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爾謝夫建國以來即存在的貴族羅姆家,其領地與國王的直轄地相鄰。


    相較於國內其他領地,這片土地更為豐饒;雖然麵積不大,但人民的生活卻相當富足。


    現在的當家拉希安·羅姆身兼外務卿要職,又是個「稱職的」領主,因此深深受到領地居民們景仰。


    在羅姆家領地裏的一個小小村落,住著一位名叫安朱·薛帕德的獵人。


    這個雙親亡故的少年隻要在附近的森林裏狩獵,就足以維持生計,所以這片土地對他來說是很容易過日子的。從小到大的十五年間,他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一步。


    他今天把在森林裏捕獲的獵物送去認識的人那裏,換了滿滿一簍的水果。他背上的大簍子裏裝著大量的各種水果。


    歸途上的負擔雖然比平時沉重許多,但他的腳步卻比平常還要快。


    幾天以前,安朱家裏的夥食量突然增加。雖然在雙親過世後他一直獨自生活,但幾天前突然有五個怪人——外加一個聖靈冒昧地跑來,現在正悠閑地在他家白吃白喝。正因為這些人還在他家裏,少年才急著趕回去。


    雖然剛開始他也煩惱夥食費的著落,但到了夜晚,頂著南瓜頭的男子會輕鬆地捕獲一些野獸,增加他的收入。


    今天他拿去交換水果的,也是南瓜頭在夜裏捕獲的獵物。


    平常他並不會換這麽多容易腐壞的生鮮食品,但現在還要連食客的份一起算進去。特別是兩個女孩很喜歡水果,所以他就多要了一點。


    在安朱家白吃白住的這群人,對他來說是很奇特的存在。


    他現在已經習慣他們的存在,也不覺得危險了。這幾天安朱在禿頭巨漢穆司卡的請托下,告訴他們種種關於這個世界的事。


    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無知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雖然知道住在鄉下的安朱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知識,但穆司卡等人還是問個沒完。


    不——他們的問題與其說足「知識」,不如說是單純的常識。


    地理、曆法、自然現象、動植物、社會情勢——


    這些理所當然的常識,他們卻是完全欠缺的。


    安朱並不討厭跟他們說話,剛開始雖然是被迫讓他們留在家裏的,但現在他已經不會覺得那麽奇怪了。


    禿頭巨漢穆司卡被其他人稱為教授,說起話來知性而溫柔,跟他那肌肉發達的外表一點也不相稱,最常跟安朱講話的也是他。


    而戴著南瓜般頭罩的邦布金,特征是講話的口氣非常戲劇化。剛開始安朱還以為他在戲弄自己,但那似乎是他的本性。有時邦布金會讓人覺得危險,有時卻意外地滑稽而搞笑,讓人無法討厭他。此外,他的狩獵技巧比安朱還要好。


    而白皙貴公子凡尼斯,就讓安朱有點頭痛了。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讓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雖然穆司卡等人說他隻是「不善於表達」,但在安朱眼裏他隻是個冷漠的青年。


    在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是一個名叫西亞的金發小孩,約五歲或六歲,臉蛋就像個娃娃一樣可愛,總是畏畏縮縮地躲在某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生,她幾乎不在安朱麵前露麵,大部分的時間都一個人待在裏麵的房間。


    還有一個叫做卡多爾的聖靈,他的身軀是透明的,所以幾乎完全看不見他。但他似乎並非不具實體,也會跟大家一起吃飯;由於吃下的食物並不會透過他的身體被看到,所以應該隻是肌膚表麵會配合周圍產生變化。隻是那變化太過精致,平常看起來就像透明的一樣。看著食物憑空消失在飄浮於半空中的嘴巴裏,感覺其實相當詭異。而因為他始終不發一語,所以安朱也不太了解他的個性。


    最後還有一位——似乎是負責統整這些人的,是一位名叫依莉絲的少女。


    她的年紀看起來跟安朱差不多,凡尼斯總是叫她「小姐」。在一行人之中,她的地位似乎最為崇高,自然也就成了領導眾人的核心人物。


    她那黑而短的秀發相當有光澤,眼神清亮,美得叫人不一見傾心也難。但她的表情總帶著些許陰霾,看起來有點寂寞。雖然她有時也會露出苦笑或撒嬌的表情,但感覺總像是演出來的,看在安朱眼中,總覺得有些無法釋懷。安朱從來就沒有看過她打從心底開心地笑過。


    總之,這些人就是與眾不同。


    雖然他們自稱是從天界下來的,安朱後來也相信了這種說法。不過,他們所謂的天界跟神殿的神官們所說之天界一定是不一樣的。他們在某些方麵雖不像人類,但在其他方麵又很明顯地是人類。


    安朱對村子裏的人們說,他們是已故母親的朋友,目前正在旅行。依莉絲不慎扭傷了腳,因此暫時留在安朱家療養——這當然隻是編出來的理由。


    在急著返家的安朱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對不起,我想請問一下。」


    出聲的是一名有著紅褐色頭發的青年,身穿神官的旅行裝束,露出引入好感的笑容。他看起來像是個旅人,但這個小村落是很少出現外地人的。


    安朱露出了懷疑的表情。青年輕輕地低下頭:


    「我叫做裏卡德,並不是來路不明的人,因為有事要找你家的客人,所以想前往拜訪。」


    聲音聽起來非常鄭重。安朱嚇了一跳,機警地盯著青年:


    「你說我家的客人——是指依莉絲他們嗎?他們是你的朋友?」


    青年搖搖頭:


    「我不認識他們,我是來跟他們交涉的。在這之前,我也想先問你一些事。」


    這位名叫裏卡德的青年聲音聽起來相當穩重,但是安朱卻不知為何深感不安。他從這青年身上感受到的,就像是邦布金第一次站在他身後時那種血腥的壓迫感。


    青年輕聲說道:


    「你是怎麽跟他們認識的呢?」


    聽到他的問話,安朱用對村民們同樣的說法回答:


    「——他們是我死去母親的老朋友,我也跟他們不熟,但是他們就突然出現了……」


    「那是不可能的。」


    裏卡德輕笑著說道:


    「你是受他們之托才說這種謊,所以一定知道他們的事吧?看來是被他們拉攏了——」


    安朱嚇了一跳:


    「我才……才沒說謊。倒是你,到底是什麽人?」


    裏卡德不理會安朱的詢問,逕自朝向他家走去。


    「我是神殿的人。你放心,我沒有惡意。你看,我身上不是沒有佩劍嗎?詳細的情形就到他們麵前再說吧!」


    安朱追在快步定著的青年身後。


    到底該怎麽對付這個青年呢?他不知道。他沒有帶類似武器的東西,而且是獨自前來,看起來並不危險——但是否應該讓他跟他們見麵呢?他無法判斷。


    青年一邊走著,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還以為你受到他們的脅迫呢——但看起來並非如此。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什麽什麽樣……就是普通人啊!」


    安朱勉強撒著謊。青年淡淡地笑了:


    「普通嗎——看起來語言是可以相通的,隻要確認這件事就夠了。」


    青年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又像是暗自竊喜,有著微妙的意味。


    安朱還在猶豫要不要阻止他時,自己的家已經在眼前了。


    在安朱小小的家門前,名叫西亞的小孩正在地麵上寫字,一看到回家的安朱和另外一個陌生人,她立刻逃跑般飛奔進家。


    禿頭巨漢穆司卡立刻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依莉絲和凡尼斯。


    穆司卡快速地打量著青年的全身上下:


    「是客人啊?」


    那是帶有戒心的低沉聲音,安朱還沒有回應,裏卡德就張開雙手,堆起滿臉笑容說:


    「哎呀!能見到你們真是我的光榮,各位來訪者。在『這個世界』的生活如何呢?一定有些不方便吧?少了在你們的世界應該有的各種物品——」


    「這個世界」——青年如此說的瞬間,穆司卡的表情為之一變:


    「……你知道我們是從哪裏來的嗎……?」


    「很可惜,我並不知道各位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地方。不過,我很清楚各位是從其他地方來的,我們進屋子裏談吧?」


    青年滔滔不絕地問道。


    穆司卡看著安朱,安朱知道那是詢問「他是誰?」的意思,卻不知從何答起。


    「……我剛剛才在外麵遇到他,他的名字是——」


    「我叫裏卡德·巴傑斯。我沒有敵意,是專程來迎接各位的。」


    青年刻意以有禮的口吻說道,接著魯莽地闖進了房內。


    安朱無可奈何,隻好跟著關上房門。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製止這個青年了。青年看來比安朱更了解「這些人」的事,而安朱也對這內容很感興趣。


    為了安全起見,安朱跟在裏卡德身後,並對穆司卡使了個眼色。


    穆司卡也輕輕地點了點頭,隻是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安朱的意思。


    青年就這樣成了安朱家的客人。


    *


    「接下來——」


    裏卡德環顧著微暗的室內。


    這個家看起來不怎麽有錢,雖然整潔但十分老舊,除了桌椅外幾乎沒有像是家具的東西。


    房間裏有名叫安朱的獵人少年、肌肉發達的巨漢、白皙的俊美青年,還有一名似曾相識的黑發少女。


    少年曾向村民們提到這些人的姓名,而裏卡德是從間諜「無名氏」們的報告中得知的——巨漢叫穆司卡,俊美青年是凡尼斯,少女似乎叫做依莉絲;至於其他人的調查則還沒有進展。剛才在門外的孩子大概是逃到後麵去了,並不在裏卡德所在的這個房間。


    隻身來訪的裏卡德正悠然自得地坐在老舊的椅子上。


    巨漢穆司卡就坐在他對麵:


    「……你說你叫裏卡德對吧?首先我想請問你一些事。」


    穆斯卡的聲音極為低沉,絲毫沒有親昵的感覺。裏卡德露出詐欺時慣用的微笑,說道:


    「我是神殿的人,現在雖然隸屬於佛爾南神殿,但本籍在威塔神殿。您知道神殿的事嗎?」


    「知道,我是從這位少年身上學到的。」


    穆司卡低沉的聲音裏,還有很深的警戒心。


    「然後——你為什麽知道我們的事?還有為什麽會找到這裏來?」


    這些問題跟裏卡德事先猜想的幾乎完全一樣。


    裏卡德高傲地點點頭,在臉前豎起手指:


    「我們一件一件說吧!首先,我會知道這裏,是拜各地神殿的人幫助所賜,連狗都派上了用場。接下來,我之所以知道各位的事——是因各位並非第一批來到這裏的來訪者。」


    聽到裏卡德的話,穆司卡眯起了眼,他身邊的少女依莉絲將身子探出桌麵:


    「這是什麽意思?」


    在微暗的室內,裏卡德凝視著她,以輕鬆的口吻說道:


    「很簡單啊!這位美麗的小姐。那根禦柱——也就是在各位的世界裏被稱為『魔術師之軸』的東西,常會出現像各位一樣的來訪者。隻不過這件事是對世人保密的,我身後的少年應該也不知道才對,但我們神殿的高層是知道的。我們從以前就負責保護各位的夥伴,好讓他們在這個世界跟我們共同生活。隻不過——各位還來不及聽我們說,就逃離神殿了……」


    「——是你們召喚我們到這個世界來的嗎?」


    穆司卡壓低了聲音問道。裏卡德搖搖頭:


    「不,我們也不知道各位為什麽會來到此。就算之前來的人——」


    「之前……」


    裏卡德想要繼續說明,依莉絲打斷了他的話:


    「那麽……麗莎琳娜現在也由你們保護嗎?」


    聽到少女的問話,裏卡德不禁在心中鼓掌叫好。眼前的少女跟麗莎琳娜太過相像,他早就猜想她們有所關連,看來是猜對了。接下來隻要繼續引起他們的興趣,就能拉攏他們成為夥伴了。


    「麗莎琳娜……啊!就是那個跟你很像的少女嗎?」


    裏卡德以裝傻的口氣回應道。依莉絲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


    「她果然來了!她現在在那個神殿裏嗎……」


    裏卡德伸出雙手製止她,想讓她不要太過興奮:


    「不要這麽大聲……你認識她嗎?她現在正在逃亡,似乎是為了逃離你們吧……現在我們的夥伴正在尋找。原來如此——你們果然認識啊!」


    依莉絲的臉上浮現殘忍的微笑。嘴角雖然是微笑的形狀,眼神卻定住不動。裏卡德不禁稍稍感到背脊發涼。


    依莉絲直視著裏卡德,像是要從他眼裏探索心底的秘密一樣。


    「——對。她果然也到這裏來了——那你想對我們做什麽?該不會……隻是要來告訴我們這件事吧?」


    裏卡德閉口不語,沉思了一會兒。對他們來說,麗莎琳娜這個少女是什麽樣的存在呢——從表情來看,應該不是同伴吧!不管是敵人還是同伴,似乎都可以用來當作和他們談判的籌碼。


    裏卡德發問道:


    「你們想找這位叫做麗莎琳娜的女孩嗎?」


    「是的,我們打算如此。」


    「既然這樣,你們應該跟我們合作。」


    裏卡德以笑臉來說服對方:


    「我們遲早會抓到她,到時可以通知你們——」


    「——西亞,出來一下。你醒著吧?」


    依莉絲打斷裏卡德的話,對著門的另一邊叫道。


    站在牆邊的青年凡尼斯猛然把震顫著的門打開,門後出現了一位金發的幼童,就是剛剛在家門前的那個小女孩,她似乎一直屏息偷聽著他們的對話。


    穆司卡走過去,兩手放在她的腋下將她抱了起來,小女孩沒有反抗。


    「西亞,不好意思,幫我們一下。」


    穆司卡似乎很抱歉地說道。


    「……嗯……嗯……」


    金發下的琥珀色雙眸顫抖著,女孩發出微弱的聲音,點了點頭。


    話被打斷的裏卡德,一邊困惑不解,一邊看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穆司卡抱著小女孩坐在他正對麵。


    這位叫做西亞的小女孩以琥珀色的雙眸,凝視著裏卡德。


    她是個可愛的孩子,但那對眼眸卻教人在意。仿佛會窺視到人的心底深處——


    *


    ——討厭的感覺,好像被人暗中窺視一樣。


    裏卡德看到依莉絲在眼前笑著。她本來應該在穆司卡身邊的,卻在一瞬間來到他眼前,但他不記得自己曾看到她移動。


    有某種——某種奇妙的感覺,充斥在裏卡德的精神與肉體中。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但他的肩膀繃得很緊。在那一瞬間,他同時也覺得自己喉嚨好幹,輕輕地咳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注意到奇怪的事。


    本來應該站在牆邊的俊美青年凡尼斯,不知何時坐到了椅子上。


    回頭一看,獵人少年安朱正一臉蒼白地瞪著他。


    而站在裏卡德身邊的依莉絲,正雙手交叉地俯視坐著的他。


    ——好奇怪。


    在短短一瞬之間,屋子裏卻有這麽大的變化。而自己竟然完全沒注意到這些事,這也未免太


    不自然了。


    依莉絲嘻嘻笑著:


    「哦——原來如此。簡單說,你們就是非常想要我們的『戰鬥力』和『知識』,對吧?」


    聽到這番話,裏卡德不禁瞪大了眼。那是他從騎士團長貝裏耶口裏聽到的「真心話」,但他可從來沒在這裏說出過半個字。


    「依莉絲!不能信任這些人!」


    背後的安朱喊道。


    「神殿騎士團是惡名昭彰的犯罪集團!跟吉拉哈的神兵師團和樞機連隊不同!你們要是跟這種家夥在一起,說不定會被——」


    裏卡德又吃了一驚,他根本沒透漏過自己所屬的真正單位。不過神殿騎士團的惡名昭彰,身為一分子的自己倒是知之甚詳。


    「為什麽——」


    穆司卡以冷靜的眼神看著混亂不已的裏卡德:


    「——真對不起啊!因為你看起來像在說謊,我們隻好稍稍使用一下我們的力量。為了避免留下後遺症,我們隻進行了一下就結束了,你可以不必擔心。所以——依莉絲,安朱也提出了他的建議,你覺得該怎麽辦呢?」


    穆司卡如此詢問黑發少女。裏卡德依舊不明所以,雖然他試著要讓混亂的思考沉澱下來,但卻完全無法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來訪者們不理會裏卡德,繼續進行著對話:


    「這主意聽起來不壞嘛!為了找出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跟管理那個什麽『禦柱』的人聯手不是最快的嗎?」


    「看來也隻有這個辦法了吧——邦布金殺掉的『那兩個』竟然是這個國家的王族,隻能說是太不幸了——現在我們如果要自保,的確隻能依靠比王族地位更高的存在——」


    穆司卡邊歎息邊點了點頭。


    裏卡德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將該隱瞞的事和盤托出了。


    其中應該有他們遲早會知道的事,還有接下來正要告訴他們的事……但他們到底掌握到什麽地步,這很讓他介意。照這個情況看來,今後的交涉可能會變得更困難。


    「為什麽——你們可以讀我的心?」


    聽到裏卡德這麽問,依莉絲回以輕蔑的視線:


    「我不能告訴你我們做了什麽。就算對你說明,你也不會懂的。」


    裏卡德低聲問道:


    「殺了王族和神官們的事,你們還記得嗎……?」


    裏卡德曾在報告中聽說,那個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並不記得自己狂暴時的情況。他當時也親眼看過她那不尋常的樣子。


    他還以為這些人也一樣,不過——從剛才穆司卡的話聽來,他們似乎還記得自己「狂暴」時所做的事。


    依莉絲點點頭:


    「那是當然的啊!雖然因為一些情況而無法發揮正確的判斷力——但還是記得的,也還記得某人很難對付。」


    「聽說那個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在某些狀態下會失去記憶……」


    裏卡德這麽一問,依莉絲露出不悅的表情:


    「不要拿我們跟那種初期的『瑕疵品』相提並論!」


    她冷冷地說完後凝視裏卡德的雙眼:


    「比起這件事,裏卡德,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任務完成,恭喜你了。我們會乖乖地跟著你走的。」


    「依莉絲,不要!」


    獵人少年高聲叫道。


    依莉絲隻把臉轉向他,以冷淡的口氣說:


    「安朱,多謝你的照顧。不過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吧?這陣子麻煩你了,再見。」


    依莉絲的口氣非常幹脆而斬釘截鐵,反應冷淡得連一旁的裏卡德都聽呆了。


    穆司卡以相當抱歉的語氣對無言以對的少年說:


    「——真對不起啊!謝謝你教了我們這麽多事,還收留我們。也很感激你提出的建議——但既然已經有人知道我們藏身於此,我們也就無法繼續留下來了。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見麵,你不必為我們擔心,萬一出了什麽事,我們也有很多辦法可以逃脫。」


    穆司卡一邊說著,一邊向安朱伸出手。


    他們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了。裏卡德一時之問反而不知該放心還是該嚴加戒備。


    「說服來訪者、把他們帶回來」這個任務,似乎已在毫無真實感的情況下完成了。然而他也有預感——把打算加以利用的人拉攏進來,說不定反被其利用。雖然他想向上麵報告來訪者可以讀取人心的奇妙能力,但他也搞不懂其真相。


    獵人少年默默地回握穆司卡的手。


    他那稚氣未脫的臉龐因不甘心——還有不安而扭曲著。


    他似乎很清楚神殿騎士團的惡行惡狀。雖然關於騎士團的謠言有許多人們加油添醋的成分,但他們確實絕非善良的組織。


    雖然少年企圖阻止——但來訪者們似乎已經決定要離開這個家了。


    「凡尼斯,去把邦布金他們叫起來。馬車似乎已經在村外等著了,我們馬上出發。」


    依莉絲說著,自己也走向隔壁房間。穆司卡瞄了她一眼,小聲地對少年說道:


    「——別在意依莉絲那種態度,她其實是很感謝你的……隻是不善於表達罷了。」


    穆司卡的話聽在裏卡德這個局外入耳裏顯得很虛偽,少年也隻是曖昧地點點頭,仿佛明白這話不過是穆司卡出於好意的表示。


    「這小子愛上那女孩了啊?」


    裏卡德察覺到這一點,不禁在心中嘲笑少年。來訪者少女的臉蛋確實很美,卻不是在這種鄉下打獵的少年可以匹配的對象。


    「所以各位願意與我同行了是嗎?我去叫馬車過來。」


    裏卡德從椅子上站起,走到門前。


    穆司卡在他背後說道:


    「請你先答應一件事——不要傷害知道我們事情的這位少年。要是你不遵守約定,我們就拒絕幫忙,因為我們不想讓他卷入其中。」


    中年男子的聲音裏帶有真摯的意味。裏卡德思索著該怎麽辦,因為上麵並沒有特別指示要怎麽處理安朱。


    這種人本來應該殺掉滅口的,不過要是惹惱來訪者就糟了。就算以後再殺掉他,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他們的神通力洞悉真相。


    裏卡德看了看安朱,又看了看穆司卡。


    「——我跟你們約定,隻要這個少年什麽都不說,我就不會對他下手。畢竟由我們保護各位這件事是機密。這樣可以吧?」


    就裏卡德的立場麵言,他打算適當地讓步。穆司卡點點頭,輕拍少年的肩膀:


    「——那就這樣了。安朱,忘掉我們的事吧!」


    少年依舊不發一語,也沒有點頭回應。裏卡德瞥了瞥他那因無力改變事實而苦惱的臉,就走出了他家。


    他快步走向帶來的馬車,腦海裏思考今後的事——


    在護送來訪者到卡西那多司教處這個任務結束後,他還肩負著一個重要的任務。


    在佛爾南神殿裏幫助「北方民族」的危險分子——為了將他們斬草除根,神殿騎士團有必要在卡西那多司教的授意下層開行動。


    另一方麵,阿爾謝夫的國政也日益混亂,好像隻要一個小環節失控,就會整個大亂。


    裏卡德察覺到這種預感,心裏因這許久未有的感覺而蠢蠢欲動。


    因為可以戰鬥而感到狂喜。淩辱弱者的優越感、挑戰強者的興奮、打敗強者後的成就感——這全都是裏卡德所喜愛的。他向女人搭訕時也會感受到優越感,但那跟戰鬥時產生的優越感是完全不同的。


    裏卡德的嘴角微微牽動。


    團長貝裏耶一定也會很高興。


    時代正在變動。運用自己的劍與頭腦隨心所欲地操控一切,正是打發無聊的最佳娛樂。


    *


    借住在艾娃司祭教會中一個房間裏的烏路可,正眺望著窗外的夏日夕陽。


    在她身邊的沙發上,菲立歐睡得正熟。


    昨晚他載著烏路可離開王都,之後又悄悄折回來,忙碌得完全沒睡。現在順利找到暫時的藏身之處,他似乎才稍稍放下心來。


    烏路可剛剛才在隔壁的房間裏醒來,心想菲立歐差不多也該醒了,便靜悄悄地前來察看,不過菲立歐還睡得很熟——


    他的睡臉天真無邪,簡直就像個小孩。


    烏路可看著窗外,瞥了一眼菲立歐的睡臉後,又將視線轉回天空。


    如果一直盯著他看,胸口就會隱隱作痛。盯著人家的睡臉本來就不是什麽值得誇獎的事。她心裏雖然這麽想,卻又不經意地開始盯著他看。


    在前幾天的重逢之前,她對菲立歐的好感純粹隻是淡淡的回憶;想來見他,也是因為正好有認識的人要來佛爾南神殿,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雖然多少有些小孩般的惡作劇心態,想突然來訪、嚇他一跳,但她原本打算見個麵重溫友誼後就直接回去的。


    不過——事態卻開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菲立歐的父親、長兄皇太子身亡,國內的幾位要人被殺——現在的阿爾謝夫高層正彌漫著危險的氣氛。


    在這種狀況下,她想要成為支持菲立歐的力量,這種心意絕非虛假。可是,烏路可還在想一件事——跟這種非常時期無關且不謹慎的事,這連她自己也注意到了。


    久別重逢的菲立歐,變得比小時候更吸引烏路可。


    就在前天,烏路可為了欺騙外務卿和政務卿,假裝已經和菲立歐訂下「婚約」。


    政務卿達斯堤亞想為菲立歐介紹自己族內的未婚妻,把他拉攏到自己的派係——烏路可故意說謊,正是為了牽製達斯堤亞的行動。


    當威士托「非常不好意思」地拜托她這件事時——烏路可的感受卻不隻是對說謊這件事的罪惡感。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自己竟然開始想像「要是這是真的」這種不可能的事。


    烏路可也覺得自己很傻——菲立歐對烏路可的感情應該隻是深厚的「友情」,並沒有其他非分之想;但現在烏路可對菲立歐的感情卻已超乎友情以上。對於懷抱這種感情的自己,烏路可也感到困惑。


    烏路可歎息著。


    她突然有點怨恨一臉安穩地熟睡中的菲立歐,她也知道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喜歡上他,但這種事並不是光靠理智就能清楚劃分的。


    她捫心自問,自己是這麽容易喜歡別人的女孩嗎?她不覺得,至少她從來沒有對菲立歐以外的人抱有這種感情。


    她的歎息中夾帶著微妙的熱度。


    在代替睡床的老舊沙發上,菲立歐微微挪動著身子。


    「啊……是烏路可啊!你來叫我起床嗎?萊納斯迪回來了嗎?」


    菲立歐邊打嗬欠邊問。


    「回來了,好像正在樓下打盹呢!」


    烏路可以沉靜的聲音回答道。


    那聲音給人溫柔而質樸的印象,卻未表現出烏路可的真正心意。


    真正的自己竟然不顧這混亂危機迫在眉睫,還自我中心地懷有這種戀愛心情——這個事實讓烏路可抱有罪惡感。對被培育成一個虔誠教徒的她而言,這是生平第一次的感情,同時也是懦弱而丟臉的表現。這一點也讓她對於菲立歐誠摯的友情感到抱歉。


    菲立歐不了解烏路可的心事,帶著舒暢的表情站起身來:


    「嗯!睡飽了!疲勞也都消除了。這樣一來今晚就可以準備開始行動了!」


    「您還是要潛入城裏嗎?」


    烏路可不安地問道。


    菲立歐點點頭:


    「你不必擔心,我對王城裏的情形很有把握,而且今晚隻是先確認哪些人被囚禁在什麽地方而已。當然,若有機會救出達斯堤亞卿或威士托卿,我也會行動,但我不會勉強的。」


    我不會勉強——光是這句話就讓烏路可無法相信。就算現在菲立歐是這麽打算的,萬一遇到突發狀況,他會怎麽做就不得而知了。


    王室的人竟然做這麽危險的事,在一般世人心目中簡直離譜到家;但從小就不被當作王室成員撫養長大的菲立歐顯然沒有這種自覺。烏路可雖然想要阻止他,但又把話吞了回去。


    菲立歐的表情十分堅定。就算現在身處被人追捕的窘境,他也絕對不會服輸。這不是堅強或懦弱的問題,反而讓人覺得是某種達觀的心態。


    ——這個人為什麽能夠如此處之泰然呢?


    ——烏路可覺得很不可思議。


    該說是勇敢或者魯莽嗎?應該不僅於此……


    菲立歐的行動還基於一種更確切的——「某種東西」。


    她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幼時的烏路可曾問過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您將來想做什麽呢?』


    菲立歐遲疑了一下才答道:


    『我還不知道。因為什麽都還沒決定——』


    他一定是從那時起——甚至在那之前,就一直探索著「自己可以做的事」。


    菲立歐正為這次的混亂感到憂心。同時他似乎也有所覺悟:自己有責任平定這場動亂。


    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從那帶著平靜表情的側臉,可以看出他已下定了危險的決心。


    不祥的預感,讓烏路可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


    剛睡醒的菲立歐輕輕搖了搖頭,走下了藏身之處的樓梯。


    艾娃司祭的教會原本是由神官一家人居住、管理的房子,獨居的她幾乎用不到絕大多數的房間,所以有許多空房。


    走在菲立歐身後的烏路可,臉上帶著一貫的溫柔微笑。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麵不改色,令人覺得她相當有膽識。


    雖然她的個性從小就是如此,對人溫柔和善,內心卻相當堅強——久未謀麵的她,現在更給人一種英勇的感覺。


    「烏路可,你睡得好嗎?」


    他這麽問道,一頭水藍色秀發的少女楚楚動人地點了點頭:


    「嗯,我睡得很熟。」


    「那太好了,我們昨晚趕了那麽遠的路,你不習慣騎馬,一定覺得很辛苦吧?」


    烏路可搖搖頭:


    「不,我也隻是抓著菲立歐大人您而已——不過我好像應該學著自己騎馬比較好吧?」


    「要是你有興趣,我再找機會教你吧!但是你在威塔神殿也沒有什麽機會騎馬吧?」


    「——不過我還是想學。」


    烏路可喃喃自語的口氣聽起來不太像是在說場麵話。


    「這樣啊?那等到政局穩定之後,我們再一起騎馬吧!」


    菲立歐以輕鬆的口氣向她保證,就走下了樓梯。


    緊跟在他身後的烏路可,突然一臉認真地站住說道:


    「……您可以跟我約定嗎?」


    「什麽約定?」


    這句話裏的深沉讓菲立歐瞬間有點迷惑。烏路可站在上一級階梯上,在很近的距離中直視著菲立歐:


    「等到這些事情都結束後,如果有時間——請教我馬術。」


    「……烏路可?」


    「除了菲立歐大人以外——我……我不打算向其他人學習馬術。所以——請您務必——」


    烏路可的聲音沙啞,表情微微透露出無法隱藏的不安。


    菲立歐這才明白烏路可到底想說什麽。他今晚要潛入王城——烏路可似乎是因為這件事而感到不安。


    這樣的行動確實很莽撞。如果是去陌生的地方也許很危險,但王城對菲立歐麵言可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而且,今晚隻是為了想辦法救出人質而先去探路而已。


    菲立歐點點頭,直視著烏路可的雙眸說:


    「……我知道了,我跟你約定,一定會平安回來。你等我,不必擔心。」


    「——好的。」


    烏路可的眼神裏仍帶著擔憂,但還是深深地點了點頭。其實她真的很想阻止他,但菲立歐就算被阻止,也無意放棄。這點烏路可也很清楚,所以才沒有說出製止的話。


    讓烏路可替自己擔心,菲立歐也覺得很抱歉。但是就算多少有點冒險,他也想要救出政務卿達斯堤亞和威士托。


    兩人穿過短短的走廊,進入大廳。


    艾娃司祭和女騎士黛梅爾並肩坐在大廳裏,似乎正在討論城裏的狀況;一注意到菲立歐等人到來,就停止了對話。


    「烏路可大人,菲立歐大人,你們睡得好嗎?」


    艾娃司祭以開朗的聲音說道。


    「是的,托您的福,疲勞也完全消除了。」


    菲立歐以社交式的微笑回應道,身邊的烏路可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不讓艾娃司祭操心,也微笑著點點頭。


    菲立歐和烏路可在相鄰的椅子上坐下。


    在女騎士黛梅爾麵前有張展開的手繪簡略地圖。


    菲立歐看了一眼,發現那是張王城領土的地圖。線條和建築物的略圖等意外地相當仔細,看得出沒有一定的技術是畫不出來的。


    黛梅爾麵對地圖,靜靜地開了口:


    「這是萊納斯迪剛才畫的。」


    「哇!」烏路可瞪大眼睛:


    「這地圖畫得真棒——他真的很有繪畫天份呢!」


    黛梅爾輕輕地聳聳肩:


    「那小子是有幾項奇怪的專長——而且會專注在一些奇妙的事情上。不過,他一被誇獎就會得意忘形,所以請您什麽都不要說。」


    聽到黛梅爾冷淡的話,菲立歐不禁笑了:


    「不過,這確實畫得很好,而且——」


    菲立歐的手指在地圖上滑動著,指著標有記號的一點。那是城外不引人注目的一個角落。


    「這裏就是黛梅爾的待命地點吧?」


    「是的,我會在這裏準備馬等你們。其實我也很想跟你們一起去的——」


    黛梅爾有點不甘心地說道。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曾為了該由誰跟隨菲立歐而略起爭執。但因為要打扮成衛兵潛入王城,結果還是決定由比黛梅爾不起眼的萊納斯迪同行,而黛梅爾則負責接應和準備脫逃的工作。


    黛梅爾還是一臉不大滿意的表情,指著地圖上的一點:


    「若是威士托大人被囚禁起來,可能會是在這一帶的空房——或者待遇差一點,就是這邊的牢房——不知道是哪一邊呢?」


    聽到黛梅爾指出這一點,菲立歐點點頭。


    囚禁罪人的監牢也有所謂的「慣例」。


    若是貴族犯罪,在罪行確認之前,有時是被監禁在房裏而非牢房;就算進了牢房,也會依其家世或犯行而被關入不同的場所。


    菲立歐今晚打算到幾個可能的地方看看。


    雖然不一定能順利見到達斯堤亞卿或威士托,但就算撲了個空,也可藉此篩選出其他可能的地點,比較容易擬定日後的救人計劃。


    黛梅爾將視線從地圖移開,指著窗外說:


    「已故的軍務卿從領地帶來的兵力隻有少數留在王宮內,其他大多數都在王都周圍紮營。他們似乎已開始製作阻擋馬匹用的防護柵欄等等,這應該是針對王宮騎士團所做的準備吧!雷吉克大人現在應該正在擔心拉希安卿可能率兵攻回王城。」


    菲立歐點點頭,王宮騎士團的大多數人與外務卿拉希安現已暫時撤退到羅姆家的領地,雷吉克應該是因其動向而加強警備。


    「沒錯。雷吉克皇兄應該認為我們也跟外務卿一起離開王都了。若是他加派兵力防守王都外圍,那城裏的警戒可能就不會那麽森嚴了。」


    「我也這麽認為。雖然衛兵人數絕對不算少,但城裏的戒備應該還是有很多漏洞。」


    黛梅爾把視線轉向放在房間角落的布袋,同時說道:


    「萊納斯迪也成功弄來很多衛兵的裝備。幸好城裏多少混有桑克瑞得家的私兵,就算出現幾張沒看過的臉孔,應該也可以騙過衛兵們的眼睛。你們可別忘了佩戴服喪的黑紗。」


    「嗯,等天黑就行動吧!」


    當初的計劃幾乎沒有變更。


    在未來的幾天中先救出威士托與達斯堤亞卿,再與拉希安卿會合,然後形成對雷吉克的包圍網——如果這計劃能成形,目前舉棋不定的諸侯應該也會加入這邊吧!


    對阿爾謝夫的諸侯來說,乘亂掌握王權的雷吉克並非絕對而不可撼動的。


    拉希安卿現在應該已經回到領地,正在聯絡被當作人質的高階貴族們之領地。若他們要救出因不白之冤被囚禁的主人,就隻有對抗雷吉克了。雷吉克現在應該也在尋思如何在聯盟成形之前攻擊拉希安吧!


    目前的情況有如和時間賽跑。在大勢底定之前,就算不按牌理出牌,也要讓已方居於優勢。因此先侵入城裏救出人質,是相當重要的。


    然而就連誰被囚禁在哪裏,現在都還沒有確定。雖然監禁要人的場所有一些限製條件,但還是有好幾個可能的地點。


    菲立歐依舊無法揮去心頭隱約的不安,隻能靜待天色變暗。


    *


    正對王都大道的精華地段上,有座讓人一眼就看到的古老石砌宅邸。


    這座建於廣大土地上的宅邸,曾經是某貿易公司的總公司,在經過合並後,如今門前高掛著「桑克瑞得貿易」的招牌,不分日夜都有商場要人進進出出。


    這一天的傍晚,年輕的桑克瑞得貿易最高負責人坐著馬車來到總公司。


    公司旗下的商人洛西迪碰巧站在玄關,他一開始還沒注意到這位青年就是大家熟知的社長。


    今年四十歲的洛西迪視力還很好,頭腦跟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雖然因常和客人打交道而練就柔軟的身段,然而一旦發生了什麽狀況,即使麵對蠻橫不講理的人,他也能發揮絕不退讓的超強韌性。


    而令這樣的洛西迪感到困惑的是,年輕社長——克勞斯·桑克瑞得那怪異的模樣。


    「克勞斯大人……?」


    看見自寬廣大門信步走進來的主人,洛西迪不禁喊出聲來,想確定是否就是他本人。


    自從克勞斯剛開始在自家領地做生意,洛西迪就一直在他的身旁輔佐他。不但在台麵上台麵下都支持他,更一起與成千上萬的商人們交手。說得誇張一點,兩人的關係就像是戰友一樣。


    連這樣的他竟都在一瞬間看錯克勞斯,這還是第一次。


    在近處負責接待的女孩看到克勞斯淒慘的樣子,也呆住了。


    此時克勞斯·桑克瑞得的模樣,簡直就像是故事裏跑出來的幽魂。


    並不是麵容憔悴或是腳步沉重的問題,隻是——向來笑容滿麵、平易近人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籠罩全身的沉重陰霾。


    看到他細長眼睛裏發出黑暗的光芒,以及勉強走路的姿態,連身經百戰的商人洛西迪都感到戰栗不已。


    克勞斯的視線與洛西迪交會,臉上卻依舊沒有笑容,隻是極輕地點了點頭。洛西迪快步地走到他身邊說道:


    「……克勞斯大人,你沒事真是太——」


    洛西迪因困惑而沙啞的聲音隻說了這些。


    克勞斯昨天差點被暗殺的事,已經在街頭巷尾傳開了。官方同時也發布了雷吉克之母——也就是第二王妃,以及克勞斯之父——軍務卿葛楚德死亡的消息。


    國王和皇太子亡故後不久就發生這種怪事,固然引起各方人士的不安——但對桑克瑞得貿易來說,社長克勞斯平安無事,可算是下幸中的大幸。


    但是克勞斯給人的感覺卻跟以前截然不同,這足以讓洛西迪等人放下的心再次凍結。


    克勞斯低聲說道:


    「……啊,洛西迪——好久不見了。」


    他那即使對部下也相當客氣的措詞方式,跟以前一模一樣。不過,其音質一卻完全不同。


    洛西迪對主人的劇烈變化感到困惑,還是繼續說著哀悼的話:


    「我已經聽說昨天的事了,關於軍務卿閣下和令妹妮娜小姐——該怎麽說才好……」


    「不用費心了。死者是不會回來的。」


    那是有如死人般的冷漠語氣。


    洛西迪的背脊感到一陣涼意,同時也確實地感到焦躁不安。


    克勞斯很明顯地不對勁,洛西迪隻能想成是他精神上出了問題。


    不能讓他再這樣下去——洛西迪雖然這麽想,但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覺得自己現在不管說什麽,主人也都聽不進去。


    洛西迪身邊負責接待的女孩膽怯地說道:


    「克勞斯大人,剛剛貝爾納馮大人已經在樓上——」


    「我知道。是他找我來的——不要讓其他人進來。」


    克勞斯隻說了這句話,就穿過玄關,走上了正麵的大樓梯。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腳步聲,更增添了死人般的印象。


    目送其背影的洛西迪,肩膀顫抖了一下——他一邊注意不讓克勞斯發現,一邊躡手躡腳地跟在他的身後。


    *


    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是隸屬於軍閥的下級貴族。


    在阿爾謝夫,隸屬於軍閥就意味著屬於桑克瑞得家門下,或是這個家族的追隨者。


    貝爾納馮應該算是前者。李斯特霍克家原本與桑克瑞得家沒有血緣關係,但在好幾代以前,曾有機會娶到跟桑克瑞得家血緣相近的千金,因此兩家就成了遠房親戚。


    話雖如此,但這種關係卻並未讓李斯特霍克家走上通往權力核心的康莊大道,隻是在桑克瑞得家的庇護下守著狹小的領地勉強糊口——在旁人的眼裏,李斯特霍克家就是這樣的貴族。


    身為現任當家的貝爾納馮未婚,二十八歲了還沒有對象。


    他的半邊臉有著嚴重的灼傷疤痕,這張變成紅色、潰爛到無法恢複原本麵目的臉,讓人看過一眼就不可能忘記。


    這傷痕總是讓初次見到的人瞪大了眼,忍不住轉移視線;但貝爾納馮卻早已習慣了自己的這張臉。


    受到灼傷時,他同時也失去了一隻眼睛的視力。在那之後,他就戴上眼罩遮住受傷的那一隻眼,這樣至少不會嚇到別人。


    僅剩的一隻健康眼睛,現在正眺望著窗外遙遠的王城。


    傍晚的天空漸漸被夕陽染紅。


    在王城的剪影中,最高聳而突出的是幾座鍾樓。那鍾過去好像是報時用的,但現在愈來愈老舊,不知從何時起已變成了單純的裝飾品。


    貝爾納馮的眼睛一直盯著這王城和領地,不曾栘開片刻。


    在貴族們中,擔任政務卿或軍務卿之類特殊官職的人,一年幾乎都在王城領地內的自宅中度過,很少回到自己的領地。但是像貝爾納馮這類沒有什麽特殊官職的貧窮貴族,在王城中並沒有宅邸。像他這樣的貴族留在王都時,隻能自行在街上建構家宅,或是借住在認識的貴族家中。


    貝爾納馮屬於後者,而他最常住的就是這裏——桑克瑞得貿易總公司的一隅。因為社長克勞斯·桑克瑞得正是他的多年老友。


    貝爾納馮上次留宿在王都的此處,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街道的樣子跟他之前來時幾乎沒有差別,達宮貴人們的死雖讓人們籠罩在不安的陰影下,但卻沒有發生足以稱為混亂的事態。


    隻是,政局跟街上的情況恰好相反,現在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中。


    軍務卿暗殺事件發生後才經過一晚,雷吉克就突然表明即位,並逮捕政務卿達斯堤亞和正妃瑪莉貝兒等人,加上外務卿拉希安出走——有如觀賞一出低俗肥皂劇的不舒服感覺,充斥在貝爾納馮的胸口。而完全無法了解事情背後的真相,更加深了他的焦慮。


    更重要的是——好友克勞斯·桑克瑞得態度丕變的模樣,也讓貝爾納馮極為光火。


    失去父親與妹妹,這是值得同情的,身為克勞斯的朋友,他也覺得很遺憾。


    不過,這跟政局的演變是兩碼子事。現在的克勞斯受到至親死亡的衝擊,正漸漸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正當貝爾納馮懷著痛苦的心情眺望著落日餘暉下的王城,背後的門打開了。


    走進房裏的正是克勞斯·桑克瑞得。


    「克勞斯,我等你好久了。」


    貝爾納馮以粗魯的聲音說道。


    克勞斯臉上連微笑也沒有地說:


    「貝爾,你把我叫來這裏,有什麽貴事嗎?」


    即使麵對貧窮貴族貝爾納馮,克勞斯的措詞還是那麽客氣。


    貝爾納馮對這位相交已久的老朋友投以冷淡的視線:


    「還問有什麽事,你這不是裝傻嗎?你大概也知道我要說什麽了吧?」


    克勞斯回以銳利的視線。


    「——你這麽說,是想為剛剛對雷吉克大人的無禮道歉嗎?」


    「別開玩笑了!」


    貝爾納馮隻回了這句話。然後正視著克勞斯的眼睛,像是斥責他般粗聲說道: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應該是很討厭那個混帳王子的啊!那為什麽剛才……逮捕達斯堤亞卿和正妃,這可不是件小事……連高宮們也感到困惑。如果這隻是雷吉克一個人的脫軌行為,還可以想成是他腦袋壞掉了,但為什麽連你也幫他?就是因為有你在,這下可讓雷吉克的脫軌行為變得很有說服力了!」


    「——你沒有稱他為陛下,讓人難以苟同。」


    克勞斯麵無表情地責備道。


    貝爾納馮露骨地啐了一口:


    「你想蒙混過去嗎?給我說清楚,你跟雷吉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自然而然地提高了音量。


    貝爾納馮對雷吉克的暴行相當憤慨。姑且不論似乎相當喜歡策劃陰謀的小妃,政務卿達斯堤亞是不可能容許暗殺這種事的。軍務卿和政務卿雖然是政敵,但卻相當認同彼此的實力。


    貝爾納馮再次問道:


    「克勞斯,雷吉克到底對你灌了什麽迷湯?」


    克勞斯還是一臉凍結般不為所動的表情。


    「他沒對我說什麽。身為臣子,我隻不過是盡應盡的責任義務而已。」


    這裝傻般的回答更激怒了貝爾納馮,他逼近克勞斯,一把抓起他的衣領,以一副要打架的樣子逼問道:


    「你不覺得奇怪嗎?達斯堤亞卿被捕、拉希安卿與四王子逃亡——雖然我不認為雷吉克就是暗殺的主謀,但達斯堤亞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而且連『那位』拉希安卿都出走、逃離雷吉克、怎麽想都另有隱情——」


    「正妃跟暗殺有關,這樣的想法十分合理。」


    克勞斯打斷貝爾納馮的話說道,貝爾納馮皺起眉頭:


    「也可能是塔多姆或其他國家設下的陷阱吧?證據還不夠充分,怎麽能下定論呢?萬一正妃是無辜的——」


    「那是不可能的。」


    克勞斯立刻堂堂地回答。


    你有證據嗎?貝爾納馮正想如此質問,但是在看到克勞斯眼中散發出的危險光芒之後,不禁閉上了嘴。


    克勞斯以比平常更為低沉的聲音


    說道:


    「……那些人不可能是無辜的,貝爾!就算退一百步來說,假設策劃暗殺的另有其人,但也不能免除那些人的『罪』。」


    克勞斯的話讓貝爾納馮感到相當意外。不等他催促,克勞斯又繼續說道:


    「你仔細想想事情的發生經過,在拉巴斯丹王和維恩皇太子亡故時,擁有下任國王繼承權的是誰?是二王子雷吉克大人。然而正妃和達斯堤亞卿明知道這件事,還是希望由皇太孫亞伯特大人即位,這就是無視於拉巴斯丹王所決定的繼承順位.如果他們謹守臣子的本分,不讓其他國家有可乘之機,一開始就擁戴雷吉克大人,也就不會發生這起暗殺悲劇了——不是嗎?」


    貝爾納馮無言以對。克勞斯卻愈說愈氣:


    「就算正妃等人不是暗殺的主謀,但他們為了自己的權力欲望,讓國政陷入混亂,光憑這點就是死罪一條了,這樣你還要說他們是『無辜』的嗎?」


    克勞斯的眼神是認真的——貝爾納馮感到戰栗的同時,才終於發現克勞斯的怒火來自何方。


    「——要是正妃等人不反對雷吉克即位,妮娜也就不必死了——你是這個意思吧?」


    貝爾納馮故意以挑釁的口氣說道。


    他很清楚,克勞斯相當溺愛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妮娜·桑克瑞得。克勞斯之所以在一天之內就有這麽巨大的轉變,很明顯是因為她的死亡。


    克勞斯的眉毛挑動了一下。


    「……我沒這麽說。的確,要是正妃等人承認雷吉克大人是國王,妮娜就不必死了。可是現在說這個也於事無補——先不談這個,就因為他們無視於先王所決定的繼位順序,阿爾謝夫的國政才會陷入混亂,這是不爭的事實,一定要他們負起責任來。當然,如果他們跟暗殺有關,那罪就更重了。」


    貝爾納馮嚴肅地瞪著以冷淡的口氣如此說的青年:


    「……克勞斯……就算你把罪名硬加在政務卿等人身上,妮娜也不會高興的喔!」


    貝爾納馮脫口而出,他也知道這是老掉牙的勸說台詞,想當然爾,克勞斯一點也不為所動。


    「正如我剛才所說,逮捕政務卿等人和妮那的死是兩回事,我不想夾雜個人感情將其混為一談。而且,她已經死了,死者是不會感到高興跟哀傷的——『死者』是……」


    克勞斯那低沉的聲音,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克勞斯的話確實有道理。政務卿和正妃等人想要顛覆原本的王位繼承順序,這是不平的事實。在國王死後做出這種事,很明顯地逾越了臣子的本分。


    但是——


    即使如此,貝爾納馮還是無法接受克勞斯所說的話。


    克勞斯以前應該也是不希望由雷吉克即位為王的。


    雷吉克並不具備當國王的資質——貝爾納馮是如此判斷的。


    其實他並沒有比直覺更具體的根據,勉強說起來,他覺得雷吉克的眼睛——其中藏著危險的陰影,仿佛會將國家帶往不幸一途。


    同時這也是克勞斯自己曾說過的感想。


    而如今克勞斯卻轉而袒護雷吉克的行為。


    貝爾納馮以痛苦的聲音說道:


    「……我不能接受你的作法。逮捕政務卿這件事可是大錯特錯啊!就連威士托卿和其他貴族們恐怕也都是無辜的。明知如此還是故意以擾亂國政、或是『因為他們是絆腳石』的理由加以逮捕,那根本是惡棍才幹的事,不是我或你該做的。」


    貝爾納馮忿忿地吐出這些話之後,瞪著克勞斯。


    克勞斯以死人般的雙眼回看著貝爾納馮:


    「貝爾,不管你讚不讚成——我都會繼續輔佐雷吉克大人。我爺爺、死去的父親都決定桑克瑞得家族要支持雷吉克大人,我也會繼承其誌。由雷吉克大人當上國王確實有很多問題,但補足其不足的部分、將雷吉克大人培育成優秀的國王,正是我們作為臣子的義務——在領地療養的爺爺也是這麽說的。」


    克勞斯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堅持。


    「既然父親已故,能繼承其遺誌的就隻有我了。而雷吉克大人也需要我的力量……」


    克勞斯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像個公務員般製式地回答。


    貝爾納馮決定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以忠心聞名的拉希安外務卿、四王子菲立歐大人以及王宮騎士團都逃出王城了,你是怎麽看這件事的?」


    對於這個問題,克勞斯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吧!或是對於暗殺事件問心有愧——隻要抓到他們,或是對正妃等人的調查有所進展,應該就會知道的……」


    這回答早在貝爾納馮的預料之中,然而,他多麽希望自己的預料落空。


    「……我知道了,算了。」


    貝爾納馮轉身背對克勞斯,然後把他丟在房裏,沒有任何道別就獨自離開了房問。


    克勞斯並沒有試圖叫住他。


    他似乎也已察覺到,就在剛才,兩人已走上分岔的兩條路。


    貝爾納馮穿過走廊下了樓梯,正要離開宅邸時——


    「貝爾納馮大人!請留步!」


    這似曾聽聞的男子聲音,讓獨眼貴族停下了腳步。


    回頭一看,那是克勞斯手下的一名商人——正值壯年,個頭很小,眼神精悍,是個意外地有存在感的男子。


    給人商人般精打細算印象的男子名叫洛西迪,和貝爾納馮碰過幾次麵。


    「是洛西迪啊!很抱歉,事出突然,請容我變更之前預定的計劃。我有點事,短期內不會回到這裏了。」


    貝爾納馮簡單地如此說道,洛西迪一瞬間有點迷惑,但還是深深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您說有事是指?」


    「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值得一提。」


    貝爾納馮加快腳步想要走出大門。


    洛西迪一下子繞到前方,擋住他的去路:


    「您要離開王都嗎?」


    「我不是說不打算回答了嗎?」


    貝爾納馮冷冷地回應。若是一般人可能會當場無言以對,但洛西迪發揮商人特有的死纏爛打精神繼續說道:


    「那麽請讓我送您到目的地吧!」


    「不需要,我有自己的馬。」


    貝爾納馮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但是,洛西迪卻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無禮的舉動雖然讓貝爾納馮皺起了眉頭——但他看見了商人眼底閃爍的光芒,也就沒有開口斥責了。


    洛西迪低聲說道:


    「別這麽說,請務必讓我送您一程。另外——我也有事非請教『拉希安大人』不可,所以雖然失禮,還請貝爾納馮大人代我轉達……」


    貝爾納馮緊盯著他:


    「——你為什麽會知道?」


    他以嚴肅的聲音問道。


    自己接下來要去見「拉希安·羅姆」這件事,他連克勞斯都沒說。


    洛西迪沒有理由知道這件事,因為那是貝爾納馮剛才跟克勞斯談過後才決定的。


    拉希安·羅姆沒有作出任何公開聲明,就突然地逃離了土都。


    他一定知道貝爾納馮和其他貴族們所不知道的「某事」——貝爾納馮確信如此。


    拉希安掌握了外交方麵的實權,可以在與各國折衝時發揮長才。他在謀略方麵的敏銳度以及麵臨危機時的判斷力,跟一向過慣安逸生活的其他貴族們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


    貝爾納馮心想,隻要見到他,至少能更了解事態真相。


    商人洛西迪認真地抬頭看著貝爾納馮。


    這位較年長的中年男子雖然相當老謀深


    算,卻是個誠實的人。要是他不誠實,也不會受到克勞斯的重用了。


    「不好意思,我隻是推測,以貝爾納馮大人您的個性看來——在這種狀況下,不見上拉希安卿一麵應該是不會放棄的。」


    洛西迪深深地低下頭。貝爾納馮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偷聽了我跟克勞斯的對話嗎?」


    他那可怕的獨眼一瞪,洛西迪立刻露出一副裝傻的樣子搖了搖頭:


    「請不要說這種不中聽的話。我隻是守在克勞斯大人身邊警戒,碰巧聽到了而已。總之,在這種情勢下……」


    洛西迪的聲音聽起來相當認真。


    貝爾納馮聽到這刻意編造的藉口,輕輕笑了出來:


    「啊……是這樣啊!原來擔心那位少爺的不隻是我啊……那好,你跟我來吧!不過換個立場來說,你搞不好會被克勞斯當作叛徒喔?」


    貝爾納馮說道。這可不是威脅,洛西迪立刻點點頭:


    「沒關係。隻要能找回我以前所跟隨的那位克勞斯大人——老實說,『現在這樣的』克勞斯大人,我也看不下去了。外務卿恐怕是發現了這次的騷動內情,才會出走的吧!隻要我們能知道真相,說不定就可以用來說服克勞斯大人了。」


    洛西迪的這番話正說到了貝爾納馮的心坎裏:


    「……好,既然你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那就順便幫我做件事吧!在出發之前,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是。隻要我做得到,請盡管說——」


    洛西迪在聽到他的請求前便慨然允諾。貝爾納馮淡淡地笑了。


    既然他說要幫忙,讓貝爾納馮有了某種想法——


    「那就拜托你了。請你將在王都的近百名商隊警備傭兵悄悄地集合到這裏來,名目就照舊用『商隊警戒』吧!」


    洛西迪一臉訝異:


    「雖然我是辦得到——但貝爾納馮大人,這是為了——?」


    貝爾納馮在商人耳邊說道:


    「要加入『反叛軍』卻不帶一兵一卒,豈不是太難看?這是要由我親自指揮的兵力。」


    「反……」


    洛西迪不禁啞口無言。


    貝爾納馮的嘴邊浮現笑意。


    「洛西迪,快下決心吧!既然拉希安卿已經隨著菲立歐大人出走,你也應該要有相對的覺悟才行。現在達斯堤亞卿被捕,卡洛司家領地的人應該不會坐視不管。其中也許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我不認為事情會就此落幕。而且,要是雷吉克等人獲勝……恐怕克勞斯會一直這樣下去喔!」


    聽到貝爾納馮這麽一說,洛西迪吞了口口水,似乎現在才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要是他回絕這項要求,就成了絆腳石。


    貝爾納馮觀察著他的表情,看他會如何決斷。


    商人的臉色從蒼白轉為紅潤——眼裏有著強烈而堅定的光芒。


    稍微躊躇了一會兒,洛西迪依舊不發一語,隻是靜靜地、深深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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