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進窗口。


    千鳥要睡醒時已經七點四十一分。離上學不剩多少時間,再躺下去就會遲到。


    然而她還是又賴床五分鍾才從床上爬起來。


    「嗚……」


    因為昨晚一泡完澡就躺上床睡著了,身上隻穿著廉價內褲,並披著襯衫而已。


    自從開始一個人生活已經過了一年半。


    最近生活變得愈來愈散漫。反正沒人管。每天早上對她喊著:「起床羅,小要」的母親也已經不在了。


    晨浴與早餐全放棄,直接換衣、洗臉、梳頭。在這種時候,自負的長發就變得討人厭。時鍾指針已經走到八點零一分,最近的車站的電車是六分抵達。得加快動作。


    小要右手提書包,左手拎起不可燃垃圾的袋子衝出房門。


    當小要打算前往公寓的垃圾集中場時,與一名住戶錯身而過。那是一名穿西裝製服的國中男生。


    「早安~」


    她簡單地打聲招呼,少年卻毫無反應,連點頭致意都沒有。


    態度差勁,卻不稀奇。東京公寓的生活差不多就這樣。其他住戶倒的垃圾已經在垃圾集中場堆積成山。她將自己的垃圾也疊上去,正想迅速衝往車站時——


    「啊,等等!給我等一下!」


    小要停步回頭一看,發現清潔阿姨從牆柱後走出來。


    她的身高比小要矮小許多,穿著綠運動衫,套著橡膠製的圍裙、手套與長靴。這臉孔並不陌生。她是平時白天都會出來整理垃圾,或打掃公寓公共區域的阿姨。


    「是?」


    「這樣很讓人傷腦筋喔!怎麽可以將不可燃垃圾與廚餘一起拿過來!」


    阿姨指向小山般的垃圾袋之一,隻見都政府要求使用的半透明垃圾袋裏有一個裝著濕軟廚餘的袋子。那不是小要倒的垃圾。


    「啊,那個不是我倒的垃圾。」


    「你說謊!我剛剛看見了!」


    「怎麽會,你搞錯了。我的垃圾是那個——」


    「不要找藉口!拿去拿去!」


    阿姨一把抓起那袋垃圾,不由分說地塞給小要。


    「不是,那個,我說……請等一下,我現在很趕——」


    「啊,不行不行,不可以啦!請你做好分類,把廚餘帶回家!」


    黑溜溜的長夾猛然送上小要的鼻尖。無法光用一個「臭」字就能形容的經年累月氣味,直衝進小要的鼻腔中。


    清潔阿姨從頭到尾都是一臉險惡的表情。感覺就好像被某侗開發中國家的國民兵用步槍槍口指著的心情。


    「我…我說……那個……」


    小要低頭看表。秒針繼續前進,再三分鍾電車即將到站。現在沒時間爭辯了,自然也沒時間回家。


    「呃……!」


    實在無可奈何。小要隻得一咬牙,抱著阿姨塞過來的垃圾袋衝往車站。


    「啊~氣死我了!那個死老太婆!」


    在勉勉強強趕上的第一節課下課後,小要放聲大罵。


    「……都不聽別人解釋……多虧她讓我大大丟臉……碎碎念……以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碎碎念……」


    小要一麵充滿怨恨地埋怨,一麵在教室後方打開隨手帶來的垃圾袋,俐落地將垃圾分類。整整五十分鍾一直惱於臭氣的同學們也都神情不悅。同班同學常盤恭子在一旁看著小要做事,提出了疑問。


    「你帶著這包垃圾坐上滿載乘客的電車?」


    「沒辦法啊!如果在路上亂扔的話,我就會跟丟這包垃圾的家夥變成同一種人,也就是說等於承認一半那個老太婆的說法耶!我才不接受這種侮辱!」


    「自尊心在奇怪的地方很強呢……」


    「在聊公寓清潔人員嗎?」


    在搗著鼻子的恭子旁邊,相良宗介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樣,開口搭話。


    「沒錯!就是那死老太婆,是個不聽別人解釋,性格扭曲超級惡劣的家夥!」


    聽小要形容得惡形惡狀,宗介抱臂板起臉。


    「那位清潔員是名認真勤奮的人,你也許犯了什麽錯吧。」


    「開什麽玩笑!我有好好分類耶!卻被那老太婆……耶,你為什麽認識她?」


    「每天早上我都在附近慢跑,偶爾會跟她打招呼。」


    「喔,這樣啊。」


    「沒錯。」


    「不管是怎樣,反正那個老太婆就是超級差勁。因為她毫不留情地把清白無罪的我當作犯人,絕~對不能原諒她!」


    小要動作粗魯地將不同種類的垃圾分別丟進兩個垃圾袋中。


    數日後的傍晚時分。


    小要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製服回到家。主要是由於宗介又照往例轟隆一槍引起麻煩的騷動——不過這次倒不是那麽重要。


    衝澡之後換上家居眼,當她正研究起冰箱裏的食材能做什麽樣的晚餐時,家裏的對講機響起了。


    「是?」


    『不好意思,我是警察。本人是泉川署凶案課的特命武裝刑警若菜……我想請教您兩三個問題。』


    「凶…凶案課?特命武裝刑警?」


    是個熟悉的年輕女性聲音。是說,日本警察中應該沒有這種部門與職稱。


    『真是不好意思,我隻是為了讓市民大眾容易理解才向您說明我的職位。總之,可以詢問您一些事情嗎?』


    「那個……」


    『如果您拒絕的話,我就會持正式文件,帶上swat一起來打擾您……


    「是是是!知道了,請等一下!」


    小要走到玄關打開門。不出意料,站在公共走廊上的是認識的人——泉川署女警若菜陽子。是從以前便很有緣的人物。她是一名就某種意義上可與宗介相提並論的不良警官,都會造成他人麻煩且毫無常識。


    不說話時倒是美女。她一身牛仔褲與棒球外套搭配的便服裝扮,像電影裏fbi調查員一樣秀出警察手冊的警徽。


    看到小要的臉,若菜陽子麵露狐疑地皺眉:


    「哎呀,好久不見。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裏是我家,我住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真巧。」


    陽子不怎麽關心地應聲,接著眼神嚴厲地仔細察看玄關。


    「那個~所以你有什麽事?」


    「我要來查問。今天早上,這間公寓有人被闖空門。」


    「闖空門?可是若菜不是在交通課……」


    「地方課有個跑腿的巡警,我把那家夥負責的工作搶過來。」


    「還真是硬來……」


    泉川署放任這種以不按常理的做法,沉浸在刑警影集情節裏來拜訪市民的女警,實在很不妙吧?……小要身為善良的地方民眾,為此感到擔憂。


    「沒關係啦,由我這樣的美女出麵,查問才會順利進行。對了,有個叫誌茂○彥的劇作家被卷進真正的殺人案件,不但被總署的恐怖刑警懷疑是犯人,甚至好像還被采集了指紋喔。與那相比起來,我就可愛多了吧。」


    「怎麽突然提莫名其妙的事……」


    「總之,就是有竊賊闖空門。是在一〇三室的山田夫妻早上出門打網球的時候闖入,時間是從七點到九點半之間的兩個半小時。在這段時間內,櫃子裏存放的五萬圓與價值十五萬圓的珠寶被偷了。」


    「是一樓住戶嗎?」


    「對,從庭院入侵,打破玻璃門。有看到可疑人物嗎?」


    「這……我隻是跟平常一樣丟了垃圾去學校而已。」


    「這期間有遇到什麽人嗎?譬如背著唐草圖騰包巾,臉上包著頭巾的男人,或者是一身晚禮服配上麵


    具,一副怪盜風格的男子?」


    「如果有這麽容易辨認的可疑人物,我倒還真想見識一下……」


    「沒有看到任何人嗎?」


    「並沒有看到奇怪的人,最多就是跟偶爾會遇到的上班族大叔一起搭電梯。」


    「那個中年男人住在幾號公寓?」


    「不清楚,我想大概是五樓以上吧。」


    「名字呢?」


    「不曉得。」


    「你是說他配戴棕色領帶嗎?」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


    警察經常會對疑點重重的對象提出刻意出錯的質疑。若是有做虧心事的人,就很可能會馬上「是…是,沒錯」地附和。這就是以這種效果為目標的初步誘導性詢問。


    「我說,為什麽要懷疑我啊?」


    「別不高興,這也是搜查的一環……所以那男人是住在三〇二室的住戶吧?」


    「感覺愈來愈令人火大……」


    「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的。」


    陽子一副美式作風地聳肩。


    「無論如何,犯行似乎是內部人士的作為。」


    「這又是為什麽?」


    「一樓住戶庭院周圍有防盜裝置,如果要避開防盜裝置闖入庭院,就隻能在公寓內部從緊急逃生梯旁繞進去。」


    雖然是治安良好的東京郊外住宅區,最近卻相當不安穩。


    小要的公寓之前也曾進行工程,安裝了防盜裝置。多虧如此,可疑人物想闖進來,遠比以前困難得多。


    「……換句話說,犯人必須先不讓人起疑地走進公寓公共區域。」


    「原來如此。」


    「懂了吧?對了……你最近財務上有困難嗎?譬如說有跟學校朋友借錢,或者是迷上名牌之類。」


    「有呀,我跟恭子借了五百圓……我說,你給我適可而止!」


    陽子露出由衷遺憾的表情。


    「哼,看來你好像跟事件沒有關連。」


    「廢話!不過,我實在不覺得這棟公寓的住戶會當這麽小家子氣的竊賊。」


    事實上,這棟公寓算是比較高級的住宅。


    屋齡十二年,但離車站近,設備充足。停車場的車也多為頗高級的車型。結論就是,住戶大多是十分富裕的家庭。意外的是,陽子坦然接受小要的說法。


    「這就是問題……就是因為這樣,遺留在竊盜現場的這個首先受到懷疑。」


    「?」


    陽子遞出照片。相片裏拍到的是落在衣櫃旁的肮髒長夾。


    「這是……」


    「就是證物之一。公寓清潔員所用的器具。」


    「那位阿姨?不管怎麽說,這種如此容易辨認的物證——」


    「我也認為很奇怪。」


    可是沒有其他線索。因為並非重大凶案,並未進行正統現場搜證。因為諸多原因,今天早上在小要上學期間的上午時段,清潔阿姨被查問種種狀況,並帶去警局了。


    「似乎也已經聯絡管理公司與保險公司,唉……好像要寫什麽公文的,還有兩三個穿西裝的人也到了局裏。」


    「她現在還在警察局嗎?」


    「誰知道。因為我沒跟他們合作,是擅自出來調查的。因為我很想要立下功勞嘛……哼哼哼。」


    陽子大無畏地笑了笑便離去。


    即使很在意闖空門事件,但應該沒有犯人會針對同一棟公寓二度下手。隻是——清潔阿姨的狀況令小要相當在意。她的確是讓人生氣的人,然而小要不知為何,就是不覺得她會偷東西。


    (希望隻是弄錯就好了……)


    不過這也是跟她沒有直接關係的事情。


    之後,小要將冰箱剩下的食物統統全部混在一起,做出了以辣椒與大蒜強製調味的義大利麵當作晚餐。


    有點做太多,因此小要打電話給宗介。


    接電話的他說:「抱歉,我正在聚餐。」宗介他人,似乎是正跟某個老戰友在橫田基地附近會麵。


    小要說「那就算了,再見」掛下電話。


    她一麵看電視,一麵獨自用餐。


    她心想,邀請若菜一起吃是不是比較好呢?


    以隨意拚湊的料理來說,味道還可以。但現在卻沒有對象能被她誇耀自身品味。


    沒辦法,她隻好試著低喃。


    「嗯,好吃。」


    當然,並沒有人附和。


    隔天早上。這天是收可燃垃圾的日子,可是卻沒看到清潔阿姨。伽五六隻烏鴉成群攻擊垃圾集中場上雜亂堆疊的垃圾袋,肆無忌憚地將裏麵的垃圾弄散到路麵。


    三名主婦停在電梯問前談話,話題是闖空門事件。


    (你們聽說了嗎?是那個清潔員耶。)


    (還沒確定吧?)


    (如果是真的,還真讓人受不了。)


    小要聽見如此對話。


    (聽說她好像在之前工作的地方,也是發生問題才辭職的。)


    (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我聽說的。受不了,住戶們真倒黴。)


    身為話題中心、胡說八道的那個人,是一位年過四十、身材微胖的主婦。名字與麵孔小要都曉得。她是當過好幾次公寓住戶組成的管理會理事的太太,看起來像是會參與掃蕩不良讀物運動之類活動的人,以前也曾到小要家要求連署。


    (又來了……毫無根據的臆測……)


    小要隻是如此想著,便從主婦們身旁經過,趕著上學。


    那天除了放學後宗介與椿一成大鬧了一場,結果造成三片窗戶玻璃與一扇教室門損壞之外,算是安然無恙的一天。


    傍晚回家路上,小要對宗介說教一番後,邀請道:「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餐?」他便搖著尾巴跟著走了。


    從商店街的魚店買完材料之後,兩人回到公寓。這時發現垃圾集中場前有人正拿著水管對馬路灑水。


    是那位清潔阿姨。她是被釋放了嗎?不,根據若菜陽子所說,起初她好像就不是被逮捕,但——


    「啊,你好……」


    雖然是前幾天讓她留下討厭回憶的人,但是小要還是不得不有所顧慮,不敢表現出冷淡不客氣的態度。宗介也無語地點頭致意。


    清潔阿姨板著一張臉轉身,一副冷淡的樣子。


    小要心想,會不會是因為被警察帶走而心情低落,但看起來又不像如此。隻是,清潔阿姨難掩臉龐顯露的疲勞神色。


    「……今天的晚餐?」


    阿姨這麽一問,她才發現是在說手上提著的塑膠購物袋。


    「對,是秋刀魚,因為很便宜。」


    「哎呀,真令人敬佩,你都自己煮飯啊。」


    「可是最近白蘿卜好責,很傷腦筋。」


    小要輕輕一笑,而阿姨鼻子哼了一聲,回頭繼續灑水。


    「可是真難得,你這時間還在這裏。」


    總是隻會在早晨碰上這位阿姨,這是第一次在傍晚遇見。


    「今天早上請假沒來工作,我很擔心會不會太髒。」


    「這樣啊。」


    「果然,髒亂得不得了。我明明平常都說請大家用網子牢牢罩住,真是的……」


    阿姨喃喃抱怨,一麵將馬路的垃圾渣衝進排水溝裏。


    「啊……對不起,今天早上有烏鴉來啄,我雖然有看見,但……」


    「沒關係,是因為你要去上學吧?」


    「嗯……對。」


    「上次我後來才想到,你快遲到了所以很趕吧?」


    阿姨若無其事地提起。


    「嗯,是呀。」


    「這樣。下次


    要做好垃圾分類才拿出來喔。」


    「不是啦,我都說那不是我的垃圾——」


    「是是,好了,以後要注意。」


    「唔~~……」


    還是一樣頑固,不可理喻。不過倒是看不出死纏爛打翻舊帳的態度,語氣明快幹脆。那件垃圾的事情就到此為止——應該就是這種意思。


    好吧,算了。


    小要一麵想著,一麵說「再見」,便跟宗介走向公寓玄關。


    「她比想像中友善嘛。你之前好像還在學校口不擇言地怒罵……」


    一直保持沉默的宗介說。


    「那不重要吧?一大早發生那種事,當然會火大啦。」


    「是嗎?」


    走入公寓玄關,套裝打扮的年輕男子正在住戶布告欄上貼資料。他大概是管理公司的人。從旁邊瞄過去,上麵寫著之前的闖空門事件與呼籲大家注意鎖緊門窗的文宣。


    「請問~犯人抓到了嗎?」


    小要問完,管理公司的人搖頭回應。


    「不,唉……該說是還沒抓到,或是快要抓到,很難說。」


    說著,男人悄悄瞥向垃圾集中場的方向。


    「聽說有人曾經被當作關係人帶去警察局……經過一整晚的審問,還是從頭到尾堅決否認。這個……據說缺少關鍵證據。總之就讓那人回去了。」


    「關係人……你是指那位清潔阿姨嗎?」


    「不……唉……是,沒錯。雖然說她現在還在那邊繼續工作,不過我們其實要她『暫時休息一下』。她真是固執的人。但我會像這樣監視她,請你放心。」


    監視這種詞聽了真不舒服。


    「可是這樣很奇怪耶,光憑那種愚蠢的遺留物就把她當作犯人。而且她已經工作很久了吧?你們不替她辯護嗎?」


    男人一臉「這種事問我一介小職員也無法回答」的表情。


    「反正……感謝您的建議。不過也有表示惶惶不安的住戶們提出客訴,所以——無論警察的調查結果如何,我們會讓那位清潔員隻做到這星期就離職。」


    小要為之一愣。


    「要開除她嗎?」


    「正是。」


    「隻是因為被懷疑?」


    「很遺憾。」


    當下她立刻怒火中燒地大罵:


    「搞什麽!太愚蠢了!拜托請你思考一下吧!怎麽可能有人帶著會讓自己被懷疑的工作器材特地去偷竊嘛!而且居然還規規矩矩地拋下走人,一定有問題啦!」


    「不過,或許是一時動了歹念也有可能。」


    「怎麽可能!誰都不會相信這種理由啦!」


    「別說了,千鳥。」


    宗介抓住激動的千鳥肩膀,她卻毫不理會地愈說愈激昂:


    「你們根本不想找到真正的犯人吧!所以打算隨便塑造一個壞人,企圖掩蓋事實真相對吧?肮髒!差勁!」


    「千鳥,冷靜點。」


    電梯門在他們身後開敔。


    「息事寧人主義去吃大便啦!這才是比垃圾還低等的性格!等一下,我還有話要說!放開我!啊~討厭!」


    宗介半強迫地拖走還想死咬著對方不放的小要。被兩人留在那裏的那名管理公司的男子,佇立在原地發楞。


    回家後小要氣憤難平,對宗介詳盡地大吐至今為止的事情經過。


    「原來如此,真是愚蠢的事情。」


    「是吧!一定有問題。她的確是很羅唆的阿姨,可是這樣實在太可憐了!」


    小要將秋刃魚隨便分成兩半,手勢粗魯地摔到烤架上。


    「可是沒有反證是事實,也不是不能理解住戶的不安。隻要無法明確證明她的清白,必須說管理公司的處置也是理所當然。」


    「為什麽你要說這麽冰冷的話?」


    「這跟溫度沒關係,隻是評價相關事實。」


    人在餐廳的宗介一邊磨白蘿卜一邊平靜地說。


    「……不過我還是無法認同。你也認識那個阿姨吧?」


    「是。」


    「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


    「我認為就算進行情感性或同情發言,也無法改善現狀。」


    「可是我不甘心。要是偵探漫畫,就會找出真正的犯人然後有個圓滿結局。」


    「應該沒那麽順利。」


    宗介的評論字字句句都正確。小要完全就是局外人,也沒有剛好出現的證物或任何線索。闖空門犯如果不是阿姨,那又是誰?說起來,也不曉得是不是公寓內的人。即使是絲毫無關的外國竊盜集團,也一點都不奇怪。


    漫長的沉默,隻有烤架的燃燒聲與宗介磨白蘿卜的聲音籠罩室內。


    「……不過還是令人火大。」


    「放棄吧,靠你的力量沒辦法做什麽……磨好了。」


    宗介拿起裝滿白蘿卜泥的廚具說。


    「之後就交給我,你可以先看電視等著。」


    「收到。」


    闖空門話題就此打住。


    秋刀魚烤好了。其他的菜色是溫熱的白蘿卜味噌湯、剛煮好的飯,以及重新加熱的山藥燉菜,還有一盤豆渣。


    宗介的飯與味噌湯分別各續兩碗。餐後兩人一起喝茶看著動物生態節目。


    節目結束後,他簡潔地道謝,返回附近的家。


    客廳一下子變得空曠。


    接下來到早上都是一個人的時間。


    如果——母親還活著住在此,應該會聊起宗介的事情吧。像是「男孩子果然吃很多」,或是「要是一直擺出大姊姊般的囂張態度,會被討厭喔」。有時也會覺得沒有像這樣一起說笑的人很空虛。


    不,這樣就夠了。


    獨自生活很輕鬆,才不寂寞。轉換念頭後,小要側臥在沙發上茫然盯著電視。


    螢幕中,搞笑藝人迸出絕妙的搞笑。


    小要咯咯大笑好一陣子。


    然後,微微歎了口氣。


    幾天之後的早晨,是飄著毛毛細雨的壞天氣。


    比平常略微早起的小要抱著一疊厚重舊報紙前往垃圾集中場,此時她發現異狀。


    那名清潔阿姨倒地了。


    正確地說,是倚在垃圾集中場外距離幾公尺的牆柱邊,軟趴趴地蹲著。


    「那個……?不…不要緊嗎?」


    沒回應。小要慌慌張張地朝周圍東張西望,正好有一名感覺像住戶的年輕主婦丟完垃圾準備回公寓玄關,似乎沒察覺到這邊的狀況。


    不——不可能。


    是她不想卷入麻煩,裝作沒發現。看那迅速的腳步,肯定是這樣。


    小要吃了一驚.不過仍立刻回神察看阿姨的情況。


    「稍…稍微等一下喔,我現在立刻叫救護車!」


    她才從書包拿出手機,就被阿姨阻止。


    「等一下,我沒事。」


    「不…可是……」


    「隻是起立太快所以頭昏,真的。休息一下子就會好。」


    「…………」


    「這陣子才鬧出不少事吧?所以……叫救護車不太好。」


    「可…可是……」


    「沒關係,請不要理我!」


    明明虛弱至極,阿姨仍始終堅定不移。個性還真是強悍。


    「……我知道了,可是坐在這裏不太好,請到我家坐坐。」


    阿姨搖頭。


    「多管閑事。我呀,可沒落魄到都已經被當作小偷,還接受別人的憐憫。請你就不要管我了……!」


    果然被警察帶走的事對她打擊相當大。


    情有可原。即便如此仍像這樣拒絕小要的邀請,她大概很討厭被


    同情。


    真是,自尊心高得受不了。其實清潔阿姨比那些愛八卦的主婦們更為高潔吧?


    總之,還是不能扔在這裏不管。小要以年輕人的蠻力說一不二地發動強權。


    「好了!不可以待在這種寒冷的地方!」


    「啊…等一下,喂……」


    「站得起來嗎?來,扶住我肩膀。」


    小要抓起阿姨黏答答的橡膠手套手腕,強硬地讓她的手挨上肩頭。對方的體重出乎預料地輕得多。


    即使如此,要把對方拖到自家客廳還是相當辛苦。小要硬是讓喊著「放開我」、「別管我」或「我得工作了」之類,表示抵抗還企圖起身的阿姨躺上沙發。甚至讓人真心想用上從宗介那裏沒收的手銬。


    小要也很在意拋在一旁的垃圾集中場,於是放話說:「反正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懂了嗎!」轉身便撐傘出門。


    如她所料,垃圾集中場短時間內就堆滿舊報紙、舊雜誌以及玻璃瓶等物。她正打算將滿出來的垃圾整理好時,想到了一件事。


    資源回收車隻會停到八公尺遠外的車道旁。必須在回收業者到達前,將這座垃圾山給搬運到那裏。


    得光靠一個人的力量對付這一大堆垃圾。


    「啊~可惡……」


    一開始還單手拿傘,將一疊疊舊報紙分批拿過去,但這樣子不知道會耗幾十分鍾。她死心地扔下傘,以雙手抱起盡可能大量的垃圾,不斷來回於車道與垃圾集中場。


    看到穿高中製服的少女淋雨工作的模樣,應該會感到有點怪異吧。然而住戶們卻都視苫無睹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繼續堆放垃圾。


    呼吸加速,汗流浹背,手臂與手指都劇烈麻痹。


    沒綁好的舊雜誌堆散落地麵。是哪家的混蛋?她一邊謾罵一邊撿拾疊合。遭細雨淋濕的舊報紙十分沉重,彷佛人生的重量。


    怎麽會這樣。


    那位阿姨幾乎每星期都要做一次這種工作,以那副嬌小身軀。


    一名住戶放下裝廚餘的垃圾袋準備離開。今天明明是資源回收日……!


    「喂,等等!」


    不待思考,怒罵聲就先衝出來。小要拖著腳步走近嚇一大跳而停下來的年輕主婦。


    「這樣很讓人為難喔!今天是資源回收日吧!廚餘是其他日子!」


    「咦?我…我……」


    「別想就這麽混過去!請你立刻帶回家!拿去!」


    小要殺氣騰騰地瞪眼,將裝著廚餘的袋子塞給對方。這名主婦拿回垃圾袋後,馬上就逃離現場。


    「……真是的!」


    小要鼻子「哼」地一聲。


    看來已經趕不上上學時間,沒辦法。反正今天第一節課的出席時數還足夠——


    「千鳥,你在做什麽?」


    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宗介。他撐著傘並抱著尺寸頗大的書包。


    「也沒做什麽……就像你看到的。一言難盡,真是的……」


    小要忿忿不平說。


    「好像很辛苦。」


    「是啊,方便的話,可以幫忙一下嗎?」


    實在太累了,小要如此開口請求。但是宗介在看過表後,遲疑一會兒說:


    「抱歉,我有事,一定要去。」


    「嗄?上學前會有什麽事——」


    「祝旗開得勝。」


    說完,宗介無情地離開現場。


    「真…真是無情的人!」


    這家夥怎麽會這麽冷淡。你也跟這裏的住戶一樣是同類的人嗎!差勁!錯看你了!冷血男子!不是人!


    內心咒罵好一陣子後,小要深深歎息。算了,那家夥的事情現在就不管了。總之得先處理好這堆垃圾。


    結果,運完垃圾時已經超過上午九點。回收業者到達時,小要還在持續搬運著最後的回收垃圾。在汗水和雨滴下全身濕透的小要,踏著沉重腳步回家。


    走進客廳,隻見阿姨已經在沙發上熟睡。她脫下髒掉的製服衝澡,換上學校運動服。在她弄得舒心愜意看起晨間談話節目時,阿姨才終於醒來。


    「啊…慘了……回收業者的人……」


    小要趕緊製止從沙發上緩緩起身的阿姨。


    「啊,別起來。事情都已經做好了,請再稍微休息一下,好嗎?」


    阿姨看向房間的時鍾,然後歎氣低頭呢哺道:


    「啊……是你幫我搬的嗎?很辛苦吧?」


    第一次聽到她孱弱的聲音。


    「不會不會,沒事。今天——嗯,份量好像比較少。」


    「真的?」


    「對,不過是小事一件。住附近的朋友也有來幫我的忙。你知道的,就是昨天在我旁邊的那個人。」


    像這種時候,小要倒能安然說謊。她可是很擅長打腫臉充胖子。


    「對不起……我最近似乎有點疲倦。」


    「不會,這也當然,畢竟發生那種事——啊,對不起。」


    「沒關係,我也知道這裏的住戶們怎麽想。」


    雖然語氣冷淡,卻沒有特別責怪的態度。


    「警察那裏不要緊嗎?」


    「嗯,不過他們問了我很多事情。既然是根本就沒做過的事,所以解釋清楚後,他們就讓我回家了。」


    「這樣啊……」


    狀況應該不像她所說的那麽樂覬。管理公司僅僅憑著有嫌疑為理由,就打算開除這個人。不過即使如此,小要仍努力擠出開朗的聲音。


    「嗯……嗯!我本來就覺得很怪!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壞人,真是混蛋,一定會受到老天處罰。而且,謠言也隻會傳四十九天!」


    「俗語是說七十五天。」


    阿姨正經地以教師般的嚴格口氣說著。


    「啊…啊哈哈哈,是這樣呢。」


    「你有用功讀書嗎?真是的。」


    「哎呀,真不好意思。」


    看小要抓了抓後腦杓,阿姨這才首次卸下緊繃,緩緩一笑。


    「謝謝,小要果然是善良的孩子。」


    「耶……?」


    小要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對方知道她的名字,門牌明明隻標明著「千鳥」。


    「我想你不記得就是了。我從你小學時代就認識你了,因為我在這間公寓差不多工作了十年左右。」


    「咦?」


    「你常被媽媽念吧?譬如『小要,忘了帶書包羅』。」


    「啊……」


    小要從四歲到九歲都是在這裏長大,之後跟家人一起搬去紐約。然後直到三年前,也就是十三歲時回來的。居然在她去美國前,阿姨就已經在此工作。她完全不記得。


    「明明要去上學卻忘了帶書包的孩子實在少見。每天都充滿朝氣地奔出家門。雖然也會跟我打招呼,你卻總是一邊跑著,沒有仔細看過我的臉吧。」


    「啊…啊哈哈……或許吧,對不起。」


    「之後你搬走,又在三年前搬回來。你變成讓人吃驚的美麗小姐。但是我馬上就認出來了。啊~她就是那個忘了書包的孩子。」


    「哪有……什麽美…美麗的小姐,別說了啦!」


    臉幾乎紅得冒出火來。


    「不,既然是我說的就不會錯。別看我這樣,我自認很會看人。畢竟很久以前,我曾是待過銀座的女人。」


    「咦……?真的嗎?」


    阿姨傲然挺胸。


    「當然。雖然說現在做的是這種不起眼的工作。我可不會瞧不起自己。我是為了生活心懷榮耀地工作著。對這裏的貴婦來說,這是絕對辦不到的事情。懂了嗎?」


    「嗯,非常懂。」


    小要由衷地稱


    是,一麵揉捏累壞的手臂肌肉。


    「很好。能學會這種事,所以你才會那麽美麗。好好記住。你的媽媽也是很棒的人……哎呀,很抱歉。」


    阿姨稍稍收斂音量。她應該也知道小要的媽媽已經病逝。


    「不,我已經沒事了。」


    小要勉力一笑。看到她的笑容,阿姨又笑了。


    「很好,現在的你變得遠比以前更有精神,國中時好像常常都很陰沉。」


    「……對。」


    「現在也交到很好的朋友。」


    「嗯,這個……還可以啦…其實真的非常好。到底是怎樣呢?……嗬嗬。」


    眼前有個從小就看著自己的人——好開心,也好害羞。跟向同年紀的恭子聊自己的境遇相比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她覺得許久不曾如此像這樣跟人聊自己的事。


    接著小要又說了許多事情。


    恭子與班上同學的事。林水那些學生會的事。說討厭的老師的壞話。跟朋友一起去的蛋糕店的事。最近看的電影的事。雖然有個心儀的男生,剛才卻被態度冷淡地對待,令人氣憤的事——


    她也不曉得為什麽。


    宛如水壩決堤一樣,小要說個不停,一直說,一直說,說個不停。不可以,這個人不是媽媽。就算這麽想,至今數年無從傾訴的無數言語仍持續湧出。最後,連眼淚也湧了出來,雖然隻有一點點。


    「小要?」


    阿姨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咦?啊……是。不,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似乎很久沒像這樣說這麽多話了……啊哈哈。」


    小要別過頭擦拭眼角。


    「好像真的是這樣子呢。」


    阿姨和煦地微微一笑。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溫柔的微笑。


    「可是隻有一件憾事。很遺憾,我可能會因為沒做過的事,被迫離開這份工作……至於剛才你罵的那個朋友——那個男友,你要好好珍惜。」


    「咦?」


    「那個男孩並非那麽無情的人。剛才我說過吧?我對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


    *


    雖然是簡單的小事,潛入警察局仍然耗神。就算是在大多警員即將出勤的晨問。


    身穿備妥的製服,宗介前往二樓辦公室。途中與睡眼惺忪的巡警擦身而過,不過幸好沒被發現。


    (是這裏啊……)


    踏進悠閑的交通課辦公室後,宗介瞄了一眼牆上的座位表。有了。「若菜」。馬上找到了目標的桌子,那是一處堆滿槍械雜誌與刑警影集dvd的辦公桌。


    宗介在所屬傭兵部隊擔任的任務基本上是小要的護衛,因此他的部隊在小要公寓周圍裝置大量隱藏式攝影機。那是連專職保全業者也無法輕易發現的高科技設備。


    當然,入侵者都會被記錄下來。


    自然也完完全全地清晰拍攝到關鍵事件的早上,從一〇三室的庭院打破窗戶闖入的人。闖入者是一〇二室的國中生,是會熱衷投入掃蕩不良讀物運動之類活動的主婦——的兒子。不曉得想買什麽,總之是幼稚的犯行。


    話雖如此,這影像與自己的任務無關。交給警察也會伴隨相當風險。老實說,他很想對這種不足掛齒的闖空門事件視而不見,並也在小要麵前擺出這種態度,但——


    宗介將手上的dvd盒隨意放在桌麵。


    (我可是不惜違反規定了。你要努力工作啊。)


    他在內心低語。


    好了,久留無益。宗介轉身離開交通課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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