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經常會發生陸地上無法想像的超自然現象。


    雖然人一輩子可以體驗的不可思議現象的份,我在前幾個月就經曆完了,但為何至今依舊覺得沒完沒了呢?是前世的報應嗎?或是為了來生預做準備?如果是前世的報應應該已超過時效,為了來生預做準備也未免提前太多了吧。


    遭遇那個恐怖事件,是發生在航行於釧路外海的時候。


    第一次值夜更的我,聽到人的呼喊聲嚇了一跳。


    「喂——!有人嗎——!」


    一開始以為是聽錯了。況且聲音不是來自甲板,而是從一片漆黑的海麵傳來。我心想,大概是舷側產生的波浪聲造成好像有人在講話的錯覺吧。然而當我第二次聽見時,發現那聲音毫無疑問是來自人類。喂——喂——是個完全沒印象的年輕男子所發出的。


    咦?


    我覺得很可疑,將望遠鏡對準聲音的方向。


    漆黑的水麵上,不是有人正在揮手嗎——天啊!


    「暫時停船!把船停下來!」


    我慌忙鳴起船鍾。很快地岬先生就跑了過來。


    「怎麽了,悠馬小弟?」


    「有落水漂流的人。左舷廿公尺的海麵上。」


    我邊說邊指向黑漆漆的海麵。


    順便再用望遠鏡看一下,結果剛才的男子身影已消失了。


    咦,怪了?


    映照在鏡片上的隻有令人不快的黑色浪潮,絲毫沒有人的影子。


    「什麽都沒有啊。」


    「可是剛才的確有。」


    「發射照明彈!」


    左舷的發射筒立刻射出照明彈。上升至四百公尺高度的炮彈在夜空爆炸,使周遭籠罩在號珀色的光芒下。聽聞騷動的乘組員們三三兩兩集中過來,眾人紛紛點亮探照燈或手電筒,全員展開搜索。


    然而任誰也沒有看見落水者的蹤影。


    「根本沒有人嘛。」


    放下望遠鏡的紗音投來狐疑的目光。


    「你是在打瞌睡吧?」


    「我聽到聲音了,也看到對方的臉。那人還在波濤間揮手。」


    「那應該是稍微沒注意就看不見了吧。」


    「可能已經漂很遠了吧。」


    「在這種潮流很弱的水域?輝良,目前的潮流速度多少?」


    「每秒零點二公尺。」


    的確,以這種速度,不可能一下子就脫離視野。


    「那會不會是溺水了?」


    「如果是也來不及救了。」


    一點也不錯。


    然而有辦法大聲求援的人,應該不會在這種平穩的海麵上輕易溺斃吧。紗音以左手抵著纖細的腰肢,望向海麵。


    「這條航線上,傳聞有漂泊靈出沒呢。」


    「那是什麽?」


    「哎,真沒辦法。輝良,你丟個救生圈下去。」


    她無視我的疑問便如此下令,岬先生立刻將附有繩索的救生圈拋下水。周圍的乘組員們,也雙手合十開始默禱。


    漂泊靈?那到底是什麽啊?


    我試著問正在拉回救生圈的岬先生。


    「什麽是漂泊靈?」


    「就是死於海上的亡魂。徘徊於海麵的靈魂會向路過的船隻求救,這種事以前就經常發生了。然後,當船員目擊這種現象時,船長會拋下救生圈讓亡魂搭上船。這含有祭祀的意義,也是自古以來水手的習慣。」


    也就是說,我剛才看到的是溺死者的幽靈?


    這麽說來,在這種外海會有活生生的人漂流也太奇怪了。


    「所以說,要讓那幽靈上船囉?」


    初代這時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摟住我。


    「討厭,好可怕唷!」


    你自己也是幽靈吧!


    我還來不及吐槽,紗音就主動介入。


    「別胡鬧了,快放開他。」


    「有什麽關係嘛,小氣。」


    「才怪!不要隨便亂摸悠馬啦!」


    「哎呀,那是什麽口氣。好像自己的男朋友一樣。」


    「啥——別說蠢話了!」


    少女船長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


    「我隻是覺得,你最近黏悠馬黏太緊了。」


    「吃醋囉?」


    「才不是!」


    初代挑釁的視線讓紗音有點卻步,不過她很快又恢複過來。


    「你那是什麽奇怪的誤會,這個淫亂大變態幽靈!」


    「你自己才太囂張呢,被虐狂小貓。」


    「你說誰啊!?女同性戀虐待狂。」


    「哼——想跟我鬥嗎?」


    「我才不會輸給你!」


    兩人迸發出激烈的火花怒目相視——中間夾著我。


    要吵架到別的地方去吧。


    不論是以立場或位置而言,都有一種我非得要介入仲裁不可的氣氛。正當我想要好言相勸時,突然了望台上的值更人員大聲喊道。


    「船長——!十一點鍾方向有船影……」


    紗音保持瞪著天敵的目光回答。


    「距離多少!?」


    「三千五百公尺,正在接近中!」


    「……」


    她終於將視線從初代身上挪開,自岬先生手中粗魯地接過望遠鏡。


    「全體人員,就第一種戰鬥配置!動作快!」


    齊藤快速傳達命令,甲板頓時被喧囂所籠罩。


    爬上艦橋甲板以望遠鏡觀察,起霧的海麵上的確浮現出朦朧的白色船影。那是相當大型的船——後桅似乎是縱帆,所以類型應該屬於三桅帆船吧。對方的頂帆桁跟上帆桁都打開了,采取兩船衝撞的航線直直地朝我們殺了過來。


    那模樣感覺有點怪怪的。起初以為是燈火的光,但……


    整艘船都在發光?


    初代臉色大變地衝了進來。


    「船長!」


    「什麽事!?」


    「暫時不跟你吵了!那艘不是普通的船!是船幽靈!」


    「知道了!輪機室,啟動兩舷引擎!推力全開!」


    透過傳聲管大叫的紗音,仰望那位幽靈少女。


    「武器對它有用嗎?」


    「都已經實體化成那樣了,應該有吧。」


    「磯桐,船艏追擊炮待命!齊藤下令所有人準備白刃戰!悠馬,你負責保護桅杆!好好幹,千萬別讓桅杆斷了!」


    唔?唔?唔?


    在尚末完全理解狀況之前,我手上就多出了步槍跟手槍,被命令沿主桅的繩梯爬上去。前桅跟後桅,以及各帆桁也都陸續配置了狙擊手。


    登上了望台以後,我以不熟練的手法解除步槍的安全裝置。


    不過,要拿這玩意兒射什麽哩?


    我腦中充滿疑問時,眼前突然有白影出現嚇了我一大跳。那是初代。


    「我來支援了。要是悠馬死翹翹的話,人家可是會很難過呢。」


    「剛才差點就因為你而心髒病發作死了。」


    朦朧而發亮的淡青色帆船,正在濃霧的纏繞下朝這裏衝來。


    「呃,那到底是什麽?」


    「船幽靈——在海上死亡的孤獨幽靈集合體。」


    「幽靈?那也是幽靈嗎?」


    「嗯。為了撫慰自己的寂寞,所以在海上徘徊尋找同伴的惡靈們,會利用超能力將獵物吸入自己內部,使體積愈來愈龐大。就好像某人的引力一樣。船幽靈一定是嗅到悠馬剛才見到的漂泊靈,所以跑來『進食』了。」


    「那是什麽鬼東西啊?」


    我感到背脊傳來惡寒時,轟隆聲撕裂了夜晚的寂靜。


    海洋


    之刃號的船艏追擊炮正在噴火。冒起黑煙發射出去的炮彈,在離目標遠到令人傻眼的地點揚起水柱。這了不起的命中率依然完全沒進步啊。


    這時,從船幽靈的方向也有什麽東西飛了過來。


    那是隻有上半身的人影——一大群亡靈。


    咿,別鬧了好嗎!?


    『全體人員,準備射擊——開火』


    齊藤的號令自傳聲管飛出來。


    海洋之刃號船上,所有武器同時噴發火光。槍口焰的閃光,讓幽暗的夜晚瞬間大放光明。噠噠噠噠作響的槍聲,在夜空中製造出波動。中彈的亡靈們就像氣球一樣被彈飛,化為霧氣消失了。此外我所瞄準的那個目標則——


    完全沒事地繼續飛了過來。


    噫耶耶耶耶!?


    張開血盆大口的亡靈,以駭人的表情朝我迫近。


    然而那家夥,卻在我眼前粉碎破裂並消失了。


    初代正伸出右手,舉起手掌。是她用超能力打倒對手的。


    「謝、謝謝。」


    「又來囉!」


    她以變魔術般的動作揮動雙臂,施放靈氣擊落來襲的亡靈。


    我也不服輸地繼續用步槍開火——不過完全打不中就是了。


    船的周圍有大批怨靈繞行飛舞,宛如惡夢中才有的光景。死者們發出詛咒之聲,為了將乘組員拉入冥界而試圖逼近。數量太驚人了,至少有五十隻以上吧。其中也有在海洋之刃號周圍兜圈子掀起風,想要讓船翻覆的家夥。相對地,登上桅杆的狙擊手們也以猛烈的彈雨迎擊,拚死進行防禦。在甲板上的齊藤與岬等人,更是陷入了激烈的白刃戰。


    船艏追擊炮再次發出咆哮,不過依然沒打中。


    繞過海麵聳起的水柱,船幽靈持續朝這裏逼近。


    「騙、騙人的吧?」


    我因自己眼中所見之物而顫栗起來。


    淡青色的船外牆上,埋藏著正發出苦悶之聲的無數張臉龐。這是以死者靈魂所聚集成的船——太離譜了——根本不覺得是這世上會出現的光景。幾千、幾萬名死者從船體的各部位探出臉,淒慘地哭吼。那些詛咒之聲,乘著風傳了過來……


    海洋之刃號這時切右滿舵,兩艘船成為彼此以左舷擦身而過的姿態。


    「呀啊!」


    突然,我頭上傳來急促的悲鳴。


    「初代!」


    白色的羽衣飛揚,我目睹幽靈少女被吹飛到左舷的模樣。


    在半空中舞動的肢體轉了好幾圏,運氣好被頂帆桁勾住了。然而不知是什麽力量讓她逐漸往帆桁的末端滑去——是船幽靈在拉她。


    對了。既然初代是幽靈,當然會受到船幽靈的強烈影響。她試圚抓住帆桁上的繩索避免自己被拉過去,不過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那艘船吞沒的。


    「等我一下!」


    我急忙攀起繩梯,跳到帆桁上。


    「我馬上過去!」


    「不可以過來!」


    即便她這麽說,我也不可能放著她不管。


    我抱住帆桁,小心翼翼地踩著腳纜過去。眼前有驚悚的惡靈滑過空中,令人渾身冒起雞皮疙瘩。好恐怖!簡直快嚇死我了!光是跟那些家夥對看一眼,就可能會把人活活嚇死。


    我想起自己忘了綁安全繩,不過已經沒時間回頭了。初代正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隨時都可能放掉繩索,我得快點過去救她。然而即便我內心焦急,不安定的立足點卻讓我沒辦法一下子衝過去。隻能在強風吹拂當中,緩緩朝目標靠近。


    「快伸出手!」


    「悠馬,後麵!」


    初代大叫道。


    我轉過頭,右肩上有張淒慘的死人臉。


    「唔哇!」


    這一驚,就害我踩空了腳纜。


    肩上扛著的步槍也掉到了甲板上。


    「咕!」


    我陷人僅用一隻左手抓住帆衍吊掛的狀態。寒冷的夜風拍擊全身,體溫一口氣往下降。我慌忙尋找腳纜的位置,但雙腿卻隻是在虛空中掙紮,完全踩不到立足點。雖說腳尖似乎好幾次碰到類似繩索的東西,但卻因為太滑而無法站穩。


    急死人了。左手臂逐漸發麻。再這樣下去我不是掉到甲板上摔死,就是成為惡靈的食物吧。在焦躁的驅使下,我拚命晃腿尋求立足點。


    死亡漸漸朝我迫近。


    露出利牙的死神,正張口向此襲來。


    快要,不行了……!


    不過,就在這時。


    左胸頂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那是手槍!


    我立刻將手伸入懷中,扣下扳機。


    子彈射出,魔物飛散並消失在硝煙中。


    「呼!」


    我的腳掌這時也踩上了腳纜,終於成功恢複平衡的姿態。


    不過在剛才的折騰當中,初代抓著繩索的手指也放開了。


    「初代!」


    我急忙穿越帆桁。


    但——


    「啊——!」


    初代的手完全脫離繩索了。


    神啊!


    我慌忙伸出手臂,奇跡似地成功抓住她的手腕。真是千鈞一發。


    本以為如此,其實我的救援已經太晚了。初代已被船幽靈捕獲。從船幽靈一部分帆衍伸來的觸手,正變形為凶惡的手揪住她的腳踝。


    「混帳東西,快放開!」


    在距離海麵數十公尺的空中,展開了一場拔河。


    我左手抓住帆桁,伸長了右手並死命踩住腳纜。使出渾身的力量試圖把初代拉回來,但結果我的身體反而滑向了帆桁的末端。腳掌與繩索激烈摩擦。


    「悠馬,沒用的!快放手!」


    「我不要!」


    我用力握緊初代的手腕。身體漸漸被對手的力量拉入黃泉深淵。


    在周圍盤旋的惡靈發出嘲笑聲。我的下方則是正在緩緩航行、宛如地獄的那艘幽靈船。


    在這讓人聯想起世界末日的光景中心,我拚死抵抗亡者的力量。


    終於,帆桁的末端消失了。船幽靈伸出的無數隻魔掌,沿著初代的大腿、腰部,最後纏上我的手臂,要把我們一起拉進那艘死者的船上。


    已經到極限了嗎?


    我不禁咬牙切齒起來。


    「混、混帳……」


    還發出了不甘心的呻吟。


    隨後——


    震耳欲聾的龐大音量響起,我的意識與世界失去了接點。


    視野頓時一黑,壓倒性的幽暗將我團團包圍。


    然而在超越五感的感官世界中,我看見了全貌。海洋之刃號左舷裝備的十門大炮,一起噴出火光。這種超近距離下的炮擊,使船幽靈粉身碎骨。緊接著自下方膨脹的爆炸風壓襲來,把我也一起吹向了空中。


    夜空被染成了白色——數量龐大的靈魂呈放射狀朝四麵八方飛散——我也飄浮著——


    「……?」


    等我恢複意識時,自己已經在初代的懷抱中緩緩降落在甲板上了。


    「真是的!未免太衝動了吧!」


    她吊起眼角,一把揪住我的胸口。


    「剛才差一點就沒命了!為什麽、為什麽要為了我……」


    她的聲音逐漸失去力道,表情也一下子扭曲起來。


    初代奔入我的懷抱,肩膀微微顫抖。


    為什麽呢?


    我在依舊迷迷糊糊的狀態下,試著思考這麽做的理由。因為她是同伴、是朋友。因為我喜歡她。每個理由都好像是對的,但也好像是不對的。因此,我決定先溫柔地這麽回答她:


    「因為,我還沒聽到你說出本名啊。」


    這台詞聽起來似乎很可笑。不過我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答案。


    初代發出悶在喉嚨裏的聲音,就像小貓一樣發著抖。我摟著這樣的她,仰望被厚重雲層覆,覆蓋的夜空。從引力束縛下解脫的大量魂魄,正帶著光芒緩慢上升。好美,好不真實,好夢幻的光景。飄浮在幽暗中的光點群,在視野裏愈來愈小……


    當天空終於恢複原本的夜色時,尖銳的咒罵聲也飛了過來。


    「喂!你們在這裏摟摟抱抱地做什麽!」


    紗音從艦橋甲板大跨步地朝這裏走來。


    我依舊摟著初代的肩膀。


    「別這樣。剛才差點就沒命了。」


    「什麽嘛,我這邊還不是一樣——」


    這時紗音察覺初代的模樣不大對勁,立刻壓低聲音。


    「我剛才也很辛苦呀。」


    紗音以鬧別扭的語調說道。


    的確,她的頭發淩亂,衣服與裙子各處都出現了小破板上似乎也進行過相當激烈的戰鬥。


    「沒事吧?」


    我抱著初代對紗音詢問。


    這時,紗音不知道在生什麽氣。


    「悠馬是笨蛋!」


    她呸地用力吐出舌頭,轉身背對我離去了。


    那家夥在不高興什麽啊?


    我因傻眼而愣住了。


    在外頭看好戲的幕內與貝塚這時出聲道:


    「所謂的三角關係嗎?」


    「青春真好啊。」


    翻過搖晃不定的浪頭,海洋之刃號繼續橫渡大海。


    前方則是一望無際的漆黑海麵。


    *


    翌日,世界上演了令人屏息的大晴天,心曠神怡的藍天足以讓人覺得昨晚發生的事隻是一場惡夢。在高空形成的白色雲朵、芬芳的潮香、新鮮的空氣。緩緩上升的水氣讓沉鬱的海水顏色從藍逐漸轉為綠,沐浴在強烈的太陽照射下發出粼粼的光波。這種金碧輝煌的海麵波濤,看久了甚至會使人眼睛刺痛。


    海洋之刃號將收帆展開,乘著東南季風繼續北上。


    到了值更的時間後,我爬上前桅了望台,結果初代也在那裏。


    她身著大膽裸露的比基尼,享受海風吹拂,似乎很愜意地坐著。


    「昨天真是謝謝了。」


    發現我之後,幽靈少女羞赧地紅著臉。


    「讓你看見我失態了。」


    「不必在意啦。」


    對於昨夜在我的懷抱中哭泣,她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遭遇那種危險其實也是莫可奈何的,然而在比自己年輕的男性胸膛上流淚,似乎頗傷她的自尊心。


    結果平日看起來氣勢淩人的初代,其實也是名弱女子啊。


    她也有如此可愛的一麵。


    「不過話說回來,你幹嘛穿這樣?」


    「哎呀,你不喜歡?」


    她對我拋了個媚眼。


    「為了報答你昨晚救我呀。」


    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不過對青春期的男生來說,這樣子有點剌激過度了。


    感覺隨時都會蹦出來的豐滿胸部,以及大膽跑出來見人的小肚臍,加上令人垂涎三尺的冶豔大腿就在我眼前……神啊,請問我這次值更還能了望到什麽鬼!


    我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心底小鹿亂撞地舉起望遠鏡。


    右舷前方可以看見齒舞群島的影子。從這裏開始就進入俄羅斯的領海了。一旦他們的巡邏艇跑出來就會很麻煩,所以桅杆的了望任務就顯得特別重要。不過——


    不行,我沒法集中精神。煩惱在我的腦海裏席卷著。


    映入視野的白皙肌膚,把我的腦袋搞得七葷八素。剛才差點就噴出鼻血了。


    總之還是靠對話趕跑邪念吧。


    「對了,《夏海引力》真的消失了嗎?」


    「什麽嘛,又想要討論船長?」


    初代露出有點鬧別扭的表情。唔咕,好可愛……


    「那不叫消失,而是悠馬的存在把船長的指向性引力封印住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昨晚的騷動又是紗音的能力引起的。」


    「《夏海引力》進入休眠期的現在,她不可能具備引來那群怪物的力量。」


    「呼嗯……」


    「怎麽了嗎?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老實說——的確有。


    我從以前就掛念著一點,那便是關於《月之淚》。原本那塊金屬是瀨戶在古董店偶然取得的。那麽試著思考一下。在這個寬廣的世界中,紗音想要的東西會被我同學偶然買到的機率,究竟有多少呢?這真的隻是單純的巧合嗎?這巧合對紗音而言也未免太有利了吧?


    「也就是說,你認為船長的指向性引力,依舊問接地在產生作用?」


    yes。


    「《夏海引力》並不是直接把人或物拉過去,而是采取迂回的間接方法這點確實沒錯。不過如今的船長身上,我感覺不出有指向性引力的存在。」


    「那,真的隻是單純的偶然?」


    「什麽是偶然,什麽是必然,又有誰分得清楚呢?」


    初代性感地撥起在海風中飄逸的金發。


    「我們的人生隻是由許多單純的偶然組合而成,抑或是表麵上看似偶然,但其實背後有某種力量的意誌介入,埋下了許多必然的規則在內……假使真有命中注定這種事,那事情的結果在發生前就早已決定好了,個人意誌所下的決斷其實也隻是被某種力量的意誌所支配,我們想要看穿這點是不可能的。」


    或許真的是這樣沒錯吧。


    不,等等。真是如此嗎?


    有沒有可能在某種契機下,我們會感覺出這種支配自身命運的『力量』確實存在?


    舉例來說,四個月前支配我命運的,就是夏海紗音這名少女。我回憶起在虛島的最後一幕,水樹所說的那番話——『所有的事都並非偶然,而是必然的結果。就連我,也不過是你計劃中一個跳舞的小醜罷了。』


    當時,水樹已經看穿自己被紗音的《引力》支配的命運。


    然而即便洞察了紗音的意圖,結果他還是無法戰勝這種『力量』。


    為什麽?因為這就是命運嗎?


    假使人力絕對無法改變的命運真的存在,那人生又有什麽意義?所謂活著這件事還有什麽價值?我一點也不明白。


    「即便有命中注定這種事,還是可以思考出人生意義的。」


    初代說道。


    「就跟舞台劇的演員一樣。因為有命運的劇本賦予我們角色,我們才具備存在於世界的理由。假使人生隻是單純偶然的組合,我們的自由意誌又能開展本身的未來,那麽人生反而有可能會變得更沒意義。」


    是這樣嗎?我無法理解。


    「那你認為呢?」


    「認為什麽?」


    「這回發生的每一件事。」


    「例如悠馬之所以又回到這個世界,是單純偶然的結果,或是跟上回一樣被某種『力量』導引來的必然命運……你是指這個?」


    我點點頭。初代則望向被清晰描繪出來的藍色水平線。


    「任何人都具備引力,所以人與人之間才會彼此吸引。我們都是被一種眼睛看不見的力量所推動著。因此強烈的思念,便可以引發指向性引力。人的心願能改變世界。我們在這個寬闊的世界中邂逅,曾一度分別,現在又重逢了。」


    她頓時垂下眼陣,好像很害羞地露出微笑。


    「我認為那並非偶然,而是因彼此相互思念所引起的必然。」


    「……」


    這麽說來,我確實是希望跟紗音重逢,才會寫下那部『夏海紗音與


    不可思議的航海』。我心想,如果重複世界之間會相互影響,那自己的思念成形後或許也會對她這邊的現實世界帶來影響吧。也就是說,如今我所處於的狀態,與其說是紗音的願望,還不如說是我自己所期望的現實。


    因為我希望這樣,所以才變成這樣?


    「不論你或我,大家都具備引力唷。」


    初代光滑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頰。


    「就好像這樣……」


    她把羞紅的臉湊向我——靜靜閉上雙眼。


    耶?耶?耶?


    太突然了,讓我一下子大為狼狽。喔喔喔!?我在心底發出無聲的尖叫。陷入恐慌的我,渾身都動彈不得。我能夠違逆這種超展開嗎?


    絕對不可能。不論是神父、太監,或性冷感的人,都無法抵擋初代的魅力啊。


    白皙耀眼的乳溝,奪走了我的目光。這簡直太誘人了。


    唇與唇,來到了相互碰觸的距離。


    強烈的日照應該也是原因吧,我的思考回路幾乎要短路了。在輕微的暈眩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之後的發展會如何在期待不安與興奮交織的複雜情緒中我大感困惑此時傳聲管的鈴聲響起是哪個家夥又來妨礙我啊?


    『你是在了望哪裏呀!你這隻*道氏深水虱!』(譯注:一種海底甲殼類動物。)


    喔哇!?


    嚇了一跳的我猛然回過神。


    怎、怎麽了?


    我驚訝地俯視甲板,發現有個女人正以望遠鏡對準這裏。


    糟了。


    「你剛才瞭望的時候在摸魚吧!我都看到了!」


    交接時間我下到甲板,紗音正以阿修羅般的表情等著我。


    「值更當中竟敢在那邊卿卿我我!」


    「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我都看見了!」


    「從甲板上根本看不清楚吧。」


    「你以為我看不見所以才那麽大膽吧!」


    呃,事實就是如此……


    咕唔唔。但這種狀態下我也很難辯解。


    我太為狼狽。麵對節節逼近的紗音,我陷入了手足無措的窘境。


    「不必太介意,悠馬。」


    自帆桁翩然飛落的初代,依舊是以比基尼之姿緊抱住我。


    「那女孩,隻是在吃醋罷了。」


    「誰在吃醋啊!?」


    「都氣得怒火中燒了不是嗎?嗬嗬,真可愛。」


    「呼、呼——」


    滿臉通紅的紗音,開始劇烈顫抖。


    「別開玩笑了!」


    她以渾身之力使出一記銳利的回旋踢。


    這一踢原先是瞄準初代的嗎?實在非常可疑。結果她的腳跟最後豪邁地親上了我的側臉。噗砰!連回避或防禦的機會都沒有。我的視野移動突破了音速障礙,甚至還產生音爆,身體就這麽飄浮在半空中。這幕鐵定就像武打片所演的一樣,會在空中打轉好多圏吧。這一擊著實太過強烈,就連想趁機偷看紗音的小褲褲都不可能了。相對地,我卻看到了※有石子堆積如山的不可思議河灘幻覺。(編注:指日本傳說中的冥界之河「三途川」。)


    我應聲倒地。咻——在甲板上動彈不得。


    頭頂上還傳來紗音拋下的狠話。


    「去死吧!你這個巨乳偏執狂!」


    接著她又踐踏起我的身軀(咕呸),然後揚長而去。


    太、太過分了。又踢又踩,完全不留情啊。


    「那女孩的腿力真是驚人。」


    在視野的角落,初代不知為何感佩地說道。


    一旁的貝塚也倏地露出微笑。


    「我所傳授的貝塚旋風腳,看來終於成器了。」


    別教她奇怪的招式好嗎?


    我恍惚地按著腦袋爬起來,海鶴來小姐對我投以同情的目光。


    「悠馬先生,你是不是命犯桃花呢?」


    「……別管我了。」


    我撫摸被痛擊的臉頰,到甲板的桌邊坐下。真是的,剛才又不是我的錯。難道無法抵擋初代的誘惑是我不對嗎?但那也不能全怪我啊,應該說是男人都會犯下那種錯誤吧。海鶴來小姐,你覺得呢?


    不過坐在對麵席位的她,正嚴肅地埋首於手邊堆積如山的資料。她頭戴寬邊的大小姐帽子,身旁有幕內隨侍在側。裝著熱帶水果汁的玻璃杯,發出清脆的冰塊碰撞聲。不論何時她都表現得像這樣一派悠然。


    我撐起臉頰,觀察正熱衷於閱讀艱澀書籍的海鶴來小姐。


    「你是在調查美留香的事嗎?」


    「是的。希望能找出有用的線索。」


    「她還是完全想不起來過去的事啊?」


    「嗯。隻要是帕西菲斯時代的事,全都想不起來。」


    「是這樣嗎……」


    「不過我絕對會幫助她回憶起來的。」


    海鶴來小姐「耶」地豎起大拇指。


    該說她是樂天還堅強呢?總之是個好女孩。雖然腦袋有點怪怪的就是了。


    我視線一轉,身邊跟著小尾的美留香正「喝、哈」地進行踢腿練習。大概是在模仿剛才的紗音吧。一旁的貝塚則念著「聽好,這是貝塚旋風腳的訣竅」對她加以指導。被這麽多奇怪的人環繞,真擔心那孩子的將來啊。


    我想幫海鶴來小姐的忙,便順手在桌上拿起一本書,結果裏頭寫的不知是英文、法文,還是哪一國的文字,沒有一句是看得懂的。


    「對了,凪沙先生。」


    海鶴來小姐凝視著我。


    「你剛才真的跟初代卿卿我我嗎?」


    「不,怎麽可能。」


    「所以是紗音誤會囉?」


    「唔——」


    「答案到底是哪個!?」


    咚一聲,她雙手拍桌探出身子。


    我模棱兩可地發出「唔唔嗯」的聲音,沒法繼續說下去。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這種行為雖然很沒有男子氣概,不過本身也算是一種對答案的暗示。


    「就算是凪沙先生,我也不允許有人害紗音難過!」


    唔。


    「哎呀——我跟悠馬親熱有什麽問題不成?」


    初代這時從背後環抱我的脖子。


    「何必那麽嚴肅。悠馬跟船長也不是男女朋友呀。」


    「話是這樣沒錯。」


    「就算我跟悠馬親熱,船長也沒有難過的理由吧。」


    「……」


    海鶴來小姐的眼神稍微變得凶惡起來。


    氣氛怎麽不大對勁!?


    我突然覺得待在這裏很不舒服,但初代卻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


    「假使我跟船長都喜歡悠馬的話,你會幫誰加油呢?」


    她投下了一枚震撼彈。


    兩位少女瞪著彼此,空氣中充斥著緊張感。


    海鶴來小姐幾乎是馬上回答:


    「我雖然很喜歡你,不過紗音是我的好朋友。」


    「真坦白呀,我就是喜歡你這點。」


    初代的表情和緩下來。


    緊張感逐漸淡去。看來剛才那枚隻是啞彈。我因放心而吐了口氣。真是的。不要亂問那種假設的問題好嗎?


    我感覺有點疲憊,對初代埋怨道:


    「那個,剛才的玩笑一點也不有趣啊。」


    「哎呀,假如是真心話呢?」


    蝦密?


    我嚇了一跳,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幽靈少女見狀,噗哧一笑。


    「開玩笑的。別放在心上。」


    她輕盈地翻了個身,優雅飛回桅杆的高處。


    然而初代轉身過去時所流露的表情,似乎


    有點寂寞,或許是我看錯吧……


    貝塚雙手插入口袋,開心地笑著說:


    「哎,事情愈來愈有趣了。」


    「有趣。」


    美留香也模仿他的口氣。


    *


    我覺得一點也不有趣。


    像這樣邊抱怨邊在船內通道緩緩走著,不管生理或思路都是一片茫然。我究竟在煩惱什麽啊?明明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快發生了,但卻無法判定究竟是什麽事即將發生或正在發生。


    那就好比腦內的早期預警雷達雖然發出警報,但卻無法判斷敵機的位置,所以當然不可能采取對策。我歎了口氣,決定轉換一下思緒。


    不要去煩惱那些煩惱也沒用的事,這也算是一項真理吧。


    吃過飯就會有精神了,這則是另一項真理。


    這艘海洋之刃號即便是最先進的巡防艦,但船種畢竟是武裝商船而非豪華郵輪,因此船內的居住環境絕對稱不上舒適。再加上一旦出海後乘組員的行動範圍都限製在船內,所以娛樂種類也很單調。


    對這樣的我們來說,少數的娛樂活動之一就是吃飯了。


    這艘船所提供的夥食,內容其實還相當豐盛。不但有牛排,也有日本龍蝦、鮑魚等,甚至還附送高級甜點。倒不是因為紗音好心用食物撫慰大家的辛勞,全都要歸功於海鶴來小姐。對食物很講究的她,早在出港前就準備好了一流的廚師與食材。


    真不愧是千金名媛啊。海鶴來小姐,太感謝你了。


    然而當天夜裏,一來到起居艙我就瞠目結舌了。


    堆積如山的胡蘿卜切片,裝滿了盤子。


    「這是,什麽?」


    「蔬菜沙拉呀。」


    紗音一臉冷靜無所謂的表情。


    這個鬼東西是蔬菜沙拉?


    「我記得今晚,應該是龍蝦……」


    「蔬菜沙拉,對身體健康很好唷。」


    她很享受地將龍蝦肉大口放進嘴裏。


    「你應該知道吧?古代的水手因為吃不到新鮮蔬菜,導致維生素攝取不足而容易罹患壞血病。壞血病很恐怖的。非常非常恐怖呀。」


    壞血病我當然知道。不過我所認知的蔬菜沙拉,可不是這種紅通通的玩意兒。


    「怎麽?有意見嗎?」


    「你知道我討厭胡蘿卜吧。」


    「挑食可是很糟糕的行為。」


    「……」


    她是想整我就對了。


    我火冒三丈,望向坐在對麵位子的海鶴來小姐與美留香。兩人的盤子上都放著肥美的大龍蝦。隻有我的盤子擺著一根特別粗的完整胡蘿卜,再加上堆積如山的胡蘿卜切片。難道真的要我吃這個嗎?別開玩笑了。


    況且胡蘿卜這種東西根本不算人類的食物。那是馬的主食。打死我我也不吃。假使這個世上隻剩下胡蘿卜可吃,我會像個男子漢一樣光榮餓死。


    真是的,這種做法簡直就是小屁孩的行為。紗音她到底在氣什麽?


    當我感到失落不已時,美留香對海鶴來小姐講起悄悄話。


    「琴菜。果汁人,吃烤地瓜?」


    「那不叫吃*烤地瓜,應該叫吃醋啦。」


    「*地瓜年糕!」(譯注:日文中,「吃醋」與「烤地瓜」和「地瓜年糕」音近似。)拜托住口,美留香。紗音又氣得發抖了。


    紗音那小巧的唇,吐出刻意壓低的聲音。


    「悠馬,晚飯後給我去打掃船艙。」


    「啊?都這麽晚了?」


    「處罰你值更打混。」


    「明天再罰吧。」


    因為覺得她很無理取鬧,我不耐地這麽回答——


    此時,伴隨著咚的鈍重聲響,我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回過頭,紗音正舉著緊握的拳頭。


    「對船長要絕對服從、絕對忠誠、絕對效命!你忘了嗎!?」


    我怎麽可能忘記那麽恐怖的規定啊?


    然而,我的火氣還是冒了上來。可惡的家夥,剛才那一拳完全沒手下留情耶,而且還從背後偷襲!雖說武士背對敵人的確是自己太過粗心,可是我也是有忍耐限度的。不是我在吹牛,我雖然個子高,但抓狂的臨界點可不高。別人對你客氣,你就把別人當病貓嗎?


    「什麽膽敢違抗我的命令!?」


    我的眼神瞬間壓倒了紗音的氣勢。


    「有什麽怨言就直接說出口呀!」


    「你自己才是吧,有話就說清楚啊。」


    「那我就說了!因為你反抗命令,處以廿四小時耐久甲板掃除之刑!」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個?」


    「再追加掃廁所!」


    「洗浴室也順便好了。」


    「記得還要洗碗!」


    紗音拿起手中的叉子,狠狠剌入龍蝦的身體。


    我也做出一樣的動作——隻不過我這盤是胡蘿卜。


    兩人睥睨著彼此。


    如果在以前,大都是我不戰而降收場,但這回可就錯了。或者該說我已經腦充血,不論對方怎麽樣我都不願退讓。當然,對這件事最驚訝的人就是我自己,紗音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她恐怕萬萬沒料到我會卯起來反抗她,因此她眼眸中也顯露些許動搖之色。


    雙方都失去了台階可下,所以才會陷入這種僵局。


    要是現場沒有第三者存在,就會演變成萬劫不複的局麵了。


    「好啦好啦!吵架到此為止!」


    看不下去的海鶴來小姐,充當和事佬介入我們。


    「現在是吃飯時間唷!你們這樣太失禮了!」


    「……」


    先將視線避開的人是紗音。她用鼻子哼了一聲,繼續吃剛才的龍蝦。


    我也咂舌一聲,把視線撇到一旁。


    盡管表麵上還在逞強,但內心卻著實鬆了口氣。


    在那之後,我步下最下層甲板的船艙區域,從掃具櫃取出掃帚,搖搖晃晃地閑逛著,一邊回想上次跟紗音吵架是什麽時候的事,結果竟完全想不起來。我們有這麽久沒吵過架嗎?雖然我心中浮現出這種疑問,但等我真正確定那是因為這次才是首度吵架時,我更驚異了。


    真無奈啊,我心想。


    船艙裏默默沉睡著龐大的儲藏品,包括許多裝備與消耗品,收納食物的木箱與木桶一整排延伸到幽喑的深處。天花板雖有照明,但反而在各處投射出陰影,在種大半夜叫人掃除船艙,已經算是一種輕微的虐待了。


    受不了啊,我歎了口氣。


    「紗音那家夥,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船長會生氣也是莫可奈何的。」


    突然有空洞的說話聲傳來,讓我嚇了一跳。


    「瞭望員如果打混,可是會讓船陷入危險的呢。」


    天花板的照明先是瞬間消失,接著又再度點亮。然後開始閃爍起來。


    這、這是怎樣……?


    不知從哪裏飄來了腥味。


    有什麽東西在裏麵……


    在閃爍的燈光與陰暗處的縫隙間,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


    被恐懼感所支配的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定睛凝視,堆起的木箱陰暗處果然有黑色的人影。那家夥腦袋垂下海草黏住臉頰,一屁股坐在木箱上。缺乏生氣的雙眼、蒼白的膚色,全身都濕答答的,就連底下的地板都被弄得一片濕冷。對方的衣服上沾著貝殼與海藻,領口的縫隙有隻小螃蟹爬過。那是一名年輕男性,可是不是夏海探險隊的隊員。


    我仔細觀察他的臉想辨識身分,霎時毛骨悚然起來。


    是昨夜在海中溺水的那名男子。


    「你不必


    吃驚。」


    我還來不及發出尖叫,死者的聲音就先製止了我。


    「我是來跟你道謝的。謝謝你救了我。」


    「……」


    我手上抓著掃帚,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目擊幽靈而嚇了一跳,結果卻被幽靈本人要求不必吃驚的狀況,到底是該吃驚還是不要吃驚才好啊?之所以沒有嚇到腿軟,倒不是因為我特別勇敢,單純隻是對幽靈已經產生免疫力的緣故。看來我跟幽靈似乎特別有緣啊。


    「要不是有你們救我,我已經變成船幽靈的一部分了。」


    男子對我投來飽經風霜的眼神。


    「自從我的船遇到暴風沉沒以來,我就無法投胎,一直在海上徘徊。在冰冷的大海上孤獨漂流多年的痛苦,我想你很難理解吧。那是比死還更恐怖的經驗。如果弄不好,我,自己都想主動去船幽靈那找同伴了。」


    「……」


    「你知道人為何會變成魔物嗎?」


    沒等我回答,男子又繼續說道:


    「原因正是孤獨。人是透過與他人的來往,才能認知本身的存在。自己是誰,為何誕生在這個世界,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這些問題都是透過與家人、另一半、朋友間的關聯所定義的。然而失去社會聯係的人——在大海上孤獨徘徊的家夥,會逐漸搞不清楚自己是誰,演變成自我喪失,有人甚至會忘記自己身為人這件事。還有些人會在心中飼養魔物,最後就連外表也變成魔物。在大海裏漂流途中逐漸相信自己是魚的人,實際上真的會變成魚。聽起來好像是胡說八道吧,不過海洋就是具備如此的力量。那是一種超越人類智慧的魔力。海很恐怖啊,而且最近的海還變得更狂暴了。」


    他大概很久沒跟人交談了吧——


    喋喋不休的男子,這時終於停止獨白。


    「怎麽了?你都不說話?」


    誰會跟剛見麵的幽靈閑話家常啊?我的交際手腕可沒這麽強。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拔腿就跑,隻可惜不停打顫的膝蓋不允許我那麽做。


    我內心七上八下,不過覺得還是要說點話才行,於是勉強擠出聲音。


    「因為現在是梅雨季節。」


    「梅雨?」


    「所以海麵上天候不好。」


    男子聽了,發出冷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見過奈特巴吉爾號(night basile)。」


    *night basile?是哪裏的夜市嗎?(編注:泰文「夜市」的意思。)


    「你不知道那艘船?你是水手吧?」


    「不,正確地說我不算水手。」


    更正確地說,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不過奈特巴吉爾這個名字,我覺得好像有印象。


    正當我歪著腦袋回想時,男子直接告訴我答案。


    「奈特巴吉爾號是一艘揚起鮮紅船帆的黑船。她乘風破霧,橫渡各地的海洋。那是.個世界遠比現在廣大,海圖上還有許多空白處的時代,勇敢的男兒們乘船出航,探索未知的世界。不過根據傳說,那艘船並沒有抵達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塊大陸,反而落入了時空裂縫,抵達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領域。」


    意思是指……哪裏啊?


    「地獄。之後那艘船載著惡夢返航了。」


    男子缺乏生氣的聲音響徹在船艙內。


    「這兩百年來,沒有水手的奈特巴吉爾號在世界各地的海上漂流。有時會有不知死活的冒險家,試圖將那艘船據為己有,然而凡是搭上那條船的人,都沒沒有一個可以活著回來。盡管這是是謠傳,但那艘船好像是有生命的。此外船內有一扇門,聽說可以通往地獄。那已經不是屬於人類的交通工具了。」


    男子閉上嘴,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不過,我卻看過。」


    「看過什麽?」


    「水手的身影。一群魔物。那些怪物跟人影。那是……」


    他欲言又止,大概是因為恐懼而無法繼續說完。


    「奈特巴吉爾號是『七海提督』所擁有的船。如果有人能操縱她,鐵定是解放了『提督』才獲得使用權的。盡管不知道是誰,不過那家夥還真是神經大條啊。『提督』已經被封印兩百年了,做這種事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老實說,我根本不懂他想表達什麽。


    真是個長舌的家夥啊——這是我唯一的感想。


    不過奈特巴吉爾號這個名字,我現在終於想起來了。上一次的航行中,要進入《霧海》前紗音曾對我提過。那是一艘在世界各地海上漂泊的幽靈船。


    「總之,惡魔的船就在附近遊蕩。你們最好也當心一點。」


    「那個,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什麽?」


    「你說的『七海提督』,是誰?」


    他露出在*六甲山登山口遭遇人魚的表情。(譯注:日本兵庫縣東南部的山脈。)


    「你連『提督』也沒聽說過嗎?」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問的嘛。


    「很抱歉,我差不多該走了。」


    「去哪裏?」


    「來世。如果繼續磨磨蹭蹭下去,我又得長年在這裏徘徊了。」


    男子舉起手臂,用食指對著天花板。


    頓時傳來尖銳的聲響,嚇得我腿都軟了。


    那是船內廣播開始前的鈴聲。


    天花板的擴音器,發出了齊藤先生的聲音。本日清晨將會進入暴風圈,半夜輪值者請多加留意……再怎麽說,這時間點也抓得太剛好了吧?我的壽命都要縮短一個禮拜了。


    等傳達事項的廣播結束時,木箱上的男子已經消失了。


    咦?


    原先他所坐的位置完全被海水浸濕了,地板上還散落著海藻、海草,與貝類。三隻螃蟹正忙碌地擺動腿。這些都是原本黏在那幽靈身上的東西。


    我環顧四周,幽靈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畏懼與恐慌的情緒,遲到現在才逐漸湧現。愈來愈害怕的我試圖逃離現場。然而,我的腿還是無法動彈。那倒不是恐怖所造成,而是因為我的眼睛發現了某樣東西。


    「……」


    隱藏在海草後麵的,是一塊巨大的白色貝殼。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取來,仔細觀察。


    這是雙殼綱。雙殼綱、雙殼綱……


    然後,我想起來了。


    *


    衝出船艙的我,登上升降梯快速橫越船內通道。


    直到剛才為止都沒能想起來的我,究竟該對自己的差勁記憶力嘲諷一番,還是該誇耀自己竟能憶起那種芝麻蒜皮的小細節哩——我苦惱於該如何自我評價時,也覺得隻有在這時候才會深刻理解到寫日記的重要性。倘若我當初沒寫下那部『夏海紗音與不可思議的航海』,我現在絕對不會察覺到那個細節的存在吧。


    喔喔。


    來到中央甲板層時剛好撞見了紗音,我趕忙停下腳步。


    她一人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似乎有點寂寞的樣子。我原本以為她是因為跟我吵架才沮喪的,結果她一注意到我表情就變了,那種狠狼瞪人的眼神就連鯨魚都會落荒而逃,隨後她便氣呼呼地往上層甲板的方向離去。


    唔唔嗯。我可是有事要跟紗音進行確認啊,這麽一來就有點棘手了。


    「真拿她沒辦法呀。」


    不知何時站到我身旁的海鶴來小姐嚇了我一跳,你是忍者嗎?


    「一點也不采行我的建言。」


    「建言?」


    我訝異地問,海鶴來小姐則是噗哧露出可愛的笑容。


    「那是女生之間的秘密。」


    啊,是喔。


    「話說回來怎麽了嗎?你好像很急的樣子。」


    我確實很急,不過紗音那樣子大概也不願意聽我說話吧。


    沒辦法,我隻好試著問海鶴來小姐了。


    「呃,請問之前的那個粉餅盒上哪去了?」


    「你是指被設下《死神之瞳》陷阱的那個嗎?不曉得耶。」


    「大概是在船長室裏吧。」


    有個聲音從頭頂上冒出來。


    我抬頭看,天花板鑽出了初代的腦袋瓜。我心想這家夥應該是一天到晚像這樣在船上到處竊聽吧。不過我更在意的是,初代這時不是平日那位性感的少女,而是之前曾出現過小女孩代之姿。


    「幹嘛突然變小?」


    「因為我正在檢查船呀。這種型態比較不會浪費精氣。」


    「檢查?出了什麽毛病嗎?」


    「大概是暴風雨快來的緣故吧。」


    海鶴來小姐補充道。原先倒立在半空中的初代,翻了個身改為正常姿勢降落下來。


    「那也是理由之一,不過還有別的。」


    「呼。」


    不管了,我現在還得想作戰計劃才行。紗音如今正要登上艦橋甲板。因為已經快進入暴風圈了,她必須在那裏待命指揮,應該暫時不會回船長室了。加上初代跟海鶴來小姐又在這裏,真可說是天賜良機。


    「初代,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的表情好像在動歪腦筋呢。」


    別說得那麽難聽。


    「我想看一下之前那個粉餅盒。」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不過好像很有趣呢,就算我一份吧。」


    「那麽海鶴來小姐,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咦……?」


    海鶴來小姐愣了一下。


    為了避免紗音返回撞見,我請海鶴來小姐幫忙把風,然後趁機潛入船長室。房門雖然上了鎖,但一點問題也沒有。隻要請初代穿牆進去把門打開,要侵入可說是易如反掌。


    「要是被船長發現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唷。」


    「既然如此,就得趁她回來之前趕快把事情處理完。」


    「在那之前先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麽?」


    唔——我究竟想做什麽?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總之得先看過實物加以確認,在此之前我不敢隨便斷言。


    抱持著些微的緊張感,我環顧房間內。個性善變的紗音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回來,所以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擅闖女孩子私人空間這種行為,更是加重了我心頭的小鹿亂撞。呼呼,做這種壞事搞不好會上癮哩。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了。


    不過先說清楚,這個房間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甚至該說髒亂得讓人想撇開頭。酒紅色的柔軟高級地毯上,散亂著海圖、羅盤,以及隨手脫下的衣物,另外還有零食的空袋子等,場麵令人不忍卒睹。隻見航海紀錄之類的重要資料隨便扔在地上,為好玩而畫的風景畫草圖也淩亂地放置著,就連立足點都很難找到。齊藤先生要是看到這房間,肯定會翻白眼立刻昏倒吧。黑檀木的辦公桌上放著『看漫畫學美軍徒手格鬥術1』這本書。看來她的讀書喜好總有一天要好好矯正一下才行啊。


    「你看你看。她有好多可愛的內衣褲呀。」


    初代搜刮起桃花心木製的衣櫃,很開心地展示給我看。


    「哇,這件太淫蕩了吧。明明是小屁孩還這麽囂張。」


    「別鬧了,認真幫我找。」


    這種場麵要是被紗音看到,可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解決的。


    我放著小女孩幽靈不管,在室內各處檢查。


    粉餅盒屬於化妝用具,理應會在梳妝台上,不過這裏卻沒有類似的家具。不知為何我找到了爛成一團、已經過期的紅豆餡麵包,那一定是為了儲備糧食才刻意藏起來,結果最後忘記了吧。那女人的習性還真像紅頭伯勞鳥。


    「對了,初代。」


    「什麽事?」


    「你聽說過『七海提督』嗎?」


    我隻是想閑聊,所以才試著問。


    結果初代的反應卻意外地激烈。


    「你是聽誰說的?」


    她緊繃著臉,對我投來銳利的目光。


    不過當我把男幽靈的事對她表明後,不知為何她便以可以理解的表情重重鬆了口氣。


    「難怪,從昨晚我就感覺船內不大對勁。」


    「難不成,進行檢查也是為了這個?」


    「嗯。不過那種氣息現在已經消失了。大概是對悠馬道謝後終於可以安心投胎了吧。」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結識幽靈這種事,隻要一次就夠了。


    既然船內已經不需要檢查,初代又恢複了平日的性感模式。


    「所以,『七海提督』到底是誰呢?」


    我再度問起,而她的表情也重新變得緊繃。


    「『提督』是管理七海狹縫的統治者。」


    「狹縫?」


    「就是生與死之間的狹縫。」


    嗯?


    「這個世界呀,乍看下很複雜,但極端說來就是由兩個麵所組成的——表與裏、內與外陰與陽,此外就是生與死……至於在海上進行這種區分的,則是『提督』的工作。也就是將死者導向死的世界,讓生者返回生的世界。另外還要跟在狹縫漂泊的家夥們交易,實現那些人的願望也是他的工作之一唷。」


    「不論什麽願望都可以實現嗎?」


    「必須支付相對應的代價就是了。隻不過他所處理的,就僅限在生與死狹縫漂泊的對象而已。要言之,就是瀕臨死亡危險的人,還有對人世依戀不舍、不肯離去的亡者。」


    「所以,像你這樣的幽靈也是?」


    初代微微點了點頭。


    「『七海提督』具備讓死者不死的能力。被他下詛咒的人,會在沒有生死的光陰大海上永遠漂流——雖然我有點難以理解,不過其中也有人希望自己能變成那樣喔。結果,人類畢竟是因為知道自己遲早會死所以才盡力活下去。如果死了以後還得繼續活著,那就會非常辛苦了。」


    我看你好像過得挺開心的嘛。


    盡管心裏這麽想,她應該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惱吧。


    初代以淡淡的口吻繼續說下去:


    「很久以前,稱霸世界海洋的是一位大英帝國的俊美年輕人。他身為優秀的水手,也是某艘船的船長。有一次,他所乘的船遭遇暴風雨,乘組員都陷入了絕望。這時他做出一個決定。眼前這種瀕死的狀態,可以與『提督』進行交易——於是他以禁忌的秘法召喚出『提督』,使暴風雨平息下來。」


    不過要讓交易成立,就得付出代價才行。


    「你猜實現願望後,『提督』要求船長付出什麽?」


    「我不知道。」


    「就是他俊美的容貌。」


    初代繼續說道:


    「船長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犧牲自己一人可以拯救所有水手的話——一想到此他就答應交易,把自己的肉體讓給『提督』。隨後船長本人就化為醜惡的怪物,背負這樣的詛咒,在沒有生死的永恒中徘徊。


    然而那位船長還有一位非常美麗的戀人。她見到船長變化後的模樣,發出深深的悲歎。她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船長知道她的反應,明白對方已經不再愛自己了,於是便前往遙遠大海的彼方……


    不過事實並非如此。她依舊深愛著船長。不,應該說她首度察覺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愛船長。於是她爬上懸崖,對著船遠行的方向獻上愛的話語,然後就投海自盡,以


    展示內心堅貞的愛。」


    「她死了?」


    我問道,初代點點頭。


    「嗯,死得幹幹淨淨。之後她獻出的愛消滅了狙咒的力量,讓船化為泡沫消失在海上,船長也因此升上天堂。無法求死的男子,在戀人的愛情力量下終於能順利一死。真是可喜可賀呀。」


    「……」


    我注視著靠在窗邊表情虛幻的少女側臉。


    我隱約有種感覺——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說。」


    「那位女子,就是你嗎?」


    回答的確慢了半拍才出現。


    「怎麽可能。」


    初代露出輕薄的微笑,用手撥開肩上的金發。


    「我可沒有那麽癡情。」


    天曉得。某人不是說女人都會隱藏本性嗎?


    「那隻是單純的童話故事。屬於王子吻醒睡美人一類的。」


    不過我並沒有錯過她側臉瞬間閃過的陰霾。


    當然,我現在也不認為那是發生在初代自己身上的故事。如果她因為某些隱情必須對自己的本名與年齡保密,就不會用這種方式暴露出自己的過去。但,要說那單純是童話故事我也不敢苟同。有部分是真實,再加上一點掩飾用的謊言跟幌子,創造出剛才的劇情……


    我為了看穿真相而拚命觀察幽靈少女的側臉,結果被她報以凶惡的視線。


    「比起我的事,你應該還有其他東西要找吧?」


    沒錯。你說對了。


    初代的臉色看起來非常不快,我慌忙回到剛才的作業。


    盡管對她的過去很感興趣,不過現在先找粉餅盒比較要緊。


    話說回來,根據那個男幽靈的發言,『七海提督』已經在兩百年前被某人封印了。那後來解放他的人又是誰?我對這號人物有個清楚的猜測,所以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隻不過《夏海引力》在虛島的冒險之後,就陷人了所謂的休眠期……這麽說來,她是在更早之前就解放『提督』囉?


    還是說,解放『提督』的另有他人?


    我正在思索這些事時,手部的動作與思考突然停住。


    「找到了……」


    終於發現我的目標物了。


    外觀像雙殼貝的粉餅盒,發出了銀色的光澤。


    我對此有印象。跟我的記憶完全一致。


    不會錯了。就是這個。先不管為何會從冰箱的蔬菜保鮮盒這種詭異的位置找到,我一拿起粉餅盒就感受到一股異樣的寒氣。那可不是因為在冰箱冰太久的緣故。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激烈地動搖著,手也在發抖。


    這是運氣不好的偶然?抑或是事先安排好的必然?


    「那粉餅盒怎麽了嗎?」


    後頭的初代微微朝我這裏探出身子。


    然而我無法回答她。許多可能性在我思路上盤旋,卻化不成言語。


    稍後我將會十分後悔,因為現在的確不是待在別人房間裏發呆的時機。思考各種可能性的工作應該延後,立刻離開現場才對。


    傳聲管突如其來鈴聲大作,害我大吃一驚。


    我膽戰心驚地打開蓋子時,卻傳來海鶴來小姐焦急的聲音。


    『快逃!紗音要去你們那邊了!』


    咕喔。不妙。


    「要逃了,初代——喂,你還在做什麽啊!?」


    我回過頭,口氣忍不住粗暴起來。


    幽靈少女正在挖掘紗音的內衣褲,把衣櫃搞得亂七八糟。這下子就算順利逃出去,那女人也會大吵大鬧船內有變態出沒了。


    唔喔喔喔喔,事情大條了!


    我趴在地板上,急忙抱起散落一地的胸罩與內褲。


    這樣太不妙了。事態簡直是惡化到極點。


    雙手抱著滿滿的內衣褲時,房間的主人在最糟糕的時間點回來了。


    「……」


    我們兩人四目相交。剛打開門的紗音,嘴巴張得好大。


    比日本海溝更深的沉默,充斥著船長室。


    她的臉色,就像碰觸酸性物質的石蕊試紙一樣逐漸變紅。


    我的早期預警雷達,到了現在才發出警告。


    「先等一下!這是初代她——」


    我迅速指向身旁。要說是那是本能反應,或是突發狀態下的自我防衛行動都行,稱之為明哲保身我也不在意。畢竟對我來說,那是正當的主張。亂翻她內衣褲的人,本來就不是我而是初代。我連一根指頭都沒碰過紗音的貼身衣物——但我要強調那是卅秒之前的狀態,如今我的確懷抱著大量的『戰利品』。


    重點是,如今房內早已沒有幽靈少女的身影了。


    見鬼——她竟然自己一個人溜了!


    看來好言解釋已經說不通了。


    渾身顫抖的紗音,這時尖叫道:


    「你這個大色魔啊啊啊!」


    接下來,筆墨難以形容的地獄光景便上演了——


    關於粉餅盒的事我決定保持沉默。


    因為跟別人說一點用也沒有啊。


    *


    「喂……看到船了……」


    前桅了望台的乘組員發出如此的報告,是在北上千島群島的第六天。海洋之刃號被狂風暴雨玩弄了三天,之後又糊裏糊塗地在太陽底下空繞了兩天,不得不在陰森森的濃霧中漂流。還為了閃避俄羅斯巡邏艇玩起躲貓貓,繞過荒涼的島嶼,最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誌林規島。


    厚重的鉛色雲層覆蓋了天空。


    風勢很強,在深綠色的海麵上掀起騷動。高度超過一公尺的大浪以一定的間隔揚起,撞上海洋之刃號後破散成白色的水波飛沫。


    隨後,我們盯上了被衝到島嶼南側淺灘上的一艘大型帆船。


    「那是築紫號。」


    海鶴來小姐低聲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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