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阿爾謝夫王都榭拉姆城裏的生活氣息幾乎消失殆盡。


    除了極少部分冥頑不靈的人,大多數民眾都已退避到附近的城鎮去。由於軍務卿克勞斯·桑克瑞得也建議民眾避難,人們的動作算是相當迅速。


    自從國王死後一直籠罩著王都的不安陰影,現在終於演變成真實的威脅。


    讓王都陷入混亂的兩軍勢力,在早上僅保持著看不見對方的距離展開對峙。


    這一天早上,雙方派遣出使者並交換了勸告對方「投降」的書狀。而雙方的回答也如出一轍地都是「拒絕」,避免決戰的最後希望在此也宣告落空。


    菲立歐和拉希安的軍隊派出的使者是一位少女士兵,她和隨行護衛的膚色黝黑女騎士共騎一匹馬而來。


    ——代表雷吉克派出迎的部隊長對此感到相當驚訝。


    他雖然不知道隨行女騎士的名字,但倒是曾經見過這名隸屬於王宮騎士團、膚色看來像是出身於南方的女騎士。


    而另一個人——以正使身分前來的是一位留著黑色長發的美麗少女,但她的氣質卻跟戰場氣氛完全不搭調。


    她雖然身穿步兵的胸甲,但不論是那曲線柔和的纖細身材還是雪白耀眼的肌膚,都讓人完全無法把她誤認為普通士兵。


    在士兵重重包圍下,她帶著微笑將書狀交給部隊長,並小聲說道:


    「一旦雙方決裂,我方會在今天中午開始攻擊,由王宮騎士團打前鋒。所以你們如想逃跑,就得要趁早上。」


    麵對她帶著微笑說出的無禮言詞,部隊長強自壓抑住怒氣,反擊道:


    「身為阿爾謝夫的人民,我跟部下們都一樣無意在叛國賊麵前棄守逃走。書狀我先保留,使者你還是先回自己的陣營吧!」


    對部隊長來說,身為敵人的她也是同一國的人民。就算是在戰場上,對使者出手也是很要不得的事,何況她的年紀看起來不過就是個孩子。


    ——連這麽柔弱的少女都不得不征召來當兵,拉希安卿的軍隊是走投無路了嗎——


    不隻是部隊長,連士兵們看到她這樣的使者也都有相同的想法。


    「在回去之前,我想先聽聽你這方的回答——」


    少女說道。部隊長當然早已經接到了來自長宮的回答指示——


    「我方的使者應該也正前往你那邊的陣營,戰爭恐怕是難以避免的……我看使者你並不是適合作戰的人,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躲在我們這裏……」


    聽到部隊長的溫情攻勢,少女的微笑因為哀傷而有些扭曲:


    「即使是這麽美好的土地,也無法避免戰爭嗎?」


    那冷靜而澄澈的聲音有如謳歌。


    一身步兵輕裝的少女以溫柔的眼神凝視著部隊長:


    「您有時會——相信有神明護佑這件事嗎?」


    部隊長皺起眉頭,心想她在胡說些什麽。少女笑咪咪地——露出女神般的微笑。


    不知為何,那笑容卻讓部隊長感到毛骨悚然。


    「在這場戰爭裏,神明會保佑大義這一邊。具體來說——」


    少女將手仲向石板路。


    手的前端發出模糊的光芒——石板的一部分就此被切斷,少女用纖細的手將石塊拿了起來。


    石塊的切割麵有如打磨過般光滑,差不多跟人的頭部一樣大,連身材魁梧的男人都要使勁才拿得起來,少女卻毫不費力的以單手就舉起來了。


    看到這不可思議的光景,周圍的士兵們一起向後退了一步。


    少女將石塊輕輕往上一拋,兩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縱橫揮舞,然後——


    石塊當場化成了許多細小的石子,紛紛墜地。


    部隊長當場腿軟,嚇得跌坐在地上。


    然後少女臉上浮現略帶哀傷的微笑:


    「——在今天的戰役中,我負責保護菲立歐大人,並上戰場作戰。我再說一次——」


    周圍的士兵們也聽到了少女澄澈的聲音。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所切碎的細小石子散落在她腳邊,證明了剛剛的光景並不是夢境或幻覺。


    「……要是你們不想『變成這樣』,就趁現在趕快逃。否則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少女以聖母般的容顏冷冷地如此說道。


    「嗚……哇啊……」


    年輕的士兵發出小聲的慘叫,接著守衛的士兵們之間也開始恐慌。


    被這股氣勢壓倒的士兵們紛紛發出慘叫,拋下腿軟的部隊長當場逃了出去。


    然而,也有人聽聞這場騷動而跑來一探究竟。


    「發生什麽事了?隊長!請振作一點!」


    一片混亂中,部隊長被趕上前來的士兵扶起,方才回過神來。他連忙慌慌張張地找尋著少女的蹤影,但她卻早已和女騎士在混亂中消失無蹤。


    「——神明的護佑嗎——?」


    部隊長茫然地說道,繃緊了臉。


    那天早上實際脫逃的士兵隻有在場的十幾個人而已。不過,「敵軍裏有會使用來路不明力量的少女」這樣的謠言卻立刻在周圍的部隊傳了開來,確實地讓士兵們感到了不安。


    *


    菲立歐與貝爾納馮讓士兵在王都前的平原上停下了腳步。


    擔任部隊將領的兩人都很年輕,貝爾納馮二十八歲,菲立歐才隻有十六歲。


    「那麽,對方會怎麽應戰呢——」


    貝爾納馮以獨眼遠遠凝視著王城,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菲立歐一邊因為回到這個地方而感慨,一邊眺望著王城突出的鍾樓。


    雷吉克的士兵還在街上布陣,尚未有所行動,那是在等待菲立歐等人進攻的陣勢。


    而菲立歐等人也察覺到他們不離開王都的理由:第一應該是不想在王宮騎士團的騎兵可以盡情揮灑的平原上決戰,另一個理由則是想讓菲立歐的軍隊「攻進王都」,這樣諸侯們才會認為他們確實是反叛軍。


    另外,在戰術上還有一點對雷吉克這邊的士兵們有利——


    既然雙方士兵都不習慣作戰,至少選在比較熟悉的地方比較有利;而且在王都中設置用於迎擊的柵欄等也較為容易。若是演變成持久戰,諸侯也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觀;要是情況惡化,也可以推出人質作為要脅。


    菲立歐等人也正因為這些原因而想要避免持久戰。他們不能讓對方有利用人質的機會,必須盡可能地迅速壓製王城,救出政務卿和威士托。


    菲立歐等人的策略已定。


    不要花太多時間進攻,以紡錘形的陣勢突破敵方中心,一口氣壓製王城——貝爾納馮這樣的提案雖然非常魯莽,但卻不難理解其原因。而且並不了解如何用兵的拉希安和阿戈爾也對這個提案表示讚同。


    不習慣作戰的阿爾謝夫士兵大致上都是欠缺戰鬥意誌的。所以由王宮騎士團打前鋒——要是能在這方麵增強氣勢,敵方應該會有很多士兵打退堂鼓。他們之所以采取強硬策略,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在軍事會議上當然也還討論過其他方案,但己方士兵的人數明顯不足以包圍王城,加上又不能打持久戰,這樣的情況下能采取的策略就很有限了。


    萬一對手主動出擊——他們也曾這麽想,所以在可以眺望街道的平原上等了約三十分鍾,但對手完全沒有打算行動的樣子。


    敵方果然是采取埋伏的陣勢。


    依據偵察兵的報告,街道上設有對抗騎馬隊的柵欄。騎兵在廣大的平原上能發揮相當的戰鬥力,但要是在狹窄的街道上又隔著柵欄與對手對陣,就無法充分展現其機動力了。


    雖然幾乎所有大道上都設有柵欄,小路卻是暢通無阻的;但是他們不可能犯下如


    此愚蠢的錯誤,讓士兵走進小路而拉成細長的隊伍。要是有弓兵從民宅屋頂上狙擊,很有可能讓他們無路可逃而全軍覆沒。


    就算多少有點蠻幹,但不攻下大道就無法前進。


    坐在馬背上的貝爾納馮撫著下顎,陷入了沉思。


    「他們還是不出戰嗎?對方的指揮官克勞斯·桑克瑞得太難以對付了,要是由那個男人全權掌管軍隊,堅持不出兵也是理所當然的——」


    貝爾納馮的聲音裏沒有一絲膽怯,卻泄露出緊張的感覺。


    菲立歐在馬背上問道:


    「我上次也問過這個問題,克勞斯卿真的是那麽強勁的對手嗎?」


    過了好一會兒,貝爾納馮才回答道:


    「——至少我是這麽想的。雖然他應該並沒有實戰經驗才是,所以也有可能是我對他的評價過高……」


    貝爾納馮的眼神變得很嚴肅:


    「那個男人在短時間內就在商場上獲得了成功。以前——那個男人曾經說過:『商業交易就跟戰爭沒兩樣。』」


    菲立歐不解地聽著他的話。


    「戰爭的基礎是洞悉彼此的戰力、理解戰場情勢、準備武器和物資之類的補給,演練致勝的對策。而商業的基礎則是了解顧客的希望和自己的商品、理解市場、整頓通路、運送商品、演練販賣對策等。除了光是紙上談兵絕對行不通之外,兩者相似的部分出乎意外地多——」


    貝爾納馮的表情相當嚴肅:


    「不同的是,戰爭會導致人們流血流淚,商業交易卻能帶給人們活力和歡笑——克勞斯是這麽說的。」


    貝爾納馮所說的內容有一部分很有道理,但難以理解的部分也不少。


    「意思是說,優秀的商人也會是優秀的指揮官嗎?」


    聽菲立歐這麽一問,貝爾納馮搖搖頭說:


    「人是有天分的,不能說優秀的商人就一定是優秀的指揮宮,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就算兩者相似的部分多,但要求的技能不同——然而,有極少數的人可以在這兩方麵都發揮長才,這也是事實。以我看來,克勞斯應該就是這極稀少例子中的一人吧!那個男人的經商法則完全是根據軍閥桑克瑞得家宅裏所有的兵法書內容,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從事商業交易,卻獲得了那麽大的成功——當然,有像洛西迪那樣的商人為他打下天下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不過,他要是把才幹發揮在戰場上又會如何呢——對我而言,他是絕不能不小心提防的。」


    菲立歐陷入沉思。


    貝爾納馮的說法也許隻是杞人憂天,但如果他不幸言中,那這場戰役可就不是那麽好打了。


    在這逼近開戰的時刻,金發的青年騎士萊納斯迪以及膚色黝黑、一身輕裝鎧甲的黛梅爾都跟在菲立歐身邊。


    來訪者少女——麗莎琳娜也在他身邊。因為她無法獨自騎馬,現在與黛梅爾共乘一匹馬。


    雖然她以近衛軍的身分堂堂加入戰局,但其外表明顯地比其他人醒目許多。


    她今天早上才跟黛梅爾一起以使者的身分前往敵營,當眾演了場好戲重挫敵軍的戰意。原本菲立歐認為「太危險了」而意圖加以阻止,但她說自己有自信成功而不顧他的阻止……所幸結果似乎相當成功。


    周圍的士兵們當然不了解她的真麵目。


    菲立歐看了周圍的人一眼以後,轉向士兵們。


    他們的前鋒士兵有兩千人——主戰力為騎兵四百人,其餘皆為步兵。菲立歐是名義上的指揮宮,貝爾納馮則是參謀;麾下的部隊由各貴族的子弟出任士官並加以分組。


    之後的第二陣是由拉希安與阿戈爾率領的士兵一共約一千七百人,一陣與二陣加起來幾乎就是全部的兵力,且在第二陣中約有三百名士兵負責壓陣,擔任護衛、救護與補給物資的工作。


    不能讓這些訓練不足又不到四千人的士兵太過分散。要是采取愚蠢的分散策略,隻會被對手輕易地各個擊破。


    菲立歐環顧著準備就緒的士兵,他們現在因為接到暫時待命的指令而大多坐著休息。


    士兵們的眼睛不安地仰望著這與其說是年輕、還不如說是「年幼」的指揮宮。雖說他身旁有著貝爾納馮這個偉岸大丈夫,但眾士兵看起來還是充滿著疑惑:「我們真的要把性命交給這個指揮宮嗎?」


    菲立歐在馬背上朝向步兵們高聲喊道:


    「全軍起立!」


    配合菲立歐的號令,信號的喇叭聲隨之響起。臨時負責吹奏的是隨侍一旁的騎士萊納斯迪。


    這位擁有多項奇妙才藝的青年,當場吹起了高亢而清亮的喇叭聲。


    奉命等待的士兵們陸續站起身來。


    麵對凝視著自己的士兵們,菲立歐盡可能地保持鎮定,在馬背上朗聲叫道:


    「從現在起,我們要向王都進軍!」


    響亮的喊聲——讓密集在一起、擔任先鋒的兩千名士兵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其實菲立歐隻要下令讓集合在周圍的小隊長們聽到就夠了。不過菲立歐還是想讓其背後的士兵們都聽見,所以盡力高聲喊叫。


    菲立歐以王族的身分帶領他們為了這個國家「戰鬥」。


    而他也把這話說給自己聽,因此從腹部盡力發聲。


    士兵們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們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壓製王城,救出政務卿等被囚禁的人們。也許諸位弟兄們會感到不安,但等著迎擊的敵軍也是一樣的。沒有必要怕他們!這場戰役不隻是單純的內亂,而是關乎這國家命運的一戰。戰功顯著的人一定會得到嘉獎。我期待弟兄們的奮戰!」


    早已與菲立歐心意相通的王宮騎士團和傭兵部隊立刻高聲歡呼,歡呼聲迅速地感染了其他士兵,變成震天撼地的波浪擴散到周圍。


    「……真是令人動容的演出哪!」


    在他身邊的貝爾納馮帶著苦笑說道。事實上,菲立歐的大聲量和騎士團的歡呼都是事先就排練好的。


    必須找個機會幫士兵「增強氣勢」。那從腹底深處發出的歡呼聲,正是為了讓他們振奮鬥誌的苦肉計。


    「拜王宮騎士團與傭兵部隊的歡呼所賜,要是能就此一舉振奮士氣就好了——」


    菲立歐聳聳肩如此說道。貝爾納馮眯起了眼:


    「……喔?您沒發現到嗎?」


    他的聲音裏帶著笑意。菲立歐不解地問:


    「什麽事?」


    貝爾納馮閉起了眼,他可能是想要眨眼示意吧,但因為他原本就是獨眼,結果就成了閉上雙眼的樣子。


    「士兵們可不是因為騎士團的歡呼就會被帶動的唷!其實他們是對『您』宏亮的聲音有所反應——演說的內容雖然沒什麽個性,但剛剛的聲音真是太棒了。連本來就知道劇本的我也莫名地受到感召呢!」


    聽到貝爾納馮的話,菲立歐不停地眨著眼。獨眼貴族膽大無懼地笑著,輕輕踢了踢馬腹。


    「——這個國家有您這樣的王族,真是太好了。」


    貝爾納馮一邊轉過身去,一邊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菲立歐一下子無法回答,而貝爾納馮看起來也好像隻是開開玩笑而已。


    通令開始進軍的喇叭聲響徹了士兵們待命的平原。


    小隊長們回到自己的部隊指揮行進,軍隊立刻有板有眼地開始行動。


    馬匹由慢步變成快步奔馳,四百匹馬接連前進,步兵們也跟在其後開始移動。


    菲立歐也與獨眼將領並肩策馬前進。


    英勇果敢的軍隊有如波浪般向前推進,終於開始一步步逼近王都。


    *


    麗莎琳娜與女騎士黛梅爾同乘一匹馬,加入前鋒陣營。


    一進入王都的街道,立刻就看到了攔阻馬匹的柵欄。


    柵欄的構造相當簡單,隻是將原木的前端削尖並往前方突出,但其效果卻不容輕忽。


    柵欄的背後是以弓兵與槍兵為中心的敵軍部隊正伺機而動。


    看起來心存膽怯的他們,目前隻是從稍遠的位置放箭。


    菲立歐停下馬,讓持有盾牌的士兵與槍兵們出列。


    敵軍也將木盾高舉至頭頂,看來弓箭無法輕易射進敵營……


    麗莎琳娜察覺到這裏似乎會展開一場肉搏戰。


    「弓兵部隊開始援護射擊!槍兵突……」


    在菲立歐正要發出突擊號令的瞬間,麗莎琳娜從黛梅爾的馬上像貓般地飛躍至地麵。


    「菲立歐,這裏就交給我!」


    她微微一笑,就突然開始向前飛奔。就算她說明自己欲采取的行動,大概也隻會被阻止或是不被接受……


    「什……麗莎琳娜!?等……」


    菲立歐慌張地高聲叫道,但麗莎琳娜頭也不回地以野獸般的動作奔向敵營,逼近柵欄之前。


    然後——兩軍就親眼目睹了這位後來被稱為「戰姬」之少女初次上陣的模樣。


    *


    麗莎琳娜一邊奔跑一邊確認手環的狀況。


    她從「迦古伊」身上回收的原料核心還留有充分的能量。活力從手環盈滿至四肢,感知的範圍變廣,讓她可以全盤掌握三百六十度的狀況。


    就算不藉助手環的力量,麗莎琳娜通曉的格鬥技術也不輸給這個世界的任何戰士。


    隻要藉由手環的力量強化身體能力和其他要素——


    麗莎琳娜毫不費力地閃過陸續飛射過來的箭,她用發著光的手刀將飛來的箭連箭頭一起彈開,瞬間來到了防護柵欄之前。


    站在柵欄正後方的槍兵們完全被她的舉動給嚇傻了。


    他們從尖端朝外的幾根原木之間瞄準緩莎琳娜伸出長槍。然而,從木棍間突出的長槍對她來說隻不過是小兒科的攻擊,比箭更容易擋開。


    光暈圍繞著的手刀飛舞著。


    麗莎琳娜四周的原木立刻落地,擋住大道的柵欄當場瓦解。


    麗莎琳娜以有如舞者般輕巧的動作高高地飛躍至空中,在她所經過的軌跡周圍,柵欄一一輕易地毀壞了。


    歡呼與慘叫聲同時交錯。


    歡呼的是菲立歐等人的軍隊,而慘叫的則是守護王都的雷吉克軍隊。


    「這、這個女人——!」


    幾名士兵們迫不得已,隻好舉起長槍對準了麗莎琳娜的身體突刺。


    麗莎琳娜徒手「擋住」了刺過來的長槍槍頭。


    接觸到手刀光芒的槍頭就像是樹上的落葉一般,粉碎、落地。


    然後,麗莎琳娜對敵營的槍兵們投以溫柔的微笑——


    那是出自演技的笑容,隻要對手認為「她是來路不明的怪物」,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一如預料,年輕敵兵那緊繃的表情可說是近乎悲慘。


    從他身旁突刺出的其他槍兵的槍,也被麗莎琳娜迅速地切斷。


    同時,她也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並「抓住」了飛射過來的箭,並投回原來的方向——箭在掠過弓箭手的臉頰後,穿越至後方。


    士兵們陷入了恐慌狀態。


    麗莎琳娜隻不過以一陣旋風之勢闖入,就讓敵營幾近潰散。


    「突擊!」


    麗莎琳娜敏銳的耳朵聽見了菲立歐的指揮聲。


    阻塞道路的柵欄幾乎都已毀壞,騎兵因此得以行動自如,他們在石板路上發出轟天巨響並殺進敵營,這番魄力讓敵兵再也承受不住。


    而深深畏懼麗莎琳娜的士兵們也無法好好地戰鬥,當場一哄而散。於是騎兵們便以追擊的形式占領這一帶。


    「麗莎琳娜!」


    菲立歐手持馬槍取代慣用的刀,騎著馬趕到她身旁。


    麗莎琳娜周圍已經沒有任何的敵兵,而在騎兵隊的突擊下,戰場轉向了王城裏的一角——追擊的當然是菲立歐等人這一方。


    貝爾納馮一馬當先穿過戰場,王宮騎士團的騎士們也乘勝追擊。


    「麗莎琳娜,上馬!」


    菲立歐示意著他的身後。


    麗莎琳娜有點迷惑,自己還不覺得疲倦,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坐上菲立歐的馬,也讓她多少有點顧忌。


    「連我們的士兵都被你嚇到了!為了讓他們知道你是我們這邊的人,你還是暫時跟我們一起行動比較好!」


    菲立歐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焦慮。


    麗莎琳娜這才驚覺——在「這個世界」,以她這種方式戰鬥的人應該並不存在。雖然她希望讓敵人認為她是「怪物」而心生恐懼,但要是連同伴都與她為敵,那可就麻煩了。


    到目前為止,這邊的士兵們一定以為她隻是跟菲立歐比較親近的隨從。畢竟她的外表看起來並不像個戰士,這一點麗莎琳娜也有所自覺。


    但這樣的她卻展現了超乎現實的戰鬥力,這會讓同伴感到困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麗莎琳娜輕輕躍起,坐到菲立歐的身後。


    菲立歐以指揮官的身分,麵對騷動不安的士兵叫道:


    「這女孩是我的護衛!別放過她幫我們製造的大好機會!乘勝追擊!」


    聽到他如此指揮,士兵們突然氣勢大增。


    麗莎琳娜一邊抓住菲立歐的背一邊感到訝異。


    這個少年自己恐怕還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和舉止有種極為吸引人、令人欣賞的力量。


    而這種「吸引人的力量」可以在士兵們之間發揮作用、提高他們的士氣。


    這是因為菲立歐身上流著王室血脈的關係,或是他本身的特質?然而不論是哪個原因,那都是身為指揮官難能可貴的天賦。


    「麗莎琳娜,如果有機會我們就這樣衝入王城。突破城門時,希望你能再幫助我。」


    菲立歐小聲地說:


    「——對不起,增加你的負擔了。」


    對這聽來相當抱歉的聲音,麗莎琳娜報以微笑:


    「請不要放在心上。你對我有比一宿一飯更重大的恩情。還有,我不是故意學烏路可大人,但我也不希望你身處危險中。」


    她一邊笑嘻嘻地回答著,一邊抓住飛射過來的流箭,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把箭拋開,再重新抓好菲立歐的背。


    麗莎琳娜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他——


    起初她隻覺得他是個親切的少年,一方麵也因為年紀相近之故,她覺得應該可以跟他成為好朋友。


    這樣的他現在竟成了肩負這個國家未來的重要人物,他的重要性今後一定隻會有增無減吧!


    這點似乎會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遙遠,雖讓麗莎琳娜感到有些寂寞,不過又覺得開心。


    麗莎琳娜想起了在佛爾南神殿時的事,那時的菲立歐說過:「皇兄繼位後,我就會被眨為臣籍。」他毫無野心,隻是默默接受自己的立場,努力不讓自己成為內亂的火種。


    結果還是引起了內亂,然而——


    等到這場內亂平定時,他一定會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既然他曾有恩於她,現在她也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越過菲立歐的肩膀,她看見了城樓聳立的王城。


    麗莎琳娜再次振作精神。


    軍隊迅速地馳入王都大道。


    *


    軍務卿克勞斯·桑克瑞得正站在沿著城壁建造的了望塔上眺望著街道。


    ——從那裏可以看見大致的戰況。


    敵軍一分為二,分別是菲立歐等人所率領的突擊部隊,以及與補給部隊


    一起在其背後壓陣的拉希安總隊。


    這樣的布陣吻合克勞斯預期中的形式之一。


    王都大道並不寬廣,隨便增加突擊人數反而會降低機動性。以精銳部隊突擊,驅散敵軍、逼近王城——這戰略在克勞斯眼中看來也是相當合理的。


    不過就算合理,還是欠缺獨創性,可以說隻是不經思考地照慣例用兵。這種硬碰硬的戰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貝爾納馮相當喜愛的用兵方式。


    克勞斯遠遠地觀察著街道上的樣子。


    敵軍與我方的兵力相接觸,戰端終於開啟。


    然後就在那一瞬間——我方陣勢瓦解了,敵軍突破了防護柵欄。


    克勞斯瞠目結舌,不禁將身子探出窗外,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而隨從的衛兵也在他背後低聲叫道:


    「軍、軍務卿閣下——」


    克勞斯說道:


    「被敵軍突破是『預料中的事』……但也實在太快了。快點叫他們報告發生了什麽事。」


    其中一位衛兵答應後立刻衝了出去。


    克勞斯一直關心著戰況——我方的防禦突然間瓦解,敵人一邊追擊,一邊向王城逼近。


    在這樣的內亂中,能在短時間裏一決勝負是最理想的。敵人應該會急著想要救出人質,而對雷吉克這邊來說,也想避免政治中樞陷入長久的混亂。再長也不能超過一個星期——盡可能在三天內就決定勝負。


    克勞斯細長的雙眼凝住不動:


    「他們竟然能這麽幹脆地突破——比我想像的還要強。」


    他兀自點點頭,轉向隨侍在他背後的士兵說道:


    「提早進行預定計劃——向格瑞納汀隊發出紅色狼煙的信號,用黑色狼煙指示被擊潰的一號隊伍撤退。二號隊伍繼續進行王城防禦,準備隨時出擊。一旦要出擊時,就與一號隊伍會合。」


    克勞斯以嚴肅的聲調飛快地下達指令。傳令兵快速地複誦一遍之後飛奔了出去。


    不久,紅色與黑色的狼煙自中庭升起。


    一見到狼煙,克勞斯胸口仿佛有種火燒的感覺。


    在妮娜死去、他陷入悵然若失狀態的「那一天」——克勞斯就答應接受雷吉克的邀請,和他一起向敵人複仇。


    那時,城內的中庭也升起了狼煙。


    ——他的心正騷動不安。


    他一邊忍著想吐的衝動,一邊毅然地俯視街道。


    反叛軍主張殺了妮娜等人的不是正妃一派,而是塔多姆的勢力。


    就算真是如此,克勞斯也不會改變支持雷吉克的決定。因為父親和祖父都如此決定,桑克瑞得家是要「支持雷吉克」的。


    這個方針不會改變。


    克勞斯憎恨殺死妮娜的犯人,這是不會有錯的。但在被視為主謀的正妃已經被某人殺害的現在,驅使克勞斯行動的並不隻是憎恨……


    而是身為臣子,必須平定戰亂的責任感。


    還有必須讓正統後繼者雷吉克的勢力堅若磐石——


    在暗殺事件發生之前,克勞斯並不看好雷吉克,甚至曾向祖父進言應該擁立皇太孫為王。


    他認為有鑒於當時的情勢,自己的進言是沒有錯的。要是那時能說服祖父等人就好了——他現在也對此感到後悔。


    結果父親與妹妹、第二王妃、第三王妃被殺,連外務卿拉希安和王子菲立歐也險遭不測。


    ——關於他主張背棄雷吉克的進言,其實有一部分是為了妮娜;而這一點也被祖父識破了。


    妹妹妮娜與雷吉克有婚約,但是嫁給像雷吉克那樣不斷玩女人的丈夫,隻會讓妮娜過著不幸的日子……克勞斯確實打算趁著這場政局的混亂來做些什麽。


    幸運的是,三王子布拉多生性溫柔,而且還沒有未婚妻,跟妮娜年紀也相近。若是祖父決定舍棄雷吉克,克勞斯就打算撮合三王子與妮娜。


    然而,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克勞斯還沒機會看到她當新娘的樣子,她就比他先一步到冥界去了。


    克勞斯一邊被失落感所侵蝕,一邊像被魔鬼附身般成為雷吉克的部下而埋首工作。


    如今正是關鍵時刻——


    反叛軍的中心是外務卿拉希安·羅姆——隻要擊潰這位政治家,就可以瓦解其軍隊了。


    克勞斯冷眼俯視著街道。


    菲立歐王子率領的前鋒部隊正勢如破竹地展開進擊,結果形成拉希安的總隊留在其後壓陣的局勢……


    克勞斯的眼裏有著細微的光芒。


    *


    前線的戰況一一被通報至外務卿拉希安·羅姆耳中。


    菲立歐與貝爾納馮所率領的前鋒突破了設在道路上的防護柵欄,現在正朝王城逼近——


    偵察兵以興奮的語氣報告——在戰鬥過程中,有一位疑似菲立歐隨從的少女展現了迅猛無比的行動。


    「啊?」拉希安側著頭,回想起那個少女的事——


    那個名衛麗莎琳娜的女孩似乎是在佛爾南神殿與菲立歐相識的。拉希安尚不清楚她的來路,騎士們似乎知道些什麽,但拉希安也沒有特意質問。


    她似乎受過相當紮實的戰鬥訓練,阿戈爾被暗殺者狙擊時,也是拜她所賜才得救的。


    在本陣的帳篷內側,阿戈爾·卡洛司也在座——


    「拉希安卿,我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這位中年貴族帶著苦笑說道:


    「身為王子的菲立歐大人在最前線作戰,而身為臣子的我們卻在後方備戰——我總覺得這樣有點令人難堪。」


    聽了他的話,拉希安也點點頭說:


    「是的。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用兵方麵,菲立歐大人曾受教於騎士團團長威士托卿,他對騎士團的指揮也相當熟練。而我們身為文官、又對作戰毫無心得,上了前線反而隻會成為絆腳石……」


    拉希安淡淡地說道。


    阿戈爾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那樣子像極了他的父親,也就是正被囚禁的政務卿達斯堤亞·卡洛司陷入沉思時的表情:


    「的確,我們一定會變成絆腳石的。不過,我們應該還有其他不能站在前鋒的理由——拉希安卿,您也差不多該對我坦誠相告了。」


    阿戈爾壓低了聲音說道。


    拉希安微笑以對:


    「哎呀,你是說我隱瞞了什麽事嗎?」


    「也許是受到家父的影響,我對於政治方麵的事也是很敏銳的。您對那位大人有何期待——我想我也稍微感覺得出來。」


    阿戈爾的聲音很穩重。拉希安眨了眨一隻眼睛:


    「正如阿戈爾卿你所想像的,我希望菲立歐大人能更『引人注目』,因為那位大人將來會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


    拉希安無限感慨地說道。


    第四王子,也就是這名為菲立歐·阿爾謝夫的少年,在前不久還是個不太引人注目的王族。他沒有來自母親的親族勢力,又受到正妃等人的排擠,幾乎是被貴族們所遺忘的存在。他的立場是如此薄弱,就連拉希安在此之前也沒注意過他。


    而讓拉希安對他刮目相看的,是在國王葬禮那天——


    那天,菲立歐還帶著一位楚楚動人的少女。


    那就是威塔神殿司祭、同時也是神姬之妹的烏路可·迪古雷——


    這是連外務卿拉希安都感到驚訝的組合。


    拉希安這才在菲立歐身上看出他在政治上的價值。


    在威塔神殿治理的國家吉拉哈與阿爾謝夫之間,幾乎很少有交流。並不是因為兩國的關係緊張,而是中間還夾著一個國家,因此自古以來關係就很薄弱。


    考慮到將來,拉希安希


    望能加強與大國吉拉哈之間的關係,於是菲立歐與烏路可的關係也就成了布局的準備。


    後來,拉希安雖然根據間諜的報告與自己的推理看穿了婚約這個謊言,但這樁姻緣仍非毫無可能的事。


    烏路可對菲立歐非常有好感——這是拉希安從年輕時就經常參加社交活動磨練出的直覺告訴他的。


    之後當他與菲立歐談話,並逐漸了解他的個性、劍術後,拉希安的期待更轉為確信不疑。


    也就是說,他認定菲立歐·阿爾謝夫就是能夠保護這個國家未來的人才之一。


    阿戈爾似乎也有同感——這在菲立歐小時候還完全看不出來,但現在的他的確具備了某種吸引人的特質。


    這也可以說是「王者的資質」,不知道是出於威士托的教育,還是他的天賦才能終於開花結果——原因不得而知,但拉希安已決定:為了這個國家,要擁立菲立歐。


    菲立歐應該作夢也沒想到拉希安會願意效忠自己吧!然而,拉希安已經一步步地為他的出人頭地訂定策略。


    而委由菲立歐出任這支軍隊的總司令官,也是策略中的一環。


    他果敢的作戰英姿應該會讓士官們傳誦、讓貴族們瞠目結舌才是!隻要這件事一流傳出去,以前對菲立歐視若無睹的貴族們應該也會對其愈來愈感興趣。


    如果在這場戰亂中獲勝,最後會是由三王子布拉多或是由菲立歐繼位?關於這點拉希安也還不清楚,但就算由布拉多繼位,菲立歐身為王弟及一名勇將,一定也會被賦予重任。


    菲立歐並沒有繼位的野心,不過在「保護這個國家」這件事上,他所表現出的責任感卻連拉希安都感到大為震驚。


    身為前輩與這個國家的忠臣,拉希安認為可以把這個國家的將來交給菲立歐。


    因此,有必要開始尋求貴族們對菲立歐的支持。


    達斯堤亞和拉希安都年事已高,背負著這個國家未來的就是菲立歐這一代了。拉希安以微笑隱藏住內心的這種想法,對阿戈爾使了個眼色。


    阿戈爾察覺他眼神中的含意,輕輕說道:


    「打定主意保持中立立場的拉希安卿竟會如此支持菲立歐大人,這也讓我感到很驚訝。」


    拉希安搖搖頭說:


    「阿戈爾卿!也許我此時還這麽說會被人當作戲言,但我並不打算舍棄中立的立場。即使我們贏了,在這場戰亂結束之後仍避免不了與舊雷吉克派貴族們間的糾紛,因此我打算在這場戰亂結束後,找時機回歸中立的立場。但也因此,我必須趁現在為菲立歐大人做些我能做到的事。」


    「嗯。」阿戈爾點點頭說:


    「也真難為您了。不過,這工作也隻有您才做得到。」


    「我也很期待阿戈爾卿你所扮演的角色。」


    拉希安誠懇地凝視著他的臉。


    小個子的阿戈爾皺起嚴肅的臉,抬頭看著帳篷的篷頂:


    「我隻是代替我父親待在此處。」


    「不。政務卿屬於正妃派係——因為正妃與皇太子的死,已經失去所擁戴的人了。隻有『以反叛軍的立場支持菲立歐大人』的你開口,才讓他們與菲立歐大人結合……這樣我也才能安心地回到中立立場。」


    阿戈爾誇張地歎了口氣:


    「——由您來擁立菲立歐大人不就好了嗎?我認為您才有這資格。」


    「這麽一來,卡洛司家和桑克瑞得家的諸侯可能會心懷不滿——他們並不全都像政務卿和你一樣,能正確地了解我的立場。阿戈爾卿,就萬事拜托你了。」


    拉希安對著不屬於自家的後嗣如此請托。


    阿戈爾無言地點點頭。就在此刻,他們之間訂下了一個秘密約定。


    幾乎在話題結束的同時,帳篷外響起士兵的聲音:


    「拉希安大人!有敵兵出現!」


    拉希安瞪大了眼。他們剛剛才接到菲立歐等人挾著優勢逼近王城的報告,敵兵應該是在菲立歐等人前麵才對。


    「你說敵兵?」


    「是的,是伏兵!有大約一千名左右的部隊正往我軍的『背後』逼近。請您下指示!」


    聽見士兵接近慘叫的報告,阿戈爾毅然地站起身來。他雖然身材矮小,表情和態度卻從容不迫,看起來非常強而有力——


    「拉希安卿,看起來情勢也不容我們文官做騎牆派了。」


    聽見阿戈爾的話,拉希安一邊點頭,一邊迅速地離開帳篷。


    *


    外麵的士兵們還來不及等待指揮,就已經采取了備戰的動作。在前方警戒的士兵們已經陸續轉至後方,指揮其行動的似乎是在後方警備的貴族。


    敵兵出現在跟王都相反的一側——也就是拉希安等人的背麵。


    敵軍是何時設下這些伏兵的呢——為什麽拉希安等人一開始完全沒有發現?這讓他感到非常疑惑。


    直到遠遠看見敵兵高舉的旗幟徽章,他才明白理由所在。


    出現的敵兵既非王都的衛兵也不是桑克瑞得家的私兵,那在盾牌上印有三隻鳥的徽章,正是在鄰近王都之處擁有領地的格瑞納汀家家徽。


    ——格瑞納汀家是軍閥裏的中階貴族。


    雖說是軍閥,但他們家與桑克瑞得家的關係並不是太好,再加上這次的戰亂在很多方麵都要小心避免輕舉妄動,幾乎所有貴族一時之間都采取保留的態度,原本料想格瑞納汀家應該也是如此,然而——


    (一旦開戰,他們就想出兵援助,好賣人情給雷吉克嗎……?)


    拉希安如此猜測,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看到王都那邊升起了紅色與黑色的狼煙,那表示這一切都是事先就計劃好了的。


    格瑞納汀家的士兵應該是先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待命,避免被拉希安等人發覺吧!主力菲立歐等人離開後,他們再突然進行奇襲。


    拉希安叫道:


    「我們的人數占上風!穩住陣腳!」


    阿戈爾跨上馬背,跟近衛兵一起前往支援。


    本陣的士兵們組成了防壁般的陣勢,與逼近的敵軍槍兵們以長槍互攻。


    弓兵雖然在其後加以援護,但弓箭數量畢竟有限,不可能使用太多。


    此時,從王都那個方向也有騎兵隊的馬蹄聲如波浪般湧來。


    一瞬間,拉希安還期待著是不是王宮騎士團回來了。


    然而,來者卻是——


    「把反叛軍的首腦——外務卿拉希安——抓起來!」


    粗聲高叫的是應該與達斯堤亞一同被捕的近衛騎士團團長,其背後跟著約一百名騎兵與約五百名步兵。


    近衛騎士團負責警護王族,是以出身貴族者為中心所組成的騎士團。


    名義上,王宮騎士團為保護王宮、而近衛騎士團為保護要人,但彼此任務交換倒也不是罕見的事。現在,「王宮騎士團」正準備進攻王宮——


    現身此地的近衛騎士團似乎已從正妃派係轉而投靠雷吉克。原本「近衛騎士團」的職責就是保護王族,那麽要他們保護剛繼位的雷吉克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拉希安咬緊了牙關。


    近衛騎士團似乎避開了菲立歐等人的前進路線,從王都旁繞到這裏來。


    拉希安等人率領的本陣呈現被前後夾擊的局勢。


    近衛騎士團的騎士們從馬背上突刺長槍,開始攻擊地麵上的步兵。


    「穩住!不要被突破了!先把軍馬解決掉!」


    這樣的指揮雖然欠缺具體性,但對現在的拉希安來說已經是竭盡全力了。換作是其他人,在這種狀況下也會束手無策的。


    拉希安不斷高喊著,拚命地繼續鼓舞著周圍的士兵們。


    *


    菲立歐等人察覺到背後的異狀,是在逼近王城城牆的時候。


    首先注意到戰亂聲響的是麗莎琳娜。


    騎在菲立歐身後的她突然表情大變,轉向背後。


    她輕盈地躍上附近屋舍的屋頂,確認所見無誤就立刻飛躍至地麵。


    然後她表情嚴肅地叫道:


    「——菲立歐!拉希安卿的本陣遭到伏兵襲擊了!」


    菲立歐大驚。沒想到敵人還有多餘的兵力。他們才剛驅散在街上防衛的桑克瑞得家私兵,衛兵們也都守在王城這邊——他還以為這就是敵人的所有兵力了。


    事實上,伏兵的半數以上來自原本眾人以為持保留態度觀望的格瑞納汀家,才正要逼近王都的士兵和菲立歐是不可能得知此事的。


    拉希安等人所在的本陣升起了通知緊急事態的狼煙,大多數士兵注意到此都停下了腳步。


    菲立歐的背上冒出冷汗,雖然他不是沒想過有伏兵的可能性,隻是他原本以為敵兵會以埋伏的形式狙擊前鋒。


    然而對方的目標似乎對準了外務卿拉希安。


    對方很清楚:隻要拿下首腦,這場戰爭也就結束了。他們讓菲立歐等人以為自己采取守勢,但卻一口氣轉守為攻。


    他們故意等待主力菲立歐等人離開本陣——


    菲立歐的目光遊移了。


    不知不覺中,菲立歐等人已完全落入「進攻」的心態。對手一味地堅持守勢,固守在王都與王城裏,現在看起來反而像是在爭取時間讓周邊諸侯行動。


    但是這一切似乎隻是故意讓菲立歐等人誤會的陷阱。


    全軍一起攻入構造複雜的王都恐怕難以自由自在地活動,況且拉希安的部隊還必須保護缺乏機動性的補給部隊。


    因此戰力一分為二,分成攻入王城的部隊、與在王都外側待命的部隊。但萬一這正是克勞斯期待的結果——


    萊納斯迪策馬來到沉思中的菲立歐身邊。


    「菲立歐大人!現在該怎麽辦……要繼續攻陷王城?還是要趕回去救援呢?」


    年輕騎士以焦急的聲音叫道。


    菲立歐掉轉馬頭說:


    「阿爾謝夫王城應該是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攻陷的。要是處理得不好,隻會先讓拉希安卿的部隊陷入毀滅之境!」


    這樣一來,菲立歐等人也會受到前方王城與背後的兩股勢力夾擊。


    「萊納斯迪,你去向前麵的貝爾納馮卿傳話!全軍折返回去救援本陣!」


    一下了決斷,菲立歐迅速展開行動,麾下的士兵們也配合其號令開始往原路折返。趁現在行動還不晚,應該可以讓拉希安等人率領的總隊與自己這支前鋒軍隊形成夾擊敵人的局勢。


    這種情況下分秒必爭。


    萊納斯迪策馬奔向先行部隊傳遞菲立歐的決定,而女騎士黛梅爾則跟在菲立歐身旁:


    「菲立歐大人,如果這正是敵人的計策,剛剛被驅散的敵人說不定會回頭來攔阻我們。請您千萬要留心。」


    黛梅爾以機敏的口氣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保護菲立歐的王宮騎士團騎士們也縮小了其包圍的範圍。


    菲立歐拚命地策馬奔馳。


    他這才想到,貝爾納馮之所以說「克勞斯難以對付」,原來是指這麽回事。


    這絕非什麽妙計奇策。讓對手乘勢進攻,伏兵再趁隙狙擊本陣,不過是兵法中的慣用技倆。


    隻不過,這對菲立歐等人來說也是個盲點。


    克勞斯故意表現出「堅持守勢」的樣子,因此菲立歐等人不得不「攻擊防守的對手」,而開始了這場戰爭。


    在那個時間點,菲立歐等人就已經中了他的圈套。


    不過這還不是致命的失策——本陣還留有相當多的士兵,應該不會那麽簡單就敗下陣來。


    現在趕回去的話,「應該還」來得及救援。


    麗莎琳娜緊抓住菲立歐鎧甲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她雖然是局外人,但也為這個國家而擔憂。一切都是因為追捕她的來訪者殺了國王和皇太子而起,那件事的影響至今仍餘波蕩漾。


    菲立歐對自己的誤判感到痛苦,也很過意不去。要是為了突破敵人的防守而明顯消耗掉我方士兵的力氣,就更救援不了拉希安等人了。


    原本以怒濤之勢逼近王城的軍隊,此時迅速地掉轉方向,折返救援總隊。


    *


    軍務卿克勞斯從了望塔上俯視著街道。


    已逼近王城的敵兵,注意到本陣受襲而陸續折返。


    這對克勞斯來說是意料中的事。


    在他身旁,身為國王的雷吉克也親自來視察戰況。


    他以那散發冷酷光芒的雙眼一直盯著城內的情勢:


    「菲立歐那小子掉頭了嗎?我還以為他會繼續猶疑不定呢——」


    「貝爾納馮似乎在一旁輔佐他,應該不至於犯下這種愚蠢的錯誤吧!」


    克勞斯如此斷言。他並不知道這迅速的判斷其實是出自菲立歐。


    「要是他們就這樣攻進王城來,那突襲部隊在剿滅拉希安卿之後就會與王城的軍隊形成夾擊他們的局勢——對方應該不會笨到這個地步吧!」


    對手所采取的行動雖然正確,但幾乎都在他們預料之中。關於自己這方之後的行動,也隻要以狼煙通知援軍采取事前聯絡過的對策就好了。


    雷吉克淡淡地嗤笑道:


    「不管是拉希安或菲立歐,隻要殺掉其中一個,他們的軍隊就會瓦解——克勞斯,你曾經說過這種話吧?」


    克勞斯點點頭說:


    「正是。卡洛司家的阿戈爾卿好像也加入戰局了,不過實質上的中心還是拉希安卿,以及理所當然會被推舉成為精神領袖的菲立歐大人——不管哪一個人被捕,反叛軍都會失去重心。」


    隻要擊潰首腦,這次集結在一起的反叛軍就會無力化,克勞斯是如此判斷的。


    他為這次戰役做了周全的準備,甚至刻意不讓格瑞納汀家的援軍前來會合,要他們在遠離王都之處待命。以目前情況看來,局勢是對他們有利的。


    克勞斯的策略是製造出誤導菲立歐等人的盲點,再一舉攻擊其盲點。


    威士托一手訓練的王宮騎士團與自桑克瑞得貿易公司分離出去的傭兵部隊,都是難以對付的戰力。人數雖少但勇猛果敢、劍術高超,這些兵力不但提高了夥伴的士氣,同時也削弱了對手的士氣。


    如果可能的話,克勞斯並不想與這些人正麵對決。


    以雷吉克的繼位與正妃的死為契機,他成功地拉攏了親近正妃派係的近衛騎士團,又加上格瑞納汀家援軍這記強心針。對近衛騎士團麵言,要是能在這場戰役立下戰功,也可以達到廢除王宮騎士團、大大提高自身地位的目的。近衛騎士團一直十分厭惡成員多為平民的王宮騎士團,對他們麵言,這是展示自我存在感的絕佳機會。


    克勞斯有效地將這兩個部隊用作伏兵,直搗拉希安卿陣營。


    他表現出堅守的態度、固守在城裏,還緊急在市街上建起柵欄,並不主動出擊,擺出等著迎戰的態勢。


    結果,敵方在無可奈何之下采取了順勢而為的策略——也就是以主力攻城,讓補給部隊在後方待命。眼前的戰況一點都沒有偏離克勞斯早就寫好的劇本。


    雷吉克意味深長地瞥了克勞斯一眼:


    「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都已經準備好了。這場戰役——應該在今天、最慢在三天之內就會結束了。之後隻要盡可能讓它以好的形式結束就好。」


    克勞斯以軍師的眼神說道。


    雷吉克


    也滿懷信任地點點頭說:


    「你能站在我這一邊真是太好了,光憑我一個人是不可能跟那些家夥纏鬥的。」


    「您這麽說太抬舉我了。」


    克勞斯禮貌地回答,聲音裏卻不帶任何感情。雷吉克聽見他那僵硬的聲音後僅是擠出扭曲的微笑,並沒多說什麽。


    克勞斯將軍服衣擺一翻,凝視著戰場。


    菲立歐等人現在應正要與拉希安會合吧!克勞斯趁此將最初負責街道防禦工作的部隊召進王城休養,並派出之前養精蓄銳的衛兵出外迎戰。


    他計劃讓襲擊拉希安的格瑞納汀家士兵與近衛騎士團的強襲部隊,分成左右兩邊暫時退避。


    這麽一來,菲立歐等人應該會先會合,再各個擊破兩方人馬吧!


    到了那時——也就是克勞斯以及雷吉克獲勝的機會。


    *


    拉希安與阿戈爾正在奮戰中。


    在周圍被敵兵包圍的狀態下,近衛騎士團的騎兵在戰場恣意妄為,他們手持馬上槍,對步兵來說是相當危險的存在。


    理應可以與之對抗的王宮騎士團不巧正隨菲立歐一起攻進王城。兩軍在人數上雖然勢均力敵,但戰況很明顯地不利於拉希安這邊。


    「對抗騎兵要先解決他的馬!槍兵不要亂了陣腳!」


    拉希安雖因很少放聲大喊而有些嘶啞,仍不斷大聲鼓舞著士兵。


    士兵們雖然還不習慣作戰,卻表現得很好。阿爾謝夫的人民雖然欠缺鬥爭心,但其實本性認真、責任感也很強,而被征召來的士兵也很有身為士兵的自覺。


    換作是其他國家的士兵,就算局麵糟到令人想幹脆放棄武器逃走,隻要指揮官好好振作,應該也能穩住陣腳,戰到最後一刻為止。


    雖然辛苦,但隻要忍耐下去,菲立歐等人的部隊應該會回來救援的……現在的他們也隻有等待救援了。


    穿戴著鎧甲等重裝備的騎兵趁著混戰的空隙逼近——那是受過正規訓練的近衛騎士團騎士。


    為了保護身為指揮宮的拉希安,自古以來就仕奉於羅姆家的少數私兵們擋住其去路。


    他們以長槍突刺馬匹,擋住了幾匹馬。然而在他們還來不及拔槍時,又有其他馬匹自倒下的夥伴背後飛躍而出。


    「拉希安卿,覺悟吧!」


    眼看敵人的氣勢擋也擋不住,拉希安不禁繃緊了臉。


    此時,拉希安背後有道一直線的光芒疾射而來。


    飛來的是一支箭——


    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敵馬的眉心,乘坐的騎士從馬背上被拋了下來。在騎士因衝擊還未站起身時,長槍已殺到。


    接著又飛來第二支、第三支箭,讓逼近的馬匹也全都停下了腳步。


    這神速的箭支支對準敵人而來,一支都沒有落空。


    拉希安吃了一驚,回頭尋找弓箭手的身影。


    拉弓射箭的是一名極輕裝的少年士兵。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凶惡的樣子,隻是無心、淡淡地射箭。由少年的弓射出來的箭總是不偏不倚地射下了馬或人,讓他們隻能當場退出戰圈。


    拉希安見過這名少年。三天前,前往領地與他會合的阿戈爾·卡洛司被刺客狙擊時,就是這名少年以弓箭逼退從天上來襲的玄鳥——菲立歐對其功勞讚不絕口,在途中還與這名少年共乘一輛馬車。


    在拉希安的凝視下,少年迅速地射出手邊的箭,其速度和準確度都絕非泛泛之輩可及。


    少年轉身背對瞠目結舌的拉希安,回到陣中補給箭矢。雖然其間有其他弓兵取代他上來救援,但技術就隻是一般的程度了……


    拉希安無言地望著少年的背影。


    他有種「這怎麽可能」的感覺。接二連三地射中正在奔跑的馬匹眉心,簡直不像是出自人類的技術。


    拉希安雖然不記得少年的名字,但聽說他射瞎了玄鳥的眼睛。本來拉希安還以為那隻是偶然僥幸,但從今天所見的技術看來,他確實瞄準並「射中」的可能性是很高的。即使如此,他本人的態度卻像是理所當然般地平淡。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拉希安好不容易又回到了指揮崗位。


    剛才那名少年的確救了他一條命。要道謝稍後再說,先讓彼此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目前的狀況還鬆懈不得。


    持續的苦戰中,前線戰況發生了變化。混戰中的敵兵開始四處逃散,顯得有點慌了手腳。


    拉希安定睛一看,映入眼簾的是趕回來救援的王宮騎士團,以及率領他們的菲立歐。


    「拉希安卿!你沒事吧?」


    菲立歐在馬背上所發出來的大聲量連在戰場上都顯得太過響亮,卻也同時成了鼓舞己方士氣的聲音。


    在手持馬上槍的菲立歐周圍,有騎士一行人和身手矯健的少女。少女為了殺出一條通路而躍起身子,她以那籠罩著奇妙光芒的雙手赤手空拳地對抗敵兵。


    看到菲立歐平安無事,讓拉希安打從心底鬆了口氣。同時,他也對少女的神乎其技感到不可思議。那是暗殺者的身手,還是——他還來不及細想,敵兵轉眼間已被擊潰四散。


    菲立歐衝到拉希安身邊,再度掉轉馬頭:


    「拉希安卿!」


    「菲土歐大人!這裏沒事!後頭也有阿戈爾卿擋著!格瑞納汀家的伏兵居然會出現,確是出入意料,不過——」


    菲立歐點點頭——露出跟眼前這種緊張情況毫無關連的微笑。


    拉希安瞪大了眼。菲立歐那遊刃有餘的表情,瞬間看起來與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的麵容重疊了。


    拉希安急忙揉了揉眼睛。


    菲立歐還相當年輕,體格也不像威士托那麽壯碩。但是,這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卻相當類似。


    威士托也是如此,光是「待在」現場,就可以鼓舞士兵,是個具有不可思議器度的武將。身為他弟子的菲立歐,似乎連這個要素都繼承到了。


    菲立歐將長槍高高舉起,用周圍的士兵都可以聽見的巨大聲量說:


    「貝爾納馮卿也馬上就會回營了!近衛騎士團就交給王宮騎士團吧!」


    騎士團的反應幾乎可說是震天撼地。


    此處位於遠離市街的平原,地形足以讓騎兵更加活躍,因此拉希安等人才會與近衛騎士團陷入苦戰。


    不過要是雙方都是騎士,戰鬥條件就不相上下了。


    近衛騎士團的騎士們將目標鎖定在王宮騎士團,一邊整隊一邊突擊而來。


    ——這兩個部隊的關係正如水火不容。


    相對於身穿豪華鎧甲的近衛騎士團,王宮騎士團所穿的裝備各自不同,大致上是類似傭兵的輕裝備。就連女騎士黛梅爾都露出了細致而結實的手腕,那模樣在戰場上可說是分外清涼。


    隸屬於近衛騎士團中的數十騎馬匹,采取長槍般的陣形一起逼近。


    這使得從旁守護的拉希安擔心不已。


    「菲立歐王子!您的頭我要了!」


    一馬當先的前鋒如此叫囂著,他正是近衛騎士團的團長。雖是體格壯碩、強而有力的貴族,但跟目前正被囚禁的另一團團長——威士托相比,人品跟劍術都差了一大截。


    菲立歐聽到他說「您的頭我要了」這種話,眼神隨即變得嚴肅而凝重。


    屬下的騎士們也各自策馬奔馳。


    這些屬性完全不同的騎士們,彼此策馬對擊著。


    經過一番近身對戰後,勝負就已大致底定。


    近衛騎士團團長與菲立歐擦身而過。


    馬上槍從菲立歐的手上消失,槍的一端已刺入狙擊菲立歐的敵方馬匹身上。


    近衛


    騎士團團長的頭顱自頭盔與鎧甲的分界線分離,高高地飛上了天。


    經過一瞬間的寂靜,頭顱噗咚一聲落地。


    還留在馬背上的身體噴出鮮血,周圍響起一陣慘叫。


    菲立歐回過頭來,刀上連血跡都沒有留下。這把僅僅在一瞬間就要了敵將性命的刀,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拉希安感到不寒而栗。


    (——對王族說出「您的頭我要了」這種話,還真是失言哪!)


    要是他不說出那種無禮的話,或許頂多被砍斷一條臂膀就沒事了。


    被驅散的近衛騎士團看起來相當淒慘。大多數人因馬匹被殺而隻能退出戰場,平安無事的僅有少數幾人。相對的,王宮騎士團這一邊僅有少數幾匹馬被殺,也幾乎沒有人身受重傷。


    拉希安再次深深感受到兩者精練程度的差距。近衛騎士團確實是經曆過身為騎士必須接受的修練,然而王宮騎士團是威士托培育出來的部隊,不問身分貴賤,隻以「技術」為基準。若考慮到此,這也許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斬殺了近衛騎士團團長的菲立歐,卻表現得極為平淡。


    菲立歐毫不留情地斬殺了敵人這件事其實令拉希安相當意外。因為他總是很溫柔,但到了戰場上卻表現出戰士的樣子。


    菲立歐以有如烈火般的厲聲叫道:


    「我已殺了近衛騎士團團長!接下來要大舉掃蕩敵軍!但不要太過乘勝追敵!」


    那是震天撼地、深入人心的指揮。


    那一頭紫發在戰亂中蒙塵的英勇姿態,就像一幅畫一樣。他以毅然的眼神凝視著戰場,展現出的威嚴讓人看不出他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


    加上守護在他身旁、名叫麗莎琳娜的美麗少女,以及騎士團英勇騎士們的襯托,更把他的威嚴推向高峰。


    凝視這一切的拉希安,突然感到震撼不已。


    他以前認為菲立歐不過是個「聰慧的王子」,雖然也知道他劍術高超,而且之前在逃離王都時,也曾稍微見識過他的劍術……


    但是,拉希安在戰場上所見到的菲立歐·阿爾謝夫,卻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耀眼奪目」。


    拉希安動搖了。


    「我現在——正目睹英雄誕生的瞬間嗎——?」


    戰場上的菲立歐是如此醒目,甚至讓拉希安覺得活到這把年紀的自己還不如他。


    菲立歐等人恰好趕上回防支援,使得戰況出現大逆轉。


    敵兵大為驚慌並開始撤退,而失去指揮官的近衛騎士團也開始在副官的指揮下撤退了。


    王宮騎士團乘勝追擊,其他士兵們也跟在其後。要是在此給予他們一記痛擊,應該會對今後的戰況有利。


    菲立歐想起了在幾天前的軍事會議中,十分了解用兵之道的貝爾納馮所說的話。


    不光是在內亂中如此,作戰時「使其受傷」比「殺死」敵兵更容易削弱敵人的勢力——他是這麽說的。


    死去的士兵隻要丟在戰場上就好了,但受了傷的士兵卻需要糧食和治療,更會成為移動時的負擔。留下許多無法作戰的士兵,對敵軍來說有時會造成比士兵死亡更嚴重的打擊。


    況且這次的情況是同一國家中的內亂。士兵也是人,而且他們也有家人,應盡可能避免招致怨恨的事態比較好。


    菲立歐似乎也了解這個道理。他斬殺近衛騎士團團長的舉動,雖然看似與貝爾納馮所說的有所矛盾,但領袖被擊潰的近衛騎士們,實際上已經開始四處逃竄。


    結果菲立歐的行為有效地削弱了對手的士氣。


    看起來相當溫柔的菲立歐卻有如此果斷的一麵,讓拉希安暗暗心驚之餘,也覺得他相當值得信賴。


    ——這就是戰爭。隻把殺人當作樂事固然令人困擾,但隻會溫柔待人卻也無法保護國家。


    拉希安一邊遠遠凝視著負責指揮的菲立歐,一邊默默地對培育菲立歐的騎士團團長威士托心懷感激之意。


    *


    麗莎琳娜在戰場上十分活躍——


    她一邊在菲立歐身旁保護他,並不時打落飛過來的箭、以手刀擊倒敵兵。


    傷害他人絕非她所喜歡做的事,那倒不是因為她懼怕戰鬥。


    即使如此,麗莎琳娜還是選擇了站在戰場上。


    與其什麽都不做而事後後悔,還是順從自己的心意、誠實地活著比較好——這是目前行蹤不明的養父常說的話。


    現在的麗莎琳娜希望自己能夠保護菲立歐。他對她曾有相救之恩,她也曾給他添過麻煩……更何況這少年的處境怎麽看都十分危險。


    佛爾南神殿的高司教,曾要她避免在這個世界施展武力。


    「若是你想過安穩的日子,那麽除非是為了自衛,否則最好隱藏起你的能力。」


    那位蛇首人身的夏吉爾司教如此說過。然而,麗莎琳娜卻破壞了這個約定——


    她並不後悔,她隻是順著自己想要幫助菲立歐的意願。


    她揮舞著籠罩著光芒的手刀,不費吹灰之力地就破壞了敵兵的鎧甲和劍。麗莎琳娜仿佛飛舞般不停戰鬥,使對手一一負傷。


    她一邊戰鬥,一邊強烈地感受到周圍的視線。她也明白自己已經被視為「怪物」——姑且不論敵人的視線,己方同伴的視線中倒沒有不可思議或不快的感覺。


    在麗莎琳娜麵前,好幾名槍兵擋住她的去路。


    幾個騎士迅速地予以援護——


    「麗莎琳娜大人!這些家夥就交給我們吧!」


    聲音裏並沒有對於麗莎琳娜的警戒心或敵意。


    然後她注意到了。


    騎士們看著她的眼神包含了許多尊敬與親切感。


    那是對於強者的敬意——


    還有對於想要保護相同一人的連帶情感——


    麗莎琳娜在心裏笑了。原來為菲立歐安危擔憂的,似乎不隻是自己和那位名叫烏路可的司祭。對騎士團的騎士們來說,菲立歐不隻是主人,也是像家人般的存在。


    ——菲立歐還在繼續奮戰著。


    麗莎琳娜覺得有點疲倦,躍到菲立歐的馬上,想要休息一下。


    「麗莎琳娜,你累了嗎?」


    菲立歐暫時把追擊行動交給騎士們,關心地問道。麗莎琳娜搖搖頭說:


    「我還好,不過考慮到以後的事……」


    麗莎琳娜說著,突然間嗅到異樣的臭味而閉口不語。


    周圍充斥著人或馬匹所發出的血腥味與汗臭味,雖然這肯定也是教人不快的味道,但在這味道中卻混有某種異樣的東西……


    這東西確實是——


    麗莎琳娜感到不寒而栗。


    心知已經敗北的敵兵陸續逃向平原,他們的動作不像是受到指揮,而是作鳥獸散的樣子。


    其中一名逃跑中的敵人,吸引了麗莎琳娜的目光。


    這名士兵的腰際掛著一個皮袋。


    在逃跑途中,他同時打開皮袋的袋口,將裏麵的液體灑向平原。


    平原上的草相當短,還不到人的腳踝,士兵們一邊潑灑著某種液體,一邊逃跑。


    「菲立歐,請快點下令全軍撤退!尤其是補給部隊!」


    「麗莎琳娜發覺不對勁,立刻在菲立歐的耳邊叫道。


    菲立歐直眨著眼問道:


    「麗莎琳娜,這是怎麽回……」


    「是油!那些人邊逃跑邊在這一帶灑油……」


    麗莎琳娜的鼻子嗅到了很明顯的油味,之前混雜在血腥味並不明顯,但現在四周到處都充滿了那種味道。


    此時,一支弓兵部隊出現在持續追擊的菲立歐等人麵前——


    他


    們各自持有特殊形狀的弓箭,箭頭並非一般鐵製箭頭,而是纏繞了浸泡過油的布——麗莎琳娜學習過的知識讓她認得這種古式武器,就叫作「火矢」。


    菲立歐跟騎士團都察覺事態不妙。


    「是火攻嗎……」


    菲立歐失聲叫道,與此同時,敵兵已點燃了箭矢。


    接著射出來的箭一邊熊熊燃燒一邊飛向平原,一支支插在大地之上。


    幾乎所有方位立刻都冒起了白煙。


    火焰同時燃燒擴散,就連訓練有素的軍馬也感到畏懼。即使王宮騎士團的軍馬飽經訓練,早已習慣劍與長槍,但卻不太能忍耐火焰。


    麗莎琳娜與菲立歐為了追擊敵軍而來到戰圈外圍,因此並沒有受到火勢波及,但本陣的中心部分就沒這麽幸運了,四麵八方幾乎都被火勢阻擋住去路。


    飛射而來的不隻是火矢,還有在前端掛著油袋的箭,讓火勢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尤其是補給部隊所在的方位,火勢更加強烈。


    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敵兵已經開始撤退全軍,施放火矢的弓兵們完成任務後也開始逃跑。


    菲立歐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不斷擴散的火勢。


    麗莎琳娜抱住他的肩膀說:


    「菲立歐,我們快離開此地吧!今天沒有起風,煙很快就會彌漫到這邊了!」


    菲立歐呻吟道:


    「可是拉希安卿和阿戈爾卿——!」


    一旁的女騎士黛梅爾像是要阻擋菲立歐的行動般,把馬騎到他麵前說:


    「不,他們兩位應該都有辦法立刻逃走的。即使我們現在魯莽地衝回去,也隻會造成混亂而已。我們應該在煙霧外重新整軍待發。」


    聽到黛梅爾冷靜地指出這點,菲立歐隻能邊呻吟邊點點頭。


    麗莎琳娜也看著快速蔓延的火焰陷入沉痛的思索中。


    煙霧已經逼近。正因為不是在建築物裏麵,所以他們有很多路可以從火焰中逃出。即使是潑灑了油,也總是有一定的燃燒範圍。


    不過,這裏沒有水可用來滅火,一起火,就讓人不得不聯想到補給物資的下場將會如何。


    菲立歐那被火焰照亮的臉龐,悔恨不已地扭曲著。


    以單純的意義來說,菲立歐等人已贏了這場戰爭。前鋒部隊幹淨俐落地打跑了防衛的敵兵,就算本陣遭遇突襲,拉希安等人也守得相當漂亮。當然,前來救援的菲立歐等人也贏得相當可觀的戰功。


    然而,雖然在這些麵獲勝,從結果來說卻是慘敗。


    補給物資被燒光殆盡,士兵也疲於奔命,而敵方的城堡卻幾乎沒有任何損害。


    對於拚盡全力進攻時的忽略而導致「這個結果」,麗莎琳娜也感到錯愕不已。


    「——軍師……克勞斯·桑克瑞得嗎……」


    菲立歐斷斷續續地說道,聲音很嚴肅,其中也帶有痛苦的成分。


    麗莎琳娜窺視著他的側臉,默默地扶住他的背。


    「沒關係,你還有我在——」


    雖然麗莎琳娜很想這麽說,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這話聽起來恐怕也隻是一時的安慰吧!所叢麗莎琳娜隻是默默地撫摸著菲立歐的背。


    我方的士兵陸續從燃燒的平原中逃出。


    這混亂非常的樣子,忠實地反映出這場戰役實質上的勝負。


    *


    當晚,拉希安軍露宿平原的模樣非常之慘。


    因為帳篷都被燒光了,大多數的士兵都隻能露宿在外,而且隻剩下一點點糧食沒有被燒光,所以晚餐隻有平常的一半。


    「……這次真慘哪!」


    在軍席會議上率先發言的,就是在前線領軍的貝爾納馮。


    軍隊首腦們集中在幸運逃過一劫的帳篷裏,紛紛感到意誌消沉。


    外務卿拉希安·羅姆陷入沉思,一句話都沒有說。


    政務卿長子阿戈爾·卡洛司則是麵無表情,僅動了動眉毛。


    守護補給部隊的商人洛西迪因為中了敵人的火攻之計,顯得相當沮喪。


    武將貝爾納馮、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在今天的戰役中都毫發無傷,不過戰況卻相當不樂觀。


    在場還有五位加入拉希安軍支援的貴族。他們是中下階層的貴族,所擁有的士兵人數並不多,而且是不習慣於戰爭的文官,這些人的臉上也是一片陰霾。


    總計不到十個人圍成一圈,參與這次的軍事會議——


    「糧食還剩下多少?」


    貝爾納馮壓低了聲音,向洛西迪問道。


    這位中年商人以沮喪的表情搖搖頭說:


    「今晚隻配了給平常量的一半,但即使如此明天早餐的份量還是沒有著落,因為絕大部分都被燒光了……我剛剛已經指示屬下到附近的街上調度糧食,但問題出在補給路線。如果隻讓補給部隊行動,可以預期一定又會受到敵人狙擊;這樣一來就隻能全軍一起餓肚子——看來我們也隻好從王都暫時撤退了……」


    要是沒有糧食,士兵們是無法戰鬥的。


    若以打倒的士兵人數來看,菲立歐等人得到了壓倒性的勝利,但實質上卻輸掉了這場戰役。對方顯然完全看穿了我方的行動,並且想好了萬全的對策。


    「……那個王八蛋!不偏不倚地戳穿了我方的弱點。被完全看穿至此,恐怕是已經有敵方的間諜混進了我方。」


    貝爾納馮憤怒地扭曲著獨眼,呻吟般地吐出詛咒的話。


    拉希安歎息著:


    「可能真的有間諜吧!我們為了這次反叛而四處招募士兵,所以間諜很容易混在裏麵,而我們在管理士兵時其實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這次失敗的原因並不是情報泄露,單純隻是因為克勞斯卿的指揮先發製敵吧!我們也太過大意了,一味地認定敵人不會從王城出擊。話說回來,姑且不論近衛騎士團,沒想到他們竟然會連格瑞納汀家都——」


    領地與國王直轄地相鄰的格瑞納汀家雖然隸屬於軍閥貴族,卻一直跟桑克瑞得家保持距離。正確地說,現在的當家馬格努斯·格瑞納汀跟前任軍務卿葛楚德·桑克瑞得非常不合,所以總是避不往來。


    這雖然隻是上一代的恩怨,後來兩者也並沒有發展為家族性的對立,但這次的聯手作戰還是有些不太自然。


    阿戈爾低聲說道:


    「恐怕是因為葛楚德卿的死亡,也讓格瑞納汀家的態度有所軟化,也比較理性。加上克勞斯卿強力地加以說服——不論如何,敵人的兵力比我們所預測的還要多,這是千真萬確的。我們也許需要重新調整態勢。」


    菲立歐默默地聽著幾位重要人士的話。


    身旁的麗莎琳娜一副靜不下來的樣子,她是個女孩子,而且隻是毫無身分的一介士兵,一定不明白自己為何置身此處吧!


    然而,勸她同來參加會議的正是菲立歐。


    「那麽——明天早上我們就先行撤退——」


    拉希安勉強以痛苦的聲音下了這個結論。


    「……不,請等一下。」


    菲立歐靜靜地說道。


    在微暗燈光照耀下的帳篷裏,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菲立歐身上。


    菲立歐沉思著。


    今天的戰役確實是敗得很慘。


    無法發揮騎兵的真正能力,動向完全被敵人看穿,還中了對方所設下的圈套。


    不過——


    「我們明天就讓這場戰爭結束吧!」


    菲立歐像是被某種念頭觸動般,如此下了決斷。


    拉希安眼神扭曲地問:


    「但是——」


    「我考慮了很多,不過,我認為隻剩這個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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