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現身在牢房中的少女。


    艾兒蒂似乎認識她。


    少女漾開了笑容,艾兒蒂卻仍是一臉茫然,兩個人就這麽站在原地相互凝望。


    伊歐?特莉努看著這兩個人,拚命思索自己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快點到外頭去向誰通報這件事才是上策吧。但在這種狀況下,又不能把艾兒蒂一個人留在這裏,最重要的是現在弗格也不在,就算要通報也不曉得該向誰通報才好。向國王陛下嗎?還是理查德親王?會被允許謁見嗎?過去從沒有這樣的前例,而且到底該找誰才好?


    「公……」公主殿下,這幾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要是對方不曉得艾兒蒂的身分,不就是自己主動爆出秘密了嗎?


    「……你、你是什麽人?」


    伊歐對那個來路不明的少女提出質問。


    綺莉葉,艾兒蒂剛才的確是這麽叫她的。


    「初次見麵,侍女小姐。」


    綺莉葉微笑著。稚嫩中帶有某種妖豔風情,怎麽看都讓人不太舒服。


    「不好意思,這件事跟你沒關係,可以請你不要插嘴嗎?」


    「……唔!」


    受迫於那懾人的氣勢,伊歐當場軟倒在地。


    就算對毒氣有著極強的忍受度,伊歐仍是個沒有任何打鬥經驗的一般市民。她甚至連自己是因為過於恐懼而腳軟的都無法理解。


    「綺莉葉……為什麽你還活著?」


    繃緊了身體的艾兒蒂喃喃出聲。


    手指揪扯著單薄的睡衣襟口,似乎相當害怕。


    「綺莉葉明明死了,是我親手燒掉的。」


    「嗬嗬,艾兒蒂還是老樣子,隻要弗格先生不在,你就那麽害怕啊?」


    說話的語氣就像個熟識的老朋友,她伸出食指。


    「……直接讓你親眼見識會不會比較容易懂呢?」


    說出這句話後。


    咻——


    綺莉葉將舉起食指的右手平直伸出。


    不可思議的狀況再度發生了。


    纏繞在綺莉葉手臂上的青絹開始慢慢地滲染滴落,接著開始冒泡。


    像是脫落,又或者好似溶解了。


    她身上的東西化成藍色黏液滴落在地,但並沒有沾濕地毯,而是漸漸聚集成一灘小水窪。小水窪在綺莉葉的腳邊擴散,她毫不遲疑地將手伸入那灘液體中。


    伸進去,攪動著——然後,拉了出來。


    她的手指握著一根白色木棒。不對,那不是什麽木棒。是肌膚,是手臂,是個手掌。手掌下連接著虛軟的手肘。


    「……咦?」


    那隻手肘,微微動了一下。


    被拉上來的——與手肘相連的身體、還有那張臉孔——都與眼前的少女如出一轍。


    另一個少女睜開了雙眼。靠自己的力量動起來。已經不用靠其他人出手幫忙。就像剛洗完澡輕鬆自在地從液體中爬出來。藍色的液體也跟不久前一樣纏縛住她的身體,凝固出一件衣服。


    前後大概隻花了一分鍾左右。


    「這就是答案。」


    第二個出現的綺莉葉揚起笑容。


    「我,不如說我們。我們是由好幾個『綺莉葉』所構成的群體。」


    第一個出現的綺莉葉得意地笑著。


    伊歐錯愕地張大了嘴,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還沒暈過去隻是湊巧。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實在太缺乏真實感,除了暫時停止思考之外,並沒有帶來更多衝擊。


    但艾兒蒂或許還不懂得該把異常當作異常來看待。


    她隻是愣愣地重複綺莉葉說過的話。


    「……群體?」


    「是啊。」「是啊。」


    兩個綺莉葉異口同聲。簡直就像同音同調的二重奏。


    「艾兒蒂,我們啊,是你最重要的人的妹妹唷。是羅蘭?艾努?康菲爾德用煉禁術製造出來的孩子……是人造人唷。」


    「人造……人……」


    「沒錯。從煉獄毒氣中靠毒氣孕育出來的。有著人類的麵貌卻不會衰老、不會生病、遠離死亡,擁有人類所沒有的力量,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在這種異常的狀況下,伊歐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還悠哉地想著: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伊歐知道弗格並不是人類。


    應該說,她早已有所覺。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從九年前初次見麵到現在——他的外貌完全沒有任何改變,伊歐十五歲的時候,他看起來是稍長一些的十六、七歲的少年。隨著年紀增長,自己也長大成人之後,弗格的身形和容貌仍一直維持當時的模樣。


    「我跟他是一樣的,艾兒蒂。跟弗格一樣,克服了煉獄毒氣而存在……所以我啊,才能成為你的朋友唷。」


    可是,伊歐從沒問過為什麽會這樣。因為根本不需要問。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也覺得奇怪,心裏懸著疑問,但就算這樣——


    「綺莉葉……跟弗格是……一樣的?」


    「我又再一次來當你的朋友囉。」


    「朋友?綺莉葉跟……我嗎?」


    覺得就算這樣,也沒有關係。


    會覺得不管他是怎麽樣的存在都沒有關係,那是因為——


    「公主殿下!」


    意識到這一點後,伊歐放聲大吼。


    用極大的音量。明知道不該這麽做,卻還是喊出平時熟悉的稱呼。


    「沒必要聽那個人胡扯!」


    伊歐站了起來。原本還擔心會不會腳軟撐不起身體,幸好兩隻腳還能擠出一點力氣。


    從衣袖裏掏出鑰匙串,拿其中一支插進了鎖孔裏。


    旋轉、開啟,朝牢獄裏跨出一步。


    「……唔!不行,伊歐!」


    那一瞬間,艾兒蒂嚇得神情大變。


    「你不可以過來!」


    「是的,我知道。」


    努力展開笑容。


    花香味異常濃鬱。愈是向前就愈是強烈吧。三步之內會咳嗽,五步會感到胸口灼熱,若抱住艾兒蒂則會昏厥三日、壽命縮短三年。


    沒錯,這些下場伊歐都心知肚明。


    但還是,一步。


    兩步。


    「伊歐!」


    三步——


    伊歐走到這裏,停下了腳步。


    不再往前走。不是無法前進,而是選擇不往前走。


    拚命忍住想咳嗽的欲望,揚起跟平時沒兩樣的笑容。


    「您是在擔心我嗎?」


    「因為……伊歐要是靠近我的話,你的身體會……!所以不行!不可以再過來了!」


    艾兒蒂眼裏泛起淡淡淚光。


    伊歐則與她相反,差點因為過於開心而哭出來。


    「公主殿下,我也一樣很擔心您啊。」


    這個美麗又可愛的公主、高高在上的主人,卻為了自己這個小小的侍女而泫然欲泣。


    她是這麽地在乎自己。


    「所以,我不會再往前走了。因為我不想讓公主殿下傷心,我是絕對……不會做出讓公主傷心的事,但是……」


    沒錯——那是因為……


    「雖然我不會再往前走……雖然我克服不了毒氣,但我還是會陪在公主殿下的身邊。弗格也是一樣。那家夥會陪在公主殿下身邊的理由,跟我、跟公主殿下都是一樣的。才不是什麽因為人造人的關係。」


    九年前。


    弗格之所以能一口氣喝光艾兒蒂創造出來的葡萄酒,並不是因為他擁有完全的抗毒性。或許是人造人的關係才能一飲而盡,他本人說不定也會這麽說吧。但這並不是


    正確答案,本質是不相同的。


    那個人——是因為能讓艾兒蒂開心歡笑,才這麽做的。


    至少伊歐是這麽相信的。


    所以才沒有去追究他為什麽不會長大。


    不管他是什麽人,不管他是不是人類,隻要他對艾兒蒂的心意跟自己相同,那怎麽樣都好。隻要這樣就好了。


    「不可以聽那家夥說的話,那家夥隻是想讓公主殿下覺得害怕而已!她在欺騙公主殿下,就是為了讓公主殿下乖乖聽她的話!那個人根本……根本一點都不擔心您啊!」


    這個少女不一樣。


    她對艾兒蒂懷抱的心思,跟伊歐並不相同。


    「交個朋友吧」,這句話不過是說來好聽的甜言蜜語罷了。


    「伊歐,你退後!快點出去!我已經知道了。」


    艾兒蒂的悲痛叫聲讓伊歐微笑著輕輕點頭,往後退了幾步。


    走出監牢後,仍努力抑製快要痙攣的發燙心肺。沒事的,頂多今晚稍微發個燒。睡一覺醒來就會好了。


    「還真是亂來啊。」


    像是輕蔑、又像無奈,其中一個綺莉葉往伊歐瞥了一眼。


    「你就這麽珍惜這位公主殿下嗎?」


    「是的,我很珍惜。」


    伊歐回答了她的問題。皮笑肉不笑的,極其不屑地回應。


    「反正像你這種人是絕對不會懂的。」


    「……吶,綺莉葉。」


    艾兒蒂向伊歐投去擔憂平安與否的視線,確認她真的沒問題後,才再度轉過頭麵向綺莉葉。隻是注視著她的目光不再帶有恐懼或困惑。


    那雙眼裏——隻有純粹的疑問。


    「你真的不會死嗎?就算跟我當朋友,也不會死嗎?」


    這個問題讓綺莉葉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是啊,我不會死。」


    「但在那座橋上……你死了啊。因為跟我變成朋友,所以死掉了呀。」


    「哼哼,原來如此。」


    究竟有什麽好開心的,隻見她誇張地揚起嘴角。


    「你以為我是因你而死的呀。就因為跟你變成朋友的關係,是嗎?還真是有夠扭曲啊……既然這樣,我就換個讓你也能聽懂的說法吧。艾兒蒂,我啊,正確來說不是不會死,而是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唷。」


    「什麽意思?」


    綺莉葉發出咯咯嗤笑聲。


    「我跟哥哥不同……不像你的弗格那樣對毒氣有完全的抵抗力。老實講,現在光是站在這裏,我的胸口痛得像是快燒起來了,要是被你碰到還會吐血,生命也確實會被削減。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是群體……我們就是『群體』啊。」


    群體,伊歐不了解這個詞匯所代表的意思。艾兒蒂應該也不懂吧。


    但伊歐已經徹底明白了。


    換句話說,這個人造人——


    「縱使現下在這裏的我們死了,但我的身體並不會消失。在其他地方的我仍然活得好好的。隻要任何一個『我』平安無事,不管幾個『我』都可以從奇跡的藍色泉水裏再生。擁有同樣的臉、同樣的身體、同樣記憶的『綺莉葉』。隻要不被一個不留地殺個精光……我就能永永遠遠存在。」


    ——是藉由克服死亡,來克服毒氣的生物。


    接著是好一會兒的沉默。


    聽完綺莉葉的解釋後,艾兒蒂迎向她得意不已的視線,似乎在思索什麽。終於她閉上眼,似乎理解般地點點頭,然後再次睜開那雙大眼睛——不同於綺莉葉彷如大海的湛藍,而是像極了天空的蒼藍,微微一笑,開口道:


    「你跟弗格不一樣,綺莉葉。」


    「喔~」


    兩個綺莉葉臉上同時浮現出好奇心,還有不知為何的些許焦躁。


    「哪裏不一樣呢?」


    拂開貼在臉頰邊的銀發,艾兒蒂看似傲然,卻又有絲不安地維持著淡漠表情,不再有一絲彷徨,爽快回答。


    仿佛正思念著那個不在身邊的少年,她微微揚起頭望向空中。


    「弗格就算被我碰到也不會死。就算跟我在一起、就算幫我梳頭發、就算牽著我的手也絕對不會死。但是……你會死啊,隻要一碰到我,你就會死。」


    「是這樣沒錯。」


    接著她轉過頭,對柵門另一頭的伊歐淺淺一笑。


    「和伊歐也不一樣。雖然伊歐碰到我會死,但為了不讓我因此而傷心,她總是會設身處地為我設想,因為她會為我掛心。可是,你不一樣。就算我傷心,你也不在乎吧?你一點也不擔心我,對吧?」


    「……是這樣沒錯。」


    「所以了,綺莉葉……」


    艾兒蒂伸出一隻手。


    白皙肌膚上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紋路。糾纏拉扯出的線條沒多久就從手臂上剝離得立體化,在空中描繪出煉術陣。


    「你不是我的朋友,隻是會因為我而不斷重複死去的人罷了。」


    剎那間。


    「……『荊棘』。」


    艾兒蒂的腳邊長出了滿是棘針的藤蔓。


    在出現的同時,便急速生長。藤蔓不斷延伸、增加,像極了九頭龍般蠢蠢欲動。類似尾巴或腿的根莖沒有埋進地板下,而是貼著地毯蠕動爬行——


    「好厲害……」


    「真的好厲害,實在太棒了。」


    朝著兩個同樣掛上茫然淺笑的綺莉葉襲去。


    她們並沒有做出任何閃躲及防禦。


    纏卷身體的藤蔓、剌入肌膚的棘針、被緊緊束縛的手腳仍維持著相同模樣——兩個綺莉葉被拉抬到半空中。


    「……嗚。」「啊啊。」


    刺入脖頸的荊棘掠過喉嚨,但綺莉葉她們仍顯得十分愉悅。


    「喂,艾兒蒂……你說得沒錯。」


    「是你,殺的。把我、把我們殺了。一次又一次,殺了又殺呢。」


    沒有回應。


    艾兒蒂隻是沉默地抬起頭,看著被幻想植物「荊棘」緊緊纏縛住的兩個綺莉葉。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殺了一遍又一遍。然後,一直殺到最後……」


    「……我和你就會互相理解了唷。」


    夠了,已經說得夠多了。


    煉術陣中生出的那隻手「咻」地往側邊一掃。


    因應艾兒蒂的動作,其中一條藤蔓上長出了兩朵小小的花蕾。


    從誕生瞬間就開始不停蠕動,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成長,葉片磨擦帶來某種肉感的奇妙聲響,瞬間衝破了花萼,花冠隨即擴展。


    眼前這兩朵花——實在太巨大了。幾乎等於人類的大小。


    而且藏在花瓣中的不是雄蕊或雌蕊。


    「嗬嗬……真恐怖,真的好恐怖喔。」


    而是尖牙。


    一條條銳利的牙齒毫無縫隙的並排,讓人聯想到大型的研磨缽或刨絲器。邊發出沉鈍的嘰嘎嘰嗔響聲邊綻放的模樣,活像一隻有著薔薇外型的妖獸。


    「吃掉。」


    艾兒蒂嘟噥一聲,於是——


    一朵張開血盆大口的薔薇,對著被荊棘纏縛在半空中的其中一個綺莉葉疾衝而去,連著藤蔓——包覆般地瞬間被吞噬。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個綺莉葉開始發狂似地大笑。


    「這次你要這麽殺啊!那接下來要怎麽殺呢?艾兒蒂,好好記住我死去的樣子!不管幾次,我都會好好享受這份痛苦!不管幾次,我都會死給你看!不管幾次,我都會繼續在你麵前出現的!不管幾……」


    「吵死了。」


    與艾兒蒂囁嚅似的一句話相呼應般,薔薇瞬間製止了綺莉葉的叫喚。


    ——咕啾。


    和剛剛吃下另一個綺莉葉的不同株薔薇,就跟剛剛被吃掉的另一個綺莉葉一樣,一口氣將她從頭頂到腳趾完全納入花瓣之間。


    剩下的,就隻有咀嚼。


    肉體被擠壓撕裂的聲音如此真實地在牢獄中蔓延回響。嘰嘰、咕啾、呣呣,蓓蕾狀的薔薇花正從內部將綺莉葉嚼碎融解。


    「消失吧。」


    隨著手臂上展開的煉術陣煙消雲散,藤蔓、棘針、花朵,因術式而生的「荊棘」立刻石化般靜止不動,下一秒便化作塵埃碎裂消失。


    被困鎖在薔薇中的兩個綺莉似乎連一滴血也沒有留下。


    「荊棘」消失後,地毯上也沒有餘留一絲髒汙。


    浸染房間的隻有滿溢到連伊歐所處的監牢之外都能聞到的,濃鬱得教人惡心反胃的濃烈煉獄花香。在擬造的薔薇消失後,殘留的隻有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馥鬱花香。


    ——結束了嗎?


    對前一刻那超乎尋常的光景仍感到恍惚茫然的伊歐總算回過神來,悄悄往牢獄中窺探。


    「公主殿下……」


    艾兒蒂依然麵無表情。


    對伊歐的呼喚沒有半點反應。


    就這麽愣愣地仔立在原地,將那雙大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


    伊歐忍不住大叫出聲,但艾兒蒂仍文風不動。


    「……嗚,嗚嗚……」


    眼睛眨著眨著,淚水也在她的眼角匯集。


    她的肩膀顏抖,腳步蹣跚。


    「咚」的一聲,跌坐在身後的床鋪上。


    「嗚嗚,嗚……嗚嗚……嗚……」


    捂住臉,她開始像個嬰兒般痛哭失聲。


    是因為必須與過去曾心靈相通的朋友為敵,而感到悲傷嗎?


    或是終於能從緊張與不安中得到解脫,情緒才因此崩潰?


    不,或許個中滋味早就全混在一起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更多的——


    「公主……殿下……」


    此時此刻,伊歐什麽也辦不到。


    想衝過去緊緊抱住她,想摸摸她的頭,想握住她的手。身體已經能動了,脖頸間的肌膚感到一陣陣剌痛,叫囂著:快點過去她的身邊啊!可是,伊歐辦不到。靠近她的話,走進監牢裏的話,又會惹艾兒蒂傷心了。她會因為擔心伊歐的身體,而流下更多眼淚。


    「……什麽嘛。」


    所以心頭的遺憾變成了憤怒,對此時並不在這裏的那個少年發起牢騷。


    能緊緊抱住她、摸摸她的頭、握住她的手讓她不再悲傷的,明明隻有那家夥。能夠安慰公主殿下的,明明隻有那個家夥。


    「在這種不得了的時候,為什麽你偏偏不在啊……」


    ?


    武器一來一往已經互相交擊了幾次?


    將襲來的蛇腹劍擋開了幾次?自己的攻擊又被阻斷了幾次?到底哪邊的次數比較多—這個問題的答案用不著深思也很清楚,肯定是前者占了壓倒性的次數。


    弗格氣喘籲籲地和對手保持距離。


    接二連三的交戰後,終於抓到了對方的節奏,保留出一步之外的距離。


    身體已經快承受不住了。衣服到處都是狼狽的裂痕,藏在底下的肌膚也滲出絲絲鮮血。


    「太多無意義的動作了。」


    正與自己對戰的老管家卡爾布魯克言簡意賅地分析著弗格在戰鬥中的敗筆。


    「所謂的劍術,就該讓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台機械。合理地做出每個動作,理性地分析每個對應,和對戰的敵手應該像緊密咬合的齒輪般,流暢自然地回旋舞動才行。」


    他的語氣就像個博學的教授。


    「另一方麵,還得讓自己心如止水。將敵人、周圍的空氣、空間、所有包圍著自己的一切都跟自己同化,就像水中悠遊的魚兒,必須靠五種感官去仔細地感受。」


    瞇起了原本就細長的眼睛,他解釋道。


    沉著冷靜。呼吸沒有絲毫淩亂。衣冠仍然整齊清潔,恐怕連粒沙塵都沒有沾染在他身上吧。從頭到腳,他跟弗格根本就是天與地的對照差別。


    ——別開玩笑了。


    自己可不是個門外漢。甚至還身懷近衛騎士的王宮劍術。


    當然作為武器的彎刀和騎士劍並不相同,屬於自已獨門技巧的部分也比較——但即便如此,弗格也料想不到彼此間的能力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差別。


    「雖然這麽說,但你仍是一流的劍士,弗格先生。你的技術相當不錯呢,市井裏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肯定不是你的對手吧。」


    到頭來,他也隻是因為同情而說些場麵話,實在太令人難堪了。


    「這樣的話……把我當成小孩看的你,又算什麽?」


    「弗格先生,請教你一個問題。」


    麵對弗格的質問,卡爾布魯克卻反以提出另一個問題當作回答。


    然而他提出的問題——


    「為了保護你的主人,你該做的事究竟是什麽?是當個在市井裏隨處可見的無賴嗎?還是……在黑暗中隱藏自己的身影,不讓那些市井小民看見,超越人類的極限,得到人類智慧所不及的能力……成為像我一樣的人?」


    「……唔!」


    出乎意料地,他竟主動告知了這件事。


    「我家夫人不僅是人造人,更是『雷可利之宴』的首腦,再加上許許多多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大概得花上幾天幾夜才能把她受到生命威脅的理由全都列出來吧。」


    咯咯咯,他用眼角餘光瞥向沙發上恣意輕笑的雷可利。


    「如果我不是一流的天堂騎士,夫人就會死在你的劍下了。就因為我擁有這種能力,才保護得了她……同樣一句話,你說得出口嗎?」


    「唔……」


    一句簡單的話,卻狠狠剌痛心窩。


    比全身上下所受的傷都還要疼痛。


    弗格的任務,就是保護艾兒蒂。


    如果今天的這場戰鬥,是在她麵前進行;如果將來,上頭下達暗殺這兩人的命令……那就不是辦不到,或者盡力打了場敗仗就能解決的問題。到那個時候,自己恐怕會犯下無法挽回的過錯。


    「……你說得沒錯。」


    於是,弗格抬起頭來。


    目光直視卡爾布魯克,咬緊下唇。


    「我完全無話可說,我還太不成熟了。」


    但在此同時——弗格也漸漸找回自己丟失的冷靜自持。


    和剛才不一樣,無法抑製的憤怒、激情都已不複存在了。也許是無能為力的挫折感讓腦子冷卻了不少,也或許是衝上腦袋的血液都從傷口流掉了。


    總而言之,現在的弗格似乎可以比剛才看到更多的東西。


    放下手中的武器,卸下戰鬥狀態時的防備,弗格開口道: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嗎,雷可利?」


    是啊。


    這就是雷可利計劃中的——一場餘興節目。


    找來自己的哥哥,確認實力後,再施以懷柔手段,這就是她的做法。


    「嗯哼。」


    被叫到名字,有著少女容貌的人造人扯著嘴角露出扭曲的笑意。


    「這樣挺有好處的,哥哥。況且也能更了解你呀。」


    「為了了解初次見麵的人,二話不說就先激怒對方——恕我直言,你的做法還真是傲慢呢,簡直像個貴族一樣,根本沒有把對方放在對等的位置上。」


    「咯咯咯。哎,別這麽說嘛。我本來就是這種人。就算表現出對等的態度,也不可能真的把你當作對等的人看待。以我的身分來說,稍微有些盛氣淩人才剛剛好啊。反


    正打從一開始,你就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不是嗎?」


    「就算到了現在,我最多也隻信一半吧。」


    「能讓你相信一半,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瞥了雷可利一眼後,目光接著凝向卡爾布魯克。


    「……還有你,還真是有夠會開玩笑。」


    老管家默不作聲,僅是輕輕挑動了一下眉毛。


    弗格不在乎地繼續開口:


    「你是為了讓我認清自己的實力,才刻意演這出戲的吧?你的攻擊從一開始就感覺不到殺氣。況且,你要是有心殺了我,在出第一招時就可以取我的性命了。」


    「弗格先生真是一點就通。」


    卡爾布魯克畢恭畢敬地微笑著響應。


    「要是你能保持冷靜,說不定我也會受傷呢。」


    這句話讓弗格謙遜地勾起一抹笑。


    「啊啊……雖然這麽說。」


    ——隻不過。


    「一碼歸一碼,這是兩碼子事。」


    弗格再度提起彎刀,擺開架勢並說道:


    「我一點也不讚同你們那種想要引導他人的可笑思想和自我主義。就算偶然能同行,到頭來總會有彼此對立的一天……當然現在還不是時候,這點我也很清楚,所以要我聽聽你們的想法倒是無所謂。換句話說,我不排斥進行議。」


    以現狀而言,彼此的利害關係並不會產生什麽變化,更何況即使對立了,弗格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與之抗衡。在這種狀況下,除了維持表麵的友好假象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隻不過……」


    是的,隻不過——


    「謝謝你們……讓我醒悟了這點,所以我想好好報答一下。換句話說,我也有我的堅持。我不會再繼續丟人現眼地處於挨打地位了。」


    「咯咯,哈哈哈!」


    弗格話一說完,雷可利已經興致高昂地拍著膝蓋大笑出聲。


    「真有趣!到目前為止,你的確都是以人類的身分在戰鬥呢!」


    「……原來如此。」


    卡爾布魯克再度攥緊手中的蛇腹劍。


    「這樣的話,我確實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那真是太感謝了。」


    弗格笑了。


    「就請你使出全力吧。」


    拿出目前所擁有的全部力量。


    這是個大好機會。和瑩國排名前三的天堂騎士究竟能較量到什麽程度?


    就放手一搏吧。


    反手握住彎刀劍柄,手指抵上鍵器把手。


    使力按下後,空氣中頓時溢滿濃鬱花香。比用「愚者之石」開啟時更龐大噬人的毒氣從大開的門扉那頭湧入。這也是人造人「消失點」的力量泉源。


    不是用鼻子或嘴巴吸收,而是靠身體吞噬。


    「開戰吧!」


    隨著弗格的呼聲,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速度是剛才的三倍,甚至是五倍。


    「……唔!」


    就連卡爾布魯克也瞠大了細長的雙眼。


    瞬間就往旁邊跳開的反應著實教人驚歎,但看在弗格眼裏卻是十分緩慢的動作。不過——多虧了動態視力大幅提升,弗格終於從卡爾布魯克的一舉手一投足當中,理解什麽叫沒有多餘的動作。腳步的運行、出招的姿勢、捕捉自己的視線,一切都一氣嗬成得如行雲流水。


    不由得深感佩服,再跨出一步緊追在他身後。靠著腳步踩踏的衝擊在地毯上彈越,直接闖入對方的胸懷。正準備由下往上襲擊卡爾布魯克時,「艾莉絲十六號」卻忽然脫離自己的掌握飛了出去。


    「什……?」


    這次輪到弗格錯愕了。


    對手原本應該連反應都來不及。就算在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麽事的狀況下就被開膛破肚了也不足為奇。但結果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像是早就跟弗格高舉的彎刀打好商量般,蛇腹劍的刀身以極緩慢的動作移進彎刀的攻擊軌道內。浮上心頭的是親眼見證烏龜跑贏了兔子的難以置信。


    對方肯定是從弗格提劍的方式、動作和姿勢判斷預測出會有怎麽樣的進攻。這便是龐大的經驗值與壓倒性的力量造就的修為吧。


    原來如此。和這種武藝高超的對手戰鬥,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當然也不能就這麽放棄。畢竟現在的弗格,可不是一般人類。


    在刀光被蛇腹劍遮斷之前,弗格早一步停下了原本的攻擊軌道。僅用臂力將靠著壓倒性速度揮出的二十公斤短刀收回。這是一般人類絕不可能辦到的動作。


    接著使出的是——踢擊。屈膝保持幾乎半蹲的水平,同時鏟向對方的腳。不,力道之猛烈幾乎是要踢斷對方的腳骨了。


    還以為自己踢中了,下一秒,忍不住泄出咋舌聲。


    踢空了。


    踢出去的腳明明也不是尋常速度,但卡爾布魯克已經向後退開一大步。簡直像在變魔法。直到方才,他的膝蓋一點都沒有使力的樣子啊。


    ——難不成……


    他不是靠膝蓋,僅是用腳掌就跳起來了嗎?


    而且也和剛才一樣,在看到弗格放下劍的瞬間,就已經察覺出他的下一步行動了。


    太厲害了。這位老管家確實身體力行著自己所說的話。


    合理地做出每個動作,理性地對應一切,與對戰的敵手應該像緊密咬合的齒輪。


    把圍繞在周圍的一切跟自己同化,就像水中悠遊的魚兒——


    盡管使出了超越人類的速度和力量進行攻擊,但對方隻要能看穿自己的下一步動作,就算稍微遲鈍了點也能輕鬆應付;然而當自己試著去分析對方的動作,卻無法從卡爾布魯克那極為洗練的技術推敲出什麽。


    「既然這樣的話……」


    弗格往後跳開一大步,在嵌入牆麵的書架旁落地。


    抓住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書架一角用力抬起。


    「這樣的話……又如何呢!」


    目標是距離卡爾布魯克約兩公尺遠的雷可利——


    單用一隻手扔了過去。


    「……唔?」


    「喔……!」


    雷可利和卡爾布魯克同時發出驚歎。


    狙擊的目標是正確的。書架與架上並排的書本一起往房間中央——沙發所在的方向飛去。


    弗格的視線同時盯住卡爾布魯克,一提腳便衝了上去。


    好了,這下你打算怎麽辦?


    若想保護主人,動作就會跟不上;要想迎擊敵人,就無法保護主人。二擇一的狀況下,這個男人會有怎樣的反應?


    卡爾布魯克僅是瞥了充滿挑戰意味的弗格一眼——像是深感意外,又或是應驗了他的期待—他緩緩地,勾起一絲淺笑。


    修長的身影往側邊一閃,消失在書架的另一頭。


    判斷他是去幫雷可利了,弗格的攻擊目標自然也轉到她的身上。


    看準書架落下的瞬間高高跳起,接著往天花板一蹬借力施力,弗格原本是想跳過書架對正忙著搭救雷可利的卡爾布魯克來個迎頭痛擊,但——


    「唔?啊……」


    剛準備向上跳起的瞬間,.一股強力的衝擊卻直襲後腦。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老管家所操縱的蛇腹劍。


    在搭救雷可利的同時,他也揮出武器,大概是在空中繞了一大圈,才從弗格背後襲擊頭部的吧。出乎意料地挨了這麽一記,雖然皮膚經過強化免於被刀刃所傷,但強烈的衝擊還是讓腦門感到一陣劇烈的搖晃。


    不過須臾,意識已逐漸飄遠。就算是人造人,遇到這種狀況也束手無策了。


    「真……


    是的……」


    倒下之前,弗格不由得暗自苦笑。


    徹底輸了,但並不覺得懊悔。隻不過,早就知道他隻會讓自己昏過去卻不會痛下殺手,完全照著預期進行的這場決鬥實在令人有些憤恨不甘。


    再醒過來時大概已經回到王城了吧。自己一定會被穩穩當當地送回理查德身邊。爾時候,該怎麽向那位親王解釋才好呢?


    掛念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弗格終於倒在地毯上失去了意識。


    ?


    將被卡爾布魯克打到不醒人事的弗格抬出屋外後。


    獨自一人留在房裏的雷可利用眼角餘光掃向遭到破壞的沙發,苦笑著歎了一口氣,雙手環胸靠在牆上,環視這間被搞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視線凝向幽暗的深處,隱約可以看出有個人影正站在那裏。


    「他並不符合你的期待,對吧?」


    那個人慢條斯理地走近幾步。


    在燭光映照下,浮現出的是個分不清是男是女,仿佛連個性都消失的青年臉孔。初次見麵一定會為這個人究竟是個短發女子,還是長發男子感到迷惘吧。五官雖然端正卻缺乏色彩,簡直像是尊做工精美的娃娃。


    盡管如此,雷可利卻也不是第一次跟這個人碰頭了。


    所以便笑著回答他:


    「沒那回事。會毫無顧忌地把這個房間破壞成這樣,他可是史上第一人呢……卡爾布魯克大概也很久沒流過冷汗了吧?咯咯,我應該稍微修正一下,使用那股力量時,他作為天堂騎士在瑩國的排名應該可以算得上前五名了。」


    「原來如此。」


    「在你看來又是如何呢?」


    「這就……」


    他將雙手貼合擺在胸前,動作極其刻意。


    「實在是讓我上了一課啊。人造人……『消失點』所擁有的超越常識的力量,再加上『艾莉絲十六號』,隻能說這樣的組合實在太有威脅性了。真不想與他為敵。當然了,這個國家裏頂尖的天堂騎士卡爾布魯克老翁和『艾莉絲七號』的組合也是,隻不過……」


    「……你已經知道了嗎?」


    「當然,我可是個狂熱分子呢,對『艾莉絲魔劍』是很熱衷的。」


    弗格直到最後都沒有發覺,將他打得落花流水的蛇腹劍同樣也是艾莉絲?嘉立爾使用煉禁術製造出的魔劍。


    「艾莉絲七號」——以細小的節片與上頭的微小利刃融合而成的鞭型武器,擁有能依照使用者的意識擺蕩出蛇類般靈敏動作的特性。能不被弗格發現從身後進行攻擊,甚至奪走他經過煉獄毒氣強化後的意識,都是拜蛇腹劍的特性所賜。緩緩潛伏靠近,再突然加快速度祭出致命一擊。


    「話說回來還真是有趣啊。你知道嗎?艾莉絲的魔劍也有依號碼不同,屬性迥異的傾向喔。一號到五號完全不在乎使用者的狀況,一邊侵蝕傷害身體和心靈,一邊發揮出令人感到害怕的強大力量;相對的六號到十號——也包含卡爾布魯克的『七號』在內——便成了對照組,雖沒有那麽嚇人的強大力量,卻一視同仁地所有人皆可使用,更不會對使用者造成危害。就武器而言,六到十號的狀態應該算是最穩定的吧。」


    雷可利的沉默傾聽讓青年相當愉悅,於是他接著往下說。


    「包含弗格所持有的十六號在內……十一到十六號這些二位數號碼其實更極端,平常人根本無法使用。在一般人眼中,隻會認為是武器類的失敗之作,但若拿在會使用的人手上,就能發揮出教人驚愕的強大力量呢。」


    「哼,說得好像你全都看過一樣。」


    「實際見過的隻有五把,其它都是從數據上得來的信息。以我的身分,是能看到那些東西的。隻不過最後兩把——十七號和十八號到現在都還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武器,形狀跟所在地點也都無從得知,一切都包覆在謎團之中,但搞不好『雷可利之宴』的情報網已經掌握到什麽線索了吧?」


    對方含蓄的眼神並沒有打動雷可利分毫。


    「刻意讓你躲在暗室裏窺看,可不是為了滿足你對魔劍的求知欲喔?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但還是刻意提醒了對方。


    「當然。」


    下一秒,青年露出幾乎接近刻意的諂媚表情。


    「我是來看看弗格作為人造人的力量和性能的。同時我也會停止走私『寶珠』……也就是邊獄院稱為『克拉夫念珠』的那種鍵器作為交換。正確來說,是妥善處理走私這件事。別擔心,關於這一點請相信我的能力吧。」


    「相信你?你要是沒遵守約定,可是會給我帶來麻煩的。不隻是那個人,你可是也看見我、還知道了我的真麵目。這樣的條件已經是破天荒了。」


    「你就這麽討厭,『克拉夫念珠』嗎?」


    雷可利睨視著發問的青年,而後微微垂下頸項。


    視線落在自己手上,才發現原來還拿著已經空掉的玻璃杯。


    輕撫了幾下後,才把玻璃杯丟向一旁。


    「……那東西很棘手。我不曉得悳國那邊是怎麽想的,至少我國並不需要。那隻會破壞人類和煉獄,大氣和毒氣之間的均衡。」


    她夾雜著歎息說。


    「喔……」


    青年拍了拍手,像是對雷可利的說法感到欽佩。


    「你真的這麽擔憂人類和這個國家嗎?」


    雷可利再一次無視他那空泛的言語。


    環顧四周,她走向東倒西歪的書架,彎腰坐下。


    接著——


    「你可以走了,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


    雷可利厭惡似地吐出青年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企圖,又是為了什麽才這麽做。但如果你打算跟我作對,想阻擋瑩國和人民、還有我的路……我會把你徹底擊潰。靠財力、權力、暴力、智力,我會用盡一切手段讓你窮途末路。」


    「這一點我很清楚。」


    聳聳肩,一副輕率模樣,青年——優貝歐魯微微頷首,朝雷可利行了一禮。


    雷可利瞇起雙眼,目送他轉身走出房門的背影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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