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靠近天花板的格子窗射入的微光,朦朧照亮以朱砂與黑墨畫滿整麵地板的鎮火紋樣。


    能夠看見外頭的隻有那扇小小的格子窗,從那兒可以看見在滿布烏雲的天空中,閃耀搖曳的烽火樓青火。


    可是映在佳乃眼中的不隻有那個。


    ——昨天夜裏的那個是……


    ——時子樓的墮落。


    昨夜看見的光景——


    大火中的殯宮。


    輕霧般紛亂的黑發。


    夜空中飛散的火花,還有發出黃銅色光芒的眼睛。


    感應到的瞬間,一陣駭人的作嘔感襲上佳乃,湧起的胃液灼燒著喉嚨。


    那是比化生更奇怪的不祥感覺。


    ——我為什麽必須看到這些?


    佳乃的父親弘兼過去曾告訴過她——你還不明白真正的「看見」是什麽。烙著火目式的雙眼映出的世界是色彩、光線、味道、疼痛、思念、憎惡、灼熱等一切的混合體。幼小的佳乃無法理解父親的話。還沒搞懂,眼睛已經被藥弄瞎。


    她在黑暗中待了九年。


    奪回光芒的佳乃,現在稍微懂得父親那番話的意思了。


    ——我一點也不想看到這些。


    距離雖然遙遠,但她還是能感受到時子強大的火目式,就算閉上眼睛、蒙上耳朵,仍然抹滅不了。


    蠢動著。


    扭曲著。


    猶豫著。


    仿佛一靠近那團黑色的火氣團塊,舞動的觸手就會糾纏包圍上來,侵入她的身體。


    ——明明並不想看見……


    最近幾天火氣持續不穩定。飛出多次響箭,燒毀不少村落。佳乃甚至能夠一一回想起那些肉塊融解、氣息奄奄的化生們的臉。


    即使如此,這還是她第一次感覺這麽難受。


    猛烈的寒意使她的身體顫抖。


    身體覺得冷,臉卻有些腫脹,加上偶爾頭痛,喉嚨也痛。都怪時子擾人的氣息,害她苦惱了一整夜無法睡,結果似乎感冒了。


    佳乃的視線離開窗子,但並非這樣她就不會看見。


    房間另一側沒有牆壁,而是以粗木格子隔開走廊與佳乃的房間。格子前孤伶伶擺著一個盛著餐具的用膳台。那是之前負責照料她的女房(注:居住在宮中服侍的女官通稱)雙葉放的東西,是早已冷透的湯和烤魚。


    一點食欲也沒有。


    佳乃靠近用膳台,歎了口氣,把手擺在碗上。


    沙的一聲,湯瞬間幹涸,隱約帶著酸味的香氣四處蔓延開來。碗上的塗漆裂開,湯料幹巴巴地黏在碗底。


    接著她把魚炭化。烤焦的氣味讓她差點嗆到。


    紅燒芋頭變成小拇指尖大小的黑塊。


    米飯化為土黃色的顆粒。


    她再一次深深歎息。


    佳乃憎恨食物,憎恨拿食物來的女房,也憎恨自己偶爾會吃掉食物的身體。


    ——為什麽我要待在這種地方繼續活著?


    可是她也沒打算要餓死自己。


    她甚至沒有餓死自己的力氣。


    隻要一鬆懈心房——


    那張臉就會浮現眼前。


    一年前的那個夜裏,她第一次見到伊月的臉。那張臉比聲音聽起來的感覺要稚嫩許多,隻有眼睛像貓一樣銳利,無論哭泣或憤怒都會充分宣泄情感……


    ——不行。


    佳乃緊抱自己的雙肩,手指深深陷入上臂,搖了搖頭。


    ——不可以想起伊月。


    一閉上眼,眼睛感覺一團熱。


    火目式激昂著。


    ——隻要一想起,就會連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佳乃能夠透過火目式聽見伊月的聲音。而她也在那一夜知道伊月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若不是這樣——


    當時,伊月不可能趕上。


    ——不行,不能想。


    ——不可以回想。


    佳乃沒注意到腳步聲。


    「唉,佳乃大人,您又把飯菜弄成這樣了。」


    聽到聲音,佳乃嚇了一跳抬頭,隻見格子隔間另一側站了一個身著櫻色唐衣的女子。


    「雙葉,你什麽時候……」


    正要這麽說,佳乃就發現這樣聽來像是自己心中有鬼,於是緘口。


    「不可以把食物變成垃圾。」


    「你別拿來就好了。」


    佳乃別過臉不看雙葉。


    「您討厭香魚對吧?可惜現在正值產季。」


    雙葉打心底惋惜地說。


    「加了舞菇的糯米紅豆飯、醋漬蕪菁、紫萁、巒大蕨……最近好多美食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了呢。」


    佳乃不發一語。雙葉的喜好等等與她無關,她隻是不想吃東西罷了。


    「如果不多吃點補充精力的東西,會妨礙身體發育喔。」


    「快點撤走。」


    「如果有任何想吃的東西,我會幫您傳達給廚房。」


    「我說了叫你快點撤走。」


    雙葉打開格子門底下附設的小門,把用膳台拉出走廊那頭,取而代之的是送入裝著紙包和水碗的小端盤。


    「這是藥。剛開始感冒時最需要保重。」


    佳乃愣了一下,看著雙葉的臉。雙葉手拿用膳台,微笑起身,自走廊上離去。


    佳乃看向端盤上的藥包。


    ——她的感覺怎麽那麽敏銳。


    佳乃莫名感到心有不甘。


    ——今後無論多麽不舒服,我絕對不要再被發現。


    她邊想著,邊把藥直接吞下喉嚨。藥相當苦。


    *


    太陽高掛,當她發燒到腦袋逐漸空白時,走廊上再度傳來腳步聲。


    「蕗壺殿下,恕我們失禮了。」


    佳乃茫然看向格子門。兩名陌生男人跪坐在走廊上。


    所謂「蕗壺」,就是軟禁佳乃的後宮「蓮曉舍」的別稱,另外也引申為對佳乃的稱呼。佳乃名目上是蕗壺女禦——亦即天皇的側室(注:天皇妃予的等級依序為皇後、中宮、女禦、更衣)。這個稱呼會讓佳乃想起豐日不必要的體貼,所以她討厭被稱為「蕗壺」。


    ——他們是誰?


    佳乃隻觀察著兩人,沒有回應。兩人同樣穿著白底青草花樣的小忌衣,頭冠上垂著青色飾繩,立刻就能判斷他們是神祗官。比較靠近佳乃的那位中年男人臉上有明顯的皺紋,跟在他身後的高大男人,年紀大約三十五歲左右。


    ——神祗官……來做什麽?


    「在下是神祗大佑·齋部是清,這位是少佑·中臣房海。請記住我們。」


    兩人以神祗官特有的方式行了一個冠頂觸地的跪坐禮。


    說起大佑、少佑,都是擔任監督角色的高官。佳乃有不好的預感。


    「那麽在下就進入正題,有件事情想請問蕗壺殿下您,是關於昨晚的怪事。」


    中年男子開口。


    由他這一句話,佳乃幾乎已經明白一切。


    她緘口不語,轉開視線。


    「我想蕗壺殿下您應該知道,殯宮出現化生了。」


    佳乃一驚,看向男人的臉。


    男人老好巨猾的雙眼正盯著佳乃。


    ——太大意了。


    ——被他察覺到了嗎?


    佳乃再度垂下視線。


    「不清楚。」


    說出口後,她在心中咬牙。應該有更好的回答方式才對。這下子……


    「既然您知道,那麽事情就好辦了。殯宮的封印照理說應該很完善,可是中宮卻墮落了。這樣說來——追究起她被化生侵蝕的原因,應該是在她進入


    殯宮前就埋下了種子。」


    中宮。


    也就是天皇的正妃,真正身份是被封印在殯宮之中的不祥屍骸——前任正護役時子。


    「應該是蟲的轉移。」


    神祗官麵無表情地繼續說。不能聽,什麽也不可以回答,連一根手指也不準動,甚至呼吸聲也不能被聽見——佳乃這麽告訴自己。


    「蕗壺殿下……就是您。」


    中年神祗官以冰冷的聲音說。


    佳乃的身體顫抖。


    「上次大火時,您碰了前任正護役。不僅如此,還弄髒了她的手。當時,您的火草蟲潛入了她的傷口——」


    ——怎麽可能有那種事?


    ——不對……


    不能表現在臉上,不能被對方讀出情緒……


    「前任正護役此刻的火氣與您十分接近,她逃往何處,您應該知情吧?」


    ——原來是這麽回事。


    神祗官為什麽要特地前來蓮曉舍的原因,佳乃總算弄懂了。


    ——為了追捕時子對吧?


    ——為了那個驚人的火氣。


    「我不知道。」


    佳乃以更加冷漠的聲音回答。


    一股寒意竄上來,肩膀以下仿佛浸在冬天的池塘裏,隻有腦袋仍如同火燒般灼熱。


    「蕗壺殿下,一年前的大火中究竟有多少人因您而死,您該不會已經忘了吧?」


    「那麽將我處死不就得了?」


    讓我永遠也看不見,永遠也聽不見——佳乃因為發燒而扭曲的意識如此想著。呼吸逐漸困難。這真的隻是普通的感冒嗎?


    「一切都是天皇的寬厚體恤。」


    神祗官淡淡一笑。


    佳乃聞到討厭的味道。


    一陣疼痛擅自從鼻子深處入侵頭蓋骨內側。


    ——這是……


    ——這味道是……


    佳乃隻動了動眼睛,瞥看格子門另一側的兩人。


    待在後頭一句話也沒說的年輕神祗官左手上捧著某個東西,並緩緩以右手轉動著。


    ——香爐?


    ——啊啊,住手,這味道是……


    「您怎麽了,蕗壺殿下?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中年神祗官低沉的聲音刺進耳裏。


    「天皇仍留著您,不隻是因為憐憫,無論在各方麵您都能夠提供相當的助益。不如就協助我們找出中宮的行蹤如何?」


    「我……不是說了……我不知道……」


    意思是要我主動去捕捉對方的感覺嗎?如果那樣做,我的腦袋或許會裂開。


    ——這味道。那時候的……


    ——住手。


    ——別讓我想起來。


    「您應該已經發現了……這是殺草蟲的藥。」


    「住手。」


    「想起來了嗎?看來弓削弘兼調教得不錯。」


    「住手!」


    ——當時,弘兼他……


    ——用那種藥把我的眼睛……


    ——熱熱的藥劑滲入布裏,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好幾次。


    「蕗壺殿下,請您別再逞強了。」


    神祗官的聲音聽來遙遠。不舒服的淺紫色光芒遮住佳乃的視線。父親蒼白的瓜子臉浮現眼前。他的手壓著佳乃的喉嚨,手指撥開她想要閉上的眼皮探入縫裏。你很棒——父親扭曲著嘴角說道。你太棒了。熱熱的水滴滴上眼珠。佳乃扭動身軀想要逃,卻被強大的力量壓住,臉也無法轉開,想叫也叫不出來。七個早晨與七個黃昏重複同樣的對待。「蕗壺殿下。」——有人開口。「為了找出中宮。」住手,別碰我。弓削弘兼正在笑。佳乃雙手掩麵趴下。味道、聲音,全都消散不了。冷徹的身體隻有頭部像快被撕裂般燥熱。


    「你們在做什麽!」


    聽見雙葉的叫聲、奔跑過來的腳步聲,還有金屬掉落地板的聲音。


    「請放手!你們在對佳乃大人做什麽失禮的事!」


    「閉嘴,女人!」


    「就算你們是神祗官也不允許你們胡來!」


    意識混沌中,佳乃勉強睜開眼睛。什麽也看不見。


    「有人礙事。咱們改天再來。」


    老沉的聲音如此細語。


    「蕗壺殿下,我們晚點再來。我們會效法弓削弘兼,傍晚時刻再拿藥過來。」


    帶著冷笑的這番話,讓佳乃無法呼吸。


    腳步聲漸遠——


    「佳乃大人!」


    看不見的佳乃甩開某人觸碰她肩膀的手。


    ——別碰我!


    弘兼的聲音、插入眼裏的手指觸感、殺草蟲藥的刺鼻味,全都揮之不去。佳乃扭動掙紮,搔抓胸口。


    ——為什麽不殺我?


    ——為什麽要救我?


    ——為什麽……


    *·


    聞到桃花香氣,佳乃醒了過來。


    她感覺到眼皮上蓋著濕布。


    有人的手指正隔著濕布溫柔撫摸佳乃的眼睛。


    ——雙葉?


    雙葉每隔一天就替眼睛還沒完全恢複的佳乃上一次藥。那藥有著類似桃花的味道。佳乃放鬆極度疲倦的身體,任由雙葉上藥。


    可是,她終於覺得不大對勁。


    ——雙葉今天的手勢似乎比平常粗暴……


    接著她才注意到一股陌生的氣味。


    ——煤的味道……


    ——煤?


    「再稍微輕柔點。對,像用毛筆在眼皮上輕輕劃上『三』。」


    這是雙葉的聲音。而回應的是——


    「好難喔,我真是笨手笨腳。」


    佳乃舉手揮開蓋在臉上的藥布。


    蒙朧不清的視線前方,影像逐漸聚焦。出現的不是雙葉的臉,頭發也短很多,大眼睛像貓一樣銳利……


    「……伊、月?」


    「喂,眼睛不可以睜開!」


    佳乃彈跳坐起上半身。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枕在穿著朱袴的膝上睡覺。佳乃以跪坐姿退到距離伊月兩三步的地方。剛才聞到的煤味,是火護裝束上的味道。


    「你、你——」


    ——不行,冷靜下來。


    「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伊月一臉愣住的表情。她旁邊的雙葉則掩嘴輕顫著肩膀——她在笑。


    「我請雙葉教我怎麽治你的眼睛,不過看來我還是不行。」


    「伊月大人的手指力道過大,或許是因為平日用弓的關係。」雙葉說。


    ——她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麵,怎麽那麽快就打成一片了。


    ——不對,這種小事不重要。


    「為、為什麽?」


    「嗯?哎呀,莫名就想試試。」


    伊月靦腆地整好火護裝束的下擺後端正坐好。


    「……好久不見。你看來沒什麽精神。」


    佳乃突然感覺雙眼發熱,於是低下頭。


    火目式過熱了嗎?


    還是——


    「我沒想到原來你就在後宮。都怪豐日害我誤會你被關在地牢裏。」


    「我、我是禁錮之身,為什麽伊月會——」


    「豐日叫我來的。」


    「……天皇?」


    「嗯,他叫我來看你。」


    此時伊月轉開視線,發出「嗯嗯」的鼻音猶豫著該怎麽開口。


    火目式接收到她模糊的想法。


    在黑發狂潮中時子閃爍的眼睛。


    彈開的響箭。


    失去手臂的豐日。他沉痛的聲音。『非找到不可……』


    佳乃


    突然懂了。


    伊月為什麽來——不對,是豐日為什麽要伊月來蓮曉舍的理由。


    佳乃忍住想要大笑的衝動。


    ——伊月也是來問我的。


    ——問我快變成化生的時子在哪裏。


    ——否則,她沒有其他理由來。


    還在覺得奇怪,為什麽神祗官沒有達到目的的獲得佳乃協助,就幹脆地離開了。原來那隻是預演嗎?


    ——太小看我了。


    佳乃感覺到自己的血液逐漸變冷。


    「怎麽了,佳乃?」


    伊月湊近過來,由下方看向佳乃的臉。佳乃把臉轉向一邊。


    ——盡管問啊,問我時子樓在哪裏啊。


    ——盡管求我啊,求我找出時子樓啊。


    這樣的話……


    這顆心,這副身體也終將能夠不再期待了。


    火目式和這雙眼睛一起腐敗也好,這樣就能夠什麽也看不見了。


    「你要不要緊?」


    伊月那感到擔心的臉就在眼前。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佳乃臉上甚至露出冷笑,等著伊月接下來要說的話。


    ——快點說吧。


    ——這樣我就能夠絕望了。


    伊月褪去笑意,視線看向下方。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


    「你來找我有事吧?」


    「不是那樣。」


    伊月抬起臉。


    兩人視線交會。


    「我隻是想看看佳乃的臉。」


    眼前的世界崩潰。


    ——為什麽?


    ——為什麽這個人……


    佳乃垂下頭。


    「回去。」


    「……佳乃?」


    「回去!」


    「佳乃大人……」雙葉打算說些什麽,佳乃搖頭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此刻的她不想聽到任何一句話。


    她知道伊月起身,也感覺到伊月的情感又想透過火目式流進來。佳乃在黑暗中沉澱意識,等待這一切過去。


    衣服摩擦的聲音。


    腳步聲。


    格子門的吱嘎聲。


    *


    「伊月大人!」


    離開蓮曉舍,正要走過中庭時,伊月被人由背後叫住。一轉頭,隻見那位名叫雙葉的女房在蓮曉舍外側走廊上跑著。


    「太好了,趕上了。」


    「……呃,怎麽了?」


    「您生氣了嗎?」


    雙葉微偏著頭,滿臉不安。


    以後宮女房來說,她相當年輕,氣質卻十分穩重。佳乃再年長個十歲,把頭發紮在後麵,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伊月心想。


    「我沒有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


    「佳乃大人她——」


    雙葉欲言又止。


    「並不是討厭見到伊月大人。」


    「你為什麽知道?」


    伊月的問題不是責備,隻是單純好奇。


    伊月也想知道佳乃是不是恨著自己。


    ——那反應……


    ——果然是在怪我吧。


    「因為佳乃大人她……哭了。」


    雙葉也注意到了。


    「佳乃大人遇到討厭的事情也絕對不會哭,不對,應該說,不管遭遇什麽事情,她都不會哭。那是……」


    是嗎?伊月思考。


    她隻聽佳乃哭過一次。就是那一夜。


    那時……


    伊月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雙葉,你該不會——」


    她稍微集中了一會兒注意力在火目式上。沒錯。


    「以前待過火垂苑?」


    「您發現了嗎?」


    雙葉一愣,以手掩口。


    「我是和前任——中宮時子大人一同進入火垂苑的。」


    「原來如此。」


    雖曾聽說無法成為火目的禦明會進入後宮,但伊月有些意外,沒想到也有人是成為女房。


    「我聽說過伊月大人、現任正護役……和佳乃大人的事情。因此一年前,我主動申請了蓮曉舍的官職。」


    ——自己主動要求……為了照顧佳乃?


    「……為什麽?」


    你不怕佳乃嗎?


    伊月猶豫著要不要補充這句話。


    「伊月大人現在是弓眾,對吧?」


    雙葉突然這麽說。伊月愣愣點頭。


    「過去從不曾有禦明進入火護,這點您知道嗎?」


    「嗯。」


    伊月也一直不解為什麽。


    在這個曆史悠久的國家裏,弓眾此一職稱起自伊月。過去的禦明人數應該超過二十六任火目的數倍以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繼續拿起弓箭對抗化生。所以火護眾各個組裏皆沒有運用弓箭的戰術。


    ——為什麽舍棄了弓?


    ——可以問嗎?


    因為她們是女孩子?因為火護是軍人?伊月覺得原因沒有那麽單純。


    「舉行燻淨儀式前,我們這些沒有被選上火目的禦明聽見了——火目最後的聲音,透過火目式流進來的痛苦聲音。」


    雙葉說。


    ——火目最後的聲音。


    伊月想起透過常寧殿厚重大門聽到的常和聲音——不對,不是那個,而是常和幾乎比自己的聲音還要強烈的思緒。即將麵對自己的死亡時,赤裸裸湧出的情緒及意念。


    好恐怖。


    好黑。


    好冷。


    好想見你。


    好想回去。


    不想死。


    不希望你們死——


    當時的感覺蘇醒,伊月身體不自覺顫抖。


    「因此,禦明們全都曉得了真相,所以失去了火的力量,也失去了戰鬥的心、持弓的心,全都沒了。我也是一樣。我最先服侍的女禦原本也是禦明,也說了同樣的話。聽過那聲音——成為火目者的最後聲音後,沒有人還能繼續保留火之力量。」


    雙葉說到這裏停住。


    她直視伊月。


    「伊月大人也聽見過吧?現任火目的聲音。」


    伊月一語不發,隻是點了點頭。


    那個聲音——怎麽可能忘記。


    「即使聽到了,伊月大人仍選擇手拿弓箭戰鬥這條路,對吧?」


    雙葉的聲音聽來醺醺然,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因為我不知道可以哪樣。」


    隻是這樣。


    隻是因為這樣。


    原來力量能夠舍棄啊。


    原來能夠從這個受到詛咒的鮮血解脫啊。


    「我……選擇戰鬥,這樣比較輕鬆。」


    伊月無法想像不握弓箭的自己。


    「任務結束後,躲進屋簷下,遮住耳朵生活,這個我辦不到。由禁忌粉飾出的太平,根本隻是假象。」


    不小心說出口後,伊月有些後悔。這種心情不應該向雙葉全盤托出。


    可是雙葉聽完後隻是溫柔微笑。


    「伊月大人,您很堅強呢。」


    這句話聽過好多次。


    ——我才不堅強呢。


    ——是因為隻能這麽做罷了。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


    「不對。您是由天皇親自挑選、栽培,所以天皇一定最了解您,不光是對您的火目式——還有伊月大人您的力量。」


    聽到這番話,伊月想起某次和豐日談過的內容——既然知道有佳乃這位技壓眾人的候選人存在,為什麽還要讓我當禦明呢?


    當時豐日沒有回答。


    「無論你們誰被選上火目都不奇怪。擁有這等程度火目式的三人,同期在火垂苑裏相識……這對這個國家來說,一定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我的力量。


    ——我在這裏的意義。


    「佳乃大人也很好強,她仍閉著眼睛走路。所以——」


    雙葉轉頭看向蓮曉舍。


    紮起的長發在背後舞動,她的頸子上露出已經變黑的小小五星——火目式。那是已經不會再燃燒、失去火力的痕跡。


    「所以我想待在佳乃大人身邊。」


    與雙葉道別後,伊月穿過中庭進入宮殿,準備往清涼殿去。可是她又按慣例在陌生的禁宮中縱橫交錯的走廊上迷了路。


    ——這裏是什麽殿?


    伊月站在走廊的交叉口不知所措。無論往哪個方向,都隻看見不斷延伸的幹淨地板,以及等距排列的柱子。


    「哎呀,外槻宮大人,真是稀奇啊。」


    聽到叫聲轉過頭,隻見右手邊走廊上一位身著華麗橙色五衣唐衣裳的女禦,帶著兩名女侍往這邊蓮步輕移而來。


    「為子大人。」


    伊月驚訝地退到走廊邊行禮。為子也微笑點頭回禮。


    為子被稱「弘徽殿女禦」,也是後宮最有權勢的妃子。微笑的表情楚楚可憐,實在看不出已經三十歲,不過伊月知道她隻要認真起來,就會散發出身為左大臣女兒的威嚴。她覺得這位女禦最難搞。


    「外槻宮大人總是打扮清涼,一到這季節,本宮就覺得分外羨慕。」


    伊月紅著臉低頭看向自己的裝扮。伊月的火護裝束與一般人不同,是類似巫女服裝的白衣朱袴,與她在火垂苑時的打扮相差無幾,但果然不適合後宮華麗優美的氣氛。伊月明白對方不是挖苦,因此反而覺得尷尬。


    說起來,被叫「外槻宮」本來就讓她感到難為情。


    一年前,豐日不管伊月如何頑強抵抗說:「有個萬一時可以派上用場。」就自作主張給她個名號,納入後宮,與佳乃相同成為天皇名目上的側室之一。外槻宮之名也是那時候獲賜。此稱呼是直接根據住所名字而來,至於說到外槻宮是哪裏,其實就是火護眾「止」組的總部大屋。聽到伊月的特殊狀況而覺有趣,進而立下「外槻宮」這名號的,正是眼前的為子。從那之後,伊月在後宮都被稱作「外槻宮」。


    「我們進入夏天後也來試試那樣的裝扮如何?」


    為子這麽說完,轉向女房,兩名女房皆露出苦笑含糊其詞。


    「呃,為子大人。」


    伊月想要轉移話題而開口:


    「您知道豐日他……不對,陛下在哪裏嗎?」


    為子重新轉向伊月,表情變得有些不悅。


    「……陛下人正在夜禦殿。」


    也就是在清涼殿的寢室。伊月知道這點,但是不知道夜禦殿在哪裏。


    這時為子快速靠近伊月。


    「本宮真是羨慕外槻宮大人你。」


    她從袖子伸出雪白小手觸摸伊月的下巴。伊月嚇得想往後退,卻馬上碰到走廊牆壁。


    「雖說那是陛下在外頭的名字,可是他居然準許你直呼名諱。」


    「不,那是——」


    豐日要我這樣喊他的——伊月也不習慣用敬稱稱呼豐日,所以就順著豐日的意思做了。


    「加上最近陛下完全不召本宮進入夜禦殿。陛下喜歡年輕的姑娘。每次納新人入後宮,本宮的胸口就仿佛快被撕裂似的。」


    ——等一下,這個「召」不是那個「召」啊。


    伊月想要大聲抗辯,卻屈服於為子的魄力下,說不出半句話。


    「陛下似乎特別鍾愛外槻宮大人你。這種大白天就召你入宮……」


    「不、不是那樣!」


    伊月扭身逃開為子的手。


    為子馬上恢複微笑,剛才充滿怨恨的模樣簡直像是做戲。


    她一指左手邊的走廊說:


    「就在那邊,穿過渡殿的正麵就是了。」


    行完禮便從伊月麵前走過。伊月感到慚愧,看來為子打開始就看穿她迷路了。


    ——如果告訴為子自己接下來要去痛毆豐日一頓,她會做出什麽表情?


    目送彎過走廊轉角的背影,伊月突然有這個想法。


    總算來到清涼殿的藤壺上禦局。這房間原本是陪天皇夜寢的妃子所待的地方。原來如此,怪不得會被誤會——伊月心想。


    ——等等,要怪就該怪那個把我叫來寢室的家夥吧?


    伊月照豐日所說,讓隨侍局內的女房離開後,敲敲夜禦殿的門。


    「伊月嗎?」


    「嗯。」


    「進來。啊,先等等。」


    豐日阻止得太晚,伊月已經拉開殿門。正好此時,堆在門另一麵的成堆書卷坍塌滾落到伊月腳邊。


    「唔哇!」


    「抱歉,房裏亂得很。」


    豐日自辦公桌前站起,重新堆好坍倒的書卷,挪開原本擋住入口的台子。


    定睛一看,豐日正穿著龍刺繡圖案的黃色薄衣。伊月連忙要下跪,馬上被製止:「免了,在你麵前我隻是豐日而已。」


    「你在寢室工作嗎?」


    走進房間,伊月環顧四周後,愕然地說。


    「這裏可不是普通的亂喔。」


    這裏是約十二尺長、格局方正的寬闊寢室。若是在火護眾總部大屋,同樣大的房間裏必須擠進十個人一起睡。可是夜禦殿這裏卻被堆積如山的書卷與武器掩埋。別說桌上,就連地板上也幾乎堆滿了書,隨意插著劍、太刀、槍的竹籃子擺在牆邊,牆上掛著弓與戈。


    寢室中央有張紅鶴花樣布幕圍繞的方床——稱「禦帳台」,但照理說應該是睡覺場所的禦帳台中央也散亂著書。


    「少了一條胳膊,旁人就會囉哩八嗦地要照料我,我不希望那樣,所以把所有東西全搬到這裏來。」


    豐日這麽說。他右邊的袖子空虛垂著。


    「別露出那表情,過兩天就會長出來了。」


    他隨意坐在桌上,伸手示意伊月也坐下,但伊月不曉得該坐在哪裏好。沒辦法,隻好將攤在地上的書卷卷起收到一旁,弄出空間來。


    「——她還好嗎?」


    豐日突然問。


    啊,是說佳乃嗎——過了一下子,伊月才反應過來。


    「不,不太好。」


    「這樣啊。」


    「我有好多話想要和她說,可是一看到她的臉,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這樣啊。」


    豐日拿起其中一本書,視線落在紙麵上。


    「包括時子的事情嗎?」


    「……你對佳乃做了什麽?」


    伊月的聲音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冰冷。


    「她在害怕,那是因為——」


    ——雖然佳乃什麽也沒說,不過我猜恐怕是這樣。


    「因為她知道中宮的事。而你——」


    伊月跪著靠近豐日。豐日沒有抬頭。


    「你一定做了什麽吧?」


    好一陣子豐日沒有回答,在腿上的書冊上振筆疾書。


    最後他停筆,仰望天花板歎息,看向伊月的臉。


    「她的倔強不輸你。我以為給她吃點苦頭後,她看到老朋友的臉會鬆懈防備,沒想到……」


    伊月站起抓住豐日的衣襟。情緒過於激昂的關係,她的手不住顫抖。


    「你生氣了嗎?」


    「那還用問!佳乃她……」


    ——『我們不是道具。』


    伊月想起一年前佳乃說過的


    話。火目式開始發熱。


    「……你把佳乃當成什麽了!」


    豐日什麽也沒說。深綠色的深邃眼睛隻是一昧仰望著伊月。支配伊月的熱度,終於逐漸被那雙眼睛吸去。


    伊月鬆開手。


    豐日小小的身體跌落在桌上,攤開的書掉在地上。


    「我還覺得奇怪,按理說,佳乃應該一輩子無法見到外頭的其他人,你卻突然要我去拜托她幫忙火護?」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這人卑鄙又不擇手段嗎?」


    「我清楚得很!」


    伊月說。


    一年前也是如此。


    「如果你不幫這個忙的話——」


    豐日推開伊月站起,他的眼睛突然失去光芒,表情晦暗地繼續說:


    「那我隻好親自動手了。我白活了這麽久,也記住不少無意義的方法能夠不殺人,隻是折磨對方。」


    伊月頓時說不出話。


    甚至連憤怒也感覺不到了。


    「如果不想如此,就隻有靠你了。我也不想親自動手。」


    「……太卑鄙了。」


    「總不能任由時子那樣子不管吧。她——」


    啪!聲音響徹夜禦殿。


    臉頰發腫的豐日無動於衷,反倒是打人的伊月難以置信似的直盯自己的手掌。


    不知所措的她把手背到身後藏住,視線看向其他地方。


    「我不想讓佳乃再靠近化生,我決定了。」


    伊月自言自語般說著。


    「為什麽?」


    「佳乃為了化生吃過太多苦頭,從出生到現在都是這樣。已經夠了吧?大家何不忘了化生的事繼續生活呢?」


    「那是你能夠決定的嗎?」


    伊月一時語塞。


    勉強吐出一口氣後,她回答:


    「佳乃很害怕,不隻是你對她做的事情,或許也是因為——看到時子的關係。」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因為我們是……


    ——相連的。


    「你的意見我明白。但盡管如此——」


    豐日走近牆邊其中一個竹籃子,抽出一把小刀,稍微拉開刀鞘確認刀刃後,叉在腰際。


    「也沒理由繼續坐在這裏枯等,就由我去和佳乃談吧。我想少一兩根指頭或許就能解決。」


    「等、等一下!」


    伊月抓住正要走出門口的豐日肩膀。


    「你還有話要說嗎?」


    轉過身的豐日眼中仍充滿像冬天黎明時分一樣的黑暗。伊月感覺一陣寒意,咽了下口水。


    「……何不進行火焙巡禮?」


    聽到她這麽說,豐日稍微動了下眉毛。


    火焙巡禮——


    那是火護眾一行人,加上身為火目候選人的禦明,一起前往京都郊外各村落巡視的活動。利用火目式能夠相互吸引的特性占卜,如此一來——


    「時子的火目式很強,所以應該能夠找到……對吧?」


    伊月和豐日互相凝視著彼此好一會兒。


    這回先挪開視線歎息的人是豐日。


    「你何時想到這方法的?」


    「咦?呃……」


    昨晚從殯宮回來的途中。伊月本身也能夠隱約感覺到時子漸遠的氣息。自己雖沒有能力主動追蹤她的氣息,不過隻要借用占卜之力,或者是——她當時想了這些。


    「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拜托佳乃吧。」


    「那是——」


    「明明如此,你卻接受我的命令。你隻是想去看看她吧?」


    「不,那個——」


    「你不也是同樣狡猾嗎?」


    「唔……」


    豐日斜眼瞥看無法反駁的伊月。他的臉上隱約帶著笑意。


    豐日背對伊月,抽出腰際的小刀,放回竹籃子裏。


    「交給『止』組去辦,趁著時子還沒變成化生前找到她,找到後必須殺了她。你們最適合擔任這趟任務。」


    伊月隸屬的「止」組是為了討伐強大化生而編製的精銳團隊,在火護眾三十六組之中與「以」組同屬軍人色彩最濃厚,也的確最適合執行此趟隻能仰賴火護力量討伐敵人的任務。


    「另外,帶茜一起去。」


    「……咦?」


    「不是要進行火焙巡禮嗎?」


    豐日轉頭,蹙著眉的臉上露出不耐。


    「我說帶茜一起去。」


    「有、有我不夠嗎?」


    「你已經不是禦明了。」


    「可是——」


    茜才十一歲,而且這趟不是普通的火焙巡禮,肯定會卷入危險混戰之中——伊月雖想這麽說,但麵對豐日的嚴厲目光,她沒把話說出來。


    「未谘詢天文省就進行火焙巡禮按說已經是特例,如果沒有派禦明同行,被公卿知道的話,他們會發現不對勁。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隻在火垂苑和這裏與你談話。」


    時子墮落為化生——按說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不能被知道。這是禁忌。伊月想起來了。


    「話是沒錯,可是——」


    「另外一點就是茜的火目式比你的要敏銳。」


    伊月愣住。


    豐日——也注意到了。


    「好歹我也白活了這麽長的歲月,這點小事自然會知道。」


    伊月已經無話反駁。


    寫好給火督寮與領頭矢加部的敕書後,隻剩一隻手的豐日利落地將它折起來,交給站在原地的伊月。


    伊月看著敕書,喃喃自語說:


    「……我想親手打倒她。」


    「為什麽?」


    豐日的聲音中攙雜著不耐煩。


    該說出口?或者該保持沉默?伊月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開口:


    「你覺得繼續這樣子好嗎?」


    光是這句話,豐日就懂了。因為他再度垂下視線,沉默不語。


    火目在化生的迫害下勉強守護住這個脆弱的國家,也就是拿火之血特征強烈的女子當活祭品利用到底——這就是火目製度。


    那一夜,佳乃說過:


    ——『拿繼承火之血的人當做活祭品擊退火之血,用以延續人類的生命。』


    ——『這個國家本身就有問題。』


    伊月也是同樣想法。


    常和被這個國家所殺。無論如何自圓其說,這項事實不會改變。


    當然伊月並沒有打算像那夜的佳乃一樣,因此燒了整個國家,可是什麽也不做的待在這裏,總有一天常和的力量會用盡,到時候取而代之的下一任禦明——或許是茜也不一定——又會被熏殺做成隻會施放火矢的人偶。不能就這麽保持沉默。


    「我絕對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


    她張開左手,凝視手指根部因練弓而生的繭。


    「我雖還不曉得自己能夠做什麽,但——」


    左手憶起弓的觸感。


    「時子還不是化生,對吧?既然如此,隻靠我就能夠打倒她。」


    就算以人類之身無法打倒化生,至少也要以自己的手,擊敗那個還未完全成型的半化生。或許能夠借此找到線索也說不定——伊月心想。


    「我不希望佳乃和茜被卷進來。」


    豐日不曉得什麽時候開始,一直以那對寂寞的眼神凝視著伊月。


    ——寂寞?


    「你也別什麽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


    豐日說。


    「找不到時子的話,說什麽都沒用。把茜帶去。」


    伊月不曉得自己想要否認的是什麽,搖了搖頭。從憤怒清醒過來後,她發現自


    己想得太多,隻好沉默。


    ——豐日所說的確實全都正確。


    ——問題是……


    「我不能去,所以時子就……拜托你了。」


    豐日的眼睛又變得像孩子一樣。


    「不能一起去嗎?」


    「我還有事情要做。另外就是——必須把佳乃移往京都外的離宮。」


    「把佳乃……移到京都外?」


    「之前就一直打算這麽做了。」


    豐日以看著遠處的視線望向房間角落——蓮曉舍所在的方向。


    「繼續讓她待在京裏,她也會有危險。」


    「為什麽?」


    豐日沒有回答伊月的問題,隻是搖頭。


    如果離開了京都,或許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佳乃了。所以——


    ——所以才讓我去見她?


    「你想太多了。」


    豐日此時終於露出笑容。


    伊月發現自己從剛才開始明明什麽也沒說,所有想法卻被豐日看穿,而不自覺臉紅。


    *


    「要遠行?和伊月姐姐一起?」


    茜的眼睛閃閃發光。


    「別那麽大聲。」


    伊月揍了茜的腦袋一下。她們就站在弓場殿門外,門板另一側還有其他禦明在。伊月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可以騎馬對吧?好期待喔!」


    伊月歎氣的同時,突然想到。


    常和也是這樣。


    ——不對,茜應該知道火焙巡禮有時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才對。


    說起來與茜相遇,正是一年前火焙巡禮的時候。在那一夜,茜的村子被一隻大蜘蛛化生燒毀了一半。


    「搞不好——」


    伊月把手擺在茜的雙肩上跪下,看著茜的眼睛說:


    「會再度發生那樣的事。」


    ——我撒謊了。


    ——不是「搞不好」,而是「一定會」。


    「不過,伊月姐姐會陪著我對吧?」


    茜說。


    伊月的胸口陣陣刺痛。


    ——茜什麽也不知情。


    她不知道一年前把大蜘蛛叫來村裏的,就是自己的火目式。


    也不知道禦明和化生流著相同的火之血。


    更不知道接下來要搜尋的化生,正是前任火目。


    「火護也會在場,所以茜不擔心。」


    ——什麽也不知情。


    伊月突然拉近茜的肩膀。


    「呀啊!」


    雙手環抱上她小小的背。


    「伊月姐姐……?」


    「我會保護你。」


    「咦?」


    「茜有我保護,所以不用擔心。」


    ——即使如此,位在這條路前方的……


    ——仍是那個名為烽火樓的處刑台。


    伊月手臂用力。


    她感覺到茜把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謝謝你,伊月姐姐。」


    茜低語。她的呼吸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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