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寒意的裘克洛猛然打了個寒顫。


    可能是橫躺在石板上吧,隻覺體溫似乎由貼著地板的那一側不斷流失。


    偏低氣溫促使裘克洛以固定節奏吐出近似水蒸氣的雪白氣息。


    盡管流失了不少體溫,但由於身上穿著衣服的緣故,因此並未落得被凍僵的地步。更何況裘克洛曾渡過在全裸狀態下持續被潑冷水的淒慘童年歲月,所以這對他而言並非是個可能造成生命危險的緊急狀態,甚至稍微翻身就能從容地再睡個回籠覺。隻要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大概就能避免體溫過度流失了吧。


    不過在滿足睡眠欲望之前,他必須先確認一件事。


    (這是什麽地方?)


    周遭一片鴉雀無聲,附近也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他集中精神側耳聆聽,隨即感受到風聲及蟲鳴聲等自然聲響。幸好這附近似乎並沒有什麽對他抱持敵意的人事物。


    微微睜眼的裘克洛雖小心謹慎地觀察周遭狀況,卻因深邃漆黑籠罩住四麵八方而導致他什麽也看不到。但他仍慎重地摸索附近的狀況,或許是眼睛開始適應黑暗環境了吧,他總算漸漸得以認清四周模樣。


    裘克洛倒臥在一個勉強可以呈大字狀躺下的狹窄房間。房間內不見家俱等生活用品,隻有一座便鬥及附帶鐵柵欄的小小采光窗。透過窗戶隻能看見稀落星鬥與黯淡月光,找不到可以用來辨識目前身處何方的事物。隻不過由這種獨特的寂靜來判斷,現在應該是三更半夜吧。房間出入口有一扇金屬製的堅固門扉,並可看見有個用來觀察室內狀況的小小窺視窗。


    「這是——」


    覺得這景象似曾相識的裘克洛頓時皺起眉頭。


    雖不知這是什麽地方,但對裘克洛而言,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種房間格局。


    (我為什麽被關進牢房!?)


    這可憎的光景與不合理的狀況使得裘克洛頓覺毛骨悚然。


    但他立刻打起精神,霍然挺直身子,毫不鬆懈地擺出可以應付任何突發狀況的架勢。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劇烈悶痛突然竄過了裘克洛的頭部。


    「好痛啊!」


    他邊皺著眉邊伸手撫摸額頭,隻覺額頭上好像冒出了一個腫包。大概是頭部遭到了重擊吧。雖然原因令人耿耿於懷,但他現在沒那麽多閑工夫細思此事。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裘克洛的敏銳聽覺已捕捉到一絲微弱聲響。


    (附近有東西……)


    裘克洛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聆聽由門扉另一側傳來的模糊聲音。那既非小動物發出的腳步聲,也不是昆蟲振翅飛行的聲音。


    (是服裝磨擦的聲音……)


    說穿了就是衣服磨擦聲。


    (——有人在另一邊。)


    雖不知是敵是友,但總之有人沒錯。


    (是獄卒嗎?)


    考慮到現狀的話,大概是八九不離十吧。


    盡管目前感覺起來並不太像是有生命危險的狀況,仍舊不能放鬆戒心。


    (該如何是好!?)


    就在裘克洛準備思考後績對策之際——


    「你總算清醒過來啦?」


    一陣耳熟的男性聲音倏然打破寂靜。


    「卡迪那?」


    「嗯。我們倆都落難了呢。」


    「你也被關在牢籠裏頭嗎?」


    「我們又不是動物,不會隨隨便便就被闖進那種鬼地方啦。」


    大概是麵露苦笑了吧。隻覺卡迪那的聲調當中摻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們隻是手牽手一同被丟進禁閉室罷了。」


    「禁閉室?什麽意思啊?」


    「就是……督促違規的人趕緊自我反省的地方啦。」


    卡迪那似乎自認已經解釋得夠淺顯易懂了,裘克洛卻仍舊摸不著頭緒。


    「你不記得了嗎?在兵站訓練的途中,你不是跟夏比發生了爭執嗎?」


    「原來……我是被夏比狠踹了一腳才……」


    在裘克洛理解狀況的同時,也找到了額頭那顆腫包的起因。


    「你大概不記得了吧,之後訓練就宣告中斷。大家一起折返回學校羅。」


    「那代表禁閉室是在學校裏頭羅?」


    「嗯。會用到禁閉室的情況相當罕見。應該說就我所知,禁閉室好像未曾被動用過……」


    卡迪那歎了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順便再補充一下,連兵站訓練宣告中斷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再加上這次是鬥毆騷動因此被關禁閉也怪不得別人啊。」


    「真的這麽不妙嗎?」


    「當然羅。既已成為軍團的一份子,單獨行動就會是個大問題啊。」


    「為什麽?」


    「既然稱作軍團,就表示士兵所采取的是集體行動,幾乎沒有任何單獨行動的機會可言。也就是說,個人因素居次要地位。倘若士兵任意行動,隻會造成作戰無法進行。」


    卡迪那的指責促使裘克洛回想起一件事。就是他隨著調查軍團前往牆外遠征時所目擊到的情景。


    (當時士兵若能撇下運輸隊的話,應該就更有機會平安回到城內才對。)


    換句話說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附帶一提,執行任務時的最小單位為班,一個班由八名成員組成。而你父親生前曾擔任班長,就代表他另外率領了七名部下。」


    「那訓練兵之所以規規矩矩地排隊奔跑……」


    「那也算是訓練內容之一,兵站訓練的目的並不是競爭高下。我不是說過嗎?行囊裏頭裝的是士兵不可或缺的要素。」


    卡迪那補充解釋,透過兵站訓練學到的不單隻是知識、技術及強化身體能力,甚至連培養協調性也包含在內。換句話說,士兵會被要求表現出有條不紊的整齊行動。而用不著仔細回想,也能知道當時就隻有裘克洛及卡迪那兩人脫離了訓練兵隊伍。


    (話說,就連調查軍團也都感情融洽地並肩前進呢。)


    魄力雖然差一大截,可是進行兵站訓練的訓練兵身影十分酷似調查軍團的行軍。


    「意思是說,那家夥也被關進來羅?」


    「夏比他人不在這裏啦.現在他八成高枕無憂地躺在被窩裏睡大頭覺吧。」


    「啥!?」


    過度驚訝的裘克洛忍不住向前采出身子。


    「可是——」


    「哎呀,你可別問我為什麽喔。因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由於卡迪那搶得先機,導致裘克洛沒能繼續發言。


    「唯一能說的,就是夏比八成祭出了投機取巧的手段吧。例如隻要宣稱自己教訓了破壞軍紀的害群之馬,他的暴力行為自然就有了正當性啊。」


    這雖是令人信服的說明,但還是有少許難以釋懷的部分。


    (事先知會我一聲不就得了嗎……)


    假如赫爾費有事先告訴他「軍團就是這樣的地方」,就算是裘克洛,應該也會克製自己別亂來才對。盡管內心八成仍會湧現想要得知夏比現況如何的衝動,但起碼也還有可能避免被關入禁閉室的窘態。


    「教官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啦。」


    「為什麽?」


    「離畢業隻剩幾個月時間,現在沒那種一五一十地從頭詳盡教導你的閑工夫。教官八成是打著與其用嘴巴講,不如讓你親身吸收教訓的如意算盤吧。事實上,你也的確獲得深刻教訓了吧?」


    盡管再怎麽討厭,身體也會牢記此次


    教訓,但這實在是一種太過粗暴的學習法。


    (所以赫爾費才沒阻止我們。)


    赫爾費之所以沒插嘴幹涉裘克洛及夏比的糾紛,乃是出於希望能有效地教他學會遵守紀律的考量。雖說大概還有其他更適當的方法,但他大概判斷這對裘克洛而言才是最佳方案吧。


    (隻要有這股痛楚提醒,我就絕對不會忘記。)


    裘克洛邊輕摸額頭的腫包邊麵露苦笑。


    「我們何時才能離開這裏?」


    「大概兩、三天左右吧。」


    一聽見卡迪那的推測,裘克洛的肚子隨即咕嚕作響。


    「三餐呢?」


    「既然要我們好好反省,你認為還有可能端飯給我們吃嗎?」


    「意思就是隻能餓肚子……」


    雖然得知三餐沒著落便感到更加惦念,但隻是小餓幾餐的程度,他自然忍受得了。更何況裘克洛有大半人生都是在跟空腹感奮戰。假如隻是為期兩、三天的絕食,固然肚子會餓得咕嚕叫,但八成是不至於到令人大喊吃不消的狀態吧。況且隻要在個人囚房裏頭仔細尋找,應該就能找到糧食才對。幾天時間轉眼就會過去了。


    裘克洛立刻趴在地板上開始尋找昆蟲,但他還沒找到糧食,就先捕捉到一陣微弱聲音。


    裘克洛如野獸般緊貼地板,閉上眼睛阻斷視覺。雖然因此無法透過眼睛接收情報,但聽覺靈敏度卻隨之提升。他聽見的是腳步聲。


    「有人來了——」


    裘克洛壓低聲音嘀咕了一聲,立刻翻轉身子開始裝睡。當然並不是隻有躺下裝睡,他仍不忘以耳朵緊貼地板繼續收集情報。


    腳步聲逐漸逼近禁閉室雖是不爭的事實,但問題在於對方究竟是誰。裘克洛原本還提防會不會是夏比現身襲擊,但聽腳步聲的節奏,便能判斷來者並不是他。若考慮到這裏是禁閉室的話,那麽大概是教官前來巡視吧。然而腳步聲卻顯得較為密集,如果再考慮到步幅的話,則可得知來者是女性而非男性。


    (個子大概跟夏露露差不多……)


    腳步聲的主人在禁閉室門口停下步伐。


    可能是透過窺視窗觀察室內的情況吧,裘克洛雖感覺到一道視線在身上遊走,不過對方似乎並未抱持著惡意。視線不過片刻便自身上消失,來者氣息也同時遠離房門。


    觀察過裘克洛的不明人士,接著舉步走向卡迪那所在的禁閉室。跟剛剛不同的,是他聽見了一陣輕輕敲門的微弱聲音。


    「卡迪那,你醒著嗎?」


    聲音大概是出自腳步聲的主人吧。一陣竊竊私語般的女性聲音傳人耳中。


    「這聲音……是羅莎對吧?你跑來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你這樣問像話嗎?那是我該說的台詞才對吧?」


    被稱作羅莎的女性聲音當中,可以感受到些許焦躁色彩。


    「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但這次的事情在訓練兵之間已經傳開了喔?」


    「畢竟再也沒有比這更誇張的打招呼方式了啊……」


    卡迪那重重地歎了大氣。


    (他們倆是朋友嗎?)


    由無拘無束的對談口氣聽來,可以判斷卡迪那及羅莎兩人互相認識。


    「我原本壓根兒沒有重回訓練學校的打算……該說是遇上了小小的命運作弄嗎……」


    「你是指自己才剛退團又插班重新加入,然後還來不及打招呼就被丟進禁閉室等事嗎?」


    「事態發展至此的過程才是問題所在呢。」


    「天曉得這算什麽問題。」


    看樣子羅莎似乎對降臨在卡迪那身上的災厄一無所知。隻不過由於訓練學校位在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她沒能獲得資訊也是情有可原。在訓練軍團中知悉來龍去脈之人,大概就隻有裘克洛、卡迪那以及赫爾費等三人而已吧。其他教官應該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考慮到他們倆被懲處的刑罰內容,他們就不得不保持沉默。


    卡迪那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叫羅莎·卡爾斯提德。是在赫爾費教官底下接受特訓的士兵之一。」


    他邊說邊開口呼叫裘克洛。


    「補習生嗎?她有在接受立體機動裝置的訓練嗎!?」


    裘克洛一出聲回答,名叫羅莎的女性立刻「咦?」地驚呼一聲。她大概完全沒想到裘克洛隻是裝睡吧。


    而裘克洛其實也相當詫異。不過是針對居然有女性試圖駕馭立體機動裝置這件事。


    操縱立體機動裝置並不需要壯碩肌肉。因為縱使缺少結實肌肉,機械也會負責將身體帶往該去的地方。壯碩肌肉反而會對立體機動裝置造成妨礙。


    隻是無論裘克洛再怎麽絞盡腦汁想像,始終描繪不出女性運用立體機動裝置挑戰巨人的身影。理由很簡單,因為夏露露的身形不時浮現在腦海當中。


    「我欠了他一點人情債,因此才忍辱負重地重返訓練學校羅。」


    「雖然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但我可以認定你有想要畢業的意思對吧?」


    「盡管非我所願……」


    「真的假的?」


    「看樣子我好像變得很沒信用了呢。」


    「這還用說嗎?」


    羅莎以歎氣回應卡迪那的回答。


    恐怕他先前也是某一天突然就宣告退團了吧。羅莎會如此訝異也是無可厚非。


    「我忘了為你介紹——這位就是傳說中的裘克洛。」


    「裘克洛?這名字好像曾在哪……」


    「你應該有聽過才對。夏比說親手教訓過的巨人之子就是他。」


    盡管不知夏比到底是如何描述有關巨人之子的事,然而要想像他一臉興高采烈地到處吹噓自己英勇事跡的模樣倒不困難。可是夏比照理說應該並不太清楚關於巨人之子的事,而且大概也無意深入探討吧。夏比所需要的就隻是擊敗巨人之子的事實罷了。但就因為連此事也並非事實,所以夏比等於對裘克洛根本一無所知。


    「他就是巨人之子……」


    或許是想到什麽事情吧,羅莎用彷佛陷入沉思般的口吻說道。


    「你不怕我嗎?」


    「怕你?因為你是巨人之子的緣故嗎!?」


    「沒錯。」


    「我雖然不夠老練,但起碼也是個士兵,也學過關於巨人的知識學問,要判斷是真是假並非難事。」


    「不過以前也曾被他搞得暈頭轉向就是了。」


    卡迪那口中的「他」是指夏比。八成是才剛開學沒多久,夏比就到處宣傳「我曾經擊敗過巨人之子」所致吧。


    「因為兒童型的巨人或許存在,但曆史上未曾有過巨人生下孩子的紀錄啊。」


    羅莎語調平淡地講解有關巨人的事。


    「隻不過,沒想到你居然會跟傳說中的巨人之子一起行動呢。」


    「有很多原因啦。我跟他是獲得赫爾費教官及卡爾洛隊長的推薦而前來訓練學校接受訓練。」


    「擊殺巨人『食人魔』——這就是我的目的。」


    「食人魔?」


    「就是害他人生徹底走樣的巨人之名。」


    卡迪那補充說明。


    「想擊殺巨人就需要借助立體機動裝置的力量,所以我才來到這裏。」


    「不同於卡迪那,你擁有明確的目標是吧?」


    「你講話真是完全不留情麵呢。」


    「那都是你自作自受好嗎?但他似乎大有可為。盡管做為士兵


    而舌還完全不成氣候,但既是赫爾費教官的推薦,相信其素質必定十分優異。況且——」


    羅莎話說到一半突然支吾其詞起來。


    「總而言之,我了解你們的真正想法了。」


    「你就隻為了詢問這件事而特地跑來禁閉室嗎?」


    「畢竟我們同班的可能性很高,事先了解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原來如此。現在率領補習生的人是你啊。」


    「還不都是拜某人退團所賜。」


    大概是被戳到痛處了吧,隻聞卡迪那「唔唔」地咕囔了一聲。


    「那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羅莎打開位於門扉下方的小窗口,遞出半塊麵包及一顆蘋果。


    「可能不太夠吃,但你們引發問題被丟進禁閉室也是不爭事實。趁此機會好好反省一番吧。」


    語畢,羅莎關上小窗戶並逐漸遠離禁閉室。


    「有夠正經八百耶。稍微放輕鬆一點又何妨呢?」


    「我覺得太過輕鬆也不好。」


    裘克洛頗感傻眼地做出回應,隨即張嘴咬了一口幹巴巴的幹燥麵包。


    x  x  x


    夏比·伊諾塞西奧內必混亂不堪。


    當時在眾多同伴麵前,使得他並未表現出動搖或驚懼的神情,但他的心跳早已猛然加速,


    全身上下也緩緩冒出一顆顆冷汗。


    即便等到訓練結束,去浴室衝掉汗水,再回到位於兵舍的自用寢室床上,他的不安依然沒有消退,反而持續不斷擴大。坐立難安的夏比,隻能偷偷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那家夥應該早就已經死掉了啊。)


    造成夏比困擾的主因,正是裘克洛的存在。


    裘克洛因殺害伊諾塞西奧一家及異端信徒的罪名而被判處死刑,照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再出現於夏比麵前。再者,刑罰已於將近一星期前執行完畢。他雖未到場見證,但是有收到憲兵的報告,所以絕不會有錯。


    (他為什麽還活著?)


    一切都按照夏比所寫的劇本在走。為了除掉礙眼的裘克洛而向憲兵做偽證,最後更順利換來執行死刑的結局,這堪稱是一項完美無缺的計劃——除了裘克洛還活著這點以外。


    而此事分明太過矛盾,簡直匪夷所思。


    (該不會隻是碰巧長得很像的陌生人吧!?)


    不過夏比立刻自行否定這個推測。


    (他右眼的那記刀疤——那是我留下的傷痕。)


    隻是即便沒有那記刀疤,夏比也不會認錯裘克洛。相信裘克洛必定也一樣。


    (他是特地前來跟我打照麵的嗎……為了讓我知悉他還活著……)


    本應天衣無縫的計謀,大概是在某個環節出了差錯吧。夏比既推敲不出破綻在哪兒,也不曉得憲兵沒有逮捕裘克洛的理由為何,或許是他走狗屎運而奇跡似地逃過一劫也說不定。


    (這很不妙。實在非常不妙。)


    對夏比而言,裘克洛的存在就是個威脅。他一旦說出事實真相,夏比必然神筆馬良。一路直升憲兵的康莊大道當然就此中斷,甚至會被打入肮髒昏暗的豔獄啃臭牢飯,之後的人生也會由彩色轉為黑白吧。盡管知悉真相的妹妹夏露露也同樣構成威脅,但既然她截至目前為止都選擇保持沉默,那應該就不會造成實際危害才對。況且夏露露也不一定還活著,有如溫室花朵的她,大概也沒辦法在這種社會環境當中生存下去。


    令人在意的還不隻有這件事而已。


    (那家夥為何加入訓練軍團?)


    由外套紋章便可判斷出裘克洛隸屬於訓練軍團。


    (可是,怎麽會呢!?)


    裘克洛活著的理由可以用狗屎運打發掉。盡管這種解釋算是勉強接受就是了……但裘克洛以訓練兵身分插班加入訓練軍團,那就是非比尋常的事態了。而且還連同本已離開訓練軍團的卡迪那一起出現。


    接踵而來的意外事態使得夏比腦中思緒有如毛線球般亂成一團,沒因此陷入恐慌狀態就已經夠不簡單了。


    不過夏比混亂不堪的腦袋,還是很明確地理解到一件事。


    (那兩個家夥確實對我造成威脅。)


    裘克洛的存在本身、以及卡迪那身為士兵的能力,都將使夏比的立場變得岌岌可危。光是卡迪那重返訓練兵行列,就形同已有一個憲兵席次空缺被占走。裘克洛的能力雖是未知數,不過他是巨人之子,或許身懷某種驚人潛能也說不定。


    夏比不禁感到憲兵頭銜正逐漸離他遠去。


    (立誌成為憲兵的人是我才對!)


    雖然差點忍不住放聲大叫,夏比卻咬緊牙關強忍下來。


    夏比透過用金錢收買感覺可能成為勁敵的對手,至於那些賄賂手段行不通的死腦筋,則靠蠻力迫使其俯首稱臣,他便是用這些手段,才成功建立起現今的地位。雖然這樣做八成還是無法以榜首成績風光畢業,但為了確保前十名的成績,他可說是用盡了各式各樣的手段。


    「你們休想妨礙我……」


    夏比一邊微微顫抖不止,一邊開始摸索能讓自己獨占幸福的方法。


    x  x  x


    訓練兵成群結隊排列於操場上。


    粗估總數約有五百人左右吧。麵帶嚴肅表情、井然有序地立正站好的身影十分美觀,散發出宛如著名藝術品般的氣氛。這大概是拜平日的嚴格訓練所賜吧。


    然而他們絕非隻是裝飾品。雖說尚在訓練階段,但他們無疑是如假包換的士兵。理所當然的,在發生緊急狀況之際,他們會為了守護國民安全而獲派前往戰場。盡管截止目前為止尚沒有訓練兵參與實戰的紀錄,不過隻需觀察表情便可得知,他們應該都已做好心理準備了。


    而他們現在所注視的,乃是與他們呈麵對麵形式佇立於正前方的兩名訓練兵,也就是今天早上才剛踏出禁閉室的裘克洛及卡迪那。由於他們連聲招呼都還沒打就被關進禁閉室,教官赫爾費才重新安排了這次自我介紹的機會給他們。


    隻不過或許是受到先前的騷動影響,即將成為同期的隊友們不太歡迎他們。由充斥全場的躁亂氣息及彷佛見到瘟神般的視線,便可察覺到這一點。對訓練兵而言,現在是畢業大門已近在眼前的關鍵時期,他們大概都不想惹禍上身吧。人在前排的夏比更是對裘克洛送出一道近似殺意的凶狠視線。


    (全場都是敵人嗎?)


    但這既沒什麽不便之處,裘克洛也沒有心生不滿。


    他並非為了交朋友或是攀關係,而是為了學習立體機動裝置的使用方法,以便擊殺「食人魔」巨人,才會來到訓練學校。


    「我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穿上軍服了呢。」


    站在裘克洛旁邊的卡迪那嘟囔著說道。


    「總比死刑來得好吧。」


    「被你這麽一說,我豈不是完全無法反駁嗎?」


    卡迪那邊苦笑邊豎起手指頭輕搔頭發。


    「——這兩位是從今天起正式成為諸位隊友的裘克洛及卡迪那。雖然距畢業隻剩少許時間,但為了國王、為了國家、以及為了國民,希望諸位可以互相切磋琢磨,一同朝向更高的目標邁進。」


    赫爾費對在場眾人簡單說明一番之後,隨即對裘克洛及卡迪那便了個眼神。大概是要他們在眾人麵前打聲招呼的意思吧。


    (但我該說些什麽才好?)


    裘克洛沒有任何可以拿出來在他們麵前公開發表的話題。


    此時,卡迪那代替不知所措的裘克洛向前跨出一步。隻見他以右拳抵著左胸口。


    「卡迪那·鮑麥士達!因故重返訓練學校!!為求盡快趕上落後的進度,我會懷著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的心態參與訓練!請各位多多指教!!」


    卡迪那發出彷佛響徹操場各個角落的了亮聲音。


    裘克洛頻頻眨眼,接著麵露驚訝神情望向卡迪那。因為他怎麽也沒料到平常總是一派淡泊的卡迪那,竟會鼓足丹田力道發出這麽響亮的呐喊聲。而且他那挺直腰杆敬禮的姿勢,不管再怎麽看都是個如假包換的士兵,更表明了他願為了國王、為了國家,以及為了國民獻出心髒的覺悟。不知直到方才還猛發牢騷的卡迪那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麽,但他搞不好隻是裝摸作樣罷了。


    緊接著輪到裘克洛。模仿卡迪那往前跨出一步的裘克洛,並未深思自己該說些什麽。他也不像卡迪那那麽機靈,有辦法隨便講幾句話就瞞混過關。


    (我來這裏的理由隻有一個。)


    當然,也隻能老實地講出自己的目的。


    「我要擊敗巨人!」


    裘克洛的宣言使得訓練兵頓時議論紛紛起來。


    x  x  x


    訓練兵要學習的技術很多。


    劍術或格鬥術等戰鬥技巧自然不在話下,另外還包含兵法及醫療等學科,總之從早到晚都會徹底被灌輸士兵所需的技術與知識。一次又一次地傳授,直到化作自身血肉為止——


    戰鬥技術雖然隻用一句話就能帶過,但實際上卻包含了劍術、射擊、格鬥術、套繩術、馬術等五花八門的內容。因此不用說也知道,要是缺乏練習這些技能的基礎體力,肯定會落得不成體統的下場。學科課程也是一樣。


    訓練兵雖然都能善加應付所有科目,不過多少還是會有擅長及不擅長的科目。他們大致可分為擅長戰鬥的肉體派,以及精於學科的智能派等兩大類。而有機會爭取憲兵資格的名列前茅者,則能以近乎完美的水準通過學科及術科的考驗。卡迪那與夏比所屬的就是這個層級。兩者都因在年幼時受過充分教育而擁有豐富知識,且既是為了當憲兵而接受英才教育,有此表現亦可說是理所當然吧。


    另一方麵,裘克洛的成績則屈居下位。盡管他的潛力之高獲得眾人認同,但那隻不過是依靠直覺的獨門身法,就「士兵」的意義而舌根本派不上用場。若以寶石來比喻的話,裘克洛就是一顆原石,不經琢磨就與一般石頭毫無差異。又因他也不擅長閱讀及書寫,所以對學科也相當沒轍。然而他遠不如其他訓練兵的地方無疑就是人生曆練,這個缺點從他欠缺協調性及想像力就能看得出來。


    (當時我是因為經驗不足才無法勝過夏比嗎?)


    就在腦海中浮現出這個雜念的瞬間,裘克洛突然因為腳跟被襲擊而翻轉摔向地麵。他雖反射性都以右手拍打地麵,成功做出緩衝動作,但若反應再慢個半拍的話,他早就因為背部遭受重擊而痛得說不出話。


    「你就是因為心不在焉才會被摔。」


    邊說邊向裘克洛伸出手掌的,是一位身穿軍服的嬌小女性。


    這位女性留著一頭令人印象深刻的烏黑短發,她就是裘克洛在禁閉室遇到的羅莎,也是剛剛出手抄摔他的始作俑者。


    裘克洛抓住羅莎的手緩緩起身。


    「因為現在是訓練中,你才沒挨上致命一擊。換成實戰,你可能早已沒命羅。」


    羅莎以她那雙宛如黑曜石的漆黑眼瞳仰望著裘克洛。


    正如其動作所顯示一般,她的身高大概隻到裘克洛的下巴部位。訓練軍團當中個頭最小的訓練兵就是羅莎。


    (還真虧她有辦法摔倒我呢……)


    明明全身肌肉沒有特別發達,看起來也不像擁有能夠摔飛男性的驚人力氣,然而自己栽在羅莎手上卻是個不爭的事實。雖不認為自己在體力方麵不如她,但這大概是戰鬥技術及經驗差距所呈現出來的結果吧。


    (我就是因此才敵不過夏比。)


    再加上當時還有他的跟班在場,就表示基本上毫無勝算可言。


    他轉眼環視周遭,發現分散於操場上的訓練兵們都正在與各自的對手進行對戰練習。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便能察覺體格差距並非左右勝負的要素。


    「那就是所謂的以柔克剛。身材矮小可以定位成缺陷,或反之設想成武器。不同的思考方式,所導致的結果也有所差異。」


    「換言之,隻能透過訓練摸索是吧……」


    「事實上這就是最快的捷徑。你資質本來就不差,隻要懷著自信努力練習就可以了。」


    或許是源自實際體驗吧,隻見羅莎的表情充滿自信。她大概是完全信賴赫爾費教官的指導吧。


    附帶一提,羅莎的成績差不多是中上程度,術科雖大大地拖垮了平均成績,但實力卻是無可挑剔。給人一種在畢業後亦能充分勝任士兵職務的印象。


    (前提是如果隻在內地任職的話。)


    然而接受了立體機動裝置的操縱訓練,就代表羅莎誌在加入調查軍團。


    「羅莎,你為何選擇成為訓練兵呢?」


    縱使是受到英雄赫爾費開口邀請,應該也無法那麽輕易下定前往牆外天地的決心才對。


    裘克洛出聲詢問,羅莎才談到自己雙親也曾是士兵的事情。


    「隻不過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過世,母親則已退伍就是了。」


    「因此你繼承了家業?」


    「差不多算是吧。」


    「那你為何參加立體機動裝置的操縱訓練?」


    羅莎並未正麵回答,而是擺出應戰架勢。或許她是想表達「別忘記目前正在訓練中」的意思。


    (原來如此。)


    心領神會的裘克洛調整好姿勢後,便與羅莎開始進行自由對打練習。


    「我父親是被巨人殺死的。」


    「所以你打算報仇雪恨?」


    「倒也不是抱持著那麽了不起的誌向,隻不過可能是父親的血緣暗中引導著我吧。」


    「你爸生前是調查軍團的成員嗎?」


    「嗯,就在你父親率領的班上。」


    「在我老爸帶領的那一班?」


    裘克洛驚呼一聲。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如此輕易地就相信我……)


    在禁閉室初次碰麵時,羅莎之所以沒什麽特殊理由便認同裘克洛,大概是拜她的父親所賜吧。


    「另外,我對立體機動裝置也頗感興趣。畢竟開發者目前跟我母親住在一起啊。」


    羅莎聳聳肩頭,順勢將裘克洛的身體拋向半空中。


    x  x  x


    訓練持續到天空開始染上一抹橘紅色彩的時分才宣告結束。


    訓練兵一邊露出彷佛夾雜著疲勞與安心感的表情,一邊偕同合得來的隊友們走回兵舍。他們準備進浴室洗淨身上的汗水汙垢、到餐廳飽餐一頓,再好好享受自由時間;然而以裘克洛為首的補習生卻不一樣。對他們而言,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重頭戲,到目前為止的訓練不過是暖身運動罷了。隻是這場熱身卻搞得他們過度疲勞,身上布滿汗水及塵埃,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單純的熱身就是了。


    由於立體機動裝置的操縱訓練並非訓練兵必修的正規課程,因此是假借課後補習的名目,以挪用自由時間的形式進行練習。雖說《裝置》的事情眾所皆知,調查軍團也的確在前任隊長赫爾費的指揮下成功擊殺巨人,但並不等於立體機動裝置的有效性已經獲得


    證實。


    運用立體機動裝置逼近巨人的弱點,再以半刃刀身刨削延髓部位的肌肉——


    這純屬紙上談兵。縱使弄清巨人的弱點在哪,也有了可以擊殺巨人的武器,但要是找不到能夠得心應手地操縱這項器具的人,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可言。軍團高層就是基於這項理由,才沒把立體機動裝置的訓練列入正規教科範圍。要不是有赫爾費在,甚至連補習也不被允許,立體機動裝置大概也會直接被丟進倉庫,永無得見天日的機會吧。這代表連軍團高層也無法隨意否決英雄的建言。當然訓練兵根本無從得知這些政治層麵的角力過程,隻因表麵上采用了「補習」的名目,才導致「補習生」這個負麵標簽不逕而走。


    特訓並不是在操場上,而是在鄰接操場的森林內進行。想用立體機動裝置帶動身體離地騰空,就必須將鉤錨釘入目標,再收卷鐵絲完成動作才行。而訓練的對象是樹木。盡管也有直接把鉤錨釘進巨人軀體以便逼近弱點的方法可用,但巨人若是呆立不動也就算了,然而敵人可是破壞的化身。目標會橫衝直撞,致使移動變得格外困難。樹木則是最合適的練習對象。


    牆外雖是一片隻有荒野較為醒目的境域,卻非草木盡絕的不毛之地,隨處可見不拘土質的堅韌植物。即使為數不多,但散布在牆外天地的綠洲附近都有茂密樹林。而可以活用地利效果的森林,堪稱是能將立體機動裝置機能發揮至最高極限的最佳作戰舞台。不單隻是攻擊而言,在逃走時必定也能派上用場。


    雖然考量到實戰場合而選擇森林做為特訓場地,不過練習時所用的機器卻是《裝置》。《裝置》性能固然比不上立體機動裝置,但開發概念卻完全相同。不單能讓身體適應三次元移動,更能用來讓操縱者體驗模擬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的感覺,因此是最理想的訓練器具。


    然而實情卻是——即便持續使用隻能進行縱軸移動的《裝置》,也完全無助於訓練兵跨出能夠成功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的第一步。


    x  x  x


    結束特訓回到宿舍的裘克洛等人,一同挪動腳步前往餐廳。


    餐廳空間相當寬敞,樸素的木製餐桌彷佛排列整齊的隊伍一般井然有序。


    現場約有近百個座位,訓練兵會分批輪流進餐廳吃飯,但由於正規訓練結束後至今已超過兩小時以上,因此整間餐廳空無一人。說穿了就是包場。隻不過因為連夥食組也不在現場,所以他們必須自行動手打理餐點就是了……


    雖說是餐點,但也不會提供有如市區餐廳所推出的鮮美料理,頂多隻是比野戰糧食還像樣一些的程度罷了。而且還是訓練兵隊友們留下的剩菜剩飯,食物當然早已涼掉,隻要能填飽肚子就該偷笑了。


    「真希望學校能早日把這項特訓提升成正式訓練課程啊。」


    可能是對剩菜剩飯感到不滿吧,隻見卡迪那邊輕聳肩頭邊張口啃咬麵包。


    「我想這件事絕不會在你就讀訓練學校的期間成真吧。」


    語氣幹脆地如此斷言之人,乃是彎腰坐在裘克洛身旁的羅莎。


    要讓立體機動裝置訓練加入正規課程當中,就必須成功駕馭立體機動裝置,並證明其可用性給軍團高層看才行。而即便事情進展相當順利,八成也很難利用在校期間實際證明此事,因此隻能繼續忍耐用剩飯打發晚餐的現實了。


    「我倒覺得沒差喔?」


    對裘克洛而言,剩飯也是美食佳肴。他一點也不會感到不滿。


    「你當然覺得沒差……」


    卡迪那裝模作樣地歎了口大氣。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堅強啊。」


    卡迪那邊說邊轉眼環視在場眾人。


    現場還保有餘力能夠吞咽餐點的就隻有裘克洛、卡迪那及羅莎等三人,其餘隊員們都呈現出頂多隻能喝湯裹腹的樣子。大概是胃腸無法接受食物吧。那是裘克洛完全無法理解的痛苦感覺。


    (沒人能保證明天一定還有飯吃。)


    所以要趁還能吃的時候盡量多吃一點。


    這是裘克洛的生活信念,要他剩下飯菜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裘克洛張嘴大咬一口麵包,再喝湯潤滑喉嚨之後,隻見他明明沒受到任何人的催促,竟急急忙忙地叉起罐頭肉塊送至嘴邊。這些被塞進嘴裏的食物,轉眼之間便填滿了他的口腔。


    「你是鬆鼠啊?」


    卡迪那雖一臉傻眼地開口吐槽,裘克洛卻是遵從自己的信念持續大快朵頤。他的臉頰看起來就跟頰囊塞滿樹果的鬆鼠沒啥兩樣。


    「不過特訓成果始終差強人意呢。唯一收獲就是已能靈活駕馭《裝置》而已。」


    「盡管已經理解機械構造,但若說到使用的話……我完全無法想像自己運用立體機動裝置騰空飛跳的模樣啊。」


    事實上,縱使觀察特訓的狀況,他們也稱不上已練就出一身能令人聯想到立體機動裝置的靈活動作。


    「必須盡快找到突破口才行。我可不想就這麽掛著補習生的標簽畢業啊。」


    羅莎聳聳肩頭說道。


    「塞諾馮說過那是一種類似革命的變化。需要某種契機。」


    「例如什麽樣的感覺呢?」


    「不知道。」


    裘克洛的回答使得羅莎歎了口大氣。


    「那本來就不是一具人類能夠駕馭的機械——最後會不會落得這樣的結局啊?」


    「畢竟到目前為止沒半個人操縱得了那玩意兒啊。隻能說也並非全無可能……」


    「我很敬重教官,開發者的技術也值得信賴,但我們並不一定具傭足以回應他們期待的能力啊。」


    「缺少成果讓你感到很難受嗎?」


    「是啊。」


    羅莎十分幹脆地承認。


    「太過缺乏手感會導致內心產生迷惘。與其使用駕馭不了的立體機動裝置,倒不如遷就於《裝置》就好……會產生諸如此類的念頭。」


    「因為《裝置》也曾留下成功擊殺巨人的實戰成績啊。」


    「可是安海爾叔叔卻堅稱《裝置》是缺陷品,所以我覺得《裝置》並不適合當做對付巨人的裝備。」


    「那意思就是說,隻能設法學會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的技巧羅?」


    麵對裘克洛的詢問,羅莎雖然點點頭回了一聲「嗯」,但或許是沒有自信吧,其聲音感受不到半點霸氣。大概是缺少成果的焦慮感造成動力下滑也說不定。


    就在三人結束訓練話題、各按自己的步調享用眼前餐點之際,裘克洛的耳朵突然接收到一陣逐漸逼近餐廳的不祥腳步聲。


    (這是……)


    用不著集中精神傾聽,他也十分熟悉這陣聲音。


    (夏比!)


    對方似乎帶了同伴一起過來,因此裘克洛確認到複數腳步聲。大概是個以夏比為中心所組成的四至五人小集團吧。搞不好是在兵站訓練痛宰了裘克洛一頓的那幫家夥。總之一旦撞見他們,自己肯定會被卷入風波當中。


    緊張情緒突然竄升,裘克洛察覺到自己的心跳速度驟然加快。


    (先吃飽果然是正確決定。)


    裘克洛將含在嘴裏的食物吞下肚之後,開口說道:


    「用餐時間結束了。大家還是快點回寢室休息比較好。」


    他邊說邊伸手指向餐廳出口。


    「結束了?但我們還沒吃完……」


    「有訪客嗎?」


    卡迪那出聲製止了表達不滿的羅莎。交情夠深的他,大概已從裘克洛的反應察覺到有不


    速之容即將來訪了吧。


    「真是夠了……我真的很不想再被關一次禁閉室耶……」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卡迪那的發言內容似乎也讓羅莎察知端倪了。


    「那家夥是衝著我來的。」


    「所以你就要我們離席嗎?這跟把同伴丟在敵方陣地等死的行徑沒啥兩樣喔。」


    「你就趁機理解一下士兵的真正意義吧。」


    卡迪那及羅莎好像並不打算逃走,而其他隊友的想法似乎也一檬。


    「不過,他似乎對你插班一事感到特別耿耿於懷呢。」


    語氣輕佻的卡迪那毫無緊張感可舌。


    「畢竟本應不存在於這世上的人突然現身,也難怪他會這麽在意就是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


    羅莎一臉狐疑地出聲反問。


    「有些事還是別知道比較好。否則會被神秘組織殺人滅口喔?」


    (卡迪那說得沒錯。)


    神秘組織姑且撇開不談。驅逐出境這項違反人道精神的刑罰,可說是這個國家的黑暗麵。國民自然不用說,八成連絕大多數士兵也完全不曉得這項刑罰的存在吧,因此他們不能隨便說出口。況且對裘克洛及卡迪那而言,這則情報是用來確保他們生命安全的王牌,相信連國王政府應該也無法輕易對他們痛下殺手才對。


    「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動手,否則隻會正中對方下懷。」


    小聲對裘克洛耳提麵命的人是卡迪那。由於先前在兵站訓練時才剛闖禍,因此他大概是希望自己別魯莽行事吧。


    對裘克洛而言,禁閉室根本不足為懼,是個跟自家沒兩樣的地方,不過對其他人來說,必定是個如同字麵所述一般的可怕場所,連累旁人會使他感到過意不去。


    「這裏就交給我來處理。反正他根本無法對你動粗。」


    「無法對我動粗!?」


    「嗯,我有個可以叫他乖乖閉嘴的魔法咒文。」


    大概是格外有自信吧,隻見卡迪那對他眨了眨眼睛。


    就在他們交頭接耳之際,話題人物夏比現身了。意外的是,夏比好像吩咐跟班們在外麵等待,就這麽獨自一人走進餐廳。乍看之下似乎也沒攜帶武器。


    「哎呀呀,諸位吊車尾的補習生晚安。操練到這麽晚,真是辛苦你們啦。」


    夏比劈頭丟出一句諷刺話之後,隨即舉步走近裘克洛身旁。


    「找我們有何貴幹?」


    卡迪那用彷佛跟好朋友聊天般的輕鬆語調做出回應。


    「我們正在開會,有事請長話短說。」


    身村雖然嬌小、個性卻頗剛烈的羅莎,縱使麵對如同野熊般高大魁梧的巨漢也毫不膽怯。或許就跟裘克洛同樣受到軍人血統的影響吧。


    「我要找的是坐在你旁邊的那個怪物巨人之子。麻煩你們離開好嗎?」


    夏比抬起下巴指向餐廳出口。


    「我們留著會造成什麽不便嗎?」


    「這跟你們毫無關係。」


    「……你該不會是為了避免有人幹擾而派跟班在門口把風吧?」


    卡迪那一出聲點破,夏比的右臉頰隨即彷佛痙攣似地抖動了一下。他雖沒開口回答,但身體反應已明確地表達出事實正是如此的意思,況且卡迪那也早就確認到跟班們的腳步聲了。


    隻要攆走卡迪那等人,餐廳頓時就會變成一間密室。無論在裏麵做些什麽,也沒人有辦法得知。最糟的狀況,就是即便裘克洛被人發現陳屍其中,隻要夏比事先與跟班們串好口供,不在場證明大概還是會宣告成立吧。


    「總而言之,你們留著隻會礙事。快給我滾。」


    夏比出聲恫嚇在場眾人。


    「恕難從命,畢竟他是我們的隊友呢。」


    隻見卡迪那邊露出一抹冷笑,邊輕抓頭發。


    「隊友?巨人之子嗎!?你們再怎麽異想天開也該有個限度啊!」


    夏比雖雙頰上揚,邊露出兩排白牙邊捧腹大笑,不過他的眼神卻毫無半絲笑意。不僅如此,他那細長的銳利雙眼之中甚至還燃起了憎恨的火光。


    (再這樣下去……)


    現在的夏比活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一點小小刺激就可能造成他徹底失控。


    裘克洛為求能夠即時應付任何突發狀況,緊握拳頭提升戰意。對手是夏比,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粗暴男子。輕敵將會要了自己的命。


    裘克洛迅速進入臨戰態勢,全身似乎因著血液循環速度變快而逐漸升溫。如此一來,應該隨時都能縱身撲向夏比展開攻擊才對。


    此時,坐在身旁的羅莎像是試圖安撫戰意高漲的裘克洛一樣,輕輕伸手搭住他的拳頭。羅莎小聲嘀咕了一句「忍住火氣」,並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要是在這個時候出手的話,那不就跟先前一樣嗎……)


    於是裘克洛吐出一口大氣,緩緩放鬆原本緊握的拳頭。


    而卡迪那及夏比則仍在進行對談。


    「這家夥是巨人之子。你們有辦法跟他交朋友才怪。」


    「餐廳裏頭並沒有所謂的巨人之子喔?」


    「你說什麽?」


    「正如你所知,巨人之子已被判處死刑。他已不存在於這世界上羅。」


    「你打哪得知這個消息的……」


    八成是連作夢也沒想到卡迪那會脫口說出關於死刑的話題吧,隻見夏比忍不住睜大雙眼。


    驚訝的不單隻有夏比。以羅莎為首的在場其他隊友們,也同樣麵露詫異神情。他們大概完全料想不到竟有被判處死刑的重刑犯跟自己同班吧。


    但此事存在著一個極大的矛盾。


    (所以夏比才會跑來找我。)


    夏比必定很想知道,明明已經被判處死刑,為何裘克洛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


    「我再重複聲明一次,巨人之子並不在這裏。」


    「可是……」


    「要不然幹脆請憲兵重新調查事件如何?搞不好可以發現先前被忽略掉的新事實喔。」


    麵對彷佛知悉內幕似地任由臉上泛起微笑的卡迪那,夏比頓時咬牙切齒地露出凶狠表情。


    (我懂了,原來如此啊。)


    重新調查——


    這就是卡迪那方才所說的,能讓夏比乖乖閉嘴的魔法咒文。


    一旦重新調查事件,夏比對憲兵做偽證的事情就有可能曝光。對於立誌進憲兵團的他而言,事件曝光形同夢想破滅,因此他應該無法深入追究死刑一事。


    隻不過赫爾費早已獲知事件全貌,夏比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全盤皆輸了,但赫爾費無意利用此事對夏比趕盡殺絕。


    (現在的首要之務,是成功駕馭立體機動裝置擊殺「食人魔」巨人。)


    因此現在根本沒那種閑工夫理會夏比的糾纏。


    夏比露出惡狠狠的目光怒瞪了裘克洛一眼之後,便發出咂舌聲掉轉腳步。


    「怎麽樣,順利擺平他了對吧?」


    卡迪那一臉得意洋洋,像是高喊「如何?」似地挺起胸膛。


    「這下子他應該也不敢再來找碴才對。」


    「但願如此啊……」


    既然被握住把柄,夏比理當不會再明目張膽地采取行動才對。


    但對手是那個夏比,裘克洛怎麽也不相信他會這麽輕易就選擇作罷。


    「剛剛提到的死刑跟重新調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羅莎提出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疑問,裘克洛及卡迪那卻隻是彼此互看一眼,並不打算正麵回答。至於理由當然無須多言。


    「有些事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否則會被神秘組織殺人滅口喔。」


    麵對默契無間地輪流說出這兩句話的裘克洛及卡遖那,羅莎也隻能以歎息做為回應。


    x  x  x


    做為訓練兵的生活開始至今已過了整整一星期。


    對人生有大半輩子都是獨自一人渡過的裘克洛而言,在訓練學校的生活可說是極其新鮮。由於得跟多達五百名的訓練兵同吃同住,因此光是這樣就堪稱是相當劇烈的環境變化。雖然對不擅長配合他人步調的裘克洛來說,這裏也是個有點拘束的地方,但多虧有卡迪那及羅莎居中協調,他才不致跟其他訓練兵發生衝突。隻不過受到夏比事先大肆宣揚他是巨人之子的謠言影響,整間學校幾乎沒人肯積極親近他就是了。


    生活過得非常順遂。隻要繼續認真參與訓練,應能以士兵身分拿下還不錯的成績才對。盡管八成無法當上憲兵,但必能勝任士兵職務並享受安定生活。


    另一方麵,立體機動裝置的訓練則是始終未能繳出顯著的成果。雖已嚐試過人腦所能想像到的各種不同方法,成效卻是不值一提,也沒能從中得到足以形成突破口的關鍵要素。隻有時間無情流逝,班上也開始彌漫出一股焦躁氣氛。


    眾人皆心想—大概沒指望了吧。


    就在某一天的日間訓練結束後,配戴上《裝置》的裘克洛等人正準備前往森林之際——


    「今天暫停特訓。接下來我要帶你們外出。」


    教官赫爾費對眾人宣布。


    「外出……是要去哪裏啊?」


    麵對裘克洛的提問,赫爾費的回答是「瑪利亞之牆」。


    「難道是要去希幹希納區采買物資?」


    「我想帶你們去看一些東西。」


    「那會是對立體機動裝置訓練有幫助的事情對吧?」


    「一點也沒錯,羅莎。」


    赫爾費雖然承認,卻未提及詳情。意思大概是「到了現場便能明白」吧。隻不過即便他保密到家,眾人的內心也不會因此而充滿期待就是了。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教官該不會要求我們一路跑到『瑪利亞之牆』吧……」


    「各位前往目的地的方式是搭乘馬車。不過若有人想趁機鍛練體能,那我也不反對跑著過去就是了。


    「請讓我搭乘馬車!」


    卡迪那間不容緩地開口回答,旋即轉身奔向馬廄。八成是打算趁赫爾費改變心意之前,趕緊搞定馬車的準備工作吧。


    (「瑪利亞之牆」嗎……)


    被驅逐出境,之後僥幸保住小命逃回城內,乃是發生在半個月之前的事情。


    (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明明才經過短短兩星期,卻不由自主地覺得彷佛是好幾年前的往事,大概是因為促使他人生觀產生變化之事接踵而來所致吧。


    「裘克洛!」


    這陣突如其來的呐喊聲,瞬間打斷了裘克洛的思緒。


    隻見羅莎等人已在不知不覺之間邁步走向馬廄,並對裘克洛招手要他過去。


    (走吧。)


    裘克洛點了點頭,加快腳步趕往眾人身旁。


    x  x  x


    赫爾費·畢克爾駕駛載滿學生的馬車沿著幹線道路南下。


    由於周遭已被漆黑的夜色所籠罩,既沒街燈也沒月光等光源,因此就算受過精良訓練也很難策馬前行。要不是有油燈照亮路麵,可能甚至根本沒辦法前進吧。


    白天有許多馬車來來去去的主要道路,如今也顯得格外冷清,頂多隻會偶爾跟巡邏中的士兵及忙著跑生意的商人擦身而過。坦白說並不是適合移動的時段。


    似乎因接受訓練而疲憊不堪的學生們都在篷車內呼呼大睡,隻剩擔任車夫的赫爾費是唯一保持清醒的人。因立體機動裝置訓練課程並非正規教科,所以無法得到軍團的支援協助,呈現出凡事都非得親力親為不可的狀況。由教官坐在駕駛座操縱馬車,主動扛起載送訓練兵的職務,更是匪夷所思到極點的事情。


    (光是訓練能獲得高層同意就該偷笑了嗎……)


    假若不是曾以調查軍團隊長身分立下擊殺巨人的天大功勞,軍團高層大概壓根兒不可能同意這項訓練課程吧。


    (想要讓高層同意將這項訓練做為教科,就必須證明立體機動裝置並不是廢鐵才行。)


    學生們雖然表現得都很出色,但他們卻依舊走不出這條看不見出口的漫長隧道。盡管截至目前為止尚未失去動力,熱情持續緩慢降溫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學生們對立體機動裝置的疑慮造成了積極度的下滑。


    (假便這次外出能形成突破口就好了……)


    雖然沒有告訴他們,不過赫爾費準備帶他們前往的地方乃是「瑪利亞之牆」的牆頂。由於調查軍團將於明天早上展開牆外遠征,因此他要帶這群訓練兵們到現場參觀一番。


    他不是想讓訓練兵見識到調查軍團果敢挑戰牆外險境的英勇身影,而是想讓他們親眼目睹完全相反的光景。


    向赫爾費提議舉辦這次戶外觀摩的人,就是他的兒子,同時也是調查軍團現任隊長的卡爾洛·畢克爾。得知立體機動裝置現狀的卡爾洛,認為或許能透過參觀現場的方式打破這股停滯厭,才向他提出這項建議。藉由想像跟巨人交戰的場麵,搞不好能進一步幫助他們實現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的目標。


    雖是與過往截然不同的方案,但正因為如此,赫爾費才認為他們更需要這趟參觀行程。


    (隻是,這可能也會害他們徹底灰心喪誌……)


    曾到牆外見識過地獄光景的裘克洛及卡迪那姑且不提,羅莎他們的狀況可是截然不同。雖說已透過學科課程吸收了一連串有關牆外天地的學問,但那終究隻是知識罷了。口頭描遊既無法道盡牆外的嚴苛狀態,更別說是巨人荒謬的特質。赫爾費已數度目擊過士兵心靈遭到巨人摧折的情形。


    赫爾費心中頓時浮現一抹不安之情。


    「需要換我接手駕駛嗎?」


    從篷車內探出頭來詢問的人是羅莎。她看起來不像剛睡醒的樣子,應該隻是閉目養神,並沒有真正入睡吧。


    「我沒問題。倒是你才應該好好養精蓄銳才對吧。」


    「我也不要緊啊。」


    羅莎麵露嫣然微笑,隨即移動至駕駛座,彎腰坐在赫爾費身旁。


    「你大概比較像瑪莉亞吧。那種關懷他人的態度跟她簡直如出一轍。」


    「您認識家母嗎?」


    「當然。」


    羅莎的父親索魯姆,修梅是赫爾費隸屬於調查軍團時期的部下,因此赫爾費當然知道他的未婚妻瑪莉亞·卡爾斯提德。隻不過他是在索魯姆的告別式上才見到瑪莉亞就是了……


    「瑪莉亞過去被稱為『瑪利亞之牆』的守護神。」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有這回事耶。」


    「我想也是啦。那是指存在於調查兵團之中的傳說。」


    當時她是駐紮軍團的士兵,名字又叫瑪莉亞,自然會有人試圖找出這個巧合的涵義。


    不曉得是由誰開的頭,但是有謠言指稱在遠征前看過瑪莉亞的人就能平安歸來。當然,這隻是迷信。不過為了求個好兆頭而拚命尋找她身影的人可說是絡繹不絕,而這大概也顯示出牆外天地究竟有多麽驚險可怕吧


    。最後身為未婚夫的索魯姆在遠征途中喪命,其他人卻平安歸來,著實是個再諷刺不過的結果。


    「瑪莉亞似乎對你決定成為士兵一事,感到不怎麽高興呢。」


    「因為我想申請加入調查軍團。」


    「她不希望你落得像父親一樣的下場嗎……」


    「我也無意步上父親的後塵。」


    羅莎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隻是我覺得自己果然是遺傳了父親的血統。」


    「怎麽說?」


    「在我體內流動的父親之血,好像引領我來到這個地方——我有這種感覺。不過或許隻是錯覺罷了。」


    「索魯姆是一名優秀的士兵。倘若他還在世的話,我兒子卡爾洛肯定也會感到放心許多吧。」


    相較於赫爾費擔任指揮官的時期,不得不說重新組成的調查軍團實力的確遜色許多。隻不過由於已經遠離實戰長達十五年之久,因此士兵素質變差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也是赫爾費尚不能退離現役的理由。


    (他——裘克洛或許也一樣吧。)


    裘克洛以訓練兵身分待在赫爾費身邊受訓一事,雖說是偶然,感覺也好像太過湊巧。指派席斯擔任班長的人,乃是當時身為隊長的赫爾費。接著卡爾洛及索魯姆被分配到他那一班,之後卡爾洛更在巨人的嘔吐物當中發現了巨人之子裘克洛。


    (這就是俗稱的命中注定吧。)


    調查軍團彷佛在等待裘克洛的表現似地重新展開遠征,甚至還連立體機動裝置也都準備妥當。這個狀況的確可以說是頗符合「命中注定」這個字眼。


    (若真是這樣,那他大概也能在短期內學會駕馭立體機動裝置的技術才對。)


    或許是胸有成竹了吧,隻見赫爾費的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怎麽了嗎?」


    「沒事,我隻是在想退休後該做些什麽才好。」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隻是自言自語罷了。」


    赫爾費「嗬嗬」地輕笑一聲,揮鞭策馬前行。


    x  x  x


    希幹希納區顯得朝氣蓬勃。由市中心向南北兩側延伸的大道上擠滿了數不清的行人,呈現出宛如放假似的熱鬧氣氛。要是有人擺攤的話,八成真的會誤以為是在舉辦祭典吧。往來行人的臉上也都掛著開心笑容。


    希幹希納區是國內號稱人口最多的巨大城市,同時也是商業中心。即便在平時也是一座充滿生氣的城市,但今天卻是特別盛況空前。


    裘克洛等人沒能及時趕上,其實調查軍團才剛在今天早上展開遠征。換句話說,在大道上的通通都是圍觀群眾,而且因為調查軍團再過不久就會返抵城內,市區才會變得如此熱鬧非凡。


    「簡直就像是某種慶典呢。」


    在正門前眺望著觀光客的卡迪那麵露傻眼神情,輕聲嘀咕著說道。


    「對圍觀群眾來說,遠征就跟慶典沒啥兩樣。他們全都是衝著調查軍團回兵舍這段路的凱旋閱兵大典而來。」


    「你還滿清楚的嘛。該不會是你也有來湊過熱鬧吧?」


    「我曾跟調查軍團一起走過這段閱兵之路。」


    「那還真是有夠寶貴的體驗呢……」


    市區熱鬧氣氛逐漸竄升,另一方麵,城門周邊則因為是特等席而擠滿了想目睹調查軍團英姿的圍觀群眾。


    隻是這批圍觀群眾此時此刻的注目焦點卻是裘克洛等人。就算看士兵已經看習慣了,但訓練軍團大概就比較罕見吧。如果隻是這樣肯定不值一看,然而所有訓練兵身上都配戴著《裝置》,因此圍觀群眾自然會注意到配戴陌生器具的裘克洛等人。


    為了讓身體習慣陌生的器具,隨身配戴《裝置》也是訓練的一環。


    「受人矚目的感覺也不賴呢。」


    卡迪那是屬於還能發出苦笑的一方,然而以羅莎為首的其他隊員們都板著一張臉。大概是對牆外天地的期待感及恐懼感亂無章法地盤據了心海吧,隻見他們臉上均浮現出言詞難以形容的表情。


    (學科的教授也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


    知識雖是在牆外天地求生的必備工具,但若反而在心中植下恐懼的話,那就毫無意義可言。


    然而透過知識所體驗的恐懼並非真正的恐懼。


    裘克洛轉眼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高大城牆,隨即聚精會神感受牆外的狀態。


    (附近沒有巨人……)


    在確認到這一點之際,忙著與駐紮軍團談話的赫爾費回到眾人身邊.


    「好啦,我們上牆頂吧。」


    赫爾費指向牆頂,隨後自掛在腋下的槍套裏頭抽出《裝置》的操作裝置。


    「該不會是要我們運用《裝置》登上牆頂吧?」


    麵對卡迪那的提問,赫爾費回了一聲「當然」之後,立刻鎖定目標扳動操作裝置的拉柄。鉤錨猛然自發射口疾射而出,刺入城牆的上方部位。


    「這是展現訓練成果的絕佳機會。一旦獲得好評,自然也就比較容易說服高層。」


    赫爾費臉上浮現出無畏的笑容,將操作裝置的拉柄扳回原位。隻聞背上的機械發出咆哮聲,展現猛烈勁勢開始收卷鐵絲。赫爾費的身體應聲飛向半空中,轉瞬之間便被鐵絲拉到牆上。圍觀群眾們異口同聲地發出「哦哦——!」的歡呼聲。赫爾費伸手抓住城牆邊緣攀上牆頂之後,便對裘克洛等人招手示意。


    「不愧是教官。一切盡在他計算當中是吧……」


    「感覺還十分夠格繼續擔任現役軍官呢。」


    卡迪那及羅莎分別發出驚歎聲。


    赫爾費展現出的輕靈俐落身法,難以想像他是個已退出第一線的老兵。縱使找他進行對打練習,大概也隻會落得三兩下就被輕鬆解決掉的田地吧。


    裘克洛伸手抽出操作裝置,模仿赫爾費將鉤錨射向城牆。一股紮實手感沿著繃緊的鐵絲傳回掌心。這樣應該就足以支撐住裘克洛的身體才對。確認無誤的裘克洛立刻扳動拉柄,隻聞《裝置》彷佛做出回應似地放聲怒吼。裘克洛的身體瞬間掙脫重力,隨著鉤錨的引導而一飛衝天。轉眼之間便已逼近牆頂,裘克洛見狀隨即邊放慢速度邊緩衝著陸於牆麵。接著迅速伸手抓住牆緣爬上牆頂。


    其他隊友們也陸陸續續登上牆頂。


    「看來你們已展現出練習的成效羅。」


    教官赫爾費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但我們的目標是駕馭立體機動裝置。希望各位能夠牢記此事。」


    不過他也不忘再三叮囑。


    有許多士兵在「瑪利亞之牆」的牆頂工作。由於目前調查軍團正在進行遠征,因此他們大概也備妥可以應付任何突發狀況的萬全對策了吧。


    裘克洛等人移動至箭樓,跟擔任哨戒的士兵一同注視牆外。


    箭樓是最適合眺望牆外世界的地方。不過呈現在眼前的就隻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貧瘠大地,並沒有什麽足以吸引住裘克洛目光的事物。


    簡罩掃視了牆外一圈,隻見貧瘠的荒蕪地表往地平線彼端延伸而去。附近似乎也不見巨人的蹤影。


    (但他們必定存在於某處……)


    這點絕對不會有錯。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片愈看就愈覺得慘不忍睹的鬼地方呢。」


    大概是想起在牆外逃命的回憶了吧,卡迪那感慨萬千地述說感想。而裘克洛雖然打死也不願再賭命跟巨人玩捉迷藏,但既然要跟他們正麵對決,自然避免不了同樣的


    情境。


    「真不敢相信,人類以前竟然曾住在這種地方……」


    這句話是出自羅莎之口。


    「一旦失去人類的維護保養,轉眼之間就會風化消失了啊。」


    何況若換成巨人到處徘徊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說了。巨人隻要拔腿穿越城市,相信建築物必然立刻化作瓦礫堆。


    過去闖入希幹希納區的巨人雖然隻有一個,卻仍舊釀成市區半毀以及大量民眾死傷的慘劇。有人說巨人的總數多達數百、甚至數千之譜,隻要他們大舉蜂擁而來的話,城市設施等等大概會立刻變成廢墟吧。


    牆頂上的士兵的動作突然慌張起來。似乎是以望遠鏡監視外地的士兵發現了什麽東西。


    (那是……)


    定睛注視士兵所指的方向,發現在數公裏的前方竄出了一陣黑煙。那是狼煙。由那陣煙霧的刺眼色彩,不難想像那邊究竟出了什麽狀況。


    「調查軍團要回來了。」


    汙染天際的黑煙是士兵施放的信號彈。「黑星」被打上天空的意思,就是代表調查軍團將會帶著巨人回到城牆附近。


    繼「黑星」之後,「黃星」緊接著飛竄升空。看來似乎有數量相當可觀的巨人正在追殺調查軍團。


    過沒多久,由地平線彼端浮現出一群看似調查軍團的身影。或許是竭盡全力奔馳吧,隻見軍馬掀起濃密的漫天塵沙,不過仔細確認後,便可發現那不單隻是軍馬所造成。後方還跟著猛追調查軍團不放的龐大人型身影。


    「巨人……」


    雖因被塵沙掩蓋而隻能確認到黑影,但再怎麽少估,起碼也有十個左右吧。體格大小不盡相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全都輕輕鬆鬆地淩駕於人類之上。證據就是明明還在遠方,卻已經能明顯辨識出他們的身形。


    「牢牢記住你們所目睹的巨人身影吧——」


    用不著赫爾費下達指示,學生們的目光早已緊盯著巨人下放。特別是首度目擊巨人的羅莎等人更是睜大雙眼,全身微微顫抖不止。這是很理所當然的反應。在超越人類智慧所及的不合理怪物麵前,實在很難保有平常心。在羅莎心中那些經年累月培養的常識,如今必定正伴隨著響亮的破碎聲逐漸崩解。


    這可以說是赫爾費對學生們的考驗吧。簡單來說就是一種篩選。如果無法忍受這種程度的恐懼,根本不可能和巨人正麵對決。


    這並非赫爾費嚴厲心態的表現,反而恰恰相反。幸好羅莎等人似乎成功戰勝了恐懼心理,他們並未灰心喪誌,還能咬緊牙關繼續支撐下去。隻不過臉色已經變得異常蒼白就是了……


    調查軍團逐漸接近城牆。現在連巨人的模樣也變得清晰可見。原本猜測敵人大約隻有十個左右的數量,若連同矮小個體也計算在內的話,則會頓時爆增為二十個之多。


    那是一幕近似惡夢般的光景。巨人集團與調查軍團之間的距離約為五百公尺遠。雖非一蹴可及的距離,雙方差距卻是呈現急速縮短的趨勢。巨人逮到調查軍團可能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收到調查軍團接近的情報,高度超過十公尺的巨大城門立刻應聲開啟。


    調查軍團則伴隨著馬嘶聲逼近城門。


    負責殿後的是隊長卡爾洛。他的銳利眼神筆直凝視前方,邊巧妙地操縱韁繩邊策馬不斷往前奔馳。


    「開炮!」


    在牆頂觀注戰局變化的士兵發號施令。設置於牆頂的大炮噴出火花,由炮口轟然飛射而出的火球擊中數百公尺遠的大地。地表伴隨著爆破聲響竄出巨大火柱,吞噬了剛好位在附近的數頭巨人。但巨人依舊沒有停下進擊的腳步。可能是不知恐懼心為何物吧,隻見他們全都麵不改色地猛然直撲而來。


    盡管駐紮軍團持續展開炮擊,且每次都有巨人被炸飛或遭到烈火吞噬,但終究還是沒能完全封鎖住他們的行動。


    隻不過似乎有達到爭取時間的效果,調查軍團趁隙陸陸續續策馬通過城門。


    「關門!關門!!」


    士兵一放聲大喊,城門立刻迅速闔上。


    而大概是發現做為食物的人類已經消失了吧,巨人的進攻就這麽伴隨著城門關閉而戛然終止。


    之後巨人便各自隨意行動。有些轉身移動至其他地力,也有些還覺得很惋惜地佇留在現場,再也感受不到如同方才追殺調查軍團時所呈現出來的明確目的。他們大概隻對吞吃人類一事感興趣而已吧。


    遠處那些遭到炮擊而倒地的巨人們則已霍然起身。本應缺損的四肢早就複原,被烈火灼爛的皮膚也已再生完畢。他們在短短數分鍾內便完全康複,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地開始在外麵到處徘徊。炮擊對他們而言大概根本不痛不癢吧。


    裘克洛緊握雙拳,定睛怒瞪人類的仇敵。


    而或許是察覺到他那熾熱的視線了吧,隻見一頭眼熟的高瘦巨人露出笑容主動接近城牆。


    「巨人『食人魔』……」


    麵對緩緩靠近的巨人,駐紮軍團並未采取任何應對行動。既然城門已經關上,巨人便無泱突破「瑪利亞之牆」的封鎖。他們或許是做出了即便置之不理也沒問題的判斷吧。城牆具有足以摒退巨人的厚度,以及幾乎無從跨越的高度。要是無端攻擊,導致他們胡亂破壞城牆造成捐傷,才是真正的問題。


    「那就是你的仇敵嗎?還真是個眉清目秀的好青年呢。」


    卡迪那表情嚴肅地說了句俏皮話,在他身旁的羅莎則是麵露僵硬神色。


    「我們該怎麽做才對付得了那種怪物啊……」


    「如各位所見,那並不是靠硬碰硬便能擊敗的對手。」


    赫爾費如此斷言。


    「現在的調查軍團依然采用傳統戰術,就算再怎麽拚命,八成也無法成功擊殺巨人吧。」


    周遭明明還有其他士兵在場,赫爾費卻堂而皇之地批判現今的兵法。大概也隻有具備擊殺巨人經驗的赫爾費才能發表這樣的言論吧。


    「若想擊敗巨人,無論如何都需要借助立體機動裝置的力量。」


    「一點也沒錯。」


    「那假使行不通的話?」


    「人類將會緩緩步上衰亡的途徑。」


    或者塞諾馮也有可能再開發出劃時代的新型武器,但等待他的發明根本毫無意義可言。


    「食人魔」巨人踩著烏龜般的緩慢步伐來到箭樓底下,隨即抬頭仰望裘克洛。他擁有一張愈看愈像人類的容貌,若撇開體積不談的話,幾乎可說是與人類沒什麽兩樣吧。但也因此令人忍不住萌生出強烈的厭惡感。


    可能是想對裘克洛打聲招呼吧,隻見巨人霍然張開他那張裂至耳垂的血盆大口。


    「你也隻剩現在還能那樣開懷大笑了。」


    裘克洛對巨人撂下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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