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米歇爾·丹比耶”的電氣工程師(插花:……實際上我很想翻譯成“米線兒·蛋皮兒”……)。在雷諾汽車(技插:法國最大的汽車製造商,詳見後)幹了三年的已婚者,出席了在莫斯科河沿岸的世博中心(注:實際上不存在)舉辦的國際汽車展銷會。因為順便也兼當新婚旅行,所以妻子也陪著來了,然而卻由於俄羅斯人的待客態度而徹底地幻想破滅。為了安撫不高興的新婚妻子而累得要命,正想趕緊回國去享受巴黎的料理和紅酒的男人。


    現在雷蒙表麵上的身份就是這樣。


    “呼啊……”


    在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技插:sheremetyevoiionirport,莫斯科三大國際機場之一)的航站樓的一角坐下,雷蒙強忍住一個嗬欠。


    “你居然還敢打嗬欠啊。”


    坐在他身旁的他的“表麵上的妻子”——幽靈說道。雖然說的話本身一點都不客氣,但她的表情和動作卻非常地甜蜜,柔和。輕輕地撫摸著雷蒙的脖子,把嘴唇湊到他的耳畔,在周圍的旅客看來的話,大概隻會當成是在輕聲細語著情話吧。


    將穩重大方的佩斯利渦紋旋花呢(技插:十八世紀蘇格蘭風的花紋,圖見後)的連衣裙和樸素的駝色羊毛衫高雅地搭配得很合身的,膚色淺黑的女子。鼻梁高高的,下巴尖尖的,眼睛是深邃的灰色,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出是個東洋人來。這樣的化裝每天早上僅僅花個十幾分鍾就能完成,所以她要是認真起來,到底能改頭換麵成什麽樣的別人,那真是隻有老天才知道了。


    雷蒙也用討好愛妻的調子,對這位搭檔耳語道:


    “這個,當然要打了啊。因為這五天來幾乎就沒睡覺嘛。白天要扮演觀光客,夜裏還要偷偷溜進莫斯科的各個圖書館啊。”


    “調查文件的可是我啊。”


    “我也稍微幫了點兒忙哦。可是俄語在我專業範圍外嘛。”


    他們被“秘銀”的泰蕾莎·泰斯塔羅沙拜托的“調查”,就是調查蘇聯的公文書和科學論文。關於大約18年前,應該是在蘇聯境內進行過的實驗的痕跡。為了調查沒有被電子化的文件,除了像這樣親自造訪莫斯科來試試看之外別無他法。


    “而且本來我就是第一次來莫斯科。對你來說可是像自家庭院一樣吧?”


    “隻是以前住過一段時間而已。”


    “是留學吧?盧蒙巴之類的。”(技插:國立帕特裏斯·盧蒙巴人民友誼大學,詳見後)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啊,是嗎。”


    幽靈曾經是北朝鮮的特工這件事,雷蒙已經模模糊糊地察覺到了。俄羅斯民族友好大學是以接收第三世界的共產主義國家的學生而聞名的。也有以到這裏留學為幌子,由別的機關派來磨練“間諜學”的人,這一點在雷蒙他們情報領域的人中可是廣為人知的。


    這個女子的真名,雷蒙到現在還不得而知。因為自己的“雷蒙”也是假名,所以也沒什麽道理去說三道四——不過,他曾經出於些微的興趣,在這次旅途中向她問起過一次。按她所言,就是“你有朋友是日本人所以不告訴你”。因為不懂什麽意思而繼續追問下去,不知為何她就紅著臉生起氣來了。


    不化妝也是個美人。也很有教養。而且和屬於頭腦派間諜的雷蒙相比,她的行動力要遠遠地更勝一籌。這樣的女性也自有合他胃口的地方,不過遺憾的是,作為夫婦度過的這五天內,以個人的身份接近她的機會一次也沒有到來。(插:雷蒙你這色鬼==)


    所幸這趟出遠門還是有成果的。在科學院的圖書館辛苦了兩個晚上的結果,幽靈發現了目標的文件和記載在其中的地名,已經通過衛星線路告訴給“丹努之子”了。之後隻要逃跑就可以了。


    距離登機時間還早。雷蒙從那裏站了起來。


    “你要上哪兒?”


    “有點兒餓了。去買點兒什麽回來。你呢?”


    “我不要。別隨便……不。”


    幽靈稍微思考了一下。


    “巧克力。有好時的話買它就可以。”(技插:好時,hershey"s……kisses……|||)


    “什麽啊那是。你是要用巧克力做炸藥什麽的嗎?”


    “不是。隻是想吃而已。”


    “嗬嗬~。對於連哭鬧的孩子聽了也會閉嘴的‘秘銀’的間諜來說,真是個可愛的愛好啊。”


    “少羅嗦。快點兒去啦。”


    溫柔地說出嗔罵的話語,她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不知有幾成幾是演技——不,恐怕全部都是演技吧。雷蒙聳了聳肩,走向空港終點站一角的小賣店。


    他買了兩份俄式餡餅(技插:原文piroshki,一種長得極其像“鍋貼”的東西)和富維克礦泉水(volvic礦泉水),然後又隨便買了些巧克力。不巧的是沒有好時的。他剛想花掉剩下的盧布紙幣,店員的中年女性就用口音極強的英語問“沒有美元嗎?”,其實他是拿著美元的,不過卻說“沒有”而掏出盧布,結果被人家露骨地擺了一張臭臉。


    結完帳,他剛想離開小賣部,就察覺到航站樓的入口附近有異變發生了。幾名穿西服的男子,正在和機場的工作人員交談。那種做派,目空一切的態度,咄咄逼人的目光——那是公安係統的人。他們向負責人展示了一些照片,正在詢問些什麽。


    看過照片的工作人員指向休息大廳的一角。那正是雷蒙他們到剛剛為止還都坐著的長椅的方向。


    糟糕了。


    他馬上產生了這種感覺。在雷蒙臨時能想到的範圍內,並沒有犯過能讓自己的真實身份被蘇聯當局得知,以致遭到追蹤的那種失誤的記憶。到此時此刻為止都完全沒有過那種征兆。可是從那個樣子推測,他們在找的對象應該——


    “好像是找咱們有事兒啊。”


    不知何時已然站在他身後的幽靈低聲嘟囔道。她扽著大吃一驚差點兒就發出聲音的雷蒙的後脖頸,把他硬生生地拖到對入口的男子們來說是死角的觀葉植物的後麵。恐怕她是比雷蒙更早地察覺到了公安人員的存在,偷偷地移動到這邊來的吧。


    “好像是啊。不過真不知他們是怎麽知道咱們的事情的。”


    本來,知道雷蒙等人來到這裏的,應該就隻有泰蕾莎·泰斯塔羅沙和加賓·亨特而已。


    “那,怎麽辦?”


    “說得也是啊……無論怎麽樣,會受到慘無人道的對待這一點是不會變的。那樣的話——”


    “能逃到哪兒就逃到哪兒看看吧。”


    握著雷蒙的手,她向候機大樓角落裏的一扇員工用的小門邁出了腳步。


    門是鎖著的。以雷蒙的身體為隱蔽,幽靈開始撬鎖。雖說不過是個圓筒鎖,不過居然隻花了短短的五秒都不到。客人和工作人員都沒有發現。


    “打開了。”


    “漂亮。”


    幽靈先溜進門內,確認過航站樓內的旅客誰都沒有在關注自己之後,雷蒙隨後跟了進去。


    兩人在員工用通路上小跑著前進。轉過拐角,藏在保潔工具的後麵,讓過偶然路過的職工。因為隻記得粗略的示意圖,所以究竟能不能從這個候機大樓之中的某處逃出去完全隻能靠運氣了。


    “你有什麽頭緒嗎?”


    藏到一個小倉庫裏之後,幽靈對雷蒙耳語道。


    “你指什麽啊?”


    “這個狀況。有人泄露了我們的情報。亨特是不可能的。”


    “誰知道呢。我也不認為是那個泰斯塔羅沙小姐的疏忽——”


    話說到一半的他的前襟,被幽靈狠狠地抓住,某樣尖銳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喉


    嚨。是強化塑料製的隱藏小刀。


    “那樣的話,原因就隻能認為是你了。”


    “喂喂……!”


    “你向dgse的什麽人報告了嗎?不,原本你的所屬是dgse這一點本身就很可疑。無論是哪個也好,我都開始覺得,在這兒把你殺掉再逃跑比較安全了。”


    “原來如此。”


    雷蒙試圖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卻失敗了。由於刀尖吃進皮膚裏的疼痛,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扭曲了。


    “那,我已經完蛋了是吧。畢竟我沒有任何能證明自己無辜的方法。既沒有辯護律師也沒有陪審團。一經公審就判處死刑,當日執行。不過在與文明無緣的你的祖國,估計這倒是常事兒哈。”


    幽靈的眼中浮現出靜靜的憤怒。然而,這會兒雷蒙還要更憤怒得多。


    這個混賬白癡女。現在是懷疑同伴的時候嗎。在威脅他人之前,先考慮一下齊心協力逃走的方法行不行啊。順便再讓我多說一句的話,明明這幾天一直都同起同睡,卻對我根本,完全,一星半點兒的意思都沒有,這個我已經很清楚啦。居然對如此紳士風度的,聰明睿智的,性感無敵的我不感興趣!這個女人,莫非是個女同性戀不成?(otz插花:我收回前言……雷蒙同誌你不是色鬼,是自戀狂……)


    “你好像生氣了啊。”


    “啊啊。是非~常地生氣。順便,為了讓你這死刑執行起來更容易,我就告訴你一件事兒吧。我知道你的秘密。”


    “你說什麽?”


    “昨天,我為了打發時間在網上查了一下朝鮮女性的名字。語言學的天賦也很高超的我,在小一個小時的時間內就馬上注意到了。就是關於你的真名啊。大概,你的姓氏是‘金(kim)’吧。漢字寫是意思是‘金子’那個金。下麵的名字不會是表示美麗之類的‘玉(ok)’吧?你看果然吧。你臉上都表現出來啦。這個用漢字寫出來,貌似是意思是‘蛋蛋’的那個‘玉’字呢。‘蛋蛋’和‘姑娘’組合而成的‘玉姬(okhuee)’之類的,就是這類的名字對吧。也就是說,你的全名用漢字一寫,對於日本人來說就是爆笑至極的——”(無奈插:這個地方的笑點,隻要翻譯過來就怎麽都不對。所以隻能請大家湊和著看了。雷蒙說的是英語,所以他隻能用“gold”,“ball”和“girl”表示相應的漢字“金”、“玉”和“姬”。而‘金玉’在日語裏是“睾丸”的意思……說起來,本來一個法國人和一個朝鮮人在俄羅斯用英語說日本笑話就是最大的笑話了……)


    “別說了……!”


    “來吧,快點兒殺了我呀。我好到地獄裏頭到處給你說去。”


    幽靈的的手臂繃足了勁兒。臉上泛起的紅潮,似乎不隻是因為憤怒這一個理由。看這勢頭他好像會就這樣被小刀割裂喉嚨,不過她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極其不悅地歎了口氣。


    “傻死了。不鬧了。”


    “那從一開始就別做出這樣的舉動不就好啦。”


    邊整理著被弄亂的前襟,雷蒙氣哼哼地嘟囔道。幽靈根本不理他,取出畫著機場的示意圖的小冊子,推敲著脫逃計劃。


    “到地下去的話,應該會有供應燃料和上下水用的管線。順著那個就能逃出航站樓了呢。”


    “那還真是好啊。不過你就沒別的要說的了嗎?”


    “說什麽。”


    “‘抱歉’啦‘,對不起’啦之類的。”


    “煩死啦。”


    冷淡地這樣告訴他之後,幽靈開始急著趕路。奔下簡陋的工作人員用的樓梯,從搬入物資用的通路繼續向地下前進。那裏是個潮濕陰暗的地方。通道的標示和路線圖都隻有俄語的,並且由於經過漫長的歲月已經變得難以辨識了。


    “那邊。”


    緊裏麵有一條細小的通路。幽靈跑到地麵上的升降口前。升降口被鐵鏈子和彈簧鎖鎖上了。上麵的樓梯處,相當遠的地方傳來複數的腳步聲。喊著“快點兒,快點兒”的軍官的聲音。受過訓練的男子們特有的幹脆利落的步伐。什麽東西的粗重的喘息聲——那大概是警犬吧。


    “慘啦。他們帶著狗呢。”


    “我已經知道了。……打開了。”


    打開彈簧鎖解開鎖鏈,兩人一起用力把沉重的蓋板掀了起來。這個蓋子要讓一個女人獨力打開,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你看看,一個人的話就跑不了啦。留我一條活命留對了吧?”


    “不過這就已經沒用了。絮絮叨叨糾纏不休的男的還是先殺了再走吧。”


    “什……”


    “開玩笑的。走啦。”


    幽靈非常著急地從升降口繼續往地下走。跟在後麵的雷蒙,把剛才在小賣部買的巧克力的錫紙撕成適當的大小,在關上蓋板的時候偷偷地先夾了進去。


    “你在幹嗎哪?”


    “爭取時間啊。”


    追兵發現這個升降口的時候,注意到那個錫紙的話,或許會擔心是否有什麽陷阱而提高戒備也說不定。


    “慢吞吞的可要被包圍了哦。快點兒。”


    “已經很快啦。”


    地下通道裏一片昏暗,大大小小的管子和電纜占據了大半的空間。估計也沒好好地進行維護吧。不知是不是管子漏水的緣故,到處飄著一層薄薄的霧,噴氣機燃料油的輕微的刺激臭直刺鼻子。


    跑了大約有三分鍾。明明視野並不怎麽好,可稍一不注意,幽靈的背影就會越來越遠。根據數的步數推測,應該已經跑出500米以上了。從位置上算起來,應該已經出了航站樓了——


    “出去了哦。”


    幽靈自顧自地宣告,並迅速地爬上身邊的樓梯。氣息幾乎絲毫未亂。而另一方麵說到雷蒙,則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竭了。因為一直有盡可能地練習慢跑,所以本以為這點兒距離應該能輕鬆地跑過來的,可或許是極度緊張的緣故吧,呼吸很快就變得急促起來了。


    繞著樓梯平台一圈一圈地往上爬,稍微費了點力氣把盡頭的門鎖打開。穿過門,就到了一個小小的混凝土造的小屋。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誘導用的器材和防災用品,無數的警示隔離墩。


    出了小屋,眼前是國際航班的滑行道(技插:通常為飛機出入機庫而鋪設的簡便跑道)。藍色的誘導燈閃爍著的暮色之中,僅僅一百米左右的前方,一架大型的客機發出駭人的轟鳴聲從那裏駛過。背後的方向上,是麵向機場外的圍牆。


    幽靈用力地拉起被極近距離看到的噴氣機的魄力鎮住了的雷蒙的手臂。


    “幹嗎哪。快點兒!”


    他剛慌慌張張地開始跑,就看到遠處的誘導路上,剛剛的噴氣式飛機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大概是被塔台的指示命令了緊急停止吧。在更遠的緊那頭,航站樓的方向,能看見好幾輛警車拉亮了旋轉燈開了出來。是打算來追他們的。


    “可惡。”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爭取時間貌似也沒有太大的效果。


    或許已經不行了——雷蒙這句話剛要出口,又因為沒有意義而咽了回去。跑在前麵的她,也應該已經很清楚了才對。


    聳立在前進道路上的鐵絲網的高度有兩米以上,爬著翻過去很困難。估計隻有以自己的肩膀為墊腳石,讓她逃走了。這種耍帥扮酷的行為,如果能不做的話還是不想做就是了——


    冷不防地,幽靈突然站住了。


    “怎麽——”


    他剛要說就察覺了。正麵的鐵絲網是矗立在一個小土坡的另一邊。從被那個土坡擋住,一直沒能看見的陰影之中,一個男子出現了。


    還很年輕。是個少年。


    在晚風中飄繞的銀色頭發,以及紅色


    的風衣。沉重的,陰暗的,鮮血一般的紅色。


    誘導燈的光照亮了那個年輕人的側臉。纖細端正的輪廓,細長的眼睛像濡濕了般地閃著光輝(插花:道具!誰讓他戴美瞳的!)。有一瞬間,雷蒙都在想自己有沒有把他錯看成女人。


    幽靈似乎認識對方的樣子。用近乎戰栗的聲音,她斷斷續續地呢喃道:


    “雷納德……泰斯塔羅沙……”


    為什麽你會。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她正在內心深處這樣低語著,這一點雷蒙也像握在手心中般地清楚。那個少年是雷納德·泰斯塔羅沙。生死不明的前“汞合金”幹部,同時也是泰蕾莎·泰斯塔羅沙的哥哥的人物。


    “好久不見了啊。‘秘銀’的特工小姐。”


    雷納德說道。一步,然後又一步地向前走來。端正的容貌上,浮現出蔑視人般的微笑。不,那是更加惡毒的笑容。就像看破了紅塵一般——就像拋開了世上的一切,隻是客觀地看著一般——(插花:看破了是吧,好,誰給我拿推子來……==+)


    “咱正好也有點兒雜事才來莫斯科的。咱也一直注意著那份文件呢。因為你們好像在進行讓人很感興趣的調查,所以想順便問清楚詳細的情況。於是,就請本地的公安負責人協助一下看看啦,就是這樣。”(注:這裏雷納德的自稱由之前一直的“僕”變成了“俺”。)


    並不是泄露。雖然不知是如何辦到的,但是察覺到了自己等人的事情的,就是這個男人。


    他的前額上有個巨大的傷痕。


    就算是在優雅地卷曲著的劉海之下,那條縱一字形的傷痕也仍舊十分醒目。簡直就像閉得緊緊的第三隻眼一樣。


    “是你小子向他們告密的嗎?”


    “嗯。……原本是拜托他們偷偷地把你們給帶過來的,不過卻給你們跑掉了。因為大體的都已經預測到了,所以就這樣搶先一步啦。”


    “從那兒起開。”


    幽靈這樣一說,雷納德隻是“哈”地笑了一聲,晃了晃肩膀。


    “我不起開的話又怎麽樣?要用那區區一把隱藏小刀來襲擊我嗎?”


    “……切。”


    幽靈並沒有試圖馬上移動。恐怕是從經驗中,已然深知自己無法敵得過他了吧。她對雷蒙耳語道:


    “我舍身撲過去。你趁機快走。”


    “你說什麽?”


    “你想辦法逃出去通知同伴。”


    從航站樓開出的車子,已經近在咫尺了。雖然不曉得是kgb還是哪兒的,但應該是一群滿心想抓住己方的家夥坐在上麵。


    已經一秒也不能多猶豫了。


    “等一下,這種事情我怎麽做得——”


    “上了。”


    剛一說完,幽靈就筆直地衝了出去。


    不知道這種自暴自棄的戰鬥方法能否奏效。也不知道能否把帶刺的鐵絲視若無物,獨自一人翻過那麵高高的圍牆。而且,無論再怎麽樣,拿女人做盾牌自己逃跑這種事,究竟能不能被原諒,這也都不知道。


    但是,完全沒有躊躇的工夫了。


    雷蒙一麵咂嘴一麵飛身向前,一股勁兒地向著圍牆衝去。而另一方麵,她則握著剛才那柄小刀一躍而起,對準敵人使出了一記必殺的突刺。


    “!”


    絕不是說她的攻擊弱不禁風。當然也不是魔法或者魔術。雷納德的移動非常地輕微。小刀的刀鋒徒勞地偏離了目標,下一個瞬間,她的身體已經猛地在空中轉了一整圈。單手的手腕被用力地反擰向上,臉朝下被按在地上,幽靈發出了含混不清的呻吟聲。


    “別管我,快走!”


    向著繼續狂奔的雷蒙,她高喊道。圍牆就在眼前了。他想撲上去而開始助跑。突然,右腳一下子失去了力量。大腿上傳來燒灼般強烈的痛楚的同時,一聲冰冷的槍聲響徹了四周。


    雷納德就那樣按著她,用空著的左手拔出手槍來開了槍。準確地瞄準了奔跑著的雷蒙的腿。


    “雷蒙……嗚!”


    “你們啊,好像到現在都還有些事情沒搞清楚呢。”


    在幽靈的耳邊,像說悄悄話般地,雷納德說道。


    “是因為認識我妹妹吧?確實腦袋瓜是還算不錯,不過運動就完全不行了,柔弱得連槍的使法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那家夥給人的印象。”


    “……放手……!”


    “你們是認為我也是一樣吧。那樣的話可就遺憾了。……真的是非常遺憾。”


    雷納德把體重往上半身一壓,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就傳入了雷蒙的耳朵。那是她肩膀的關節被掰出來了。(咪~~~~~~t_t)


    “啊…………啊啊啊啊!!”


    頭一次聽到的她像是女性的聲音,是由於痛苦而發出的。雖然很想現在馬上衝過去對那個男人飽以老拳,可無奈身體卻不停自己使喚。


    “意外地可愛的聲音哪。很性感喔。”


    這樣說著,雷納德溫柔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讓自己的舌頭慢慢地爬過她的麵頰。(嗚,嗚咿咿咿~~~~~~~~~~不行了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誰來救命啊……||||)


    耀眼的車頭燈的燈光。警備車輛抵達了現場,手持衝鋒槍的公安負責人們一窩蜂地從車上湧了下來。


    “你在這兒幹什麽呢。”


    身穿軍服的男子用口音極重的英語叫道。並不是對雷蒙他們,而是對雷納德。他用流利的俄語向軍官回答:


    “就像您看見的啊。在活捉嘛。”


    “我應該說過這裏全都交給我負責才對的哦?別再自作主張,把那兩個人交出來。你也放下武器。”


    “呼呣。為什麽呀?”


    “你小子涉嫌傷害和非法入侵。得請你一塊兒走一趟了呢。”


    雖然不知是何原委,但看來他們和雷納德的關係,似乎也絕非友好。


    “原來如此。改主意了是吧。雖然倒是能猜到是哪位從旁指點的啦。”


    “抓起來!抵抗的話殺了也無所謂!”


    軍官用俄語向部下們命令道。將近10名男子舉著武器走上前來。無論再怎麽精於射擊,在如此之多的槍口麵前也不應該能抵抗得了才對。滑行道的另一邊,甚至還有兩輛裝甲車正在接近。但是雷納德卻毫無懼色,聳了聳肩,歎了口氣。


    “真是的。”


    雷納德與軍官們的距離是10米左右。那其中的空間猛地扭曲,大量蒼白的磷火向四周飛散。一台一直用ecs透明化了的as,插在他們之間現出了身影。


    從沒見過的機體。


    黑色的裝甲。銳角的外形。瀟灑的同時又很強勁的,倒三角形的輪廓。雖然感覺和那種被稱作“地獄君王”的型號也很接近,但這台as卻飄浮著一股種屬上的差異感。並非單純的兵器或工業製品,而是更加惡魔的某種東西。


    “你,你這混蛋……!從哪兒弄來這種……!”


    放開幽靈的胳膊站起身來,雷納德唰地向前一伸右手。仿佛與他的動作完全同步般地,黑色的as也將右臂揮向前方。


    “已經夠了。消失吧。”


    宛如交響樂隊的指揮者所做的一般,他將向前伸出的右手以優雅的動作向下一揮。黑色的as將右臂指向眼皮下的男子們,下臂部滑開,露出了內藏的機關炮——


    發射。


    與其說是射擊,倒更接近於爆炸。


    這可是連車都能一擊就打成粉末的大口徑機關炮的炮彈,在僅僅十幾米外的地麵上落地。而且還是一秒內就將近十發。軍官那幫人連發出悲鳴的工夫都沒有,就像文字所寫的


    一般地消失無蹤了。


    “………………”


    他們開來的車輛被轟飛,爆炸,正在熊熊燃燒。飛散的混凝土的細小的碎片,甚至都落到了雷蒙的身上。由於射擊和爆炸的殘響,耳朵似乎都變得不正常了。


    他聽到什麽地方,有什麽人正在笑般的聲音。


    在笑的是雷納德。


    被爆炸的火焰映照出來的他的側影,正猛烈地震動著肩膀,用單手遮著麵孔。那是雖然想忍住,卻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翻湧上來的笑意的人的笑聲。他的聲音和表情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瘋狂。那笑法簡直就像在看棒球或者足球比賽的花絮精選集一樣。明明就在剛才,才剛剛殺掉了十幾個人啊。


    黑色的as轉過身來蹲下,將手掌放到了地麵上。對戰栗的雷蒙瞥都不瞥一眼,雷納德以熟練的身姿竄上了機體的胸口,眨眼的功夫就從頭部後麵的艙口滑進了駕駛艙。


    兩輛裝甲車攻過來了。從回旋炮台中伸出的機關槍,就跟靠不住的豆子槍沒什麽兩樣。


    as開炮了。裝甲車被打成了整整的兩半,在地麵上邊滑邊燃燒起來。緊接著另一輛也中彈了,變成了一團火球飛到了空中。


    “太亂來了吧……”


    能這樣嘟囔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在莫斯科,而且還是國際機場展開這樣的戰鬥,絕對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幹得出來的。


    “雷蒙!”


    幽靈喊道。她正護著無法活動的右手,想方設法掙紮著起身。距他們稍有些距離的位置上的圍牆,有一小部分已經倒向了對側。是被爆炸吹飛了的汽車的碎片撞上去掃倒了的。


    她用相對自由的左手招了招手。是在說“趁現在,從那個窟窿裏逃出去”吧。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腿。西褲已經被血浸透,緊緊地貼在大腿上。腳尖都麻痹了,腳腕疼痛不已。神經還連著真是很謝天謝地,但是要跑著逃走似乎不可能了。大概是出血的緣故吧,意識也正漸漸變得不再清晰。


    雷蒙短短地搖了搖頭,隻用眼神告訴她說“我不行了,你一個人跑吧”。隻有短短的一到兩秒,她露出了猶豫的表情,但是似乎立刻又想明白了,簡單點了下頭開始向圍牆上的洞跑去。


    明明應該每呼吸一次就會有激烈的痛楚襲來,但幽靈的動作卻還是很迅速。翻過土坡,鑽過圍牆上的洞口,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雷納德的黑色as,和趕來的警備的as——兩台藍色塗裝的rk-92“野蠻人”進入了交戰。產生出的透明的力場,彈回了“野蠻人”的炮擊。是那個“λ驅動器”。以前,在墨西哥宗介的“烈焰魔劍”曾經用過,這個他也知道,不過如此近距離地看可還是頭一次。


    應射。兩台機體霎時間就被擊破了。


    機場化作了火的海洋。遭到流彈波及的大樓和客機,被擊破的車輛和機體四處騰起火焰,沉悶的警笛聲響徹了四周。


    黑色的as轉過身,走到倒在地上的雷蒙身旁,粗暴地一把把他抓了起來。


    “嗚……!”


    “一個人沒價值呢。她呢?”


    外部揚聲器中傳出雷納德的聲音。他用頭部的傳感器掃了下機場的外周。如果隻是隱蔽在密林中那點程度的話,幽靈最終也會被紅外線傳感器發現的吧。


    然而,似乎是沒有類似的反應的樣子。


    “算了,也罷。走了哦。”


    單手抓著雷蒙,as開始上升。


    真的是飛在空中。簡直就像直升機什麽的一樣。既不是噴射引擎也不是升力風扇。沒有使用雷蒙所知的任何動力,那台機體上升到一百米左右的高度後,就向西麵急加速飛去了。


    風很冷。傷口很熱。


    不知道幽靈是怎麽躲過雷納德的眼睛的。


    帶著脫臼的肩膀,她真的能逃得掉嗎。當地狀況倒是應該她這邊更熟悉才對,不過——


    (我好像要死了。)


    雷蒙在朦朧的意識的一角,想起了已經不能再次見到的少女的側臉。(娜美啊……t_t)


    ●


    泰莎所說的“調查”之類的,宗介也有一起同行。目的地據說是遠東,蘇聯境內的廢墟。


    雖然中間夾雜了好幾次加油和檢查,但兩架“pavemare”運輸直升機還是幾乎毫無間斷地連續飛行了四十個小時。


    四十個小時啊。


    會變成長途旅行是無法避免的。畢竟是從大西洋中的“丹努之子”上起飛,橫斷北美大陸,經由阿拉斯加穿越太平洋,去往遠東的馬加丹(技插:俄羅斯東部一州,詳見後)州的飛行,所以已經跟繞過半個地球沒什麽兩樣了。如果用固定翼運輸機的話,這段距離隻需要三分之一的時間,但卻特地非要乘直升機去的原因,就是為了將作為護衛使用的兩台as——“烈焰魔劍”和m9運到現場。


    現在的“秘銀”,沒有了方便的中轉基地和運輸機的網絡。若是從前,如果要這樣長距地運輸as的話,那就把它連同直升機一起拆散塞進運輸機裏,在現場附近的秘密據點重新組裝起來然後再出擊,這種舉動都能做到。


    然而現在不同了。現狀也就是能確保幾條零零散散的補給路經的程度了。


    就算如此,從宗介的視角看來,這次長途旅行對泰莎來說,不剛好是個轉換心情的好機會嗎,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然而,她就算在飛機上也沒有停止工作。一直在和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玩對瞪,讀些什麽,輸入些什麽,向天空彼方的“丹努之子”的ai發出指示,通過衛星線路和什麽人進行著嚴肅的討論。


    幾乎就沒有一點兒在睡覺的跡象。


    擔心的機組成員來勸她休息,泰莎就很老實地聽了話,坐在座椅上裹上了毛毯。但是映在窗戶上的她的雙眼始終都睜著,隻是呆呆地凝視著在機外伸展開來的那一片深邃的黑暗。


    究竟應該怎麽辦才好,宗介完全不知道。


    他有找她說過幾次話。如果試著關心她的健康的話,她就笑著回答“沒問題的”,如果詢問工作的內容的話,在能回答的範圍內都會仔細地教給自己。但是,就隻是這樣而已。她從沒有主動挑起什麽話題。神情和藹地注視著自己,好像在委婉地問“還有什麽嗎?”的那種態度,作為宗介來說除了道謝說“……多謝”然後退下就別無他法了。


    更多的,宗介還什麽都沒能跟她說。


    飛行路線的最後的加油點,是在堪察加半島(技插:堪察加半島,蘇聯遠東部分的一個半島,位於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之間)洋麵中的白令海上航行中的貨船“巴尼·沃萊爾”號。(技插:巴尼·沃萊爾bernie·worrell是美國p-funk音樂的代表人物之一……還記得ons裏的“喬治·克林頓號”嗎?沒錯,這個喬治·克林頓曾和他是同一樂隊的……我汗。)


    表麵上是利比裏亞船籍的集裝箱運貨船,但實際是分散到各處的原美利達島基地成員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弄到手的偽裝補給船。挪開集裝箱的話能容下五架大型直升機同時降落呢。


    千裏迢迢從大西洋飛過來的兩架“pavemare”一著陸,機長們就提出“在加油前先檢查機體”。從這裏再往後,往返的航程大約要有2000公裏,因為是入侵蘇聯境內,所以還必須時常先開好ecs。機長們會慎重起見也不是沒道理。


    據說直升機的檢查要花一小時以上,因此宗介決定到機外進行些簡單的運動。繞著全長300米的集裝箱運貨船的甲板跑上三圈的話,也能稍微算得上是慢跑了。不過,因為擦身而過的船員們中也夾雜著從美利達島時代就熟識的麵孔,所以最終陷入了每次見到他們的時候


    ,就得停下腳步站著說會兒話的境地。


    因為這樣下去似乎會沒完沒了,所以他隻繞了兩圈就結束了慢跑,靠在艦橋附近的欄杆上眺望著大海。


    現在還是清晨。這片海域經常都是狂風暴雨,但今天的浪頭卻是難得地平穩。從東麵的海平線上升起的太陽的光輝,在波浪之間反射,放射出眩目的光輝。冰涼清爽的海風讓人心情十分舒暢。


    “聽說,檢查還得花上一段時間哦。”


    克魯茲走來說道。他一直坐在另一架“pavemare”上。那邊裝的m9就是他的機體。這次是隻用這兩台機體的行動,毛和克魯佐正分別在其他的地方執行其他的任務。


    “‘一段時間’的話聽不明白。到底多少分鍾。”


    “誰知道?一段時間就是一段時間唄。喔——,景色真棒。”


    克魯茲對甲板上看到的景色發出感歎。看著他的側臉,宗介總覺得有股奇妙的不協調感。應該怎麽形容呢,是該說臉上容光煥發呢……還是說活力四射得有些奇怪呢……


    “幹嗎啊,一直死盯著人看。”


    “沒……”


    這麽說起來出發前就很不自然。他們曾經和毛還有克魯佐就as的各種問題進行過討論,但毛和克魯茲之間幾乎就沒說話。總有種突然間變得疏遠了的感覺。


    “你們吵架了嗎?”


    “跟誰啊?”


    “跟毛。”


    “嗚……”


    這反應同樣很奇怪。克魯茲不知為何語塞了,一會兒望著遠處,一會兒看著腳底下,一會兒又抬頭看向背後的艦橋。


    “為什麽這麽認為?”


    “總覺得和平時不一樣。”


    克魯佐似乎並沒怎麽注意到的樣子。其他人也是。但宗介卻敏銳地覺察到了二人之間氣氛的變化。


    “唉,或許你會注意到也不奇怪吧……”


    “所以說,發生什麽事了嗎?”李


    “沒,沒啦。俺們才沒有吵架捏。幹嘛啊擺出那麽副很擔心似的嘴臉。別這樣,真的啥都咩有啦~。”


    “那就好。”


    雖然並不是真的就能接受,但本人似乎不太想說的樣子,所以宗介並沒有更多加追問。然而,克魯茲那邊好像又自己改變了想法,嘀嘀咕咕地低聲自言自語了一陣子之後,就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似地猛地一拍手。


    “唔。果然,還是不好啊。我就隻跟你說了吧。”


    “?”


    嗖地一下把臉湊近,克魯茲以一臉誠摯的表情打開了話題。


    “呐宗介。你可以說是沒有眼力見兒的天才。”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所以呢,保不齊就會有因為超——芝麻綠豆大的理由,明明沒什麽惡意卻還是把秘密泄露出去的危險性。我可是冒著這種風險跟你把話挑明了的。如果要問為什麽的話,那是因為咱仨是最強的鐵三角。不,要說最強或許是有點兒誇張了,但總之是不錯的鐵三角。所以,我覺得對你不該有所隱瞞才說的。首先給我理解這一點。”


    “雖然不太懂,不過理解了。”


    “‘雖然不太懂’是多餘的。”


    “理解了。”


    “很好。別跟任何人說啊。絕對。”


    “知道了。”


    宗介用力點頭道。因為好像是什麽很重大的事情,必須得繃緊了弦兒聽才行的樣子。是毛得了什麽重病了嗎?親屬搞出大量殺人來了嗎?還是在作戰中目擊到非常罕見的uma(未確認生物)了呢?


    “……那,其實啊……”


    他咳了一聲清了下嗓子。克魯茲的手指尖心神不寧地顫動著。大概是相當重要的秘密吧。宗介也緊張起來繃緊了肩膀。


    “那個——,那什麽啊。其實……”


    “其實?”


    “其實啊……昨兒個晚上……那個,我跟毛睡了。”


    “是嗎。然後呢?”


    看宗介往前傾了傾身子,克魯茲皺起了眉頭。


    “然後……呢。然後就沒啦。”


    “?”


    “你不驚訝嗎?”


    “驚訝什麽?”


    “不,所以說我跟她睡了啊。就是這麽個事兒。”


    這回輪到宗介皺眉了。


    “完全不明白。就是問你睡了所以又怎麽了啊。”


    “可是睡了啊。我說,這可是相當不妙吧啊……!”


    “你是指在任務中兩個人一起打瞌睡來著嗎?”


    “不是,我說的不是那個意義上的睡啦。啊——,這樣啊……聽不懂啊。你這人……你這人……”


    克魯茲低垂著頭,用兩手對自己的金發連抓帶薅,嘰嘰咕咕地嘟囔著些什麽。德語日語和英語亂七八糟地摻和在一塊兒,也搞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了。


    “怎麽都可以,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釋清楚了。”


    或許是被宗介的措辭給激怒了吧,克魯茲終於有點兒自暴自棄式地大喊道:


    “所以說就是做愛啦!se懂不!”


    這聲大吼響徹四周,與泰莎的身影出現在緊邊上的艦橋的出入口,幾乎是在同時。


    “…………”


    泰莎當場停下腳步,兩眼瞪得圓圓的凝在那兒了。克魯茲和宗介也都僵住了。她多半是到船內來借淋浴間的吧。正穿著肥肥大大的野戰服,頭上裹著浴巾。


    “啊……呃——這個呢……”


    克魯茲的目光在空中遊移,尋找著合適的說辭。就連總算明白了個中真意的宗介,也因為泰莎的出現而更加混亂,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豆大的汗珠嘩嘩地一個勁兒往外冒。(插:好久沒見這樣的宗介了……t_t)


    “那……那個……我好像打擾到你們了呢。”


    泰莎明顯很不知所措地開始後退。


    “不,不是的。泰莎。”


    “是啊,上校大人。我們隻是在考慮要弄沉這艘船究竟需要多少噸的炸藥……”


    “你閉嘴啦!”


    “也就是說,我們說的是semte。塑膠炸藥的那個。”(技插:semte是捷克生產的一種高性能塑膠炸藥,中譯塞姆汀炸藥。)


    “對對對,semte,semte……哎她根本沒聽啦!”


    不再理會宗介和克魯茲的一唱一和,泰莎飛快地跑回艦橋裏頭去了。不知是受傷害了呢,還是嚇呆了呢,還是兩者都有呢。無論是哪個也好,這個瞬間都夠尷尬了。


    “啊啊~~~~~~………………”


    克魯茲頓時垂下了頭。


    “沒關係的。克魯茲。並沒有連‘是和毛’都被聽了去吧。”


    “不是那個問題啦。給她留下難為情的回憶了呢。”


    “過去了的事情,後悔也無濟於事。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於是乎,克魯茲一副很疲倦的樣子揮了揮手。


    “你已經明白了吧?我們變成這種關係了。”


    “是嗎。”


    “……你好像不是很吃驚啊。”


    “不,很吃驚。”


    他毫不客氣地仔細端詳著宗介那張緊繃繃的臉。


    “完全一點兒看不出來嘛。”


    “隻是不太清楚被人告訴種話的時候,應該擺什麽樣的表情才對而已。”


    “一點兒沒變啊,你……”


    “嗯。”


    “和小要發生了那麽多,我還以為你稍微有點兒進步了呢。”


    “………………”


    一想起小要的麵孔,宗介突然有種胸口被勒緊般的感覺。


    關於她的消息,一直都沒有掌握到像樣的線索。雖然


    也想過離開“丹努之子”的夥伴們,再次單獨去尋找她,但怎麽也不覺得那樣做能抓得住什麽頭緒。現在不要考慮多餘的事情,和夥伴們一起與“汞合金”作戰是最好了。因為眼前的敵人的身後是加裏寧,而再後麵就是小要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怎麽突然不吭聲了啊。”


    “沒問題。那,儀式是什麽時候?”


    “哈?”


    “結婚儀式。強奸了人家就要負起責任,這是規矩吧。因為毛是高薪階層,沒準兒一百隻羊都拿不下來也說不定哦。”(插花:不愧是阿富汗……那,那宗介,你求婚時難道要買100隻……==|||?)


    “我怎麽覺得腦子越來越疲勞了……”


    “你們不會結婚嗎?”


    “不會啦!……呃,怎麽說呢,我也不太清楚啦。不過好像倒也不是玩過就算了的感覺。前天也是,出發之前啊,說明會一結束,我就被她叫過去……”


    這件事宗介也記得。說明會結束之後,毛口氣冷淡地把克魯茲叫了過去。“文件又有地方不全”啦“彈藥的消費報告還沒好嗎?”啦地,一臉凶惡的表情開始了長長的牢騷。宗介和其他的人都以為“又是說教嗎”,沒多在意就出了房間走了。


    “……等沒了人之後,就跟我說‘去的時候小心點兒哦’之類的,摟著我的脖子‘啾’——地。結果好像興致起來了,就那樣在旁邊的倉庫裏偷偷幹了一仗。我都說了在這種地方不行,可是當時那種情景下還是太激動了。”


    “…………”


    宗介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麽從剛剛開始,自己就對這位搭檔感到殺意呢……?那是和嫉妒有所不同的感情。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和自己正餓得發慌的時候,旁邊卻有個人在大特嚼特嚼豪華料理時的那種感覺最為接近。(插花:……這……宗介……是說你,你很“饑渴”嗎……?||||||||||)


    啊啊。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讓人不爽”嗎。


    “可是啊——。她卻不跟我說‘我愛你’。無論怎麽樣就是不說。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就是她不愛你的意思吧。”


    “喂。”


    “本來嘛。你找我問就不對。”


    “……唉。說得也是。可我也沒有別的可去說的人啦。毛也叮囑我說絕對不要說漏了嘴呢。”


    “可你正在跟我說啊。”


    “你不一樣。毛也會允許我的。”


    “為什麽隻有我沒關係?”


    “剛才也說過了吧?咱們是搭檔嘛。同個隊伍中——”


    “不該有所隱瞞。”


    “就是這麽回事。”


    克魯茲嘭地一拍他的背,抓著他的後腦勺左右搖來搖去。不可思議地,感覺並不壞。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了螺旋槳的聲音。放眼望去,東南麵的天空中有一架直升機飛了過來。是架老式的uh-46。雙螺旋槳的運輸直升機就那樣慢慢地下降,放下放電電纜之後,在“pavemare”的旁邊著陸了。


    和裝載貨物的集裝箱一起從飛機上下來的其中一個人他們有印象。戴著眼鏡微微發福的男子。是情報部的加賓·亨特。


    亨特一認出宗介的身影,就用不輸給渦軸引擎的轟鳴聲辦的大聲高喊道:


    “好像趕上了哪。給你美女送來的禮物。”


    “禮物?”


    “‘妖精之羽’。姑且算是完成了吧。”


    直升飛機的機組成員全體出動,把亨特運來的零件——“妖精之羽”裝在“烈焰魔劍”肩部,正忙亂地進行著連接狀態的檢查。作為作業負責人的亨特,一直在和船員以及機組成員進行著技術方麵的對話,在甲板和艦橋之間來回穿梭。


    抓住其中的空隙,宗介和亨特站著聊了一會兒。主要的話題不是問題的零件,而是加裏寧的事情。


    “他確實開槍打了我。”


    問起他的遭遇時,亨特告訴了他事實。


    “真是差一點兒就沒命了。不過,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殺我,這我並不清楚。”


    “你是說,如果是認真的話他就打頭了嗎?”


    “是啊。不過,或許對他來說怎麽都無所謂也說不定。無論我是保住一條小命也好,還是翹辮子了也好。”


    “…………”


    大概是知道宗介和加裏寧的關係吧。亨特改變了話題。


    “比起那個來,‘烈焰魔劍’如何呀?”


    “不算壞。”


    說完之後,他才想起亨特舍身冒死的最根本的理由,於是又補上一句:


    “我一直覺得很感謝你。”


    亨特笑了。


    “好像記住些禮節了嘛,小夥子。不過,要道謝就向她去說吧。”


    在他所指的前方,是那名少女。就在直升飛機場的那邊,電源部件的旁邊,正和泰莎站著說話。是個沒見過的人。橘黃色的工作裝上麵罩著橄欖綠的夾克,微微帶些紅色的黑發在海風中飄揚。


    “她可是救了al的名醫哦。你還記得馬特·謝伊德嗎?”


    “啊啊。”


    那名男子,就是去年的四月,早在和千鳥要相識之前,在西伯利亞沒來得及救出的情報部的特工。他想從kgb的研究設施裏帶著一名少女逃脫,但是在宗介他們開著m9趕到以前就死去了。


    “就是那時候的她啊。恢複過來了。”


    輕輕地拍了下宗介的胳膊,亨特回到工作中去了。


    (那時候的……?)


    他沒能馬上明白。記憶中的她要更加憔悴,也是不可能像那樣和人交談的。那時的她由於藥物的影響,處於就連能否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行走都值得懷疑的狀態。


    少女和泰莎說著話。雖然似乎隻是普通的站著聊天,但兩人的樣子總感覺有些奇妙。盡管漂浮著初次見麵的人之間那種客氣的氣氛,也還是能讓人感到一種已然相識很久般的輕鬆。與之相似的氣氛,宗介總覺得之前也曾經看到過。


    他很快就明白了。是和小要與泰莎之間的感覺很相似。


    先是泰莎注意到了自己,緊接著她向自己轉過身來。因為泰莎小小地招了招手,宗介一路小跑地趕到兩人身邊。


    “您叫我嗎?”


    他以立正的姿勢這樣一問,泰莎苦笑著說“稍息就好”。向著改采稍息姿勢的宗介,她介紹道:


    “這位是庫丹·米拉小姐。米拉小姐,這位是——”


    “我知道。”


    被介紹為米拉的少女輕輕地微笑了。


    “相良·宗介先生。很久很久以前你告訴我的。很久、很久以前。”


    “……啊啊。”


    雖然記憶裏還殘留著,但那時的對話感覺起來簡直就像是前世的事情一般。明明隻是一年半前的事情而已,但卻讓人強烈而切實地感受到,和那個時候相比,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了。


    並不是指米拉。


    而是自己。


    把開始笨拙的對話的宗介和米拉兩人放在一邊,泰莎走向艦橋,向等候著的亨特確認了一些事項。


    “已經從米拉那兒聽說了吧。‘妖精之羽’能不能啟動,隻能登台再看了。能幹的都幹了,可還是不能保證。”


    “這都是常事了。而且,這次應該沒有用的機會才對。”


    “那可不一定。有個壞消息哦。”


    光聽這句話和他的語氣,亨特想說的事情就已經能推測出來了。


    “您是指莫斯科機場的爆炸事件?”


    “是啊。可以肯定雷蒙氏和幽靈就在現場。已經過了30小時以上,還沒有聯絡。”


    “這


    樣啊……”


    “你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已經被刺探到的危險性升高了。”


    亨特的言外之意是“中止吧”,這泰莎已經很清楚了。然而,要回頭的意思,她可是一點都沒有。


    宗介等人的運輸直升機從“巴尼·沃萊爾”號上起飛,繼續向東穿越白令海。雖然還是白天,但因為啟動了ecs的緣故,窗外的風景染上了一層略微發紫的深褐色。


    由於在船上發生的蠢事,跟泰莎搭話變得越來越困難了。


    事到如今再重新提起那件事也很白癡,雖說如此——不,原本自己一直擔心著的,應該就不是這個問題。


    “稍微打擾一下可以嗎?”


    聽到泰莎的聲音,他嚇了一跳。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她,正從坐席中間注視著自己。


    “可以,上校大人。”


    直到現在,他對叫她為“泰莎”還是有種抵抗感。與其說是親近感的問題,倒不如說單純隻是覺得不協調。完全習慣了用軍銜來稱呼,一改變就怎麽都覺得很不對勁。


    “你搭乘as是從什麽時候起?”


    “降落前30分鍾。”


    “那就目前這會兒。可以坐在這兒嗎?”


    “您請。”


    他把堆在旁邊座位上的書籍和文件挪開,將書包隨便往別處一扔。泰莎道過謝之後,輕輕地坐在宗介的身旁。本來也知道她是個身材嬌小的少女,但不知為何現在看來比以前更加瘦小了。


    宗介等著她開口說話。


    有一分鍾或者以上的時間,她都一言不發地盯著正麵的椅背。一到緊要關頭就會表現出恐怖的回轉速度的頭腦之中,到底在思考‘著什麽樣的事情呢,宗介試著去想象,但是什麽也想不出來。


    “傷已經好了嗎?”


    “哈?”


    “我是說你。聽說你在名叫南桑的小鎮,受了很重的傷。”


    “啊……嗯。沒問題了。”


    “是嗎。太好了。”


    自此,泰莎就又不說話了。或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也說不定。最後他實在受不了沉默的尷尬,由自己挑起了話題。


    “上校大人,剛才實在是太失禮了。”


    “你指什麽呢?”


    “在運貨船上和克魯茲……”


    “啊啊。那件事啊。請別在意。不過我還真是有點吃驚。”


    “不,那是……”


    “經常有的,那種事。剛登上‘丹努之子’那會兒,還有明知道我就在旁邊,還大聲說話的人呢。大概是稍微有點故意想找不痛快吧。但是,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


    “哈啊……”


    “不過,相良先生你居然也會談論那種事呢。”


    “不是的。那個是克魯茲那家夥自己——”


    “我知道,是和梅莉莎的事兒吧?”


    看到再次震驚的宗介,泰莎臉上浮現出非常含蓄的微笑。那是明明應該展露出更大的表情,卻認為自己沒有那個資格的人的笑法。


    “我是從她那兒聽來的。說隻跟我一個人說。我對於梅莉莎來說,就和你對於威巴先生來說是一樣的。”


    “原來如此。”


    “雖說如此,還是很意外呢。那兩個人居然會。”


    “是啊。我也很驚訝。”


    “哎,我是不知道她們有沒有要好好地交往的意思啦。不過梅莉莎好像有很多擔心的。年齡的差距啦,自己會不會隻是被玩兒啦之類的。”


    宗介將自己現存全部的想象力動員起來,試著去想象那兩人“在交往”的畫麵,可是怎麽也想不出太正麵的東西來。(插花:請問……那,那請問你能想到什麽|||)


    “不過,再在同一隊或許是不行了吧。”


    宗介這樣一說,泰莎也像早已預料到了般點了點頭。


    “能讓我聽聽理由嗎?”


    “認為夥伴很重要是沒關係。但是過份就不行了。必要的話,在零點幾秒之間,就必須做出把克魯茲或我當成棄卒的決斷,這就是毛的工作。現在這種判斷會以什麽樣的形式蒙上汙點變得不清楚了。”


    “是啊。不過,要是讓梅莉莎聽到的話肯定要生氣了吧。”


    “我並不是在懷疑她的能力或公正。隻是,如果是我的話——”


    話說到這裏,宗介突然注意到了。


    這種事,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大概老早以前就已經明白了吧,然而他卻是直到那時,才終於理解了。


    就是關於泰莎本人,曾經因為和自己的事情而懷抱的糾葛。


    泰莎雖然對自己表示了好感,最終卻沒能跨過那條界線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她始終對那句必然的回答感到害怕。而是因為她一直都被自己的立場束縛著。對於連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沒有發覺的自己,他真是驚訝得瞠目結舌。


    於是,在重新體會到泰莎的立場之難的時刻,宗介突然想道。


    (要是沒想得那麽複雜就好了。)


    就連這是和自己的問題都給忘記了,他這樣覺得。覺得她是不是有點太過墨守成規了呢。


    這個感覺,同時也適用於自己剛剛的想法。克魯茲和毛的事情,是不是也考慮得有點兒太複雜了呢?的而且確,自己剛才所說的——作為整個小隊的機能的說法完全沒有錯誤。萬一決斷遲了零點幾秒,或許就會引發悲慘的結果也說不一定。但是,問題是,那又怎麽樣呢。就連現在正飛著的這架直升機,或許都還有百分之零點幾的概率發生故障而墜落呢。


    羅列出一堆無聊的正確理論,這本身才叫無聊——


    “怎麽了?”


    並沒有察覺他這一點點微小的進步,泰莎露出很不可思議般的表情。


    “沒什麽。隻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


    宗介稍微有些誇張地對她聳了聳肩。


    “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身體受不了。暫時就像迄今為止一樣繼續組隊,萬一像要有什麽不妙的話再去想就好了。”


    “相良先生,這和你剛才說的不一樣。”


    “是啊。我改主意了。”


    “好奇怪……”


    “會嗎?”


    “‘船到橋頭自然直’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以前的你是不會用的。”


    “原來如此。”


    被她一說再看來,或許還真是這麽回事。


    “模棱兩可有什麽問題嗎?”


    “在可能因此而出現死者的情況下就有了。請更認真地考慮一下吧。”


    “唔……”


    他毫不客氣地凝視泰莎的雙眸。除了些許的困惑之外,就隻能看出深深的疲勞和焦慮。對此他覺得十分心痛。(插花:……不光學會情感關係還學會憐香惜玉了啊……宗介的成長果然是頓悟型的……)


    “我一直都是很認真的。以前是,現在也是。”


    “是嗎。”


    “倒不如說問題是在你身上。你一直認為能夠改變世界。認為通過仔細的思考和努力,就能把不可能變為可能。通過不斷‘認真’地思考。”


    泰莎皺起了眉頭。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並不是看不起你。實際上,你是個非凡而優秀的人。像我這樣的凡人無論怎麽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能出色完成。靠著比任何人都堅強的意誌。雖然狀況依舊很嚴峻,但你大概能夠獲勝吧。”


    “我當然是那樣打算的。所以我才這麽地——”


    “付出努力,製定計劃,加以修正,一路戰鬥過來。這個我當然知道。”


    打斷對方的話,宗介耐心地


    繼續說下去。


    “發起對命運的挑戰,這是很好。可是要支配命運是誰也做不到的。操縱天候,引起地震,這樣的能力你有嗎?”


    “必要的話我會考慮的。如果利用數據和統計的話,可以得到相近的效果。”


    “問題就在這裏。”


    “這樣做有哪裏不對了?”


    “你不是神。是不完整的弱小的人類。對於部下的性命感到責任那是理所應當,可你卻錯以為連部下的命運都能支配。我曾經好幾次從九死一生的境地中生還,可保不齊明天就會被路旁的石頭絆上一跤給摔死。我隻是在告訴你別再連這種事兒都擔心而已。”


    “我不太明白。”


    捏住她袖子的手指用上了力氣。


    “不,你應該是明白的。每次有人死去,你都會責備自己。認為自己應該受到懲罰。並且發誓要向敵人複仇,一味地想著即使要燃盡自己的生命,也要將敵人毀滅。”


    “正是如此,你說別的還能怎麽做?”


    這是個根本不可能答得出來的困難的問題。


    自己也是一樣。為了數不清的事情,一直在責備著自己。


    但是宗介認為應該說個謊話。雖然對說這種話合適不合適感到迷惑,他還是決定試著給她一個極端的回答。


    “都放了算了。”


    “哎?”


    “‘秘銀’就此解散。把‘丹努之子’賣到什麽地方去,用那筆錢,大家一起輕輕鬆鬆地過日子。‘汞合金’又不是想毀滅世界,放著不管讓他們去自己享受陰謀遊戲就好啦。”


    泰莎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小要小姐怎麽辦?”


    “已經夠了。雖然對千鳥很不好意思,不過我會忘了她。然後,我要申請和你約會。再到關島去,和柯特尼中校他們一起熱熱鬧鬧地折騰一場吧。”


    “相良先生……!”


    宗介坦然地接受了紅著臉發起怒來的泰莎的斥責。


    “開玩笑的。”


    “那當然了!”


    “不好笑嗎?”


    “是啊,一點也不。”


    “是嗎。還真是困難呢,開玩笑這種事。”


    以讓人當真為目標而說出口的人生最初的玩笑,以啞火而告終。


    “你真是個怪人。”


    “經常被這麽說。但是——最後就是應該這樣。”


    “?”


    “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的話,那種潛水艇和as就隨便賣到哪兒去好了,之後就應該大家一起享受人生。我和千鳥重新回學校去上學。然後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不需要武器的男人。”(插花:好,加叔叔,到此你的目標達到了……咱們放花吧)


    泰莎也很驚訝,但宗介本人更是為了自己的口中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驚訝萬分。


    “普通的……”


    “你總有一天也該成為的。成為一個不需要武器的女人。”


    “…………”


    “死去的那些人,肯定也都是這麽期望的。”


    泰莎已經不再試圖反駁了。她愣愣地盯著放在膝蓋上的自己的雙手,無力地喃喃道:


    “……或許是那樣也說不定。”


    “嗯。”


    深深地歎了口氣後,她重新靠著椅背坐好。


    “相良先生,你變了。”


    “大家都一樣。你也必須要改變才行。”


    泰莎沒有回答,隻是將戴在頭上的野戰帽的帽簷深深地拉下來,遮住了眼睛。


    “總覺得有點累了。都是相良先生你的錯。”


    “很抱歉。”


    她從蓋在膝蓋上的飛行夾克(技插:特指美空軍用的夾克)的下麵,輕輕地伸過手來,握住了宗介的手。從旁邊應該是看不見的,可他的心還是猛地跳了一下。


    纖細的指尖。光滑而冰涼的感觸。


    “我明白。可是請允許我。”


    泰莎像耳語般說道。


    “就隻是這樣而已,所以。隻要這樣就夠了……”


    自此,她就完全沉默了。


    等了三分鍾也沒有反應,試著叫她一看,她已經在發出平穩的寢息了。


    (“不需要武器的男人”嗎……)


    想起自己的話,宗介的心情變得憂鬱。


    如果真的能成為的話那當然好,可是——大概,是不可能的吧。自己已經殺了太多的人了。歸根結底,對泰莎說的那些話,或許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的盲目的希望罷了。(插花:沒那種事……t_t)


    ●


    唉呀呀,看來我還活著呢。


    雷蒙發出安心的歎息後,迷迷糊糊地仰望著低矮的天花板上的熒光燈。微微感到些寒意。自己是在擔架上躺著。搖晃的點滴。緊緊地綁在腿上的繃帶的感觸。灰不溜秋的白牆,以及一大堆塞滿了醫療用品的架子。


    很狹窄的房間——不對,這是在救護車裏。


    哢嗒哢嗒的震動傳來,不過並沒有那麽劇烈。大概是正在鋪裝過的路麵上行駛吧。


    他在視野的一角看到有人在動。是個不認識的男子。他發現雷蒙醒了,把戴著麵具的臉湊了過來。


    “疼嗎?”


    男子問道。隻是出於工作而照看患者的,漠不關心的聲音。雷蒙想起了做學生那會兒去看的牙醫。我要磨牙垢了哦,簡。有點兒疼,不過忍一下啊。咯吱,咯吱,撲哧!大夫。我不是剪子,是包子啊。(注:這裏包子是保羅(pawl)的變音,“じゃんけんぽん”是日語猜拳時喊的句子,賀東老師大概是故意用了類似jyan和pon的發音。==)


    “我討厭牙醫……啊啊!”


    被按到傷口,雷蒙發出了慘叫。雷納德·泰斯塔羅沙所打的槍傷,好像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般地開始傳播痛苦。男子檢查了血壓和脈搏,用大拇指把他右眼的下眼瞼狠狠地往下一按,拿燈猛烈地照過來。


    “能說自己叫什麽嗎?”


    “這是哪兒?”


    “說名字。”


    “我能說,可我偏不說。這是哪兒?”


    “哼。”


    男子輕輕地拍了拍雷蒙的臉頰,就那樣從視野中消失了。滑動式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車裏好像變得空無一人了。太奇怪了。這救護車不是正開著呢嗎?男子出去之後,一時間什麽也沒有發生。


    過了幾十分鍾,不,大概有幾小時吧。隨著混濁的意識逐漸清醒,雷蒙終於醒過悶兒來了。


    這是在運輸機裏麵。


    渦輪螺旋槳發動機的聲音傳來。這輛救護車大概是被收納在貨艙裏吧。又過了幾十分鍾,仿佛要印證他的解釋般的巨大的搖晃和衝擊出現了。是飛機著陸了。車內哢嗒哢嗒地左右搖晃,之後震動漸漸地平息。看來不是條狀態很好的跑道。


    運輸機停下,開關機體後部艙門的油壓裝置的聲音傳來。救護車的引擎發動了。車子駛向機外。稍微走了一會兒後停了車,車門打開了。白色的強光射入,刺骨的寒風湧了進來。


    “……”


    兩名男子踏進車內,想把載著雷蒙的擔架抬到車外。但他們的動作停止了。因為有人在車外喊著“等一下”。是女性的聲音。很年輕。


    “說把他丟下是怎麽回事?”


    女子說道。那是日語的口音嗎?總覺得和幽靈還有宗介的口音很相似。


    “在這麽冷的深山裏。這不是要殺了人家嘛!別開玩笑了!”


    “可是,這輛車接到的命令是運送你……”


    剛才看過雷蒙的男子,用傲慢的態度回答道。


    “我用不著什麽照顧。隻是發燒躺了


    兩天而已,我說過了吧?”


    “我們這兒也因為突然的消息而頭疼著呢。不讓你按說的來可——”


    “出問題了嗎?”


    新的聲音。用力踏在雪地上的腳步聲。那個聲音他知道。是雷納德·泰斯塔羅沙。


    “啊……”


    剛剛還充滿威勢的女子的聲音,突然畏縮起來。


    “好久不見。想不到你還挺精神的呢。”


    “你……你才是,都差點兒死了,好像還挺活分的不是嘛。”


    “托你的福。我的頭腦比以前還清楚呢。你病才剛好,就突然把你叫出來,真是對不起……哪!”


    扇耳光的聲音。細小的悲鳴。女子跪倒在雪地上的聲音。(插花:~~~~~~咪~~~~我,我蹦起來了……)


    “你,你幹什……”


    女子似乎無法隱藏住所受的衝擊。好像並不是對於自己受到如此的待遇,而是對雷納德會像這樣行使暴力感到震驚。


    “這是改變方針的招呼。我既沒以前那麽有耐心,裝溫柔也裝得膩味了。而且——這個才是最重要的就是了,差不多時間也快不夠了。”


    “是……是說這才是你的本性嗎?你有點不對勁啊。”


    “隨你怎麽覺得吧。接下來咱們……喂,關好了。”


    雷納德一說,男子中的一人磅地把救護車的門給關上了。割裂身體般的寒風不再吹進來倒是很值得感激,可他們的對話也幾乎聽不見了。被厚厚的車門和還點著火的發動機的聲音遮住,費了很大勁,頂多也就聽到含糊不清的聲音。


    雷納德說了什麽。女子強烈地抗議。


    雷納德的語氣變得粗暴。女子絞盡了勇氣,繼續堅持著些什麽。


    於是兩人之間,展開了漫長而陰沉的交涉。那與自己的命運相關這一點,雷蒙也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還沒看見過她的臉,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麽人呢?說到底,這裏究竟是哪裏呢?他們此後又是要去哪裏呢?


    他正在腦中重複著不可能有答案的疑問,救護車的車門突然開了。男子們踏了進來,粗暴地抓起載著他的擔架。會就這樣被丟到外麵嗎?自己可是幾乎連衣服都沒穿。


    “等……”


    但是正相反。男子們把擔架推回救護車的裏麵,用金屬零件固定在地板上後,迅速地走出了車子。從他們後麵,剛才負責看護的男子和看來像是護衛的高大男子,以及一名少女走了進來。


    就是她在和雷納德還有他的部下們爭論吧。


    是個漂亮的東洋女孩。


    貼身的牛仔褲和紅色的羽絨服。長及腰間的,光潔潤澤的黑發。印象派畫家提筆所作般流麗的眼眉。看著那光滑而端正的輪廓,就會讓人覺得,如果要是能做出描述這條曲線的算式來,肯定能得到菲爾茨獎吧。(技插:菲爾茨獎於1932年在第九屆國際數學家大會上設立,被認為是國際數學界的諾貝爾獎。)


    遺憾的是臉色不好。從剛剛的對話來推斷,大概是大病初愈吧。再加上,是挨了耳光的緣故吧,右臉頰又紅又腫。本來應該是大大的充滿魅力的雙眼也充血了,眼角處還掛著些許的淚痕。(………………已經憤怒到無語的插花:如果宗介看到小要被這樣,非得把雷納德撕了……|||不,誰先來阻止我別把書撕了……)


    少女在起不了身的雷蒙旁邊坐下,用羽絨服的袖子不斷地用力擦著自己的嘴周圍。甚至讓人擔心起她那麽使勁兒地擦,會不會把嘴唇給擦破了。(t_t)


    “總之先測體溫——”


    “用不著你照顧。”


    推開看護那人的手,她在座位上縮成一團。救護車再次開始行駛,車內被一股壓抑的沉默包圍了。


    “那個……”


    雷蒙提心吊膽地出聲搭話。少女沒有回答。


    “哎我說,小姐。”


    “你在跟我說話嗎?”


    仿佛到現在才終於注意到了雷蒙的存在,少女說。


    “我確實是那個意思。”


    “什麽事?”


    “不……雖然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可以認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也沒什麽。隻是聽說在換乘另一架飛機之前,要把你扔到雪裏去,所以拜托他們住手而已。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人,不過好像是盤問完就沒用了呢。”


    果然如此嗎,雷蒙這就理解了。


    從醒來後意識就一直不清楚,是因為被使用了自白劑的緣故。恐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期間,必要的東西全都被問了個清光吧。如果使用最新型的自白劑,那無論有多強的意誌力,抵抗都是不可能的。


    雷蒙祈禱著,希望亨特他們已經迅速地把自己所知的暗號密碼和隱蔽處,逃生路線之類的斷然舍棄了。不,那方麵大概還沒什麽問題,問題在於在莫斯科調查的廢墟的事情。雖然一點都不記得,但毫無疑問自已應該是把這件事也說出來了。他們或許正是在去往那座廢墟也說不定。


    要真是這樣,危險的就是泰莎她們了——


    並沒有將危機感表露在外,雷蒙對少女說道。


    “也就是說,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呢。實在是非常感謝。”


    “隻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我跟你又不是熟人或者別的什麽。”


    冷淡地說完,少女將臉扭向一邊。


    “那從今往後咱們就變成熟人吧。我是米歇爾·雷蒙。請多關照。”


    他從毛毯下麵伸出左手,請求握手。看到雷蒙主動自報家門,剛才那負責看護的男子哼了一聲。少女歎了口氣之後,緊緊回握住了他沾滿幹血的手。


    “好好好,多關照。這下滿意了?”


    “總覺得開始明白起來了。你就是千鳥要吧?”


    “哎?”


    少女瞪圓了眼睛,開始重新目不轉睛地死盯著雷蒙看。


    “你不用隱瞞沒關係。我是宗介的朋友哦。”


    雷蒙已經從宗介那裏聽說過她——千鳥要的事情了。雖然沒看過照片,但年齡和特征都知道。也知道她被雷納德之手綁走的事情。在這片到處是恐怖的間諜和傭兵的地方,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日本少女,肯定自然而然地就能推測出來的吧。


    聽到宗介的名字,她更加吃驚了。


    “你認識宗介?他——”


    剛說到這裏,千鳥要突然想起了旁邊坐著的負責監視的男子們的存在,閉上了嘴巴。


    “不用在意啦。反正都是在他們的手掌心裏。”


    雷蒙帶點諷刺地對他們笑了笑,不過男子們完全沒有反應。


    “……沒事嗎?”


    “啊啊。活蹦亂跳著呢。和al一起玩了命地橫衝直撞。說一定要把你給奪回去。”


    於是,她好像實在是忍不住了,雙手遮住了臉。用幾乎聽不見的微弱聲音,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麽日本話。聽起來像是“……yokatta”(太好了)。雷蒙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也能想象出是怎樣的一句話了。


    這樣啊,這孩子她——


    就那樣捂著臉抽泣著,雙肩顫抖的少女。仰望著她的身姿,雷蒙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一定是個好孩子吧。而且這麽美麗。


    本來應該是個又精神,又活潑,又有勇氣,能夠給周圍的人們帶來力量的孩子吧。而且深愛著宗介。


    娜美她,也曾經是這樣。


    這樣很過分不是嗎,宗介。


    (不,不行不行……)


    感到胸中湧起“這個女孩也該受到傷害”這樣一股陰暗的衝動,雷蒙對這樣的自己覺得十分羞愧。


    不是這孩子的錯。這孩子沒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全金屬狂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賀東招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賀東招二並收藏全金屬狂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