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教練職位後的隔天是周六,受到一成用電話召喚之後,我依言來到電車總站隔壁的綜合遊樂凱議施【all green】。


    首先,我們來到飲食區好填飽肚子。正當我坐在開放空間的座位上大嚼章魚燒時,我察覺到坐在對麵的一成猛盯著我瞧,好像在看什麽珍奇異獸一般。


    “……幹嘛啦?”


    “沒事,隻是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雖然是我自己找你的……不過如果早知道你會來,我就會在昨天召集荻山等人呀。”


    “……呃,反正我很閑。”


    我聳著肩回答。的確,這不是個讓我提得起勁的邀約,不過我還是覺得比起窩在家裏,出來外麵會讓我的心情多少好一點。隻要一個人在那裏閑著沒事,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女籃隊的事情。明明我已經不打算再插手了,但是毫無意義的煩躁感卻不斷地累積著。從以前開始,我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無法滿足他人對自己的期待。


    “很閑嗎。算了,也好,我現在已經不會多說什麽了。好啦,那要玩什麽?”


    一成把自己的食物迅速解決之後,很理所當然地把選擇權推到我的身上。順道一提,這家夥的午餐是五個鯛魚燒,光看他吃都會讓人覺得反胃。


    ……好了,該怎麽辦呢?我人是來了,但實際上我並不是很想玩,因此很沒勁,當然也沒有辦法舉出自己想去的地方。


    在【all 】裏,除了目前所在的飲食區,還有保齡球場、桌球、乒乓球、卡拉0k、電玩場等區域……首先保齡球跟卡拉0k可以直接跳過。以我現在的興致,要我和一成兩個人去玩這些,簡直跟拷問沒有兩樣。而乒乓球這家夥又完全不行,桌球彼此應該都沒有經驗……什麽嘛,以消去法刪減之後,這樣一來隻剩下一個地方了。


    “電玩區吧,這最沒問題。”


    “電玩區嗎?果然沒問題。”


    “我們兩個根本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還是你希望我用乒乓球痛宰你?”


    “我拒絕,你這混帳打起乒乓球根本毫無天良。”


    是沒辦法用反拍把球打回來的你技術有問題,別怪罪到別人身上好嗎?


    “……啊~對了。昴,今天天氣不錯,所以一起朝甲子園前進吧!”


    甲子園?……對了,這下我才想起來,頂樓的確有揮棒練習區。


    我隻是忘記了而已,並不是故意跳過那個區塊不去考慮。


    “……嗯~?去頂樓不行嗎?你不想看到那個嗎?”


    在我吞吞吐吐地不肯回答時,一成露出了邪惡的笑容,開口刺激我:


    “你白癡喔,根本沒關係!”


    沒有什麽好在意的!


    頂樓上麵還有籃框以及半個球場。


    那又怎麽樣,講到籃框,我家也有啊!


    “……一成,你啊,這就是你的目的?”


    “……不,這完全是偶然。”


    頂樓相當熱鬧。雖然有一部份原因是在於周末人潮比較多,然而今天這樣擁擠的理由並不是隻有這樣而已,真正的原因正寫在這裏:


    “今天正在舉辦每月的慣例活動——罰球線投籃大賽!投十個球並贏得豪華獎品吧!十球都完美投進的人,將可獲得能在所有設施使用的千元優待券!另外也有參加獎喔!”


    一開始看到這些時,我懷疑這是不是一成他想借此讓我碰球的陰謀。不過看看他的表情,似乎又不是那麽一回事。


    然而,無論一成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打著這個算盤,這個疑問也實在沒什麽意義吧。


    “很好,昴,去成為男子漢吧!”


    你看,無論如何,這家夥一定都會叫我去投。拜托饒了我吧,一個現役球員去參加這類遊戲可是很丟臉的耶!


    ……啊。我已經……不是現役了。


    不對,總之這種小問題先放一邊別管。


    “徹底拒絕。”


    “你這笨蛋!有一千元的話可以去買回數券,所以能免費玩揮棒練習五回合耶!對於有各種開銷的高中生來說,這可是有如做夢般的優待券耶!如果是你應該可以輕易達成十連投吧?”


    可沒有像你講得那麽輕鬆好嗎?隻是把球投進也就算了,但在眾人環視之下,每投一球就要被計算一次,這壓力可是很驚人的耶!由於難以集中精神,所以搞不好會比在比賽時更加緊張……不過,話說回來,十球的話隻要謹慎一點應該沒有問題吧。


    “……就算是這樣,籃球隊的人去玩這個也未免太不成熟了吧。”


    “沒關係吧,你又沒長毛。”


    “我沒長的隻有胡子而已!”


    況且0tonage(成熟模樣)的ge根本不是ge(毛)好嗎!你這個想上東大的!(注:在日文中,成熟模樣的語尾和毛的發音相同。)


    由於我火大了,所以不想跟他繼續牽扯下去,一個人朝著揮棒練習區的區塊走去。


    “喂!等一下啊昴!你害怕了嗎?”


    “……什麽?”


    我也知道這是個拙劣的激將法,但是我還是做出了反應,留在了現場。


    “你隻是怕自己投不中而已吧!你不想要體認到自己因為摸魚而變差的技術。”


    一成的說辭跟那家夥非常相像,所以他和美星姐在把我惹毛的能力上,可說是不分軒輊。


    我回過身麵向一成,走到距離他非常接近的地方之後瞪著他說道:


    “……優待券就給你吧,但是你下次要請我吃豬肉拉麵,而且要全部增量雙倍!”


    “等你拿到再說。”


    一成露出一個得逞了的笑容。


    真是的,我身邊都是這種替我找麻煩的家夥。


    加入排隊行列後,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還算蠻快就輪到我上場了。


    聽完負責說明的工讀生簡單解說之後,一顆藍白紅三色的七號球就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站到罰球線的中心左右,讓球以後旋轉的狀態落下。


    右手放在比腰部更高一點的位置,球就像被右手吸回一般,再度回到我的手中。


    我重複了相同的動作兩、三次。


    哇,真的很久沒有好好碰球了,可能是因為這樣,也或許是因為眼睛已經習慣了小學生所使用的五號球,讓我覺得這球的直徑似乎有點變大了。


    ——不過,沒關係,依舊沒問題。


    我以要在大地上紮根般的感覺將重心放低,再緩緩地隻把上半身抬高,靜止不到一秒鍾。接下來就像是要把蓄積在膝蓋上的力量,全部朝空中解放一般伸直了身體,把球投了出去。


    藍白紅三個色彩在空中旋轉。


    沒多久之後,就響起了後旋球摩擦著籃網的聲音,我的第一球投進了籃框裏。


    “……果然行。”


    一成喃喃地說道。而觀眾們也跟著很義務性地拍手。然而……


    “這不行。”


    我忍不住脫口說道。


    雖然以結果來說我投進了,但是剛才的投籃以我的感覺來說,算是失敗的投籃。


    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姿勢跑掉了。我重溫剛才的感覺……然而卻無法抓出問題點。


    恐怕是全體姿勢都稍微偏離了理想動作。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畢竟的確有空窗期。


    我從露出一絲驚訝表情的負責人員手上再次接過球,立刻放低重心。


    這次我仔細地,像是要一一確認我每個動作的樣子般將球投出。


    “恭喜!第二球也成功了!”


    投籃成功了,但還是不對。


    我在狀況正佳時的姿勢並不是這樣的。


    第三球,這次


    我更加地集中精神。


    隻要順勢做出動作,將最好的想像,深深地烙印在腦中,和自己的姿勢加以對照。


    “第三球成功!”


    還是不行,我的動作與最好的想像無法完美地重疊。


    不過這次有了收獲。


    我了解自己無法投出理想射籃的原因了。我不該被罰球線投籃這種固定觀念束縛住,因為立定投籃無法達到我的目標。


    我該追求的理想並不是把腳固定在地麵上的立定投籃,而是為了讓自己能抓住天空,所以要振翅高飛的跳投。


    下一次我絕對要做到同等的動作。預備姿勢跟之前是相同的,但是這次我在腳上加強了勁道,用力跳起!


    “第四球!”


    好,進步很多了,但是還很遙遠。


    我一拿到球立刻躍向半空中。


    “第五球!還剩下一半!”


    好吵啊,這會讓我分心。


    為了讓自己再度冷靜下來,我屈膝下蹲,並以腰部附近的高度運了幾次球。


    不夠的地方是高度嗎?


    “第六球!狀況真好!”是狀況超差。高度應該是夠的,那麽,是在半空時過早放球嗎?


    “第七球!好厲害!還有三球!”


    隻剩下三球而已嗎,可惡。


    高度有發揮出來,聚力也做得很好。


    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但是就是有某個地方怪怪的。


    我覺得還差了什麽。我的投球無法配合上節拍。那仿佛清流般,似乎連時間流動都可以被我支配的柔和與美感還不足。


    “第八球!還有兩球!”


    可惡,已經不行了,我就是搞不懂。


    “好~終於來了!最後一球!”


    ……這就是最後一球了。


    結果我居然連一次都沒達到理想嗎?


    我以半自暴自棄的心態將球投出。


    ——接著比先前更響亮的歡呼聲突然爆出,讓我猛然回過神來。


    一瞬間我真的沒有弄懂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哈哈哈,果然在籃球方麵你很行啊!昴!”


    當一成這樣說著並重重拍了拍我的背後時,我才總算回想起自己正在進行罰球線投籃。不,已經結束了嗎?我,成功了嗎?幾乎沒有印象。由於過於混亂的意識,讓我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剛剛那到底是……?


    “好!那我馬上去換成回數券!哎呀~真是賺到了、賺到了。”


    一成理所當然地直接從負責人員手上接過獎品,之後就興高采烈地想要前往售票窗口。我慌慌張張地叫住他。


    “啊!等一下,抱歉,果然今天還是不揮棒了。”


    “啊?真不像你耶,難道你現在才要說你舍不得這些優待券嗎?”


    “沒有啦,優待券還是給你,不過我身體不太舒服。雖然抱歉,但我今天可以先走嗎?”


    “什麽?你還好吧?……急性籃球中毒?”


    講什麽蠢話,最好有這種病啦。


    但是,不知為何我覺得那也不算是錯誤的形容。


    回到一樓之後,我再次跟他道了歉。接著我就和接下來得去補習的一成各分東西,踏上回家的路途。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直接倒到床上,然後又做了個夢。


    ……又是那個夢。夢的內容就隻有看著智花不斷跳投又跳投,一個既像是拷問,然而卻很奇妙地又不會讓我感到無聊……找不到出口的夢。


    我一直深信那是自己的理想,自己不斷追逐的那個目標……就在那裏。


    當然理想與現實不可能會重疊。因為我不是她……我不是智花。


    ——————————


    “……99!”


    沒有任何問題。


    “……100!”


    在空中飛舞的籃球與太陽重疊,形成了一瞬間的日全蝕。


    最後一投命中了籃框的正中央,讓籃網也跟著翻動。


    早上,從那宛如未完成的搖頭電音,副歌不斷重複的夢境中蘇醒後,立刻去洗臉台用冷水衝了衝臉。在隔了十幾天之後,我再度來到院子裏麵對籃框,並且借此了解到一件事,我長穀川昴沒有退步。


    這下我就能確定了,昨天在罰球線射籃中產生的奇妙感覺,隻是單純的迷失,或者該說是因為一點誤解而導致的錯覺。被我當成自己的最佳姿勢而不斷追求的那個想像,既然來自於智花的跳投,那麽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產生重疊。


    再怎麽說小學女生與高中男孩的體格有著差異,因此姿勢方麵在細部上會有不同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更何況我一再追求卻無法達到的理想,就是智花所擁有,女性特有的柔和感或是曲線動作的滑順感吧。身為男性的我,當然不可能具備那些條件,況且就算不具備那些特質也無所謂,因為這是跟姿勢好壞毫無關係的要素。


    換句話說,我的姿勢——維持這樣就好。


    多投出的第一百零一球在籃網中彈跳著。嗯,沒錯,這的確是最佳姿勢,我能夠確定。


    話說回來還真是好笑啊。雖然我有自覺到自己的目光被她深深地吸引了,但沒想到智花的跳投,居然在我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


    湊智花……嗎?


    從現在到比賽當日的這段日子,那孩子將會以怎麽樣的心情來度過呢?


    是對毫無勝算的戰鬥感到絕望嗎?或者是還在摸索著勝利的可能性呢?


    如果,自己在那個隊伍之中,事情又會怎麽樣呢?


    ……當我仰望著雲朵,出神地思考著這些事情時……從麵對庭院的廚房,傳來窗戶被打開的聲音。我轉過頭一看,發現一位心情不錯的婦人正從那邊望著我。


    “小昴,早安,早飯做好了哦。”


    “……哦,好。還有,不要用‘小’字叫我了啦!”


    “好!”,媽媽如此悠哉地回應,然後縮回身子。嗯,她絕對隻是隨口回應而已。我差不多開始對提醒她這件事情感到厭煩了,然而這場戰爭是先屈服的人會敗陣。將來我還是必須做好心理準備,以年為單位忍耐這個持久戰吧……


    我聽從媽媽的叫喚,從玄關進入了客廳兼餐廳之後,奶油的香味就刺激著我的鼻腔。原本我想先去衝個澡,但好像有法式煎蛋卷可吃,所以我決定讓早餐優先。萬一冷掉了那就太可惜了。


    當我這樣想著把視線移向餐桌的那一瞬間,我立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除了留給目前還在瓦斯爐上翻滾的法式煎蛋卷的位置之外,桌上還放著各式蔬菜搭配現磨巴馬幹酪的沙拉;臘腸與培根的拚盤;很明顯不是用餐包加熱而成的意大利蔬菜濃湯;可能是由整整一條香烤法國麵包切片堆成的小山;還有甜點跟水果優格;更誇張的是居然還有擠上鮮奶油與藍莓果醬的鬆餅。大量的料理把桌麵擠得水泄不通,連那條紅白格子花紋的桌巾都看不見了。做過頭到這種程度也未免太誇張了吧?她是打算開旅館嗎?


    “……我說,這是怎麽了?”


    看到媽媽拿著上麵淋有蘑菇番茄醬的法式煎蛋卷走進來之後,我傻著眼提出疑問。她有點靦腆地笑著回答我:


    “真不好意思呢!因為聽到你在練習籃球的聲音,就讓我不由得覺得很開心,然後不小心就做了太多的菜。不過,太好了呢,你又想要開始打球了?”


    麵對眼前這個笑容滿麵的人,讓我覺得有些詞窮。


    “也不是……那樣啦。今天是隻是偶爾想打一下而已,明天就不打了……大概吧。”


    “……是這樣啊,真遺慨。”


    就像是放了一晚的汽球那樣,眼前


    的笑容整個垮了下來。她是在介意當初她希望我進入七芝的事情嗎?其實根本沒有關係,就算她沒有這樣建議我,不管如何我最後也會選擇七芝。明明我已經解釋過這問題好幾次了。對我的稱呼也是一樣,平常明明是個好好小姐,然而對別人的講法卻不願意乖乖接受……這點就是這個人最讓人束手無策的地方。


    “……總之,來吃飯吧。難得有豐盛大餐要趁熱吃才行。”


    我搶走媽媽手上的盤子在桌邊坐下之後,她似乎總算學乖了,知道如果在籃球上麵跟我糾纏不休反而會造成反效果,因此立刻重新展露笑容開口說道:


    “嗯,來吃吧!……對了,既然我做太多菜了,那可以叫美星來嗎?因為那孩子要是不管她的話,根本就不吃青菜。”


    ……美星姐嗎?我不想見她耶。真是的,何必做出多餘的關心呢。雖然我很想說不,然而好不容易才讓憂鬱的氣氛散去,要是再讓媽媽消沉起來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也許是因為這對姐妹的年齡差距比較大,媽媽對美星姐可說是異常溺愛,所以隻要那家夥被人刻薄對待,她就會非常失意、沮喪。而失意沮喪的媽媽會以很高的機率,做出誇張的粗心行徑……主要是關於火的方麵。


    “請便~”


    基於以上,不管內心怎麽想,事實上回答隻有一個選項了。


    算了沒關係,這不是問題。就算是餌已經擺好了,但是突然收到通知之後,那家夥再快也需要二十分鍾才能到達這裏。隻要我在那之前把飯吃完,並找個目標出門去就好了。反正待在家裏也沒事可做。


    既然如此決定,那好事要趁早!不對,是吃飯要趁早!我稍微瞄了一眼往電話走去的媽媽之後,就用湯匙舀起滿滿一匙的法式煎蛋卷……一口塞進嘴裏。


    ……實在是太棒了。雖然媽媽常常犯迷糊,然而隻有在煎蛋的熟度掌握上,絕對不會犯錯。我總是隻有在這個瞬間會打從心底佩服她。


    我專心地繼續輪流享受著法國麵包與這個半熟的天國美味。過了一會兒之後,主廚以一臉煩惱的表情回到這邊,緩緩地在我對麵坐下,有點遲疑地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小昴,雖然很麻煩,不過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


    由於我嘴裏已經塞滿食物,所以用眼神示意媽媽繼續說下去。拜托我?什麽事情啊?反正我很閑,如果是買東西之類的小事那當然是可以幫忙。不過媽媽才剛跟美星姐講完電話,以這時機來看,不知為何就是讓人感覺到一股可疑的氣氛。


    “那個啊,美星她說今天有事所以不能來。所以呀,小昴,你可以送便當去給美星嗎?我馬上就會做好。”


    唉,不好的預感總是會命中。當然我要徹底拒絕……然而既然有火方麵的擔心事項,我也不能太明顯地表現出我的厭惡感。


    “要我送去……如果她在家的話就叫她自己來呀。我是不知道她有什麽事情啦,不過太寵她對她也沒有好處吧。”


    我打算以這一類的模範回答蒙混過去。實際上來說,要人特地把吃的送去給她……自我中心也該有點限度吧?


    “關於這個,她說她不在家而是在學校。好像受托擔任什麽比賽的監督。如果她在家的話我可以自己送去,可是我不知道美星的學校該怎麽去……小昴的話,已經去過了好幾次吧?”


    就在我正把送到嘴邊的湯匙含進嘴裏的那一瞬間——那個名詞傳到了我的耳中。


    我全身上下部突然僵硬住了。


    現在我臉上的表情,一定跟第一次看到殺人現場的新人警官的表情沒有兩樣。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之下,從媽媽嘴裏講出的那兩個字,簡直就像是從射釘槍裏射出的長釘一般,以強勁的力道直接貫通了我的胸口中央。


    “…………比賽?美星姐是這樣說的嗎?”


    “嗯,她說今天是最後了,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在旁陪著才行。”


    怎……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今天是比賽?


    很奇怪吧!為什麽會這樣!那家夥……那個刺蝟頭的確說過比賽是在下星期的星期日…………下星期?


    咦……那意思,是指今天嗎?是啊,在月曆上也許是這樣沒錯。前天是星期五,所以如果按照月曆來算,今天的確可以算是“下星期的星期天”。不過,普通來講那應該是指再一星期之後的事情吧?不管是從語氣還是從狀況來判斷都是如此。


    或者是什麽?我在不知不覺間進行了時間跳躍嗎?


    “小……小昴?你怎麽了?臉色整個發青……法式煎蛋卷的味道怪怪的嗎?”


    “——啊,不是……當然沒這種事……很好吃啊,跟以前一樣。”


    我察覺到媽媽以擔心的表情看著我,所以連忙做出解釋。這下整個僵住的身子總算可以稍微動作了,臉色方麵似乎也已經恢複,媽媽以略為放心的樣子輕輕地呼了口氣。


    ……跟我,沒關係吧。等恢複某種程度的冷靜之後,我重新思考著。也好,就算我無法接受,但假設比賽的確是在今天舉行,那我要怎麽辦呢?當然,不怎麽辦,理應如此。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更重要的是,對我來說那些女孩的比賽無論結果如何,都和我毫無關係。


    所以當然不可能有其他的答案。


    沒錯,我的腦子很清楚這一點。


    但是,這是怎麽回事呢?


    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這種放不下的感受。就像是原本宣布會在一星期後舉行的小考,卻突然在無預警的狀況下提早執行而引起的焦躁感。明明自己對小考的結果並不在意,反正自己根本沒在念書所以不管什麽時候考都無所謂,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依舊會產生好像被人背叛般的感情。明明自己很清楚沒有這種必要,甚至連資格都不夠,可是手掌上滲出的汗水卻一直沒有停止。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我會如此迷惘?


    我的行為看起來很像是在追求……


    那不可能存在的其他答案。


    “………………………媽,你趕快準備一下……便當。”


    “咦?……是嗎!你願意幫她送過去嗎!嘻嘻,我就知道小昴最好了!”


    ……不是,我並不是因為在意那些女孩。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很差。我隻是想去確認一下,今天是不是真的在比賽而已。比起從高中出發,慧心學園與自家的道路距離還比較近,騎自行車也隻要三十分就能到達。反正我也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可做,這點小事拿來殺時間應該很不錯。


    沒錯,我隻是在殺時間而已。我的行動隻是一時興起……


    “——媽!還沒好嗎?”


    “哇啊~不要催我啦,媽媽我不擅長趕東西嘛……”


    ——可惡,拜托一定要趕上啊!


    ——————————


    “呀啊啊啊啊啊~好激烈!太激烈了!”


    “嗬嗬,還不夠,不夠的。接下來會更加地驚人喔……來吧,一起上吧……!爬上比現在更高的地方,然後再往下墮落……!”


    我用全力拚命地踩著自行車衝到了慧心學園,當我使盡全力拉開小學部體育館正麵玄關大門時,那瞬間衝進我眼裏的異常光景,讓我不由得目瞪口呆。


    ……這是什麽啊?這場比賽到底是什麽!這看來……這看來完全是……


    “社區媽媽排球賽啊!”


    就像是被絕望感給拖倒了一般,我四肢跪地無力地垂下了頭。


    我真的是個白癡。我現在有股衝動想要寄封道歉信,給過去曾經被稱呼為智將的自己。女籃的比賽不可能是在今天舉行,肯定是


    在下星期。至於這星期,就如眼前所見,是社區媽媽的排球大賽。


    “咦~什麽~昴,你專程送便當來給我嗎?這到底是在刮什麽風……不過,你在幹嘛?擋在這種地方恍神會很礙事耶。”


    雖然注意到我的美星姐來到了身旁,但是全身籠罩著虛脫感的我,還無法直起腰來。


    “笑吧……嘲笑我吧美星姐……”


    “實在太狼狽了害我笑不出來耶……好啦,這位置很顯眼所以過來這邊,到底是怎麽了啊?真是的。”


    她伸手抱住我的兩側腋下,拖著我穿過剛剛才通過的正麵玄關,來到體育館外麵。


    “聽說……你今天負責監督……還有什麽最後……”


    “嗯?是呀,今天我是媽媽排球大賽的監督人員呀……話雖如此也是兩班製,本來我隻要參加下午部份就可以了,但是高畠同學的媽媽她的腰痛好像又再度複發了,因此她似乎決定要從這個大賽退休,所以我想,絕對要好好看一看她最後的英姿……”


    “……最後?啊~原來是這樣嗎……嗬嗬嗬。”


    從背後傳來一陣曖昧的笑聲……嗚!這可真是個嚴重的錯誤。我居然說溜了嘴讓她獲得了多餘的情報。


    來到室外之後,美星姐指著入口前的樓梯示意我坐下。


    “我也來坐!……是嗎,你以為是她們的比賽嗎?換句話說,就是因為你誤會今天是女籃的比賽,才會特地幫我送便當來?嗬嗬,雖然你講了一堆理由,結果你還是對那些孩子的事情介意到無法自拔嘛~”


    美星姐在我身旁坐下,滿臉賊笑地挖苦我不說,還把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不是的。”


    雖然我試著這樣辯解,然而在這種局麵之下,到底要叫我擠出什借口,才能讓她相信事情不是這樣的呢?難不成我得說:“其實我有戀母情結,想看媽媽們打排球時那豐滿美豔的樣子”嗎?死也不要。與其要講出那麽惡心的宣言,老實承認肯定會比較好。


    真是個致命的錯誤。


    這個樣子簡直就是別人明明沒問,自己卻自動招出,其實內心的確還牽掛著女籃的事情啊!


    “……我說,昴。你隻要再照顧她們一星期,如何?這樣你應該也會比較釋懷吧?”


    而且,我等於還給了美星姐一個可以正大光明講出這種提議的借口。原本彼此的約定是隻要我配合一星期,之後她就不會再多說些什麽,然而我居然把能拿來推翻這約定的最佳借口給了美星姐。


    “……我的任期已經滿了,也完成了跟你的約定了吧。”


    真痛苦。在犯了大錯之後講出的一字一句,全都讓我感到非常痛苦。要用這種不堪一擊的拒絕來閃躲美星姐的言語攻擊直到最後,實在太困難……


    “哦……是嗎?那就算了。好了,我也餓了,先走囉。謝謝你送便當來。”


    咦?我覺得好像挨了一記悶棍。


    真奇怪……原本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麵對美星姐更加糾纏不休的言論攻擊,結果她卻很幹脆地鳴金收兵,迅速回到了體育館裏。


    單獨被丟在這裏的我,隻能手足無措地凝視著再度關上的正麵大門。


    嗯嗯~是媽媽的料理救了我嗎?或者我的恩人其實是那個素不相識的高畠同學媽媽?


    不管是哪一個,總之這一刻我似乎得救了。不過,反正之後我還是會因為激烈的勸誘攻擊而感到很困擾吧?因為我輕易地把弱點暴露在那家夥的眼前。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心情越來越沉重。


    “唉……”


    我一邊歎氣同時仰望著天空。


    雖然已經沒有任何待在此地的必要,但是,看來我的力氣已經完全枯竭,所以無法立刻開始行動。


    我保持仰頭的姿勢閉上眼睛,太陽的光線把我的視野染成了一片暗紅色。


    為什麽,我會陷入眼光如此狹隘的狀況呢?


    為什麽,我隻是一廂情願地做出結論,卻不去考慮其他的可能性,讓女籃隊的事情塞滿了整個腦袋呢?


    浮現在腦中的是,最後看到的那孩子——智花她的微弱笑容。


    就像昨天那樣,那女孩的跳投再次迷惑了我嗎?


    無法助她們一臂之力的罪惡感以及同情心……我應該都可以用理性來克製啊。


    明明是這樣,我卻像是聚集在捕蚊燈周圍的小蟲一般,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被智花的投籃深深地吸引住,還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那就是造成這股單純衝動的答案。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什麽對籃球的熱情,應該早就不存在於這身體裏的任何地方了。


    隻有對智花跳投的這份記憶,以不均衡的形狀凝結成塊並開始發熱,緊黏在我大腦的深處。我有這種感覺。


    “…………回去吧。”


    我保持著坐在台階上的姿勢,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已經發呆了將近五分鍾的時間。


    最近這幾天一直都是晴天,這一天的晴朗氣候也蠻適合日光浴的,不過要是待在這裏太久,說不定又會被美星姐誣賴上什麽新的奇怪癖好。萬一被她嘲笑是“蘿莉控加上戀母情結”的話,這叫人怎能受得了。話說回來,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好球帶?是不高不低嗎?還是支離破碎?


    總而言之,我也差不多該啟程回家了……正當我百般掙紮地起身時……


    “長穀川大哥?”


    ——怦通。


    我還以為我的心髒會停止。


    光是在這種地方被人叫住就夠讓人驚訝了,更何況那聲音的主人正是先前我在腦海中想像的那個人物。


    “…………智花。”


    我緩緩地把頭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那個我以為已經不會再相見的少女,正詫異地把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而且,恐怕她也是這樣想的吧?我們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彼此一陣子。微風吹起,少女那柔軟的短發靜靜地隨風擺動。


    先回過神來的人是智花,她有些慌張又似乎有點害羞地紅著臉開口:


    “長……長穀川先生,是怎麽了嗎?為……為什麽今天你會來這裏呢?”


    “——啊?哦……哦哦……呃,那個……美星姐……對!我是幫篁老師送東西來!不過事情已經辦完了,我正要回去。”


    既然這是事實,我大可光明正大地回答她。結果卻因為過於緊張,讓說出口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虛偽。


    “是這樣子嗎?辛苦了……我這樣講好像也很奇怪耶?哈哈哈,真對不起。”


    不過幸好智花並沒有表現出覺得奇怪的反應,隻是靦腆地笑著並更正了自己的發言。


    今天明明是假日,智花卻還是穿著製服。難道她每次都會穿著製服來學校嗎?還是校規就是規定如此?如果是後者,那麽老實遵守規則的行為,的確很符合這孩子的作風。


    “哈哈,不,能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謝謝你,你是來做什麽呢?來自主練習嗎?”


    她的肩膀上掛著體積龐大的運動背包。從她的目的地是這個體育館這點來看,我已經有一半確定她是來練習的,不過還是問一下好了。


    “啊,是的。我是打算來練習……可是看來應該不行呢。”


    智花露出一個似乎有點疲憊的苦笑,把視線轉到依然回響著媽媽們叫喊聲的體育館上。


    是嗎,白跑一趟嗎……換個角度來說我也差不多啦。


    ……自主練習嗎?這樣說來,我以前也曾經碰上這種事情呢。想要練習所以在假日時鬥誌旺盛地來到了學校的體育館,結果卻因為正在舉行劍道比賽而


    根本不能用,還真令人懷念呢。


    哈哈,那時候好像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徒勞無功的境遇應該也是原因之一,讓我不由得擅自對智花產生了共鳴。


    “……那個,智花你家是住在哪一帶?來這邊是搭公車來的嗎?”


    所以,這念頭就隻是我一時興起而已。麵對這個偶然相遇的苦惱少女,我打算聊表一點心意。當然,如果讓她覺得困擾的話我馬上就會收手。


    “我家嗎?離仁科站很近。來這邊的確是先搭電車再換公車。”


    仁科嗎?並不算是太遠,而且她家離車站很近的話,回程時也不必擔心。


    ……既然如此。


    “智花,如果你接下來還有時間的話,要來我家嗎?至少還有籃框可以用。”


    “咦!可以嗎?………………不過,會給你添麻煩吧……”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光芒,但是又立刻沉了下來。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我覺得好像第一次看到智花像個小孩子的一麵。


    “沒關係的。雖然我沒辦法再多教你什麽,不過把籃框借你用一天這點小事我還辦得到……何況今天在這裏碰到也算是某種緣分。”


    “……………………那麽,雖然很冒昧,不過請讓我接受這份好意……真不好意思,無論如何我都想練習……”


    哦~這孩子還沒有放棄嗎。


    既然如此那更好,我就把能讓你繼續掙紮求生的地方借給你吧。


    “了解,跟我來吧。”


    或許我多少有些其他企圖。


    畢竟我不能說,我心裏完全沒有“想要再度看到那孩子的射籃動作”這樣的念頭。


    ……不過,沒關係吧。這一點甜頭。


    我讓智花在校門前稍微等待,自己前往自行車停車場,把車子牽回之後再度回到了校門口。


    順便說一下,這是台普通的淑女車,顏色則是天藍色與銀色的組合。


    “讓你久等了。”


    “不,完全沒什麽等,真的!”


    或許是因為緊張吧?智花回答得相當快。果然還是會覺得有點可怕嗎?去年紀比自己大的人的家裏。


    “好啦~接下來怎麽辦呢。我家是位於從鬆角站步行十分鍾左右的地點,所以如果你能在那一站下車等我,我是可以去接你……不過從這裏的話,最快的方法就是兩個人一起騎著自行車回去。哪個比較好?”


    “兩……兩個人一起騎車嗎……?”


    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居然講出這種讓人不舒服的提議。


    “抱……抱歉!當然如果你討厭這樣的話,我也不打算強迫你!”


    “不……不是的,我不是討厭……隻是,這應該是不對的行為吧?”


    啊,是這方麵的問題嗎?我稍微鬆了口氣。話說回來,智花真的是個有禮貌又守規矩的小孩。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產生這種感想了,這應該是父母教育的成果吧?


    “呃……對……這是不對的行為。所以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不勉強,真的喔!”


    “……時間方麵,會有多少差別呢?先搭公車去車站,然後再換電車……跟直接騎自行車相比的話。”


    “嗯~這也會受到公車與電車時間的影響。如果可以順利轉乘,大概隻要二十分左右吧。可是如果運氣不好,就會相差四十分到一小時左右囉。”


    加上這一帶距離市區相當遙遠,公車的班次並不多。


    “是這樣嗎……那,請讓我一起騎車吧。”


    “嗯,那麽……啊?”


    由於我已經擅自認定兩人共騎的選項已經消失,因此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不行嗎?這麽厚臉皮實在很不好意思,可是我想盡量多練習一會兒……”


    “不,當然可以呀……那,坐上來吧。”


    我慌慌張張地跨上原本牽著的自行車,轉過身來催促智花。


    “是……是的!那我就打擾了……”


    智花以戰戰兢兢的態度繞到了後方,接著身體坐上了行李架上。自行車有點失去平衡,我用左腳踏地支撐住車輪的傾斜之後……


    “——哇!”


    突然有個出乎意料的感觸襲擊了我的背後。那緊貼著自己的小小身體,跟幾經猶豫之後才環抱住我腰部的纖細手臂,開始在我的腰部周遭,以可說是凶猛的程度,主張著自身的存在感。


    “你……你要那樣坐啊?”


    “咦?我……我弄錯了嗎?對不起,我沒有跟別人一起共騎過同一台自行車……”


    不,並沒有錯。隻是一般來說講到兩人共騎一車,我一直認為後麵的人是要站著,所以才會大吃一驚。像這種橫坐在行李架上的方式,我隻在有點年代的電影重播裏看過一次而已。


    ……話說回來,我早上打完籃球後並沒有衝澡換衣服耶。而且那之後我立刻騎著自行車狂奔來到這裏……我會不會滿身汗臭味啊?


    “那……那個,如果我有弄錯的地方請告訴我,我會改的!”


    “不……沒事,沒有問題。那,我們出發吧。”


    啊~我好想說,你能不能換成站立的方式啊……可是這樣一來又很像是我想太多了,害我說不出口……


    不妙,在我掙紮之際,各種細菌一定在我全身上下大量繁殖。


    算啦!一直發呆也沒有用,趕快朝目的地前進吧。


    在不讓智花察覺的情況下,我做了一次大大的深呼吸之後,才使勁踩下踏板。


    載著全身僵硬的我……不對,載著我們兩人的自行車,就這樣滑向平緩的下坡。


    在無言的空間之中,隻有車輪轉動的聲音不斷響起。


    從慧心學園通往自家的道路,是以毫無變化的田園風景作為開始。也許因為是假日吧?平常就已經相當稀少的交通量在今天更是直接掛零。加上現在也不是耕作的時間,路上幾乎完全無人通行。


    也因此,兩人共騎的我們並沒有碰上被責怪的狀況。由於不需要另外去擔心會被人看到這一幕,說起來這或許是該感到高興的情況。


    然而,靜寂也是一把可能會讓尷尬氣氛,變得更為明顯的雙刃之劍。


    我讓自行車前進後,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分鍾,然而彼此之間還不曾有過對話。總不能讓智花來擔心我,我得講點話才行……這些焦慮反而讓腦中的文字一一消失。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我在做不對的行為……”


    就像是要袒護這無能的駕駛,先打破沉默的是智花。


    “……哈哈,真不好意思,居然讓你做了不對的行為。”


    這孩子真可愛。


    不,這當然不是什麽奇怪的意思。


    如果我有這種妹妹,或許也不錯?我稍微產生了這種想法。


    ——————————


    “啊,小昴,你回來啦。謝謝呀……哎呀?”


    約三十分鍾的兩人旅行結束,我一把自行車停在自家門口後,就突然碰上了正在幫前庭盆栽澆水的媽媽。算了,由於一開始我就不認為能蒙混過去,所以基本上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沒想到連先讓我做個深呼吸的時間都沒有。


    兒子帶了一個年齡有一小段差距的小學女生回家。麵對這狀況還可以不出現驚訝或懷疑反應的雙親,恐怕這世上並不存在吧?好了,該怎麽開口解釋呢。


    “哎呀!午安,你是小昴的朋友?”


    ……雖然我遲疑了一會兒,但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媽媽對智花的來訪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在意的樣子,甚至還滿臉笑容地迎接她。嗯,雖然這樣我很輕鬆也得救了


    ,可是像這樣完全不懂得懷疑也是一種問題吧?算了,或許我該認為這是媽媽信賴我的證明而感到高興才對。


    還有,總之隻有現在也好,拜托別再加上“小”了,有夠丟臉。


    “她是美星姐的學生啦。就是拜托我當教練的社員,我剛才偶然碰到她……”


    “我叫湊智花。今天承蒙長穀……不對……昴……昴大哥的好意,所以厚著臉皮請他將籃框借我使用,並讓我來府上打擾。在您休息的時間前來,若是造成您的困擾實在非常抱歉。”


    “哎呀,原來是這樣。不會啦~完全沒有打擾,熱鬧一點比較有趣呀。嘻嘻,智花妹妹真有禮貌呢,了不起!……是嗎,你是美星的……嘻嘻嘻,雖然這家裏什麽都沒有,不過還是請你多待一會兒沒關係哦。”在我的短暫介紹後,接著聽到智花的自我介紹,讓媽媽更是心情大好。我想她是覺得美星姐的學生可以教育得這麽有禮貌,所以感到很高興吧。想也知道,把智花養育成這樣的功臣絕對不是美星姐,不過這種殺風景的話我還是別說了。


    我在一旁觀察兩人之間的交流,同時把自行車停到角落去。等到會話告一段落後,我對著智花問道:


    “智花,你要立刻練習嗎?籃框是在院子裏啦,還是你要先吃飯?”


    “不,怎麽能如此打擾……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能先把籃框借我使用。”


    現在正好是中午,根本不需要客氣啊。算了也好,勸她吃飯的工作我就交給專家來處理吧。


    我用視線跟媽媽稍微示意之後,她就微笑著對智花說了聲:“待會兒見”然後就回到屋子裏去了。雖然我也不確定我的意思是否有確實傳達到,但是她是把做菜當成生活意義的人,就算丟著不管應該也會拿出什麽來吧。


    “那,跟我來。啊,我記得倉庫裏應該還有五號球,我去拿一下。在這段時間內你就先做一下熱身運動之類的吧。”


    當我拿著打氣機跟已經扁掉的老舊籃球回到院子裏時,原來穿著製服的智花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黑色緊身褲,加上有簡單圖案的紅色t恤,正在專心地進行著伸展操。


    是不是該提供更衣場所給她啊?不過我想她也不可能在外麵露出身體來吧,從這一點時間就能換好衣服的狀況來推論,應該是她事先就已經把運動服穿在身上了吧。關於這方麵的擔心,等到練習結束之後再來研究吧。


    我看著進行大幅度彎曲的智花,同時在院子裏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開始把空氣灌入籃球內部……哦哦!她身體的柔軟性真好。雖然我已經看過好幾次她的練習,不過還是第一次仔細觀察她在做柔軟體操時的樣子。我覺得我似乎稍微窺見了她那優美姿勢的一些秘訣。


    “——啊!昴大哥!我自己來幫球打氣吧!”


    智花在一連串的準備動作結束之後稍微望了這邊一眼,接著她似乎覺得造成了我的麻煩,慌慌張張地衝了過來。由於已經快要結束因此我原本想要拒絕她,不過我又突然想到……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情該處理。


    “那就麻煩你啦,在這段時間內我會把籃框降低。”


    得把籃框降低到迷你籃球——小學生使用的高度才行,希望籃框沒有生鏽。


    “啊……”


    “嗯?不要降低比較好?”


    由於智花發出了有點困惑的聲音,因此我回頭看了看她。因為也有人特地使用高籃框來進行提高射籃精準度的練習,所以她可能也是想要那樣。


    “啊……那個…………該怎麽辦……呃……”


    “你不必客氣,要降低籃框是件很簡單的小事,所以選個你喜歡的方式吧?”


    我盡量擺出溫柔的表情詢問開始猶豫不決的智花。


    然而智花臉上的苦惱神色卻越來越明顯。她垂著眼簾思索了一陣子之後,終於像是下定了什麽重大的決心一般,吸了口氣後抬眼望向我,並堅定地提出了一個與我的預測頗有差異的要求。


    “那個!昴大哥!請跟我一決勝負!一對一!”


    “……………………勝負?”


    雖然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感到驚訝,我還是慢慢地在腦裏回想著智花的提議,思考著她沒有說出口的意義與目的。


    確實,我對勝負本身並沒有反感到覺得討厭的地步。


    不過……講到這孩子之所以在這個時機,提出這樣要求的理由嘛……


    “——意思是,如果你獲勝,我就要再去當一次大家的教練?”


    “……是的。”


    果然是這樣嗎?


    嗯~該怎麽辦呢?雖然我提不起勁,然而是我自己邀請她來我家,害得她起了這種念頭,所以我是不是也該負起責任?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哦?畢竟我不能隨便就接受,讓你到時候反而空歡喜一場。”


    “……是的,這當然。”


    “是嗎,那我明白了,我就接受吧……不過單挑式的一對一是不行的,再怎麽說你在體格上太不利了。”


    “不,因為是我提出的無理要求,所以無所謂。”


    “有所謂。基本上,如果我是個跟小學生進行認真對戰,結果還會輸掉的選手,那你們找我去當教練也沒有意義吧?”


    “這個……”


    “就是這樣吧。所以我要做出一些讓步。這些讓步並不是對你的施舍,而是為了讓比賽能夠成立而設下的條件。”


    “……我……明白了……謝謝。”


    她看起來非常不服氣,不喜歡占優勢的比賽嗎?


    算了,雖然我自己講得冠冕堂皇的,不過我也很討厭這種有讓步條件的情況。即使我能夠了解她的心情,不過這孩子居然會反感到這種程度,這可讓我有些意外。


    好啦,關於讓步的條件,要怎麽設定呢?如果進行罰球比賽應該是最公平的吧,不過由我跟智花兩人進行的話,一個不好,說不定得靠運氣來分出高下。


    “……那,關於比賽的方法。我負責防守,智花則是進攻。如果你能投進任何一球,就是你獲勝。籃框的高度要按照迷你籃球的高度來設置,作為交換條件,我禁止做出任何跳躍動作,這樣如何?”


    “怎麽這樣!讓步讓得太多了!”


    這個抗議我已經事先預測到了,因此我並不理會智花,而是轉過身開始調整籃板的高度。


    “昴大哥!”


    調整結束之後我再度轉身麵向智花,並往前走了幾步。


    我阻擋在籃框的正下方,並有點壞心眼地俯視著不斷抗議的智花。


    “總之,你先投進一球再說,如果還是不服氣的話,我再考慮考慮。”


    “……你的動作變慢了!是不是該放棄啦?”


    “不要!反正又沒有限製時間!所以我還沒有輸!”


    “哈哈哈!”


    我忍不住放聲大笑。了不起,真了不起啊,這孩子!


    緊貼著地麵的切入!如同閃光般迅速的換手運球過人!


    完全不像小學生會有的速度以及安定感。


    真的是很了不起的運球技術!


    ……然而,不對。


    真正令人吃驚的並不是這些。


    ——這個家夥,居然會……居然會打出如此具備侵略性的籃球!


    我完全被她的低姿態以及客氣語調給騙倒了。智花的籃球風格實際上並不是“柔”,而是完全的“剛”。以為她適合當後衛根本是大錯特錯,這孩子是天生的前鋒。不管是持續攻擊直到以毫發之差避開犯規的優秀決斷力,或是即使身體已經如同摩托過彎時那般傾斜,還是依舊咬牙不願倒下繼續往前的身體韌性,讓我覺得她已經不知道把平常那種知書


    達禮的形象拋到哪邊去了。雖然外表看起來是個乖乖牌,不過內心根本是匹野馬呀!


    再加上精神麵是她最優秀的部份。隻要我看穿她的動作成功抄截,她就會起勁地不斷重複同樣動作,而且每重複一次就會變得更快、更利落,在成功之前絕不放棄。


    “你看!光顧著想要過人而變得隻會不斷切入的話,就算速度再快也會被人看穿!必須給予對手你也能夠從外射籃的印象!”


    “我……我不擅長從外射籃呀!”


    更誇張的是這種態度。應該是因為我之前說好了,絕對不會跳躍吧,因此從剛才開始,她就死也不肯進行跳投。不擅長從外射籃?哈哈!這個騙子!再講這種話我可要生氣了!被最愛的戀人當成笨蛋時,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呢?


    ——混帳!我最想看的就是跳投啊!


    常常聽說有那種隻要手握方向盤就會性格大變的人,智花應該算是籃球的版本吧。不對,光是接觸球並不會讓她有如此戲劇性的轉變,所以也許還必須加上“認真對決”這個條件吧。


    總之,現在的智花跟社團活動時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眼神的銳利度也完全不同。


    ……即使如此,我還是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輸。雖然她在腳步和運球上都擁有極高的技術,然而就如眼前所見的,她很容易激動,而且太老實也不是個優點。如果想要闖過高中生所布下的防線,她就需要更多的狡猾,或是收放控製這一類的特質。


    ——不過,我還蠻喜歡這樣的小孩。


    橫衝直撞,這不是很好嗎?如果在年齡還小的時候就開始倚賴一些小手段,那麽就會養成奇怪的習慣,這並不是好事。


    那些小技巧就以後再慢慢教就好了,沒錯,這些全都可以慢慢鍛練出來。


    可是,這種超攻擊性的個性以及不服輸的耐力,可不是想學就可以學起來的東西。


    智花她一定能成為“中流砥柱”的選手,而且是以和我不同的方法。


    如果我的籃球是那種支援同伴的類型,那麽她的就是能率領同伴向前的籃球。


    如果能夠同時具備這兩方麵,那麽她的隊伍一定會堅不可破吧?


    雖然我也明白這是很渺茫的事情,然而我依舊忍不住想像著……


    如果,她是我在桐原時的學妹……


    我是不是……我們是不是……能打進全國大賽呢?


    ——————————


    “………………嗚嗚。”


    兩手握著由早餐剩菜轉變而來的培根蔬菜法國麵包三明治,垂頭喪氣地坐在長椅上的智花發出了小小的呻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畢竟我們經驗不同嘛。”


    坐在她身旁的我邊啃著同樣食物,邊安慰著她。


    “……說得也是呢。”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她卻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搞不好她出生至今,還是第一次在單挑裏敗下陣來?如果是那樣一定很不甘心吧,以她那不服輸的個性來看。雖然我有絕不能輸的理由,不過是不是下手太重打得她精神受創太深啊?


    ……不過,這下我可以肯定,這孩子絕對沒有問題。就算那支女籃隊消失,這孩子的內心也不會因此心灰意冷。無論她會走上哪條道路,最後一定能回到籃球的舞台上來。


    “……抱歉啊,我也很小孩子氣。不過既然我很清楚無法讓你們贏得比賽,那麽我當然不能接下教練職位。”


    “…………無法獲勝……嗎……果然?”


    智花的表情顯得更為憂鬱。她不願意那樣嗎?她想要在那支隊伍裏打籃球嗎?


    話說回來,我不清楚的事情還有一堆呢。像她這樣全身上下都充滿著上進心的女孩,卻執著於那個隻不過是初級者在一起打著玩的球隊,這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其他成員挑戰籃球的動機究竟又是什麽?我也還無法掌握。


    “……那個,智花,你為什麽加入那支球隊?我從美星姐那裏聽說過,你以前是在別的隊伍裏打球。你離開之前的隊伍以後……為什麽會加入現在這支部是初級者的隊伍呢?”


    最後我輸給了自己的好奇心,直截了當地開口發問。智花仿佛沒有聽到我的話,她的視線還是看向其他地方。她以思考中的表情沉默了頗長的一段時間後,終於突然做出一個像是放鬆下來的動作,接著轉身麵向我,露出一個柔和但卻有點落寞的笑容。


    “昴大哥,其實我……曾經放棄過籃球。在加入現在的社團之前。”


    ……咦?


    我驚訝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聽不懂她的意思,智花到底在說什麽?刹時之間我的腦中全都被問號給塞滿,連正確理解她發言的能力都不剩。


    不,可是……這是騙人的吧?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像你這種……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對籃球的熱情的女孩……怎麽可能放棄?一個擁有那麽美的跳投姿勢的人……怎麽會放棄?


    麵對完全沒有回應,隻是吃了一驚後就僵在現場的我,智花再度低下頭,仿佛想要從我的視線中逃離。接下來她再度表現出,似乎猶豫著該不該繼續說下去的態度。


    一段時間之後,智花慢慢地抬起頭。這次她的眼中蘊含著類似強烈決心的某種意誌。


    “……昴大哥,雖然說來話長,但是你願意聽我把來龍去脈好好地說完嗎?我想一定不怎麽有趣,如果將來不會再見麵,我也想要將這些事情好好傳達之後再別離。我希望昴大哥能夠再多知道一些……知道真帆、紗季、愛莉,還有日向的事情。知道我以外的社員的事情…………知道我最喜歡的大家的故事。”


    “……好啊。”


    也許是被她突然轉變的嚴肅表情給震撼住了吧?我隻是呆呆地回應。即使並非本意,但我覺得我似乎已經回答了想要聽。


    智花聽到我的回應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開始講述一個故事。


    一個我不知道……關於她們的故事。


    “在去年的這個時期,我還不是慧心的學生。那時候我就讀於公立的小學裏,並隸屬於那邊的籃球隊。”


    ……咦?是這樣嗎?我一直以為智花應該隸屬於專門的社團球隊之類的,不過原來是這樣啊,是其他學校的社團活動啊。


    “對於社團活動,我非常熱心地參與。那個……我想先前在對戰時已經被你察覺了,我隻要一講到籃球,就會變得非常不服輸。在其他事情上明明不會這樣,可是隻有在籃球上我不贏球就不會甘心。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喜歡籃球,太喜歡了才會變得怪怪的吧。”


    “……不,並不怪啊。講到不服輸的問題,我也是一樣。”


    “不,我的情況很明顯的是異常狀態。對我來說籃球比任何事情都優先,而且我根本無法想像,也不願意想像在比賽裏輸掉的狀況。所以我每天都練習到過量的地步……而且,我還強迫其他成員也必須如此。”


    這是我所不知道的智花的一麵。


    ……這是當然的,我跟她隻有一周左右的交情,當然沒有資格自以為是地發表評論。


    “就是因為我這個樣子,所以等到我發覺時,在社團裏我早已被孤立了。已經沒有任何人願意聽我說話……這是當然的……因為是我不好……一切都是因為我不好……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挽回了……就這樣,因為我的自私,所以我沒辦法繼續去那間學校……之後,我就逃走了。我參加了慧心的轉學考試,從原來的學校逃走。”


    碰上欺淩了嗎?應該是吧。


    我認為是她內心裏的罪惡感,讓她拒絕使用這個名詞。


    “好不容易考試合格之後,我就從第二學期的途中轉學來到慧心學園就讀。我感到非常


    安心,因為慧心並沒有女子籃球社。我認為如此一來我就能夠放棄。雖然我喜歡籃球喜歡到讓自己變得異常,可是既然沒有社團,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可是,因為我至今為止都一直在打籃球,所以在班上沒辦法和別人建立感情。就算我想找人講話,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結果總是自己一個人。美星老師對於這樣的我非常關心,可是那個時候的我慢慢就覺得……其實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白白浪費了老師對我的一片好意。”


    ……是嗎?這孩子也失去了嗎?失去了能打球的地方,也迷失了自己。


    “這樣孤單一人的時間過了好幾星期以後,某一天上體育課時,美星老師突然改變了計劃,說今天要來打籃球。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定是為了我而改的吧。可是那時的我,隻產生了:‘唉……真討厭’的這種感想而已。因為我認為,既然無法認真打,那還不如幹脆不要打。在一開始的時候,是分成好幾個隊伍大家亂打亂玩而已,所以我根本不去碰球,隻是隨意參加而已。”


    既然無法認真打那還不如幹脆不要打……嗎?雖然我不曾產生這種想法……不過原來如此,我非常地能夠體會,或許我也是這樣吧。


    “正當我躲在界外區茫然地思考著怎麽不快一點結束時,發生了個意外事件。同隊裏的活潑女孩突然跟班上可說是老大的男孩吵了起來,起因是女孩子的射籃失誤。等我發現時爭吵已經擴大到把周圍都牽扯了進去,男生站到了男孩子那一邊,女生則站到了女孩子那一邊,根本沒有辦法繼續上課。


    因為我是待在距離比較遠的地方觀望而已,所以並不清楚事情的詳細發展過程,也不知道是怎麽吵的,吵到後來就演變成兩個人要用籃球決鬥的狀況……男孩子似乎認為自己絕對不會輸,因為他是班上唯一一個男籃隊的成員。”


    我自然而然地把那個男孩跟刺蝟頭聯想在一起,雖然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人。


    此外,那個活潑女孩……說不定是……


    “美星老師她最喜歡這種狀況了,所以別說安撫他們,她甚至更加煽動大家,說既然要打就來打男女對抗賽。所以……就強迫我加入了女子隊……我本來並不想打,可是美星老師在我耳邊悄悄說道:‘你可以認真打哦’,後來又看到那個籃球隊的男孩充滿自信的臉孔,結果我的壞毛病又發作了……最後我們贏了,全部都由我一個人在場內亂闖,是最差勁的獲勝方法。”


    雖然在談論如此嚴肅話題的途中,我這種反應實在不太莊重,可是看到智花那消沉的表情,我反而覺得頗為有趣。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真對。


    “我想,我一定又嚇到周圍的人,這樣一來我絕對沒辦法交到朋友了……可是,事情卻不是這樣。在休息時……不對,從換衣服的途中開始,隊友裏那個活潑的女孩就不斷地找我聊天。例如:好棒啊!會打籃球真帥!或是成功投進時是什麽感覺?我也做得到嗎?之類的……她就這樣一直、一直找我聊天…………我那時候,應該是做出幾乎不理會她的反應才對。因為我嚇了一跳所以很緊張,根本就講不出話來。即使這樣,那女孩在隔天,以及再隔一天,還有之後……她每天都鍥而不舍地找我說話。後來,等我注意到時……已經跟她成了朋友……那個人就是真帆。”


    果然。


    “接下來我就跟真帆講了很多很多事情。我努力想要盡量聊籃球以外的話題,可是相反地真帆卻非常想要跟我談籃球。回答了她的各種問題之後,我不經意地把我在之前的學校裏是籃球隊,跟現在已經不打籃球的事情也說了出來。結果真帆就叫我不可以放棄,叫我在這裏……在慧心跟她一起成立籃球社。就算我說不需要這樣,她也完全不肯接受。”


    那孩子也被智花的投籃動作迷住了嗎……眼光還不錯。


    “顧問老師的人選馬上就確定了,美星老師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不過,社團必須有五個人才能成立,這是唯一的條件。聽完這條件之後,真帆立刻就開始尋找社員。一開始她去拜托的人是紗季。紗季是真帆的童年玩伴,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可是紗季好像對籃球完全沒有興趣,幾乎不可能期待她會給我們什麽正麵的回應。”


    “像這樣讓人覺得是白費力氣的說服工作持續了好幾天之後,某天真帆突然為了紗季,跑去訂做了一個護目鏡。昴大哥你也看過吧?那個有點誇張的護目鏡,度數正好符合紗季的近視度數,我想一定非常昂貴。真帆把這東西交給紗季,還說都已經做好了,所以紗季必須負起責任加入籃球社。嘻嘻,這真是個驚人的歪理對吧?我那時站在真帆後麵,還以為絕對行不通。不過,紗季盯著護目鏡瞧了一會兒之後,就歎著氣答應加入。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那時的紗季究竟在想什麽?我想應該是真帆與紗季之間有一種我所不清楚的情感聯係吧?就這樣,社員有三個人了。”


    “到了那時候,本來隻是一臉困擾地跟在真帆後麵的我,內心也開始產生:‘或許我可以繼續打籃球’這樣的微弱希望……同時也出現了:“說不定我又會因為籃球而失去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這種恐懼想法。”


    看來我似乎對紗季的護目鏡有點誤解,我在內心默默地向她道歉。


    話說回來美星姐那家夥,還講得好像是人家強迫她當的……耍什麽帥啊。


    “對愛莉與日向的邀請很快就結束了。雖然她們兩人跟籃球之間的關係比紗季還要遙遠,不過她們卻因為這是真帆的希望,所以很爽快地接受了。她們兩個人跟我一樣,以前曾經受到真帆的各種幫助,所以認為真帆對她們有恩。這是我跟她們感情變好之後她們告訴我的。愛莉是……那個,在身高的問題上真帆曾經多次替她說話。而日向是因為不喜歡吃的東西很多食量又小,以前班導師還是個恐怖的老師時,她總是沒吃完營養午餐所以被罵得很慘。不過後來真帆就會偷偷幫她吃掉,她也因此得救了……就這樣,等我發覺時,社員一下子就湊到了五人,女子籃球社也得到了正式的認可。”


    好幾個疑問慢慢解開了,然而同時卻有另一個新的疑問浮上了我的心頭。


    為什麽現在智花要跟我說這些?在推論之後,我預想到某個結論。


    “接下來在第一天練習時,因為日向完全不懂規則,所以大家決定總之先分成三對二,邊教她邊進行比賽……我感到非常害怕。隻要一打球,像以前那樣眼中隻有勝利的我,那個奇怪的我是不是又會回來?……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應該是在那時候,才第一次在不拘泥於輸贏的情況下,享受了一場愉快的籃球。”


    “……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另一份心情更重要的關係。想跟真帆她們快樂打球,想要以朋友的身份和她們一起度過相同時光……這份心情蓋過了我心中對勝利的異常衝動……所以我隻有跟真帆她們一起打球時沒有問題。因為就算沒有獲勝,但我卻得到了比輸贏更重要的東西。這都多虧了真帆……還有大家。不過,隔了好一陣子之後,今天一跟厲害的人進行對戰,我果然還是激動了起來,哈哈哈。”


    漫長的故事告一段落之後,智花就像是在稍事休息一般,難為情地笑著:


    “真不好意思,明明我說要講大家的事情,結果好像都在講自己的事情。我不擅長說話,如果講得不清楚,那真的很抱歉。”


    “不,沒問題……應該吧。”


    這是因為我覺得知道智花的故事之後,似乎可以直接借此和其他四人的故事產生關聯。


    總之,我想最重要的部份我已經理解了。為什麽智花會認為現在的籃球社很重要?隻有這個理由我已經充份理解了。


    “如果……在下星期的比賽裏輸掉,你打算怎麽辦?”


    ……


    所以我不得不問。問智花她內心所描繪……她自身故事的結局。


    “我會放棄籃球。而且,這次之後我絕對不會再打球了。”


    我並沒有太過吃驚,因為我已經隱約地預測到了這個結果。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興趣在其他地方打球嗎?”


    “是的。”


    “……可是,在跟我的對戰裏,你不是那麽的熱衷嗎?不服輸隻求勝的想法,也不一定就是壞事。隻要參加那種成員的上進心都很高的隊伍……”


    “我想的確是如此,即使是現在,也沒有任何方法能隱藏,我對籃球抱有異常強烈感情的這個事實。如果說我沒有想打球的念頭,那就是在說謊。可是……不,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放棄。我對放棄籃球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留戀。”


    “為什麽?”


    “如果我們輸球,社團被解散後我依舊把生活重心放在籃球上麵的話,那麽大家就會一直無法忘記我們曾經沒能保護住自己的社團。就會一直留著悲傷、悔恨的心情。這不是我想太多,她們真的是這樣的人。我討厭這樣,比什麽都討厭……所以,我必須要展現出來。就算沒有籃球,但隻要大家肯待在我的身邊,我就能打從心底微笑。我必須證明這件事情,但籃球將會成為我證明此事的阻礙。”


    智花雖然把頭稍微低了下來,然而她率直的眼神裏卻毫無迷惘。她把視線朝向地麵,同時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你要對自己這份喜歡的心情說謊嗎?”


    “我不是要說謊,而是要舍棄。我喜歡籃球,可是對現在的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真帆她為我建立的那個五人所共有的場所。籃球是其次。”


    語畢,智花抬起頭來,對我露出一個如同花瓣散落般的淒美微笑。


    ……基本上我明白智花想表達的事情,我能理解這個論調。


    然而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認同。


    首先,這中間有著矛盾吧?在智花的發言與行動之間。


    “……那麽,既然你已經考慮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到了現在還要拜托我當教練呢?這不是你還沒有完全放棄的證據嗎?”


    “……說得也是,雖然我講得好像很了不起,可是其實我還沒辦法下定決心。內心還帶著‘隻要我拚命努力的話,是不是能有什麽辦法’的這種天真想法。雖然明知天真,我卻也無法將它舍棄……可是,剛才輸給昴大哥之後,我覺得總算可以下定決心了……嗯,我決定了,我要在今天停止繼續做著讓籃球社留下來的夢。昴大哥,真謝謝你,最後能夠再次碰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多虧有你才讓我了解到,果然自己一個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這樣一來,我已經沒問題了。哈哈哈,就算輸了,我一定也可以笑著問大家說:‘好吧,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發表完宣言之後,智花總算把一直捏在手裏的法國麵包三明治放進嘴裏。


    剛剛的那番話,如果多少夾雜著一些嘲笑或諷刺,那麽我會得到多大的救贖啊?


    然而,智花的發言並不是那樣。


    她的臉上帶著毫無一絲陰霾的清澈笑容。


    所以,緊緊地扣住了觀看者的內心。


    “真是不好意思,居然打擾到這麽晚的時間……”


    “沒的事!如果可以的話,我還希望你連晚飯都在這裏吃一吃呢……智花妹妹,下次再多找一點時間來慢慢玩喔。”


    我和媽媽並排站在大門與玄關之間,不發一語地目送智花踏上返家的路途。仔細一看周圍已經全都被夕陽染成了暗紅色,或許是因為到剛才為止,智花花了相當長的時間衝澡,因此來到外麵之後,她那有點泛紅的臉頰一點也不覺得顯眼。


    在獨白結束之後,智花開始一個人默默地進行跳投練習。她專注地看著籃框,一球接著一球。就像是要確認球的觸感和籃框的高度一般,她非常仔細、非常仔細地投著。


    就像是要細細品嚐所剩無幾的時間。


    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的我,隻能以出神的目光追逐著她的身影。


    在剛好第五十球時,我就像是被吸引過去一般走進了場內,擅自擔任了接下籃板球與傳球的工作。智花立刻露出客氣的表情開口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在我緩緩搖頭製止她之後,她害羞地行了一禮,允許我繼續站在籃框下。


    在接下來的數小時內,智花繼續投著球,而我則繼續傳著球。


    這並不是誇飾的敘述,智花的跳投的確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讓我真的連做夢都會夢到。


    她的姿勢就如同夢中所見那般,可以說已經藝術到簡直像是一場虛幻。


    而且,現在這姿勢真的要如同虛幻一般,將要從這個世上消失。


    ……怎麽說,很像是西方的拉糖藝術。我模模糊糊地產生了這種想法。


    少女的纖細身體所呈現出的大膽曲線,散發出閃亮的光輝,就像是我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那個在專家的巧手之下,將琥珀色的線條,如魔法般交織而成的拉糖藝術品一樣。


    不過隻要稍微碰觸,或是稍微曝曬於風吹及熱能之下,這藝術品一定就會碎裂、融化、最後崩解毀壞。


    雖然這東西就是以此種危險的均衡,奇跡似地保持形狀直到今日,然而我卻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這個拉糖藝術品——被智花的射籃給深深地吸引住。


    之後,我依舊沒有察覺到這份不知何時會崩毀的脆弱。隻是擅自地抱持著善意,毫不節製、不分青紅皂白、隨意地碰觸著——


    就像因果報應一般,最後居然被自己親手粉碎了它。


    “…………………真不好意思還借了浴室,實在非常感謝。”


    智花露出有些困擾的笑容,借以保持距離,婉轉地拒絕了我媽請她再度來訪的邀請。


    她應該是確定自己大概……不,是絕對不會再度前來這裏,然而又猶豫著無法把這件事情直接說出口,隻好采用這個迂回的方式吧。


    她這份溫柔與堅強讓我非常心痛。即使智花終於把手搭到門上,往我家門外踏出第一步的那個瞬間,我依舊無法對她說出任何一句話。


    最後,智花站在門外望著我們,輕輕地笑了笑並深深低頭行了一禮之後,就按照我告訴她的路線往車站的方向走去。雖然她的身影立刻從我的視野範圍內消失,然而我還是拋不下這份留戀,隻是茫然地站在前庭裏,一動也不動地尋找著那句已經無法傳達的最後話語。


    隨著智花一步步往前走去,她的腳步聲也漸趨微弱。最後,終於再也聽不見了……隻留下春風吹襲的聲響,接著世界就被沉默給完全籠罩了。


    “……那個,小昴……”


    “…………媽……我出去一下……”


    “…………………………嗯,路上小心。”


    啊~不行啊,這樣,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我當然很清楚,我是很清楚。


    我應該是個已經對籃球失去興致,也把籃球舍棄了的人。明明這樣卻對他人的籃球有所執著,這隻能說是笑掉別人大牙的自大意識。


    我去幹涉智花的行為,隻能說是過度的自命不凡。


    可是,即使是如此。


    那孩子,智花她……要放棄籃球?


    我怎麽能認可這種事情!


    不管是自大也好,或是自命不凡也罷。


    看到那麽真心喜愛籃球的孩子,以那麽落寞的態度來舍棄籃球的樣子……


    我難道要視而不見嗎?


    而且竟然還是我親手給她致命一擊,而讓事情就此結束?


    ——這當然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等我回過神時,我的兩腳已經在無意識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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