塊土地的原因之一。


    艾娃剛在爐灶中加柴火,窗外便響起了少女的清澈聲音!!


    「艾娃司祭,你在嗎?」


    這是平時不常聽到的聲音。


    「我在廚房喲!正在升火走不開,請你到這裏來吧!」


    雖然不知道來者是誰,艾娃還是大聲地回應。


    從窗外傳來的聲音很年輕,可能是誰的孫女吧?她猜想著對方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在這樣位於市郊的小教會,其實很少有艾娃必須善盡禮節接待的人來訪。


    艾娃回答後沒多久,一名少女便出現在廚房的後門口。


    「艾娃司祭,你在這裏嗎?」


    看著這以甜美嗓音呼喚自己的少女,艾娃不禁眨了眨眼睛。


    「她」應該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


    艾娃雖然這麽想,還是自然地將眼前的麵容與另一張臉重疊了。因為那紮起天藍色秀發的美麗容貌,跟她的「姐姐」十分神似……


    「烏路可大人!」


    艾娃驚訝地呼喚著這位舊識的名字,穩重的雙眼瞪得大大地。


    這位曾是艾娃上司的女孩——烏路可·迪古雷,現正滿麵笑容地站在她麵前。


    她那楚楚動人的優雅氣質,在鄉下的阿爾謝夫是相當罕見的。


    少女微笑著行禮致意:


    「艾娃司祭,你看起來很好。真是好久不見了!」


    艾娃壓根忘了升火的事,她移動肥胖的身軀一搖一晃地走到烏路可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兩個人幾乎一樣高,但艾娃卻足足是烏路可的兩倍寬。


    「烏路可大人,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是什麽時候來的?啊!是不是您父親馬汀大人他也一起……」


    「我父親沒有來,隻有我而已。我是在前不久來到王都的……」


    烏路可以溫柔的聲音回答,那聲音跟七年前幾乎沒有什麽不同。


    對艾娃而言,烏路可就像自己的孫女一樣。當然,艾娃隻不過是一介司祭,跟身為神姬之妹的烏路可相較,在神殿的地位可說是天差地遠。


    然而,艾娃從烏路可年幼不懂事時就開始照顧她;教導幼小的烏路可讀書、烹飪、做針線活的,全都是艾娃。


    七年前,艾娃決定留在阿爾謝夫,烏路可就跟著父親馬汀回到威塔神殿去了。後來雖有書信連絡,但直到如今才再次見麵。


    艾娃正因久別重逢而欣喜時,才注意到烏路可背後還站著好幾個人。他們站在稍遠處,像是在等待烏路可和艾娃打完招呼。


    艾娃看向他們——


    烏路可帶來的客人有三位,他們站在周圍有茂密樹林的樹蔭下,向艾娃點頭致意。


    一位是金色短發青年,有著一張街上隨處可見的大眾臉。


    一位是肌膚黑得發亮、容貌精悍的年輕女子。


    這兩人看來像是士兵或騎士,身上分別裝備胸甲和劍。


    另一位則是與烏路可年紀相仿、有著紫色頭發的少年——


    一見到他,就令艾娃聯想起另一件事。


    烏路可指著那三個人說道:


    「艾娃司祭,這位是——」


    「是……菲立歐大人嗎?」


    烏路可還沒說完,艾娃便喃喃說道。


    少年訝異地眨了眨率直的雙眼,烏路可也吃驚地看著艾娃。


    艾娃微笑著說道:


    「我一看就知道了。因為烏路可大人您的信上,總是問我有關菲立歐大人的事……」


    艾娃瞥了瞥烏路可微紅的臉,並向這位初次見麵的王子深深一鞠躬:


    「非常榮幸見到您,我是這個教會的司祭——艾娃·拉古娜。」


    這當然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阿爾謝夫的四王子很少出現在公開場合,他雖然身為王室的人,卻沒有被當作「王子」對待,這點艾娃也非常清楚。


    這位受到王家排斥的王子立刻回禮:


    「我是菲立歐·阿爾謝夫。突然來此打擾,非常抱歉。在來這裏的路上,我們已經聽烏路可提過您的事了。」


    這番彬彬有禮的應答,深得艾娃好感。


    「別站在這裏說話,請到屋子裏來——我剛好在烤餅幹,就快烤好了,請進來等吧!」


    艾娃邀請烏路可等人進屋子裏,口氣輕鬆得不像是在對王室的人說話。


    烏路可是特地帶菲立歐來的,也就是說,她並不希望艾娃把菲立歐當作王室的人,而是當作她朋友來看待。而且艾娃也聽說過,這位王子並沒有王族那種高傲的個性。


    在一男一女兩位看似隨從的陪伴下,四位稀客定進艾娃那與教會相連的家中。


    「請進、請進——」


    她邊說邊領著大家走向客廳,烏路可突然站住了,菲立歐等人也跟著停下腳步。


    艾娃不解地問:


    「烏路可大人?怎麽了嗎?」


    「——艾娃司祭,我有事想求你。」


    烏路可凝視著艾娃的眼睛,眼裏流露出真摯的光芒,讓艾娃感覺事有蹊蹺。


    「烏路可大人——」


    「菲立歐大人正受到二王子雷吉克大人的追捕,我們想在這裏藏匿一陣子,可以嗎?」


    烏路可突然說明來意,艾娃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藏匿?烏路可大人,這到底是——」


    菲立歐向前踏出一步:


    「我們會向您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若是您覺得麻煩,我們會馬上離開。因為您一旦知道了詳情,恐怕也會被牽連進去。當然,我們絕對會避免連累到您,但是萬一……」


    看著菲立歐緊張的表情,艾娃自然也察覺到一些事。


    她故意誇張地大笑並點點頭,用力拍了拍手。


    菲立歐話語方落,艾娃立刻愉快地看著眾人插嘴說道:


    「容我失禮,若是各位不急著走,有話就以後再說吧!我差不多該去看看爐火,免得餅幹烤焦了。另外,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住,所以各


    位就當作是在自己家裏吧!烏路可大人,您要不要也跟我一起來?」


    艾娃邊說邊走回爐灶旁。


    「啊、好。可是,呃……」


    艾娃對還想繼續說明的烏路可眨了眨眼睛:


    「日後我當然會再向您詢問理由。不過我很清楚,烏路可大人跑來拜托我『這種人』,至少不會是因為做了壞事被人追趕。既然如此,那我很高興能幫上烏路可大人的忙。來,請到客廳坐坐吧!還是你要像以前一樣來幫忙呢?」


    艾娃開玩笑似的說著,烏路可連忙走近爐灶旁。


    菲立歐等人似乎也對艾娃如此通情達理感到十分意外,反而僵在當場不知所措。


    艾娃指著屋裏:


    「反正男生也幫不了什麽忙,請到客廳去吧!那邊的那位小姐,我要泡紅茶,請幫我把櫃子裏的杯子拿出來。還要麻煩烏路可大人切水果,那邊的蔬果櫃裏有附近人家送的水果。」


    她俐落地下達指令,年輕人們雖然都很疑惑,但也都乖乖地開始行動。


    在年過七十的艾娃眼裏,這些年輕人就像她的孫子一樣。即便是那兩個隨從,也不過才二十五六歲,所以就算她講話多少有點不拘禮節也無所謂,這正是老年人的特權。


    艾娃看著久未見麵早已長大成人的烏路可,一邊覺得欣慰,一邊開始注意控製火候。


    艾娃很在意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麽事,不過既然烏路可開口請自己幫忙,她早就下定決心要答應了。


    她早就做出了「接受他們」的結論。


    現在艾娃能做的,就是至少要像個老人般處之泰然,以緩和年輕人們的緊張。


    她懷著這樣的心意,凝視著久別重逢的烏路可。


    烏路可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而且跟她的姐姐——現在的神姬極為神似。但姐姐多少有點柔弱的氣質,而烏路可的雙眸卻給人一種堅強的感覺。


    在她父親馬汀之前的來信中,感歎地寫著烏路可有著外表看不出的好強和頑固,現在艾娃多少可以理解那是怎麽回事了。


    以同為女人的眼光來看,烏路可絕對不是「好強」,隻是擁有優秀的決斷力罷了。她自己也相當珍惜這種決斷力,所以在父親眼中她顯得有時頑固、有時又很好強。


    艾娃繼續調整著灶中火候,看到烏路可眼中閃耀著一如往昔的光輝,讓她放心了不少。


    *


    古老教會的客廳雖然簡樸,卻打掃得很幹淨。


    來到客廳的菲立歐坐在年代久遠的椅子上,終於鬆了一口氣。


    從艾娃這位老司祭的態度看來,他覺得這裏應該是個安全的地方。


    他對眼前的青年騎士萊納斯迪低聲說道:


    「雖然感覺跟烏路可完全不同,但她似乎是位很有膽識的司祭呢!」


    艾娃司祭爽朗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從她的身材或態度看來,與其說是個司祭,更像是個商店或酒鋪的老板娘。


    聽到菲立歐的話,萊納斯迪嘻嘻笑著:


    「真的差那麽多嗎?當然外表是完全不同啦!但個性說不定有點像喔!」


    菲立歐搖搖頭:


    「一點也不像,烏路可比較文靜乖巧。」


    「乖巧的女孩才不會隻身跟隨菲立歐大人上路呢!」


    萊納斯迪以開玩笑的語氣說:


    「烏路可大人好像『跟定』菲立歐大人了,您注意到了嗎?」


    聽到青年騎上輕浮的口吻,菲立歐皺起眉頭:


    「別開玩笑了,烏路可隻是在替我擔心。事情會變成這樣——結果還把她牽扯進來,我也覺得很抱歉。」


    菲立歐語帶嚴肅地說道。萊納斯迪馬上堆起笑臉輕拍他的肩膀:


    「哎呀!不要那麽嚴肅嘛!若是烏路可大人發生了什麽事,您應該也會奮不顧身地去幫助她吧?到時候您希望看到她臉上露出您現在這種『非常抱歉』的表情嗎?」


    萊納斯迪的口氣雖然很輕鬆,卻一語點醒了菲立歐。


    「——沒錯!萊納斯迪你說的對,我繃得太緊了,這樣隻會讓她更擔心。」


    菲立歐坦率地自我反省,並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萊納斯迪看到他那笨拙的樣子,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你看嘛!我偶爾還是會說出有道理的話啦!菲立歐大人你還是放鬆一點比較好,如果太認真反而不懂得變通了。像我這種樂天派還比較……」


    「那邊那個王八蛋!你在對菲立歐大人胡說些什麽?」


    黛梅爾的怒吼聲從連接廚房的走廊傳來。


    萊納斯迪嚇得縮了縮脖子。


    王宮騎士團員黛梅爾平常握劍的手裏拿著杯子,她一邊往這裏走一邊把杯子放在桌上,小聲地對菲立歐說:


    「……正如烏路可大人所說,那位司祭似乎可以信任。要不要以此地為據點呢?」


    聽完黛梅爾的話,菲立歐輕輕頷首。黛梅爾也點了點頭,然後轉向萊納斯迪說道:


    「萊納斯迪,你快點到街上去,找一些喬裝用的衣服跟小配件回來。因為我皮膚黑,出去太顯眼了。」


    「好,了解。」


    萊納斯迪立刻站起身來,卸下胸甲與佩劍。菲立歐抬起頭來看著他說:


    「萊納斯迪,你一個人沒問題嗎?街上到處都是衛兵……」


    「一個人行動才方便呢!反正我的臉沒什麽特色,混在街上的群眾裏也不怎麽醒目,所以您不用擔心。隻要我小心一點,不會那麽容易被發現的啦!」


    萊納斯迪悠哉地走出教會,菲立歐目送他的背影,與黛梅爾交換了一個眼神。黛梅爾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點了點頭,就又回到廚房去了。


    獨自留在客廳的菲立歐開始思索今後的事。


    就在昨夜,菲立歐一行人暫時逃離了王都。


    萊納斯迪以開玩笑的語氣說:


    因為二王子雷吉克突然發動政變,逮捕了皇太子派的各大有力貴族,就連菲立歐和外務卿拉希安·羅姆也差點遭到逮捕——這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菲立歐等人好不容易才逃離王都,王宮騎士團的菁英們現在應該正快馬加鞭趕往拉希安·羅姆的領地。


    然而——菲立歐、烏路可、萊納斯迪和黛梅爾四人假裝與騎士團同行而去,卻在今天早上悄悄折回王都。雖然還有其他幾個同伴也潛伏在王都,但他們主要的任務是在街上搜集情報,所以沒有和菲立歐等人一起行動。雖然萬一出了什麽狀況也可彼此照應,但目前還沒有這個計劃。


    菲立歐等人打算就此潛伏在王都,一邊觀察王宮的情況,一邊擬定計劃救出被雷吉克囚禁的眾人。


    拉希安的領地雖然離王都很近,但就算快馬加鞭,也要一整天才到得了。況且雷吉克可能會迅速處決有力人士,所以菲立歐認為必須盡快將人質救出來。


    另一方麵,回到領地的拉希安不僅集結領地內的兵力,還聯絡各地的諸侯,組織足以對抗雷吉克的勢力——這是菲立歐和拉希安在離開工都後立刻決定采取的行動。


    拉希安集結兵力多少需要一些時間,若能在這段時間裏先救出要人,優勢應該就會明顯地傾向菲立歐等人了。


    二王子雷吉克有私通西北大國塔多姆之嫌,若就這樣讓他掌握實權,阿爾謝夫很有可能一點一點地淪為塔多姆的屬國。


    菲立歐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雷吉克會做出這種叛國的舉動?


    究竟是因為他沒有王室血統,而且對王室懷有憎恨之心……


    還是吸了太多鴉片,所以腦袋有點神智不清了呢?


    雖然這兩點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也許還有其他理由。再怎麽說,雷吉克也是有


    機會登上王位的人,要是隻因為這兩個理由就出賣自己的國家,那也未免太無情了。


    為了想辦法打破這樣混亂的局勢,菲立歐決定留在王都。


    至於為何選定要由這四個人留在王都,菲立歐也有自己的理由——


    烏路可說有個適合藏身之處,於是介紹了這間教會;在菲立歐的想法中,與其讓她跟後有追兵的拉希安等人同行,還不如躲在這裏來得安全。榭拉姆第九教會直屬於神殿的管轄之下,跟王室沒有任何關係。


    至於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不但劍術高超,又長期跟菲立歐一起練劍,所以默契也很好。何況萊納斯迪在街上並不顯眼,容易搜集情報,而黛梅爾的第六感十分敏銳,即便在這種非常時期也是相當可靠的騎士。


    在離開王都後即將分別時,盡管拉希安覺得菲立歐的計劃太過危險而再三勸阻,但菲立歐卻毫不退讓。


    搞不好這幾天內就會有被捕的人遭到處決了。


    拉希安和菲立歐平安逃脫,對雷吉克來說,手邊的人質就產生了新的價值。雖然他不至於一口氣殺光所有人,但卻很有可能一個一個殺掉他們,作為引誘菲立歐等人的手段。


    目前淪為雷吉克階下囚的有政務卿達斯堤亞·卡洛司、正妃瑪莉貝兒、皇太子妃拉烏娜、皇太孫亞伯特,還有其他幾位重要的貴族和官員,以及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人數相當地多。


    此外,三王子布拉多也還在王宮裏。雖然他應該沒有被關進監牢,行動也未必會受到限製,但他生性本來就不怎麽好動,雖然沒被關進監牢,實際上也跟人質差不多。


    要潛入監獄一次救出所有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想要救出所有人,勢必需要拉希安征召的反雷吉克軍隊,但若能在那之前先救出達斯堤亞或威士托,情勢應該對菲立歐這邊比較有利。


    達斯堤亞的存在與協商能力是一種政治上的力量,而威士托的存在與指揮能力則是一種軍事上的力量。如果這兩人與拉希安聯手,對占據王宮的雷吉克就成了一大威脅。


    如果可能,菲立歐也想救出正妃和皇太孫——但她們應該會被囚禁在戒備最森嚴的區域。而且要將上了年紀的正妃和年幼的孩童救出並逃離王宮也很困難,皇太孫亞伯特才兩歲,要是他一哭,一切就完了。


    菲立歐曾跟拉希安約好絕不逞強蠻幹,雖然會遵守這個約定,但他還是真心想救出達斯堤亞和威士托。


    過了一會兒,烏路可等人從連接廚房的走廊走向客廳。


    她們分別端著裝有茶壺、餅幹和水果的盤子,一一放在桌子上。


    艾娃司祭看到客廳裏隻剩下菲立歐,歪著頭想了一下:


    「咦?那個金發的小夥子呢?」


    「萊納斯迪有事出去了,傍晚前應該會回來。」


    菲立歐邊回答邊看著艾娃司祭豐腴的臉龐。


    司祭那笑咪咪的表情仿佛在說:藏匿菲立歐等人這件事根本不算什麽。


    菲立歐心想:


    問不問事情經過根本無關,這位司祭打從一開始就打算收留我們了吧?因為提出請求的是烏路可這位「可以信賴」的人物。


    乍看之下——姑且不論政治上的影響力,艾娃司祭甚至比佛爾南神殿的雷米吉烏斯司教等人更有膽識。


    烏路可坐在菲立歐身邊,黛梅爾則坐在他斜對麵。


    接著艾娃繞到菲立歐對麵,將沉重的身軀緩緩安置在椅子上。


    「那麽,我們就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聊吧!」


    艾娃司祭悠悠地開口,菲立歐則滿懷敬意地對她行了一個禮。


    *


    這一天,王城籠罩在一種獨特的緊張感之中。


    二王子雷吉克突然宣布即位,並舉行簡略的加冕儀式——消息發布的同時,貴族之間更流傳著帶有不安要素的消息。


    以達斯堤亞為首的皇太子派要人因「暗殺軍務卿」的嫌疑遭到逮捕,外務卿拉希安·羅姆和四王子菲立歐等人逃亡——


    在尚未理解整件事的情況下,因為國王和皇太子的葬禮而前來王都的貴族們,一早就聚集在王宮的一室。


    人數高達數十位。


    前一晚雖然也有貴族們的集會,但那時隻有位居高位的貴族們參加,而現在到場的則不分地位高低,幾乎所有來到王城的貴族都齊聚一堂。


    然而這些貴族中沒有人與達斯堤亞或正妃等特別親近,因為那些人昨天已在雷吉克的指揮下被士兵們逮捕了。


    在場的貴族有些隸屬於被殺的軍務卿——葛楚德的派閥,但他們也是一臉困惑。


    雷吉克還沒有出現。


    貴族們一邊等待著雷吉克的到來,一邊偷偷地低聲交談:


    「暗殺軍務卿的行動原來是正妃指使的嗎……?」


    「我聽說是這樣。而且第二王妃也被殺害了,雷吉克大人想必非常憤怒——」


    「這種時候外務卿究竟在做什麽?竟然突然跑回領地……有人謠傳外務卿也涉嫌這次暗殺,但他應該不至於……」


    貴族們的談話很明顯地充滿困惑與不安。


    「請大家安靜。」


    一位青年的聲音在吵雜的大廳響起。


    聲音的主人是站在門旁的克勞斯·桑克瑞得——已故軍務卿的長子。


    席間的貴族們一起將視線轉向他。


    雖然克勞斯年紀尚輕,但他是桑克瑞得家新的當家,在場的有力貴族大多與葛楚德往來密切,也就是說,對今後的他們而言,克勞斯是個不容忽視的重要人物。


    才經過一夜,這位有著細長雙眼的穩重青年,表情就大不相同。


    原本笑眯眯的雙眼露出肉食野獸般的光芒,身上明顯散發出的恐怖氣息壓倒了在場眾人。


    在場的貴族們不知所措地迎接這位氣質大變的青年。


    穿著軍中高級武官製服的克勞斯靜靜地說道:


    「國王陛下到了。」


    聽到克勞斯的話,貴族們慌張地從座位上站起身,迎接雷吉克——這位到昨天為止還是二王子的男人。


    雷吉克一如往常地化了淡妝,表情卻不再冷酷,反而顯得格外穩重。過了一晚之後的克勞斯雖也大為不同,但雷吉克的變化更是敦貴族們驚訝。


    這位化著淡妝的青年緩緩地正對眾人走來,並用眼神示意大家一起坐下。


    齊眾一堂的貴族們,隻能吃驚地聽從他的指示。


    ——加冕儀式時使用的王冠在雷吉克頭上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


    「請眾卿在此集合,其實也沒有別的事……」


    雷吉克環視在場的貴族朗聲說道,仿佛非常努力忍住不突然笑場,才能維持正經的態度。


    「我想親自說明關於前幾天所發生的事。相信此地短期內的政局變化,也讓眾卿陷入一片混亂吧?不過,隻要各位聽我的話,就算無法接受,也應該可以掌握實際情形。克勞斯——」


    聽到雷吉克呼喚,克勞斯·桑克瑞得立刻向前跨出一步。雷吉克指著他認真地繼續說道:


    「容我先向大家介紹——前幾天我已命令各位熟知的克勞斯·桑克瑞得卿繼承桑克瑞得家,並承接葛楚德的遺誌就任軍務卿。今後他將是我的左右手,輔佐我施政治國。」


    在場眾人雖略有騷動,但反應並不大。


    關於克勞斯繼承桑克瑞得家這件事,本就是理所當然。隻是軍務卿這職責對年輕的他來說太過沉重——大多數的貴族一定都這樣認為。但對雷吉克來說,這是必然的人事安排。若想要結合以警戒之名出動的桑克瑞得家私兵與原本的王宮衛兵,並任意調度,那就非得讓克勞斯出任


    軍務卿不可。


    「我想眾卿一定感到疑惑,但克勞斯卿對我來說是可以信任的人。在前幾天正妃等人主使的暗殺事件中,我失去了母親、心腹和未婚妻,而克勞斯則失去了父親與妹妹——」


    聽見雷吉克的話,貴族們又開始騷動。


    雖然雷吉克說得煞有其事,但「正妃等人暗殺了軍務卿」這件事,對在場的貴族們而言,一時之間還是難以相信。


    雷吉克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若無其事地繼續演戲,以解除他們的疑惑:


    「正如我剛才說的——前幾天的暗殺事件,很有可能是正妃與達斯堤亞卿共謀犯下的。雖然目前還在調查——但那次暗殺很明顯是針對我而來,為了保護自己,我隻能選擇先逮捕他們。」


    雷吉克歎息道:


    「……就算是自衛,但畢竟是在眾卿不知情的情況下緊急進行,我對此感到非常抱歉,也不否認手段有些粗暴。不過,如果我不趁昨天有所行動,曾計劃暗殺我卻失敗的正妃等人,恐怕馬上又會對我下手,這樣一來,我就沒有辦法幫母親和軍務卿報仇了——雖然我也很猶豫,但正如眾卿所知,昨天還是以那樣的形式逮捕了嫌犯和危險分子……」


    過了一會兒,雷吉克再次環視貴族們:


    「至於在場的諸位,我沒有任何懷疑之意,相信各位今後也會宣誓效忠王室。若有任何意見,我也會洗耳恭聽……有意見者請起立。」


    雷吉克以平穩的聲音如此宣告。


    在大廳後方,一位貴族站了起來,是個很年輕、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


    他是個有著修長身材的人,臉的一半有嚴重的燙傷傷痕,因此用眼罩遮住了一隻眼睛。相較於周圍的貴族,他引入注目的地方顯得頗為奇特。


    他露出來的那隻眼睛相當嚴肅,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旁若無人的感覺。


    「雷吉克大人,關於拉希安卿和菲立歐大人的事,我有一些疑問——」


    青年發出與外表不大相符的沉靜聲音說道,卻沒有稱雷吉克為「陛下」。


    他是在國家北側擁有小塊領地的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跟桑克瑞得家有所關連,是軍閥中的下級貴族。貝爾納馮是個年輕的當家,其實也可以說是個貧窮的貴族。


    麵對這立刻張牙舞爪地撲上來、威勢十足的男人,雷吉克點點頭說道:


    「看來我還是不得不說明這件事啊!話說回來——其實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困惑,我隻是為了慎重起見,想要向拉希安卿和菲立歐詢問一些事罷了,因為他們跟我一樣受到暗殺者狙擊但僥幸得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卻對前去查問事情的衛兵們加以反抗,還擅自離開王城。我是不願意猜想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獨眼的下級貴族高傲地點點頭:


    「我也有同感。就我所知,拉希安卿在阿爾謝夫是最值得信任的政治家,但他卻不認同您是國王而出走——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貝爾納馮卿!你這麽說太失禮了!」


    雷吉克身旁的克勞斯難得地怒吼出聲,雷吉克伸出一隻手製止了他。


    貝爾納馮的眼神依舊堅定不栘,他的聲音雖然沉靜,但確實帶著敵意。


    雷吉克還是一臉鎮定:


    「貝爾納馮卿,我也很希望自己對拉希安卿的事有所誤解,如果他肯把話說清楚,應該就能厘清誤會。不過——接下來要開始審問達斯堤亞卿等人,難保不會供出拉希安卿的名字——」


    雷吉克兩手一攤,安撫騷動的眾人:


    「我再重申一次,其實我真的不願這麽想,但拉希安卿等人的確在暗殺事件中逃過一劫,而且還躲避查問、逃離王城。又或者他們與正妃等人共謀,後來正妃等人怕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所以想殺人滅口……在目前這個階段還無法推測,隻能先進行調查。」


    「哦?」


    貝爾納馮眯起了眼。


    「所以還沒調查清楚,您就先逮捕達斯堤亞卿等人了是嗎?」


    聽到他的疑問,雷吉克不禁暗暗「嘖」了一聲。


    ——他原以為阿爾謝夫的貴族們都是沒種的蠢蛋。


    雷吉克很清楚政務卿、軍務卿和外務卿這些人都相當難纏,但沒想到下級貴族中,竟然也有像這樣露骨地表現敵意的男人,老實說真是失策。隻要權力分配大勢底定,大多數的人應該都會向實際上有利的一方靠攏,而不會選擇正義的一方;但這男人似乎並非如此。


    雷吉克慎重地選擇措詞:


    「關於正妃與達斯堤亞卿涉嫌的部分早巳無庸置疑,還沒結束調查的是拉希安卿和菲立歐,你別挑我的語病還這麽激動。」


    「這樣說來,您手上握有正妃及達斯堤亞卿涉嫌的證據囉?」


    貝爾納馮相當執著。


    雷吉克點點頭:


    「雖然沒有絕對的證據,但已經聽到幾種證詞了。到時候我也打算整理出所有供詞,並告知眾卿……」


    「那是在逮捕之後才提出的證詞吧?所以很有可能是捏造的。我想請教雷吉克大人,您逮捕他們的根據是什麽?」


    雷吉克誇張地歎了口氣:


    「看來你似乎根本不想相信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你會不會相信,但我正好偷聽到正妃等人在談關於暗殺的事。我也和克勞斯說過,當我聽到那些話時,根本沒想到他們是在商討暗殺的計劃——關於計劃內容,預計會跟證言兩相對照。結論也會向眾卿發表,請梢安勿躁。」


    「原來如此——那麽我很期待呢!」


    貝爾納馮丟下這句話便回到座位上。連旁人都看得出來,他相當不讚同雷吉克的說法。


    他露骨的言行舉止,引起在大廳的貴族們一陣不安。


    等貝爾納馮坐下後,一位年邁的貴族站起身來:


    「雷吉克大人,我實在無法相信達斯堤亞卿等人會涉嫌暗殺,還請您讓我見他一麵——」


    他的口氣相當有禮及慎重,但雷吉克卻無法同意他所說的內容。


    「真對不起,在調查結束以前,我不能讓你見他,因為他可能企圖湮滅證據。」


    老臣麵色凝重地提出懇求,他是屬於達斯堤亞派係的中級貴族:


    「不,我並不要求讓我們密談,隻是想聽聽達斯堤亞卿本人怎麽說而已。」


    雷吉克露出困惑的表情,在內心痛罵貝爾納馮。他那無禮的舉止話語,讓在場的貴族們又找回了「思考能力」。


    貴族們對眼前緊急的事態感到困惑,且陷入了嚴重的混亂狀態。對於這樣的對象,上位者隻要稍微說之以理,應該就能輕鬆搞定了。就算對方無法認同,隻要以身為王室正統的背景加以勸說,身為臣子的他們也不得不遵從。


    然而貝爾納馮對雷吉克所說的話表現出否定的態度,促使在場的貴族們也開始冷靜地看待目前的事態。


    ——難道我這次召集大家,反而造成反效果了嗎——


    雷吉克雖然如此想,但表麵上還是繼續以誠摯的話語遊說大家:


    「關於如何處置政務卿的問題,我會再重新檢討。不過,還要再過幾天才能讓各位見他。對我而言,也不想讓政治中樞繼續呈現空洞的狀態——」


    雷吉克說到此,將視線轉向克勞斯。


    克勞斯點點頭,代替雷吉克說道:


    「眼前的當務之急,是盡速整頓政府的體製。我想各位也知道,在現在的狀態下,指揮係統已經出現許多問題。雷吉克大人在先前皇太子過世時,就已經獲得第一順位的王位繼承權。即位的正統資格由雷吉克大人所擁有。在場應該沒有人對雷吉克大人即位有異議吧——?」


    克勞斯環顧大廳


    。


    沒有人當麵提出反駁。目前除了雷吉克以外沒有其他正統的人選,這也是事實。皇太孫已被雷吉克逮捕,而在場的貴族中位居高位者,原本就傾向支持被殺的軍務卿與雷吉克的派係。


    雖然在座也有與達斯堤亞和皇太子親近的貴族,但位高權重者皆被捕,剩下的全是中下級的貴族,很少有人能與雷吉克相抗衡。


    從繼承權的觀點來看,其他王子們的立場也很微妙。三王子布拉多不太可靠,四王子菲立歐又已逃出王城。


    如今他們所能擁戴的國王人選,也隻剩雷吉克了。


    雷吉克原本預期大家都這麽認為,根本沒想到會有貝爾納馮那種貴族存在。更何況貝爾納馮原本是軍務卿葛楚德的部下,從雷吉克的觀點看來,簡直就像是被自己人窩裏反。


    在雷吉克陷入思考時,站在一旁的克勞斯正循循善誘試圖說服貴族們。


    克勞斯巧妙的話語,立刻就化解了諸侯對雷吉克的不安及反抗心。雖然有貝爾納馮這種意料之外的妨礙,但拜克勞斯所賜,在場總算漸漸有了共識。


    雷吉克心想,先把他拉攏到自己身邊果然是對的。克勞斯在創立桑克瑞得貿易的短短數年之間,就讓它發展為規模龐大的公司,他的才能可說是遠遠超出雷吉克的期望。


    這恐怕是因為他擁有「誠意」吧?雖然失去了父親與妹妹的他性格有所改變,但那本質上帶有的誠意,還是吸引了在場人們的信賴——這正是雷吉克所沒有的天賦。


    在克勞斯說話時,貝爾納馮對雷吉克投以桀騖不馴的眼神。


    雷吉克雖然注意到了,但也不去追究,一直對他視若無睹。


    *


    會議一結束,雷吉克把安撫諸侯的工作交給克勞斯,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踏進房間,他就大大地歎了口氣。


    他那麵具般的正經表情瞬間消失於無形,換上的是嘴角牽動般的嗤笑。


    雖然出現下級貴族貝爾納馮這個程咬金,但諸侯問也慢慢承認雷吉克是國王了——他確實有這種感覺。不管怎麽說,雷吉克是還活著的人之中擁有第一王位繼承權的人。


    國內可能會經曆一、兩年的紛亂,但是他有預感,三年後繼續坐在王位上的也還會是自己,而且——那時這個國家的內部狀況可能已經慘不忍睹。


    「真是出色的演技啊!國王陛下。」


    屋子裏傳來女子嬌嬈的聲音,那是雷吉克早已聽慣了的聲音。


    房間的窗邊——有著貓腳般裝飾桌腳的小桌上,坐著一個女人。那是個長發、身材纖細的女子。雖然她身著幫傭常穿的罩衫與裙裝,但這身打扮似乎是她的刻意喬裝。


    她把桌子當成椅子坐在上麵,雙手把玩著一直放在那張桌上的音樂盒。


    音樂盒久末上發條,已經很久沒有響了,但作為一個裝飾品,它還是個很美的盒子。它是塔多姆的地方特產,是很久以前有人送給雷吉克的。


    「——是西茲亞嗎?你今天有什麽事?」


    雷吉克敷衍地問道。這種情形從以前到現在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這個名叫西茲亞的女子,有時是在妓院中陪雷吉克玩樂的女人,有時則是負責與塔多姆聯絡的間諜。


    其實雷吉克也不清楚她的真麵目,但從名字的發音聽來,似乎是跟北方民族有淵源的女子。事實上,她能夠駕乘隻有北方民族能操縱的「玄鳥」,是個罕見的暗殺者。


    西茲亞一邊玩弄音樂盒,一邊嘻嘻笑著。那是種妓女的笑,讓雷吉克一瞬間誤以為自己身在卡佩拉的妓院。


    「這裏的警備實在太鬆散了,過慣和平日子的地方還真是可怕啊!」


    「是我故意要他們鬆懈的,要是讓衛兵發現你們就麻煩了。」


    雷吉克若無其事地說著,接著在女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深深地陷進椅子裏。


    「你已經偷聽到剛剛在大廳的對話了嗎?」


    「嗯,你的演技真是不得了呢!不過——好像有奇怪的人糾纏不清呢!陛下?」


    「我也覺得很意外,這個國家竟然有那樣的男人。」


    「說的也是。雖然不因和平而失去警戒心是很了不起……但這種人應該活不久吧?」


    西茲亞對雷吉克投以詢問的眼神。


    雷吉克搖搖頭:


    「不殺他也無所謂。要是我派暗殺者去殺他,豈不擺明了全都是我幹的嗎?說不定他正打算刺激我做出這種事。反正隻不過是個下級貴族,不必理他。」


    雷吉克雖然不清楚貝爾納馮這個人的來曆,但他刻意找碴卻是不爭的事實。在那種場合下,真的和他起爭執就等於輸了。就現在的情況而言,覺得貝爾納馮礙事的隻有雷吉克而已;派暗殺者去殺他反而太過露骨。從現在開始,雷吉克必須致力於搏取諸侯的信任才行。


    雷吉克想到另一件事:


    「比起那種家夥——拉希安·羅姆才是更大的問題。」


    外務卿應該已經逃回領地了——雷吉克不認為他會就此不動聲色。他回到領地後,一定會開始寄發聯絡的書信給各地諸侯吧!


    「真對不起啊,我昨天失手了——」


    西茲亞以不太像是有在反省的語氣道著歉。雷吉克哼了一聲:


    「真倒楣。我這邊也被他逃掉了……雖然我知道他很機警,但沒想到會這麽難搞。」


    「你是說外務卿?還是在說你弟弟?」


    「兩個人都是。」


    雷吉克回應著,以冷冷的視線看著西茲亞:


    「來訪者們的出現讓我幸運地省下殺掉老哥的麻煩,但這幸運是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啊——你可以確實殺掉那兩個人嗎?」


    「我的夥伴正在跟蹤拉希安卿,一有機會就會襲擊他。但我呢——還在尋找另一個人。」


    「什麽?」


    聽到西茲亞的話,讓雷吉克皺起眉頭。


    「你弟弟,就是那個叫做菲立歐的小子,他並沒有跟外務卿在一起。到底是躲起來了呢?還是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呢——為了保險起見,我決定先來王都找找看。他很可能假裝逃走,又偷偷折回來了。這裏還有人質在,說不定他想要救他們出去。」


    「——原來是這樣啊!的確,那小子是不會這麽簡單就『逃走』的。」


    雷吉克吃吃笑著:


    「我想起來了,那小子從以前就倔強得很不尋常。就算我說了什麽糟蹋他的話,他也會用反抗的眼神看著我……在威士托看上他、開始教他劍術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會第一個把我殺掉呢!要是他能跟懦弱的布拉多加起來平均一下,倒是剛剛好。」


    笑了一會兒後,雷吉克凝視著西茲亞:


    「你覺得菲立歐會潛進城裏來嗎?那小子對城裏的結構也很熟——西茲亞,你可以暫時躲在我房裏嗎?」


    「那真是不勝惶恐,我可以在此打擾陛下嗎?」


    西茲亞以不帶感情的眼神報以微笑。


    「沒關係。衛兵裏應該沒有人打得過菲立歐吧!你剛好可以當我的護衛。可惜這裏沒有鴉片,很對不起。」


    西茲亞嘻嘻笑了起來:


    「您這麽相信我,可真是我的光榮。」


    「哎呀!我們利害一致嘛!」


    雷吉克丟下這句話,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


    「要是菲立歐真的來這裏,我倒有個很有趣的計劃……要是那小子逃走,讓他活下去也無所謂——但要是他想跟我作對,我就先下手為強;畢竟他也是擁有王位繼承權的王子之一。」


    西茲亞故意似的稍稍歪著頭:


    「你說有趣的計劃,是打算利用人質嗎?要用誰?怎


    麽做?」


    「這不是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到嗎?接下來我還要請你幫忙呢!」


    雷吉克如此回答,就留下西茲亞,正要離開房間——


    「等一下,陛下,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看到雷吉克回頭,西茲亞嫣然一笑。


    「這一帶有奇怪的人在走動喔!他們不是塔多姆的間諜,也不是北方民族的間諜——很可能是威塔神殿手下的人,名叫『無名氏』,他們跟你有關嗎?」


    「……沒有,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些人。跟我無關,他們很有名嗎?」


    雷吉克停下了腳步。他這麽說並不是刻意探口風,而是真的毫無頭緒。


    西茲亞眯起眼睛。


    「也不能說『有名』啦!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沒有名字』的啊!這些人可是做得很徹底呢!不但沒有正確的組織名稱,連成員也沒有固定的名字。每次執行任務時,高層會給他們任務用的暫時姓名,等到任務結束,就跟這些名字說拜拜了——所以才會通稱他們為『無名氏』。而且他們的作風相當低調,總是掩入耳目地潛伏在各地行動——就間諜的身份而言,說不定他們還『更像間諜』呢!」


    聽到西茲亞的回答,雷吉克聳聳肩:


    「光聽你這樣說,就覺得他們是很難對付的家夥。威塔神殿用這些人來做什麽?」


    西茲亞眯起了眼:


    「威塔神殿的目標是很明顯的,那些人也跟塔多姆一樣,應該是想要這個國家的輝石吧?而且他們也都看北方民族不順眼。因為他們的目的跟我們很接近,所以我才想問,你真的沒有跟他們聯手嗎?」


    「我在威塔神殿沒什麽認識的人——喂!你不會以為我拿你們和威塔神殿的人做比較吧?」


    雷吉克露出苦笑。雖然他並不奢求獲得西茲亞等人的信賴,但是無緣無故被人懷疑也不是什麽有趣的事。


    西茲亞慢慢地搖搖頭:


    「放心吧!我還沒有掌握到那樣的動靜。隻不過——要是你有意與他們聯手,我們就當中間的橋梁也無妨。」


    「無聊!這種話你去對塔多姆的高層說吧!我的目的隻是——」


    雷吉克突然安靜下來,西茲亞興致盎然地看著他。


    「……真蠢。我隻是要讓這個國家的王室滅亡,交給塔多姆就夠了。至於威塔神殿要怎樣都無所謂。」


    雷吉克沒好氣地丟下這句話。


    「——這樣啊!那就好,啊!對了——」


    西茲亞說著把手上的音樂盒轉向雷吉克給他看:


    「陛下,這個可以送給我嗎?這是塔多姆的工藝品對吧?我很喜歡呢!」


    「不行,給我放回去。」


    雷吉克立刻回答。西茲亞歪著頭:


    「感覺跟這裏不搭嘛!竟然在這樣的房間放著壞掉的音樂盒工藝品。」


    「不,我覺得很搭。『壞掉』這件事,不是跟我很像嗎?」


    雷吉克說著轉過身去。


    西茲亞聳了聳肩,目送著他的背影,從懷裏取出投擲用的小刀瞄準他:


    「該說是壞掉呢,還是馬上會被弄壞呢……您的背後可是完全沒有防備喔!陛下。」


    口氣帶有玩笑意味,但是刀尖卻對準了雷吉克的背。


    雷吉克笑了:


    「要是被你刺殺也無所謂——我應該先這麽說嗎?所以不需要防備。要是你有意殺我,我再怎麽小心也是沒用的。」


    雷吉克開玩笑似的應道,然後關上了門。


    門隨即發出一個聲音——


    那是西茲亞半開玩笑地將小刀拋出,插在門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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