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克離開之後,好一陣子都沒有學生進出抄本室。沒有心情去教室的修伊即使知道不會有任何收獲,還是瀏覽著存放卡片的小抽屜。事到如今,他不認為那一份拉席度的收容清單,是碰巧被插在閱覽台的插槽裏,應該是有人刻意忘在那兒沒有帶走。到底是誰會這麽做?目的是什麽?修伊想找出答案,往閱覽台走,赫然發現走廊旁的皮椅上,坐著一個令人意外的人物。


    早該離開的敏克就坐在那裏,而他就和以前一樣,身上隻有護具,整個人和裸體沒有兩樣,腳上裝著步行用具,身體和胸部都纏著皮帶。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張金屬製的卡片,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微笑。偶爾還會低聲喃喃自語。


    敏克看起來和剛才似乎不太一樣,眼神更是截然不同,原本隻帶有石英的堅硬感,現在卻宛如融化了一般,變得溫和且濕潤。修伊對掛在他脖子上的金屬卡充滿懷疑。


    「原來如此,那是你自己插進插槽裏的,對不對?」


    修伊將手伸出,敏克卻早他一步用身體護住卡片,他喃喃低語著沒有意義的字句,意識似乎不太清楚。被皮帶纏繞的身體看起來仿佛相當疼痛,但他本人卻一點都不在意,隻是一心想保護卡片,不讓它被奪走。


    「你放心,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我不又懂如何變換規則,根本沒辦法解讀,就算搶過來也沒用啊!」


    ……可……rillu……斯,……rhe……伊……ta,……傑gut,……ca……西尼……bu……路克……le……基賽……ll,……pi……庫得,……uker……特,……bian……基尼,


    敏克繼續反複低語,修伊一開始完全聽不出他在念什麽,但是漸漸地,耳朵便習慣了。聽起來很像列得用脈衝所發出的馬劄瓦特語。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反映出敏克身體的渴望。


    「我可以把我的哈蜜給你喝,就算在你麵前,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卑屈或丟臉,因為這是我們族人的例行公事啊!」


    修伊解開扣子往敏克貼近,為了保護金屬卡而將身體往前傾的敏克,這才總算明白修伊的意思,而抬起了頭。


    ……比……lly,……帕……zzi,……西……卡……rd,


    敏克仍沒有停止低語,修伊輕輕托起他的下巴,親吻了他一下。


    ……列……toh,


    「……咦?」


    修伊聽到了列得的名字,敏克的嘴唇碰觸到修伊的蒸餾器官。


    「……為什麽會提到列得?」


    敏克仿佛沒有聽見,隻是吸吮著哈蜜,他變得毫無防備,連卡片也顧不得,雖然這是把卡片搶走的絕佳時機,但修伊的心思卻被別的事情所占據。


    敏克的耳朵上,看不到依歐原有的傷痕。


    依歐被一名素昧平生的少年用紡錘攻擊,耳朵受了傷,那道傷口比想像中還要深,於是修伊用索列斯教他的治療法替依歐將傷口縫合。傷口愈合後,依歐的耳朵有點變形,而且也留下了傷痕。然而眼前曾經是依歐的敏克,耳朵卻沒有任何傷口。如果他做了《tran》,修伊的指尖也應該捕捉得到ice公司的追蹤訊號,但是卻沒有。


    「……你跟依歐……不是同一個人?那麽……依歐……在哪裏?」


    沒多久,喝完哈蜜的敏克突然站起來,抱住修伊。理所當然地撫摸修伊的第七節頸椎。拉席度人的手指上,應該沒有能夠製止阿思恩人行動的熱源才對,然而修伊卻已無法動彈。敏克喝到一半的溫熱哈蜜,還殘留在修伊的體內。他的力氣漸失,手腳也逐漸失去知覺。


    敏克已不再喝哈蜜了。


    拉席度人不像哈爾那樣對哈蜜饑渴無比,他們隻要喝上一、兩口就能夠滿足,要是敏克不再繼續喝哈蜜,修伊癱軟的身體可能要過很久才能恢複正常,哈蜜一旦溫熱了,就要花很久的時間才能冷卻。


    敏克讓修伊坐在排隊用的椅子上,他這麽做並非出於體貼,而是不想支撐修伊身體的重量。不知道敏克是不是預先設定好幾點要回到兒童醫院,沒多久,他便若無其事地邁開腳步,離開了抄本室。步行用具發出規則的軋軋聲,慢慢遠去。


    對修伊來說,解決還留有餘溫的哈蜜實在是很麻煩的問題。要不就是讓人喝掉,要不就是花上好幾個小時等它自然冷卻。


    修伊的身體並非完全麻痹,還能呼吸和眨眼,指尖和脖子也還能動,但手腳卻失去了知覺,使他無法依照意誌移動到別處去。意識也有點不清楚,明明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但總覺得手腳像是彈性疲乏的橡皮一樣,無力地癱在地板上。


    夜間部早就開始上課,校內一片寂靜,偶爾也能聽見白孔雀的啼聲,從建築物盡頭的鳥舍傳來。過了一會兒,修伊聽見一陣腳步聲——不是往教室的方向,而是朝著抄本室來。


    腳步聲聽起來相當遲鈍。


    接下來出現的這名少年,讓修伊無法再繼續休息下去。從某個角度看,他甚至比哈爾還難以應付。他將自己肥胖而鬆弛的身體靠在門上,想要省下轉動把手的動作直接進入抄本室,雖然中途一度被門夾住,但他不以為意,仍然強行進入室內。


    他那持續出現巴斯症狀的身體,散發出猛烈膨脹前的詭異寧靜氣氛。很難想像他以前曾有過正常的身材。他的個性和他哥哥拉烏不同,完全不會膽怯或客氣,對自己日益肥胖的身軀也毫不在意。對於他最愛的甜食,不但從不忌口,更為了飽食一頓而動不動就往黑市跑。


    巴斯症從發病到成為《女性》中間的這段緩慢變化過程,更助長這名少年卑劣、愚蠢的性格。他發現到靠坐椅子上的修伊後,臉上便浮現愉悅的笑容。


    「這不是修伊嗎?你總算來上學了,你在這裏幹嘛?」


    「你看不出來嗎?我在休息啊。」


    席古力族人所放出的熱量,使修伊麻痹的身體變得更加遲鈍。雖然可以發出聲音,但就連呼吸都會讓全身的疲勞增加。米莫從裏麵將抄本室的門鎖上。


    「嗬嗬嗬,這樣就沒有人會來打擾你,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你為什麽這麽累,其實我都知道。因為你一定要替拉烏注入恩寵才行。拉烏一直不停地變胖,不過修伊你卻還很瘦嘛!我最喜歡你這種又瘦又細的脖子了。」


    他一邊發出令人厭惡的笑聲,一邊用溫熱的肥厚手掌來回撫摸修伊的頸部和臉頰。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把眼鏡拿下。


    修伊閉起眼睛,避開天花板上的燈,一陣熱氣吹上修伊的眼皮,沉重的肉塊壓上他的膝蓋。


    「可以吻你嗎?」


    「不要問我……你這個爛人,你明明就知道我現在處於什麽狀態吧?」


    「我隻是遵守禮儀規範而已嘛!」


    「你懂什麽叫禮儀?我這還是頭一次聽到……」


    「跟哈爾比起來,我算是很有禮貌了。」


    米莫的唇很熱,閉上眼睛的修伊覺得熱氣仿佛湧進全身,根本不像隻有嘴唇的接觸。倘若對方是哈爾或賽夏,他們冰涼的身體至少能使無法動彈的修伊好過一些。


    雙方嘴唇與肌膚的輪廓逐漸消失,兩人慢慢融合在一起的感覺,修伊已經嚐過許多次,但是被席古力族人緊緊摟住時,他們的體溫總是令修伊感到焦躁且不愉快。


    「真貨果然讚……每次在吸便宜的《pres》時,都會因為我的熱氣而變形。不過,真的紅瓊卻永遠都是紅瓊,我一直都很羨慕拉烏。能讓修伊注入恩寵,不知道有多麽棒啊!」


    厚臉皮到極點的米莫,就連在說話時也想滿足自己的欲望,他碰也不碰哈蜜的蒸餾器官,他的意圖很明顯,米莫輕咬修伊的耳朵,再次發出令人不舒服的笑聲。


    「嗬嗬,隻要修伊開口求我,我


    馬上就會喝下哈蜜。不過,一定要向我低頭才行喔!我雖然罹患了巴斯症,但是對哈蜜還沒有到饑渴的程度,也沒有上癮。我可沒有真的很想要。」


    「我的處境還沒有必要向你求助……我是在這休息,從剛才就一直這麽說……你聽不到嗎?白……癡。」


    「嗬,那我不管做什麽,你都不會介意羅?把你抱到教室裏去,對我來說可是小事一樁。難道不管以什麽姿態出現在大家麵前,你都沒關係?大家看到身為公費生的你竟然是這種樣子,一定會嚇一跳吧!」


    「你這樣還敢說……自己比哈爾……還要懂禮儀?」


    「嗬嗬,我知道啦!如果換成哈爾,不管做什麽,你都會原諒他,對不對?」


    麵對這種愚笨又遲鈍的人種,現在的修伊已經沒有力氣針對階級來對他說教。席古力一族的特征就是遲鈍到連自己正在散發一種異樣的熱氣都不自知。


    「我看起來……像是原諒他嗎?」


    「對啊。因為你每次都很幹脆地讓哈爾親吻,不是嗎?就算被他抱住也不會抵抗,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溫熱的肉塊再度纏繞住了修伊的脖子,米莫先解開修伊外套和襯衫的扣子,然後抓住領口,將衣服胡亂地褪去,米莫的手直接碰觸修伊的肌膚,就像散熱器一樣燙。


    「我知道了,米莫,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我並不是隻對哈爾比較特別……你也可以隨便對我做任何事,你不是想把我帶到教室去讓大家看嗎?你就這麽做吧!如果你想讓我在大家的麵前說『拜托喝我的哈蜜』那就請便。我懇求……你,我是不會因為那種事情哭喊或受傷……我根本沒有自尊心,那種東西一點也不值得去守護……而且就算守護它也得不到任何好處……但是……我要先告訴你,像你這種白癡……別以為自己可以……支配……我。」


    米莫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修伊從椅子滑下的身體上。


    「我才沒那麽白癡!」


    「……說得好,除非是麵對穿拘束衣的人……否則你就……什麽也不能做。」


    「你要是再繼續說下去,我也有個點子。阿思恩人的《tran》,在黑市可是價值不斐呢。不論是氣管、手腕或是骨頭。其實最值錢的是蒸餾器官。不過,蒸餾器官比較容易被追查到源頭,況且要是把修伊的蒸餾器官拿走,對拉烏也不好,所以隻好先放棄了。那麽我就拿你的氣管好了。我要把你那美麗的喉嚨鑽開,把氣管取走。如果你不願意就收回剛才講的話,還要向我道歉。」


    米莫用肥胖的手指戳了戳修伊的喉嚨。


    「……你……不隻是頭腦……差……連耳朵也有問題嗎?我說了……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如果你想刺我的喉嚨,盡管刺啊,殺了我也可以……把我整個人都拿去黑市賣吧!至於拉烏的注入恩寵……你不必擔心,反正一個阿思恩人沒辦法照顧一個《女性》一輩子。畢竟《女性》太長壽,隻要醫療局替他找到另一個對象就好了。動手啊!」


    「哼,原來修伊你想死啊!」米莫以呆滯的表情說。


    「不要弄錯了……是你想殺了我吧?我無所謂,快點……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修伊,你就是覺得我做不到,所以才說這種話的。我不是在威脅你。我是真的生氣羅!」


    「……是嗎?你的臉太白癡了……我看不出來。」由於笨蛋的自尊心特別強,因此能輕易煽動,不過修伊心知肚明,米莫是個眾人皆知的膽小鬼,根本沒有殺死修伊的力量。頂多隻能把喉嚨割開,修伊希望那個傷口能有多深就有多深,假使放著不管就能夠死去,那也很不錯。


    「你的眼睛明明就是閉著的,怎麽知道我的臉白不白癡?」


    「聽你的聲音……就可以知道……你的臉很白癡。」


    「我真的有帶刀喔!我是在哈爾的店買來的,這把刀鋒利得連骨頭都能切斷,而且刀口還塗上會讓人瞬間麻痹的藥喔!」


    「太好了。」


    就在這一瞬間,米莫將刀子往下揮,他沒有瞄準哪裏,隻是胡亂刺下,就在刀尖刺到修伊喉嚨的同時,一陣有如白色烈焰的閃光忽然將四周包圍。刀鋒確實已碰到修伊的脖子,但是從傷口迸出的卻是白色的火焰。


    由於火光太過刺眼,使修伊幾乎喪失意識,他的視野逐漸融入白色。突然間有些黑點開始四處飛散,接著化為一條條細線,滴落在修伊的胸膛上。在一片純白中,隻有這異樣的光景清晰地浮現。


    修伊沒感到任何痛楚,也不知道自己是躺著還是靠在某個東西上,在逐漸稀薄的意識下,張開眼睛。黑點和細線依舊不斷滴落在修伊身上。原來,那是從米莫身體噴出的血液。


    紡錘刺入他的背。站在米莫的角度來看,他作夢也想不到在這個密室裏麵,竟然會有人突然從背後突襲,放出紡錘的是一個亞人。修伊雖然看到他的身影,但由於意識愈來愈稀薄,因此完全無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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