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靜


    萬籟俱寂的,世界。


    咕嚕,自己的喉嚨發出格外巨大的聲音,咽下了一口唾液。


    伸出手。朝著門。


    門的表麵,映照出模糊走樣的輪廓。


    噗通、噗通……心髒的鼓動加快。


    眼睛緩緩張大。


    呼吸的聲音。


    顫抖的手指。


    繃緊到快要開裂的意識。


    感受著這些,將手指朝門的接縫送過去。


    要打開門,確認裏麵。


    反正什麽也沒有。


    應該沒有的。


    應該沒有。


    可是……


    這一瞬間,響起啪嘡!!一聲,佛龕從內測打開,仿佛從裏麵傾瀉而出一般,濕潤的女人的手掉了出來,抓住了阿臣的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臣發出慘叫,在恐慌狀態中想要胡亂揮動手臂,甩掉觸感冰冷濕潤的“那東西”的瞬間,手臂以遠比想象中要輕的手感甩了開去,從佛龕中伸出的“那東西”發出啪嗒一聲,被扔到了榻榻米上。


    「!!」


    手感和聲音,輕得反倒令人大吃一驚。


    「什……!?」


    阿臣不由自主地長大了雙眼,擺出一張僵硬的表情俯視“那東西”。


    “那東西”灑下冰冷的水滴,仿佛是從佛龕中被抽出來的一般,拋到了地上。


    本以為剛才抓住自己手臂的“那東西”,一眼便能察覺到並不是煞白的手————而是印象上讓人誤認為是從佛龕中伸出來的“手”的,如肌膚一樣白的一朵“百合花”。


    「……」


    那朵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在這猶如凍結一般的沉默之中,阿臣隻是無言地俯視那朵花。


    剛才是什麽情況?阿臣開動混亂的記憶與思考。


    手?花?隻是因為很白的關係,所以將佛龕中滾出來的這朵“花”錯看成了“手”麽?


    不,在此之前,這朵花為什麽會在這裏?


    今天早上應該還在自己的房間裏,可是不知何時卻從房間裏消失無蹤,本來擺在自殺的她在學校桌子上的那朵百合花,為什麽剛才會從佛龕裏出來?


    「…………………………」


    阿臣依舊眐著眼睛,一動也不能動,整個人就像被凍住了一樣,隻是凝視著“那東西”。


    可是在乍看之下靜靜地呆住了的阿臣的頭腦中,完全混亂,幾乎陷入恐慌狀態的思考,正不斷散碎地風卷狂湧。


    手腕上鮮明地殘留著,被那隻冰冷濕潤的“手”抓過的觸感。


    似曾相識的情境,似曾體會過的觸感,然後是如今儼然存在於眼前的花,一切都匪夷所思。


    記憶與感覺與現實,好似被剪碎的照片,碎得一塌糊塗,要接受著一切怕是會立刻瘋掉。


    阿臣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冒起了雞皮疙瘩。他拚命地想要將這些東西串聯起來,然而意識的深處部分被凍住,思考隻是一味地空轉。在熒光燈那仿佛蒙了一層灰似的鈍重模糊的燈光下,仿佛沾滿灰塵的佛堂中,阿臣懷著不好的預感,獨自一個人凝視著白花,呆呆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時。


    吱、


    在呆住的他背後,從黑暗的走廊那邊傳來傾軋的聲音————他感覺到。


    現在家裏有人,聲音聽上去是有人踩在走廊上發出來的。冷靜下來一想就會明白,在這個地方就算聽到這個聲音根本不足為奇,可以說是極為正常的現象,可阿臣現在的精神狀態繃得很緊,對這個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十分敏感,做出了過剩反應。


    「……!!」


    阿臣霍地猛然彈起臉,擺著因害怕而僵硬的表情轉向了身後。


    在後邊,是暗淡的白色槅扇,以及從那邊仿佛被截取下來一般的黑暗走廊,然後是從連接居室的走廊拐角處漏過來的昏暗的白光。


    然後————那一瞬間,看到了。


    就在嗖地轉過眼去的那一瞬間,看到了在走廊那邊透出來的,籠罩走廊的漆黑之中,十分突出的純白色的赤腳————轉眼過後,嗖地消失在了去往二樓的方向。


    「…………………………!!」


    阿臣倒抽一口涼氣,全身汗毛根根倒豎。


    可是眨眼間穿過視野的“那東西”立刻消失在了暗處,仿佛剛才看到的都是錯覺,如今視野所及之處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留下的,隻有感覺仿佛要滲出一般的黑暗,鴉雀無聲的走廊。阿臣在死寂中聽著自己空泛的呼吸聲,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一幕。


    剛才是怎麽回事?是誰?


    梢枝姐?不對,梢枝姐應該一直都呆在二樓,沒有下來。


    在這棟房子裏,一走動就會發出聲音,立刻就能聽出來。


    ……不、等等。


    好好回想一下。


    剛才消失在樓梯那邊的腳,剛才發出了腳步聲麽?走在這裏的走廊還有台階上,不論多注意下腳,都會發出傾軋聲,可剛才看到的腳,沒發出腳步聲就走過去了?


    自己在剛才,是聽到仿佛走廊上傳來咯吱作響的聲音才轉過身去。


    可是,就在剛才登上樓梯的那雙腳的主人,有發出聲音麽?


    登上樓梯後,應該走過二樓走廊的腳步聲,現在,有發出來麽?


    『…………………………………………………………………………』


    寂靜。


    在突然察覺到這件事的瞬間,感覺從周圍一直籠罩到廊深處寂靜,仿佛不祥冰冷地從耳朵與肌膚滲透進去,肌膚猶如被撫摸一般戰栗起來。


    接觸到皮膚的空氣,總讓人覺得哪裏奇怪。


    家中正在發生什麽。仿佛充滿這棟房子的空氣本身正在咯吱作響一般,名為屋內的空隙之中,如今正存在著某種來路不明的東西。


    「…………………………!」


    五感、意識,拚命地在寂靜中、家中的空氣中探尋。


    可是能夠感覺到的,就隻有在整個房子裏靜靜鋪開的空泛的黑暗,以及空氣。


    隻有一直延伸到裏麵的,空蕩蕩的走廊中的空氣。在燈光夠不到的樓梯上彌漫的,將那裏塞滿的,仿佛能透進腦子裏的,黑暗。


    某人白色的腳,消失在了那邊的後麵。


    「……」


    咕嚕。


    幹燥而緊繃的喉嚨,將一團發粘的空氣咽進胃裏。


    ……確認,必須確認。剛才感覺自己看到了的,現在正在感受著的東西,是自己神經過敏————這一點,必須親眼確認。


    阿臣朝走廊,邁出腳步。


    吱、


    負載上身體重量的走廊地板,超乎想象地發生傾陷,發出的聲音在空氣中彌散。


    阿臣朝著黑暗的走廊,朝著拐角與樓梯,一邊窺探,一邊慢慢地走向走廊上。


    自己的身體離開模糊不清地照著房間的熒光燈燈光,緩緩地前走入走廊的黑暗。


    視野活動,向拐角伸出窺探。


    但他剛這麽做,裏頭就出現了一個人的頭————阿臣心髒不由自主地猛烈一跳。


    「……!!」


    胸口差點被驚嚇給壓碎。可是阿臣立刻注意到了人是梢枝的父親,不由自主地正要咋舌,卻擺出混著氣憤的嚴肅表情走近在黑暗的台階下方站著的他。


    「……叔叔」


    「哇……!」


    梢枝的父親,頭發和衣服相對淩亂,比平時更顯得難看。


    且不說他個子矮,他的外表更是體現著他內在的小市民風貌。他聽到呼喊吃了一驚,朝著阿臣轉過身去,眼鏡後麵好像在害怕的眼睛眨了眨。


    「怎、怎麽回事」


    然後他立刻就想要掩飾他的害怕一般,用裝模作樣的口氣與態度,想漆黑的台階指去。


    「剛、剛才上去的,是梢枝吧?」


    「……什麽?」


    阿臣感到詫異。而隨後,叔叔目光遊移,口氣和態度萎靡下去。舉個例子吧,就像誤解被人指出來的小孩子一樣。


    「是、是麽。你沒看見麽」


    他吞吞吐吐地在口中呢喃起來。


    「哎呀……沒、沒什麽。是梢枝吧。應該是梢枝。受不了……還以為看到琴裏了…………真是蠢死了。搞什麽鬼,真是受夠了……」


    梢枝的父親差點就把粗話說出來的樣子,轉向別的放下對著地麵滿腹抱怨。可是阿臣沒有聽漏他的呢喃聲中存在的重要語言。


    「……琴裏?」


    「不、沒什麽……」


    阿臣條件反射地逼問過去,叔叔慌慌張張地閃爍其詞。


    可是阿臣覺得現在沒功夫和他耗下去。仿佛讓所有毫毛倒豎起來的恐懼與焦慮彌漫至全身上下,阿臣沒有理會他,當即衝上了漆黑的樓梯。


    叔叔也看到“那東西”了。而且,那個腳步聲至少不是梢枝的。


    阿臣不想再繼續想下去了。可即便如此,不好的預感化作猛烈的惡寒,強烈地激起阿臣的本能以及身體中樞。


    阿臣在焦躁與衝動的驅使下,腳下發出咚、咚的聲音,幾步並作一步衝上了樓梯。


    自己踏起空洞的木走廊的腳步聲,充斥著聽覺與軀幹,阿臣張大的雙眼,直直地注視著,登完整段台階。


    然後他向二樓走廊看去。登完樓梯後,二樓的情景映入眼中。至少梢枝在這裏才對。然而不管是走廊還是房間裏,都完全沒有亮燈,所有的門都被關上,黑得讓人錯當成地下室。


    不祥,不安,死亡一般的黑暗。


    就在前不久梢枝被叔叔怒吼,逃跑似的登上二樓的樣子,在阿臣的腦海中重現出來。


    「……姐姐!!」


    阿臣發出呼喊,可聲音在黑暗中留下些微的回響,繼而消失,沒有回音。二樓仿佛空無一人。


    「梢枝姐!」


    阿臣感到焦急。


    他又喊了一聲,向黑暗中踏了出去。


    走廊的盡頭一整塊陽台被用來晾衣服,而陽台的門一旁的那扇門裏,就是梢枝的房間。正常來想,梢枝不管怎樣都應該在裏麵。


    阿臣尋找梢枝,走了出去。


    可就在阿臣接近黑暗之中的那些門時————


    「……唔!!」


    這一刻,與剛才為止呼吸的空氣截然不同的,充滿腥臭與濕氣的味道驀地滿滿地灌入口鼻,阿臣隨著短促地呻吟,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


    強烈的血腥氣味將空氣完全改寫,甚至讓人能夠感受到它的味道,在二樓彌漫著的黑暗之中滿溢而出。


    不可能會搞錯,這是血的味道。


    阿臣呆住了。隨後,可怕的不安,以接近恐懼的形式爆發了。


    「姐姐!!姐姐!!」


    阿臣大叫,跑了起來。


    他飛衝到段走廊的投錢,粗暴地擰動正麵的門,以及側邊的門上的門柄,而門卻紋絲不動。阿臣一邊呼喊梢枝的名字,一邊要把門拍變形一般大力的敲,可還是沒有反應。隔了一扇門的裏麵,唯獨死一般的沉默以及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正彌漫著。


    咚!阿臣使出渾身的力量,用肩膀奮力撞在門上。


    可是門紋絲不動。叔叔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在後麵悄悄地偷看阿臣胡鬧。


    「怎……怎麽搞的……這是血麽?是血的味道麽?」


    他如今的態度與口吻,闡述著他要畏縮在樓梯處。


    阿臣對這個不中用的一家之主怒火中燒,因此也相對恢複了幾分冷靜,不再繼續敲門,轉過身去。


    「……我去把破門的東西拿來!」


    阿臣說道。


    「咦……」


    「沒問題吧!?」


    阿臣對驚恐萬狀,腦子似乎停轉的叔叔挑起眉毛,不容分說地催促道。


    「啊、嗯……」


    叔叔以半恍惚的姿態點點頭。確認到叔叔答應後,阿臣推搡著嘴裏念叨著已經不成語言的東西的叔叔,要直接去儲藏室,急急忙忙地重下了樓梯。


    ……然後,他絕望了。


    ………………


    …………………………


    2


    慘劇。


    然後是停滯。


    白野蒼衣的意識……不然就是與焦慮相反,尤為明確的超時,降臨於置身於這個故事中的他的身上。


    在金森家二樓,梢枝悲慘的死亡,甚至算不上什麽開端。


    在那之後過了一夜,又過了一個白天,到了傍晚——直到這個時候,一直都在為那場慘劇善後,要說能夠引導這次事件解決的變故,包括〈泡禍〉的發生在內,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推進的,就隻有時間而已。


    要是倒過來看問題,也可謂是所幸沒有接連發生新的慘劇的狀態,可對於要作為一名正常生活的高中生蒼衣而言,度過這樣一段時間,也將迎來斷然無可避免的致命性的極限。


    原因在於,假期一結束,蒼衣就必須回去了。


    在白野蒼衣心目中,名為校園生活的日常生活決不可輕視,乃是優於一切的正確之選,無法用任何東西放在天平上對等衡量,這麽說來也確實不錯。


    「雪乃同學……你明天,真的不去上學麽?」


    「真嘮叨。太囉嗦我就殺了你哦」


    在傍晚的車站前,身穿水手服的時槻雪乃冷言道。


    蒼衣就和來時的那天一樣,身上穿著製服的襯衣與苔綠色的褲子,提著學校指定的書包,站在車站前。可是現在他要搭乘返程的電車,背對著車站入口,站在送行的眾人麵前。


    來送行的是雪乃,然後還有開車送兩人到這裏群草宗平老人。


    穿著柿漆色馬甲的群草,與那頭飽經風霜的白發相輔相成的看上去很頑固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和美麗臉龐掛著冰冷表情的雪乃一個樣子,完全不像是給人送行的態度。


    實際上,兩人並不是老老實實地來送蒼衣等人的。


    蒼衣聳聳肩。聽著蒼衣和雪乃的交談,站在行李果真已經掛在肩膀上的蒼衣身後的神狩屋發愁地說道


    「我也覺得雪乃翹課不太好,可是從立場和情況考慮,也實在沒有辦法……」


    神狩屋歎了口氣。


    當下一名〈騎士〉也沒有的〈群草工房支部〉正繼續麵臨著仍在繼續的危險〈泡禍〉,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支部〉負責人,派遣本人也有意出戰的〈騎士〉乃是天經地義,就算高聲呼籲著希望懷有〈斷章〉的泡禍受害者能夠回歸社會,可是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這種方針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了。


    「沒有其他適合人選了麽?」


    「也並不是完全找不到……可遠水解不了近渴」


    神狩屋回答蒼衣的提問,雪乃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盡管雪乃行動迅速,可其實我們還是希望雪乃能夠去盡學生的本分,雪乃有些瞧不起學校,其實拜其所賜呢」


    「……真囉嗦」


    「不論怎麽說,大多數的〈騎士〉都還是隻把自己的生活放在首位,不然就是精力充沛,積極解決別處的事件,所以還是很難抽出空來,沒辦法立刻回


    應啊。說來慚愧,眼下的情況,完全搞不清楚下次的事件會在何時發生,雪乃依舊最合適的人選」


    「是這樣麽……也沒錯呢……」


    蒼衣發愁的臉扭曲起來。


    盡管也算相當於勸告的說了一些,不過蒼衣是暫時在現場幫忙,並非完全理解〈騎士團〉這個由誌願者組建的組織的現狀。而且基本屬於『爛好人』的蒼衣根本無法狡辯,現在所做的就是拋棄了直到不久前還在一起的,而且不知何時就會遭遇性命之危的受害者們。


    與此同時,對這樣的情況擺在麵前卻仍堅持要回家的這個行為,蒼衣也確實感到很內疚。可話雖如此,這種感情還不至於顛覆蒼衣內心『必須回家』這個最根本的義務感。


    「……雪乃同學,你沒關係麽?」


    「我可沒道理被你擔心」


    蒼衣試探性地說道,可雪乃對蒼衣不屑一顧,斬釘截鐵地放出話來


    「白野同學,總之你的意思就是信不過我咯?就憑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這樣軟弱的你麽」


    「呃、不是的……」


    「你這樣讓人很心煩,快給我打住。在這方麵,神狩屋先生到比你強多了。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過來的,我就是這樣打破一切一路走下來的。你不在了,我整個人都痛快了。我能夠不受幹擾,全力以赴地與這次的〈泡禍〉戰鬥」


    雪乃哼了一聲,用非比尋常的一大串話踐踏了蒼衣的擔心。


    「你就趕快回到你那寶貴的日常生活中就對了」


    說完,雪乃朝車站一指。


    被這個動作所牽動,從不合季節的春裝水手服的袖子中,露出白白的,用嶄新的繃帶包得比平時更加嚴重的手腕。


    蒼衣認識到進入視野的手腕,以及雪乃固執的態度,蒼衣心中湧上來反而全都是擔心。對於遭到拒絕這件事也並沒有感到打擊,還是隻有擔心,但蒼衣也明白,不該再繼續說下去。他歎了口氣。


    神狩屋將戴在他有些少白的頭上的帽子輕輕向上扶,對站在車旁的群草以及雪乃說道


    「……那麽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走了」


    「嗯」


    群草冷淡地作出回應。


    「雪乃,你也要萬事小心」


    「……」


    「我去看看看家的颯姬和夢見子,然後如果可以,我會盡早帶颯姬回來的」


    然後神狩屋催促蒼衣,說


    「我們走吧,白野」


    「……是」


    蒼衣回答。


    蒼衣就這樣隨神狩屋一起轉向了車站,可是在起步的前一刻,又回頭看了雪乃一眼。


    「那我走了,再見,雪乃同學」


    「……」


    雪乃什麽也沒說,隻是用下巴催蒼衣快走。


    「木之崎同學和石田同學就拜托你了」


    蒼衣無可奈何地這麽說道,雪乃還是板著臉,打算保持沉默————在刹那的逡巡之後,粗聲粗氣的,卻又十分誠實的做出回答。


    「……用不著你提醒」


    ?


    不論在多麽異常的狀態下,自殺就是自殺。


    這件事對木之岐一真而言,應該是從以前的而經曆中已經充分認識到的現實,可即便如此,就連昨晚梢枝的死也同樣經由警方之手來處理,這讓一真很難接受。


    一真和阿臣作為第一發現者的這起事件,立刻被移交給了警方,作為現實的事件處理。梢枝死得很不正常,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尋常的事件,可是據說在警方嚐試調查之後,發現除了遺體遭烏鴉粗暴啄食這一異樣點之外,不論死因還是情況,都體現出梢枝是自己使用利器自殺的,證據從始至終都證明這是一個極為現實的現象。


    『因為身邊的人相繼自殺而導致精神失常的梢枝,與本就不和的父親發生口角,最後一時衝動選擇自殺』


    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對事件做出的結論,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這很幸運。因為這次事件移交給了警察,對於〈騎士團〉來說絕對不是一次贏麵很大的賭博。


    隱蔽所必須的人才與條件並不是總能湊齊。一真聽到過不少像這樣在無可奈何之下交給警方處理,最後警方從情況的不自然點考慮,把〈騎士團〉的人當做嫌疑人的風聲,像這樣能夠得出現實性的結論————除開一真內心複雜的感情————雖然絕對算不上好,但情況的發展並不算糟糕。


    然後還有一點————除開阿臣內心的感情。


    「我說……阿臣,再轉念想想吧。畢竟我們都束手無策啊……」


    一真混著歎息,將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的規勸之言說了出來。


    時間為快要入夜,地點在金森家的佛堂。一真一邊將插了花的花瓶擺在這裏的佛龕中,一邊背靠在房間一角的牆壁上作者,對幾乎一言不發的阿臣這麽搭腔。


    「……」


    阿臣依舊凝視著房間中央空無一物的空間,沒有回答。


    一真回顧他這個樣子,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後,輕輕地歎了口氣,整理好佛龕中花的形狀。


    這束花是不久前幫家裏的花店打烊,在回來的時候從母親手中拿到的。


    聽聞梢枝噩耗的媽媽,將這些花當做悼念的花讓一真帶了過來,但是一真完全不知道再這樣的情況下該擺在那裏才好,於是就先打開了佛龕,擺在了裏麵。


    不論是梢枝的遺體,還是母親的,都還沒有回到家裏。


    雖然明天下午要送去火葬,警方預定會把屍體送回來,可是現在的安排改了,遺體會被直接送到山那邊的靈堂,要在那裏進行守夜與葬禮。


    雖然這一帶仍留有聚集街坊領居到家中舉行葬禮的習慣,不過金森家要用殯儀館來舉行葬禮。琴裏那時候也是一樣。理由是因為琴裏父母沒有人望,而且與附近沒什麽交際,且不提人際關係還算密切以前,現在沒有任何人來幫忙。


    所以,一真他們本來也沒有理由呆在這裏。


    留在這裏沒什麽忙可幫,而且讓一真來說,根本就懶得管叔叔困不困難。


    叔叔也是臉都不露一個,他們之間彼此無視。


    可即便如此,一真還是擔心阿臣會發生什麽不測,覺得還是自己在場會比較好,所以一整天都在待機。守規矩也不能沒譜啊。


    「再說了,你真想幫大叔的忙麽。要是讓琴裏知道了,準會瞧不起你哦?」


    拜完花的一真從佛龕轉過身去,手插在腰上,俯視著阿臣說道。


    坐在那裏,擺著一張靜靜的,卻蘊含某種嚴肅與決意的表情的阿臣,總算對這句話有了反應,張開嘴,慢吞吞地說道。


    「…………也許吧」


    「鐵定就是。不會錯的」


    一真打包票。聽到這話,阿臣閉上眼睛。


    「……是啊。我也有這種想法。可琴裏要是有意見,我覺得我會發發牢騷的」


    「嗯,這也沒錯。完全看得出來」


    一真對阿臣的話以一笑置之一般的態度回應之後,然後順著這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回歸正題,再度開口


    「你也不能一頭紮進離奇現象裏哦,要是讓琴裏知道,準會捧腹大笑哦?」


    「……」


    一真說道。


    「她會說,這一點也不像你。你啊,不是不相信幽靈那什麽的麽。所以我以前也就沒把我有靈感應力的事,還有群草老爺子的事告訴你。不過,這樣就好。你就繼續做那個不信那些的阿臣吧」


    一真硬是做出詼諧的口吻,可說出的話完完全全都是他的心聲。


    阿臣曾拜托正好在梢枝的死亡現場的〈雪之女王〉等人,不論怎樣都可


    以,要對殺害琴裏與梢枝的『現象』報一箭之仇。他說,隻要能報上一箭之仇,哪怕再危險他也無所謂。本來阿臣呆在這裏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幫叔叔的忙,而是看守這個家,會不會再發生什麽。


    一真也一直抱著這樣的打算勸阿臣改變想法,可是在得知阿臣也想在葬禮上出現問題的情況去幫大叔,於是得到了雙重吃驚。


    因此,一真不得不讓阿臣改變這兩種想法,弄得苦不堪言。


    阿臣一直都沒認真去聽一真的勸說。換做平時,阿臣多少會把常識掛在嘴邊,也會稍微抱怨幾句,今天也沒這麽做。話題涉及到了琴裏,似乎總算讓他有了反應。


    「……我說,一真」


    「嗯?」


    「對我來說,這跟什麽靈異現象沒關係啊。不管是什麽都沒關係,如果琴裏……還有姐姐的死是某種原因促成的話,我想知道那個原因」


    阿臣沒有看向一真,目光依舊直直地凝視著房子中央,說道。


    「然後,我隻要能知道原因,能夠幫忙報上一箭之仇就可以了。那實際上究竟是什麽,我要通過自身的體驗來思考


    有像一真你這樣確信那個『某種東西』存在的一群人在,至少『某種東西』一定是存在的吧。我想接觸它,想理解琴裏與姐姐的不可理喻的死。我理解中的『某種東西』隻是『某種東西』,這並不表示我就相信靈異現象了。所謂『靈異現象』,隻不過是你們用來稱呼那個『某種東西』的名稱而已」


    「……哎……呃、這個嘛……」


    「我想做些什麽。我想做些什麽,讓自己接受」


    阿臣平淡地說道。


    一真視線向半空遊移。變成這樣的阿臣十分頑固,而要相互講道理的話,顯然是對一真不利。


    而且,阿臣懷著對琴裏的死無法釋懷的感情,總想做些什麽,一真也痛徹地理解阿臣的心情。可是當前的問題,在於一真早已充分地理解琴裏的死因。


    那是像阿臣這樣生活在條理之中的人所難以理解的,單純隻是琴裏個人本身的不講理。這對一真來說毫無問題,然而解釋起來就像是責難琴裏,所以一真猶豫著要不要對現在的阿臣講。而且一真還認為,如果阿臣的腦子能想通,他所懷的毫無道理的想法就會得到消解。


    這些想法,讓一真支支吾吾。


    進一步說吧,其實一真他們並沒有將這個現象稱作『靈異現象』,群草等人幹得行業也不是巫醫。那些話都是為了方便起見,對〈泡禍〉和〈騎士團〉這些麻煩的東西進行的解釋,被阿臣再次這一說,一真感到了愧疚,這也成為了一真難以啟齒的原因。


    更進一步說吧,就算在〈騎士團〉裏麵,對這方麵的認識都有分歧,別說是稱呼了,甚至有很多成員在認識上把那些當成了『靈異現象』與『靈能力』。


    實際上硬要說的話,一真也屬於這一類。


    「哎呀……這個、怎麽說呢」


    這些複雜的事情在腦中交織,一真說不出話來。阿臣看也不看發愁的一真,依舊望著前麵,接著說道


    「所以,一真就別往心裏去了」


    「別強人所難啊……」


    「而且,我也很懷疑啊。如果那個『某種東西』不存在,說不定就隻是你被那些神棍給騙了呢」


    「哎……不是,你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


    「那時候對不住了,我和你打工的地方還有你朋友可談不攏哦?我發現了姐姐死亡這件事,也會跟警察說撤銷掉」


    第一個發現梢枝屍體的人是蒼衣。好在阿臣擔保過,叔叔最後也沒進屋子,沒見過蒼衣的樣子。一真歎了口氣。


    「……阿臣。你有時真的會使性子啊」


    「抱歉」


    一真又歎了口氣。


    「別道歉啊。因為阿臣才是對的……」


    一真死心似的說道,之後向阿臣問道


    「明天,你會去學校吧?」


    「嗯」


    「那就好。阿臣要是執著到不去學校的話,我就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就算可能是被人騙了,但平心而論,我也沒有那麽執著的」


    「…………抱歉」


    一真歎出了第三口氣。


    3


    夜晚,群草家。


    在外邊,玄關門咯噔作響地打開,被安頓在客房裏的時槻雪乃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緩緩地從坐墊上站了起來。


    這間客房,就在位於房子中心位置的群草老人的居室,也就是佛堂用槅扇隔開的隔壁。房間是群草家一樓的最裏麵,雪乃已經來過這個小鎮好幾次,每次留宿雪乃就會使用這個房間。那件哥特蘿莉裝就被掛在牆上衣架上,這裏已經成為了供雪乃備戰所用的房間。


    「……」


    雪乃打開隔扇,向走廊探出臉去窺探。


    她從木製房屋的走廊向亮著燈的玄關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從二樓下來的海部野千惠朝著雪乃看不到的玄關搭腔。


    「木之崎,怎麽樣了?」


    「不成啊」


    一真的聲音裏混著脫鞋的聲音,回答千惠的提問。


    二樓最外麵是千惠的居室,似乎是千惠會最先注意到有客人來。雪乃站在走廊上,守著一真進到家裏。


    「……哎喲。〈雪之女王〉啊」


    剛進家門就確認到雪乃身影的一真,短暫地吃了一驚。


    身穿水手服的雪乃把手插在腰上,擺著一副冰冷的表情直截了當地問道


    「對麵的情況呢?」


    「哎呀,不成啊。那家夥變成那樣之後很頑固的……」


    一真撓了撓染成茶色的頭發,回答道。然而這不是雪乃想聽的內容。雪乃明確地放出話來


    「這種事根本無所謂。〈泡禍〉方麵有沒有發生什麽?」


    「咦?啊、啊啊……你在說這個啊」


    一真一開始呆住了,然後轉為幾分發愁幾分不滿的表情,答道


    「什麽也沒發生啊……再說了,才不是無所謂吧。那姑且算是必須保護的對象才對吧?」


    一真一邊說,一邊登上榻榻米。


    「這是履行“職責”。不過,勸你朋友的話,我不感興趣」


    雪乃依舊叉著腰,冷冷冰冰地回答,隻是視線從走廊上移開,看著一真走向放在桌旁的坐墊上坐下。看到雪乃的這番樣子,千惠嘟嚷著「還是老樣子啊」苦笑起來


    「我去把工房裏群草先生叫來」


    留下這句話之後,隨著一串拖鞋的聲音退到了裏麵。


    「嗯,有勞了」


    一真朝著即便在家裏,有人的時候依舊戴著鴨舌帽的千惠背後,喊了過去。


    一真就這樣把胳膊搭在了矮桌子上,從鼻孔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揚起視線轉向在走廊上俯視自己的雪乃。


    一真臉上,眉毛正大惑不解地縮在一起。


    雪乃在走廊上,一語不發地回望著投過來的視線,而一真依舊擺著一張疑惑的表情,張開了因為用手撐著而歪起來的嘴


    「呃……我不想讓阿臣趟這混水。我覺得這樣才安全……不過時槻你不這麽想吧?」


    「差不多吧」


    雪乃對一真的提問點點頭。


    「為什麽?因為那麽做是白費力氣?」


    「……嗯」


    隔了一會兒,雪乃又點點頭。


    一瞬間的停頓,並不表示雪乃說了慌。一旦與〈泡禍〉發生瓜葛,不論逃到多遠都無法回避,盡管在這一點上『白費力氣』這種即使也是事實,但原因不在於此,而隻不過是因為雪乃在最開始點頭的時候,腦中對此肯定的理由並不是這個,而是別的東西。


    雪乃————肯定了石田臣的複仇。


    當梢枝的遺體擺在眼前之時,阿臣大聲呼喊,發誓要以一切作為代價複仇。這並不是別的,正是與雪乃自己曾經在知曉一切之時內心所發出的東西是一樣。


    嚴格來說,阿臣的誓要對讓自己所愛之人遭受無妄之災的來路不明的東西複仇,和雪乃誓要將有所牽扯的一切對象,就算是人也不管,全部趕盡殺絕的複仇不一樣。可是隻有身為複仇者的雪乃,是在場聽到那聲叫喊的人中,唯一一個理解當中真正意思的人————因此,盡管雪乃不至於想讓阿臣去送死,但是在心情方麵不想對阿臣的複仇意誌潑冷水。聽到了那聲叫喊的時候,雪乃回憶起了自己。


    那記憶鮮明的一幕在腦海中重現。化作一片鮮紅色血泊的客廳,以及撒亂其中的煞白的人體的碎片。然後,還有坐在用雙親的生命與身體身體創造出的這幕慘劇中的漆黑的姐姐的身影,以及目睹這一幕癱坐在地的還在上初中的自己。


    血、內髒、燈油的氣味混合起來的令人反胃的臭味,深深烙滿大腦的幾乎讓人暈厥的可怕絕望。


    然後是失去一切的心口空洞————以及不久後將這個空洞塞滿的,對一切的,最關鍵的是對姐姐還有自己的,憤怒和憎惡以及罪惡感。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一旦接受這股憎惡,在這份欲求的前方,等待著的將隻有自我毀滅,再無其他。


    雪乃一邊看著一真那張儼然符合當下年輕人風貌的臉,暗自思考這樣的事情。


    可是她根本不想解釋這些,冷冷地俯視一真不能明白的表情。要說一真雖然也遇到過相同的事情,但程度上根本不及阿臣,更別說雪乃了。雪乃再次確信,一真是和她絕對無法互相理解的那類生物。


    「…………〈保持者〉不是他而是你,真是太可惜了」


    雪乃輕輕嘟嚷。


    「咦?什麽?」


    「沒什麽。不說這個了,既然你回來了,那我想問個問題。可以吧?」


    雪乃應付了反問的一真後,維持著之前樣子雙手環抱胸前,眯起眼睛,對一真問道


    「……啊?可以,什麽問題?」


    一真露出遭到突然襲擊一般的表情,姑且點了點頭。


    雪乃單刀直入的問道


    「引發你〈斷章〉的〈泡禍〉,是什麽?」


    「!」


    這就是雪乃專程跑出來見一真的真正目的。不知是覺得驚訝還是困惑,但出乎意料的,一真立刻就明白了這個提問的意圖。


    「……果然我也被懷疑了麽」


    「知道就好」


    雪乃說到。


    「這姑且是與『花』有關的〈泡禍〉。擁有與花相關的〈泡禍〉的你,算是嫌疑人之一。不過這終究隻是可能」


    泡與泡之間會相互牽引。引用如今已經不再盛行的,〈騎士團〉內部的隱語似乎稱之為〈聖經〉的,已經發瘋了的童話作家的著作之中的一段話吧。〈斷章〉乃〈神之噩夢〉之泡的碎片,過分膨脹達到瘋狂之後,會粘附其他新的〈泡〉,繼而開始汲取〈噩夢〉。


    但發問的雪乃,不曾真心懷疑過一真的〈斷章〉。從聽到的內容判斷,一真的〈斷章〉非常穩定,〈效果〉也完全看不出一丁點的危險性,直言不諱的說,毫無可取之處。


    除了花這個共通點的話,可以不去理會。


    不過,想必本人果真也對這個共通點果很是在意,他立刻就明白了雪乃提問的意圖。


    「……你心裏有數麽?」


    雪乃的聲音更加低沉,更加冰冷。


    對那朵從阿臣的房間消失後,從金森家的佛龕裏滾落出來的百合花,直接主張燒掉的一真,對雪乃的提問露出微妙的表情,搖了搖頭。


    「哎……我沒那個信心……大概不是的吧」


    一真說道。


    「看到阿臣房裏的『花』的時候,我也猛然一驚,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過在那之後,也沒發生符合我〈斷章〉的情況,我人也沒有出什麽問題,而且我也遭到了正在發生的〈泡禍〉,我覺得不是。嗯」


    「〈異端〉都說自己沒瘋呢」


    雪乃盡管壞心眼的說了這麽一句話,但也覺得事情不是這樣。一真這個樣子,與雪乃的『敵人』——怪物,相差甚遠。而且他要是被〈噩夢〉所吞噬並發狂的〈異端〉,風乃會有所察覺。不過,要也得風乃沒有使壞心眼,隱瞞這件事就是了。


    「……以防萬一,我再問一次。你的〈斷章〉是怎麽回事?」


    「哎……就是我能在不久要死的人桌上,看到別人都看不到的插了花的花瓶。有時看得到也有時看不到,看得到的時候,基本上會發生事故吧?」


    「這個〈斷章〉原來是怎樣的〈泡禍〉?」


    「哎……不說不行麽?」


    一真用食指撓了撓臉,顯得不情不願,可是看到雪乃仍舊一語不發地俯視著自己,於是死了心一般歎了口氣,坦白交代


    「……其實我那時已經失落到都搞不清是哪個〈泡禍〉了。內容跟〈斷章〉是一樣的,之後我就能在將死之人的桌上看到花了。最開始是我在初一的時候看到了同班同學有那個情況,我覺得那肯定是〈泡禍〉。可是在那之後,我搞不清楚有多少是〈泡禍〉。因為最開始的時候看到的很頻繁,在那之前我覺得是〈泡禍〉。群草老爺子說,〈泡禍〉應該在不知不覺間就平息了,變成了〈斷章〉。在遇到老爺子之前,我以為我有奇怪的靈感應力,一個人苦惱了好一陣子啊」


    「司空見慣的情況呢」


    「不過我還是很苦惱,害怕得要死哦?不過聽到其他同類型的事情之後,我覺得我失落過頭了,很難為情啊……


    再說了,促成〈泡禍〉的經曆,我覺得要比〈泡禍〉慘得多啊。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從隔壁家的院子裏挖出了那家孩子的屍體。那可真慘啊。我現在都會夢到」


    「……」


    雪乃的眉毛抽動了一下。與人的噩夢混在一起向現實世界漏出的〈泡禍〉,或大或小會有其基礎的恐懼心和體驗。雪乃就是被卷入進去,在當中感受到的恐懼形成了〈斷章〉,這件事讓她提起了幾分興趣。


    「……接著說」


    「咦?哎……怎麽說呢……那家夥是我的朋友,也是同學,某一天突然就失蹤了,我可擔心了,似乎是那家夥媽媽的再婚對象下了殺手,然後埋進院子裏的」


    在雪乃的要求下,一真帶著幾分困惑,接著說下去


    「那家夥的父母在事發的那一陣子也是邊哭邊找來著……不過這沒什麽好說的。那家夥的家就在我住的公寓隔壁,兩邊沒有圍牆隔開,大片的院地連在一起,又是種菜又是種花的,不過當時有野狗在挖種了繡球花的地方。我心想那裏要是埋了什麽東西就搶過來,於是趕跑了野狗,自己開始挖,結果挖出了那家夥腐爛的屍體」


    「……」


    「那家夥的臉感覺有些發灰,和黑土混在一起,顏色很嚇人啊……我現在都忘不了。另外還有很刺鼻的臭味,不小心用小鏟子刺到那家夥身體時的觸感…………然後,一想到那朵繡球花吸收了那家夥腐爛的身體,我就開始怕花了。我就在想,那些花是不是都吸過屍體呢……然後我去了學校,看到那家夥桌上擺的花,一下子就吐出來了。這肯定就是我的〈泡禍〉的起源,不是猜測」


    一真聳聳肩。


    「真的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給老媽的店裏幫忙。我家開的可是花店哦?這算哪門子的玩笑,有夠差勁的。我現在都覺得很不舒服」


    「是麽。真是多愁善感呢」


    雪乃冷漠地說道。


    「……要說的我


    說完了。我的嫌疑有沒有洗掉?」


    「鬼知道」


    「不告訴我啊。真可怕」


    一真擺出一張臭臉,歎了口氣。可是雪乃並不是他想的那樣,真的隻是無法判斷而已。


    原本想要聽取這些用作判斷材料的人,就不是雪乃。


    想問這些的,是蒼衣和神狩屋。他們為了對這次的〈泡禍〉屬於誰,是怎樣的東西進行“推理”,想要獲得一真、阿臣、還有這些犧牲者們的相關信息。


    事情接連發生,情況混亂不堪,雖然聽過了一真他們的關係和家裏的情況,但兩人基本沒有聽過個中細節以及深層問題就必須回去了。雖然他們拜托雪乃盡可能的預先調查出來,但雪乃細想之後便發覺,自己沒義務做這種事。


    雪乃覺得自己有些天真,微微顰眉。


    可是自昨晚金森梢枝自殺之後,什麽事情也沒發生,眼下能做的也確實隻有這些。


    當前最有可能是〈潛有者〉的是石田臣。


    雖然一真也身處〈泡禍〉的中心,位置和石田臣差不多,但〈斷章〉爆發所釀成的災禍基本完全是〈斷章效果〉的延伸,很難想象與這次的〈泡禍〉是否存在關係。


    「……」


    礙於事態的停滯,雪乃進行著這種不符合自己風格的思考。這個時候,從外麵傳來腳踩到碎石的聲音,群草老人分開套廊上的窗簾,探出臉來。


    「啊,老爺子……」


    群草在一真準備說什麽之前,盯著坐在客廳裏的一真,飛快地開口說道


    「阿一,來幫我鋸木頭。拿上這個跟我來」


    「什麽?」


    說罷,群草遞出了一隻好像很沉的鐵棒。


    那是一隻大約成年人腿的長度,筆直、六角,兩端像平口螺絲刀一般壓扁的撬杠。這是昨晚蒼衣當做武器帶出來的,毆打一真遇到的〈異形〉時用過的,群草用來加工木材的重工具。


    「這……老爺子,我現在在講重要的事情……」


    「不是講完了麽。我很清楚的在聽」


    群草根本不顧一真說的話,將厚實的軍用手套扔給一真。


    「阿一的〈花之王子〉在之後幫不上忙吧。還是去賺點零用錢吧」


    「這名字真難聽。啊,受不了了,真拿你沒辦法……」


    一真無可奈何地伸出手,接過感覺很沉重的撬杠,從坐墊上站起來,又朝著玄關走了過去。


    不論有多少看不到的危機正在逼近,生活就是生活,不能受到幹擾。


    拿起群草的職業工具,準備幫忙的一真,身影正是如此。不過,這件工具昨晚在蒼衣的手中揮動起來,一味地毆打與支撐生活的工作相距甚遠的怪物。


    「……」


    雪乃擺著生硬的表情,注視這一幕。


    此時,泡好茶端過來的千惠帶著拖鞋的聲音,從廚房那邊探出臉來。


    「哎呀,已經走了啊」


    千惠手中拿著放了茶杯的托盤,掃興地說道。然後她暗忖一般呆呆地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一陣無言之後,視線突然轉向雪乃那邊,壓低聲音對雪乃


    「…………你要把那家夥還有石田,都殺了麽?」


    淡淡地說道。


    她的語氣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確認。雪乃依舊叉著手,側目瞥了千惠一眼,按照自己所受的期待做出了回應


    「當然。隻要有這個必要」


    「是麽」


    千惠垂下眼睛,很輕微地歎了口氣。接著,她就這麽用鴨舌帽藏著表情,低著頭登上了榻榻米,將托盤端到桌上放下。


    「……我果然沒辦法成為〈騎士〉的樣子呢」


    千惠,如是呢喃起來。


    「我也沒辦法泯滅人性」


    「……」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俯視千惠。千惠依舊垂著頭。


    兩人一時間維持著這個狀態,但不久後,雪乃背了過去。然後,她準備回自己的客房,在順手關上槅扇之前,扔下了一句話。


    「……這就對了」


    啪嘡,槅扇合上了。


    雪乃的空間被隔開,分離,封閉。


    在這裏,牆上掛著哥特蘿莉裝,皮箱在地上敞開著,桌上散亂著小東西。雪乃背對順手關上的槅扇,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垂下的臉上,嘴緊緊地抿在一起。


    「…………」


    沒錯,這樣就對了,我不是人。


    雪乃,淒絕地笑了。這是她咬緊牙關,強忍下去的表情。


    在看到一真拿出去的撬杠時,雪乃心中再次萌生出黑暗的喜悅。在車站為蒼衣送行時心中所感到的喜悅,雪乃再次認識到了。


    ————這樣一來,這個〈泡禍〉,就是屬於我的了。


    將自己所愛之物,將以前一直深愛的東西蠻不講理的破壞掉,於是將所剩無幾的東西幾乎全拿出來,發誓要全部驅除的〈泡禍〉。


    點燃對失去之物的憎惡,將自己獻給這份憎惡,抹殺它,消滅它。


    然後將憎惡充盈憎惡,讓憎惡進一步燃燒,在沾滿血跡的戰爭中得到更強烈的憎惡。憎惡,是唯一支撐著已經化作行屍走肉的雪乃的東西。


    蒼衣出現之後,大型〈泡禍〉頻發,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由衷地嫉妒蒼衣。


    同噩夢之間的瘋狂戰爭,泯滅人性的殺戮,這才是與欲化身怪物的自己最相稱的。


    蒼衣不在的現在,這次次,終於是屬於自己的戰鬥了。


    『唔嗬嗬……』


    雪乃呆呆地站在原地,背著的手攥緊拳頭和手腕上繃帶,而與身穿哥特蘿莉裝時的她如出一轍,有著美麗容貌的亡靈,就像在模仿她一般站在她的身旁,嫣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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