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烏雲籠罩長達十天之久的天空,終於在那個夜晚失衡。


    傍晚開始的稀疏雨勢隨著日落逐漸加劇。傾盆大雨衝刷著磚瓦,發出彷佛凝霰或冰雹撞擊的巨響,令整座匍都不得安寧。


    人們將這場暴雨視為連續殺人事件的十五名受害者所流下的不祥之淚。另一方麵卻又毫無根據的希望以這場雨為契機,但願連日來的騷動能盡快畫下休止符。


    在某種層麵上,這樣的猜測確實沒錯。隻可惜並非人們所企盼的。


    發生在那個夜晚的,是迎向毀滅的最後一口氣。


    ?


    在大雨陪襯下,警戒行動既寒冷又枯燥乏味。更別說在如此昏暗的夜晚,就連街燈散發的光芒都讓人覺得孤寂?王屬軍一向認為自己的身分是侍奉王宮的高尚騎士。於是乎,許多人對這次的任務都抱著輕蔑不屑的態度。


    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所屬的第四小隊既是如此。


    十二名騎士與兩名煉術師,為了不知何時會出現的連續殺人犯「撕裂殺人魔」在市民區域的北側巡邏,每個人身上透露出的全是懶散的倦怠氛圍。


    王屬軍向來對付的都是那些危害國家利益的政治犯與思想罪犯。不管再怎麽殘虐無道,撕裂殺人魔威脅到的不過是一般市民罷了。這原本應該是屬於警察軍的工作範圍,他們會認為被大材小用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一群毫無自覺的悠哉家夥,優貝歐魯心想。


    這群家夥隻懂得自視甚高,但真正重要的工作早就在與他們無關的地方悄然展開。隻局限於一小部分的人員,在陰影深處,在黑暗之中,在層層低垂的布簾另一頭不露聲色地進行著。


    王屬軍之所以為王屬軍——是由於這些身負王室近衛封號而趾高氣昂的人們認為自己並不是任人差遣的下屬,而是總司令官理查德大公爵的心腹、機密部隊。


    就像那群被稱為王宮守護神,負責結界煉術的煉術師們;以及無論任何危急時刻都絕不會離開國王身旁的忍者;還有那個連存在都無法公諸於世的煉獄姬。


    和那些人相較之下,此時待在這裏的幾名王屬軍成員的重要性大概就跟警察軍差不了多少。不對,事實上他們隻是被王權派議員拿來利用的墊腳石,卻一廂情願抱著隸屬於王室的自負,簡直就是醜角。以工作來說,警察軍還比他們有用多了。至少他們還守


    護著市民的安全與城市和平……雖然在這種情況下也幫不上什麽忙。


    「喂,優貝歐魯。」


    雨滴順著眉毛滴落,走在身旁的年輕同僚咪著眼向他搭話。


    這個煉術師名叫蘇德?雷伊。


    他身上的厚外套雖然塗抹了以罌粟籽提煉出的油,但在這種滂沱雨勢下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外套被雨水徹底打濕,顯得異常厚重。


    隨口應了句「怎麽了嗎」?就見對方露出一臉厭煩開口道:


    「我們在這裏當一整晚的落湯雞,犯人到底會不會現身啊?」


    再根本不過的疑問。


    連日來的犯罪事件讓街上的警力與日俱增。前天比三天前多、昨天比前天多,今天又比昨天多出更多。照常理而言,警備的人數比例增加後,凶手應該更難尋找獵物下手才對。光是殺人還有可能,但分屍可得花費不少時間。


    「再加上這種雨勢……今天犯人也該放個假了吧。」


    「要是這樣就好了。」


    優貝歐魯挑了挑眉。


    「不過,要是凶手會因為害怕而有所顧慮的話,就不會死這麽多女人了呀。」


    「哈。你這個色鬼,意思是這場大雨反而會讓那家夥更興奮嗎?」


    他對開著玩笑的蘇德聳聳肩,目光往身後一瞥。


    十二名騎士都跟在煉術師身兼分隊長之職的他們身後走著。


    紀律與士氣並不高昂。就連剛剛的愚蠢玩笑也沒有人露出絲毫笑意,每個人都隻是板著一張臉淋雨。


    懂得混水摸魚的家夥這時就會假借休息的名義一頭鑽進酒吧裏,點幾杯葡萄酒放鬆玩樂一番才是。隻可惜優貝歐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而蘇德——就隻是個遲鈍的粗漢。


    「不過……就算再喝兩杯,也沒什麽意義了呀。」


    「嗯?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聽力靈敏的蘇德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後,不解地歪頭詢問。


    所以優貝歐魯也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


    「十二名騎士與一名煉術師。騎士是王屬軍總兵力的十分之一,煉術師則是二十五分之一。唔,還算說得過去的數目,畢竟你們也算是精英啦。」


    第四小隊當然全體停下了腳步,所有人都訝異得麵麵相覷。


    「一想到國家得花多麽龐大的金額培育一名騎士或煉術師,還真讓人覺得有點舍不得-畢竟那些費用也包含了市民們所賺的血汗錢……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遺憾,


    但沒辦法的事就是沒辦法呀。」


    「喂,優貝歐魯……?」


    「蘇德,你是個很好的朋友。還有各位騎士,你們之中也有不少人曾聽從我的指揮為我工作過,總之先讓我向各位道聲謝吧,非常感謝。」


    「喂!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那麽,再會了。」


    自始至終,他臉上都帶著笑容——


    優貝歐魯雙手輕輕一拍。「啪」的一聲。


    剎那間,所有人的脖頸都噴濺出鮮血。


    沒有響起半點悲鳴。因為被切開的部位正是喉嚨。


    而那激烈駭人的血濺聲也被這場大雨覆蓋而聽不真切。唯一聽得見的,隻有十二名騎士與一名煉術師總計十三人同時癱倒在地的細微碰撞聲。


    這是第五冠術式「撕裂之無」——真空的刀刃。原本是纏繞在武器前端藉以提高殺傷力的招式,但因應使用者本身的能力,也能像剛才那樣直接出現抹上對手的喉頭。不過遇到必須隔空發動或複數同時啟動的狀態時,所需的儀式其實早已超過第五冠術式的範疇。照理來說,應胲要向邊獄院提出申請作為另一種煉術才對。


    ——隻是太麻煩了,就索性略過不提。


    「哼。」


    睥睨著方才親手造成的十三具屍體,優貝歐魯自顧自地頷首。


    「還有點事得做啊。」


    再次發動了「撕裂之無」,隨意將眼下的屍體大卸八塊。


    盡可能撕爛軀體四肢,製造出慘絕人寰的現場。


    「這樣就行了。還真是麻煩……又不能用,『淡色蜜蜂』解決。」


    若是以毒殺害就太不自然了。畢竟得讓世人認為這次的事件也是撕裂殺人魔痛下殺手的其中一項犯罪行動才行。


    至於為什麽隻有優貝歐魯一人幸免於難,要找多少借口都不是問題。畢竟他平時工作也很認真,王權派議員對他也相當信賴。


    「……接下來……」


    總而言之,現在他已經是自由之身,大可以藏起身影單獨行動。


    就算被其他分隊發現自己獨自行動,反正不久之後這也不會是什麽大問題了。先別說一般市民,接下來王屬軍、警察軍、還有那些覬覦懸賞金的民間煉術師們都會被卷入這場偌大的混亂之中。


    現在外派至街上的王屬軍大概占了總兵力的八成,騎士約一百名,煉術師約二十名,剩下的兩成正在休假沒有出勤,也就是說,幾乎是全員出動的狀態。


    雖然無法確切掌握警察軍的人數,但最多也不過百人左右吧。


    公會所聘雇的民間煉術師雖然還是未知數,但下了這麽場大雨,人數一定比昨天甚至前天還要少。大略估算一下,也頂多二、三十個人吧。


    合計起來,約莫是


    兩百五十人上下。


    光以數字來看,兩百五十似乎挺像一回事的,不過市民區域占地麵積相當廣大,就像不久前優貝歐魯將所有夥伴盡數殺害這件事,現場連一位目擊者都沒有。


    雷可利現在想必非常焦急吧。突然憑空冒出一個威脅市民安全的連續殺人魔——她肯定早就將「克拉夫念珠」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至於皇家所屬的秘密武器,弗格與艾兒蒂米希雅公主殿下是否會順利上鉤,就交給那個人造人少女去負責。


    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少女。


    自己頂多算是幕後推手。以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為主角的戲碼是在更遙遠的未來,必須還得等上好一陣子才行。


    他從懷裏取出表確認。


    現在是晚上十點,快樂又精彩的特別節目才正要揭開序幕


    那一夜,匍都出現了十三個綺莉葉。


    她們是群體,由多數構成一體的生物。所以就算各個綺莉葉分別活動,她們所有人仍是同一個綺莉葉,為了達成同一個目的而行動著。


    這有點類似舞台劇。


    大量的演員雖然各自有任務得完成,但都是為了呈現同一出戲。


    十三人中的四位,扮演的是犧牲者的角色。


    她們讓自己成為屍體,而下手的當然就是其他分身。


    將內臓從開膛破肚的屍體中取出,隨意丟棄在路旁。手法跟最近造成匍都騷動的撕裂殺人魔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丟棄的地點並非暗巷而是大馬路上,以及刻意搗爛屍體的麵容。


    其他九人之中的四人,則負責散播謠言。


    她們出現在市民區域的各處,向警察軍、王屬軍,還有公會派遣的煉術師們散布「發現了屍體」、「遇見撕裂殺人魔」等偽造的假情報。全身濕透的年幼少女怎麽看都楚楚可憐,自然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說法。即使遭人起疑也不構成問題。畢竟她們的使命就是要刻意引起騷動。


    這四個人最終以「克拉夫念珠」發動爆發係的煉術陣。連同自己本身——警察軍十六名、王屬軍二十一名、公會派遣的煉術師十名,以及幾棟建築物,全都被卷進這項自殺行動中。沒有留下任何見過綺莉葉麵孔的活口。


    剩餘五人中的四人,擔任的是幕後的推手,也就是負責聲東擊西。


    在街上大聲嚷嚷,破壞建築物、街燈以引起騷動,一旦發現在這種滂沱大雨又發生了一連串殺人事件的情況下還悠哉外出的女子,就全部出手襲擊並殺害。


    結果就是——從開始到現在還不到兩小時,市民區域彷佛已經處在戒嚴狀態中。一般住家因恐懼而鴉雀無聲,警察軍及王屬軍則殺氣騰騰地大聲對話,在街上各處穿梭。


    若單純以對市民造成的損害來看,情況其實並不嚴重。遭到波及的每棟建築物離全毀都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倒臥在街上的屍體有一半以上都是綺莉葉本身。但對警察軍和王屬軍來說,損失可就相當慘烈了。不僅守護城市的任務失敗,還相繼出現死傷者。現在已經不是在意威信或麵子的時候了,因為直至目前為止都沒出現關於這一連串騷動的中心,也就是他們所認定的撕裂殺人魔的目擊證言。


    如此一來,舞台更陷入極端的混亂。


    想要收拾殘局,就必須派更厲害的演員上場才行。


    這個國家確實擁有能與我們並駕齊驅的皇家機密武器。


    執行聲東擊西行動的同時,四個綺莉葉正等著那兩個人。


    等著自己的哥哥——經由人手創造出來的人造少年.,以及自己的朋友——為了互相殺害而成為好朋友的少女。欺騙他們,打敗他們,讓他們感受到絕望的滋味。僅僅想象那幅未來光景,綺莉葉就快樂得無法自己。


    在此同時,腦海裏忽然掠過幾天前優貝歐魯所說的一句話。


    快樂跟憎恨隻有一線之隔。


    散播憎恨的同時,往往也會產生快樂。


    啊啊——在聽到那句台詞時,自己確實出現顯而易見的厭惡情緒。


    「哼哼,還真是無法否認呀。」


    佇足在雨幕裏的其中一個綺莉葉,與其他綺莉葉們同時揚起微笑。


    「……我很憎恨。對他們既羨慕、又感到無比憎恨。」


    明明是與自己相同的存在,卻佯裝成人類的弗格。


    把這樣的弗格當成無可替代的存在,將他放在身邊的艾兒蒂。


    那兩個人擁有了自己從來不曾擁有的一切——


    「沒錯。」


    綺莉葉自言自語著。


    不是身為犧牲者的綺莉葉,不是散布謠言的綺莉葉,也不是負責聲東擊西的綺莉葉。


    不是那十二個人,第十三名綺莉葉喃喃出聲。


    「我要在你們身上留下傷痕。」


    ?


    在市民區域,應該說在警察軍及王屬軍都因為「撕裂殺人魔」造成的混亂焦頭爛額之際,有一群人悄悄集結在一起,準備開始進行某項工作。


    人數共十五名。


    全都是很有兩把刷子的煉術師。


    但這項工作並非來自煉術師公會的中介。他們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戴著由碧綠圓珠所串成的手鏈一一「克拉夫念珠」。


    其中十名煉術師直到一個月前都還從事著由公會提供的普通工作,其他三名是從國外非法偷渡,隻能一直做些見不得光的工作。另外兩名的從屬與國籍不明。


    每個人接下這份工作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些是被強大的力量迷惑、有些秉持著自己的理想與主張、或者純粹隻是為了錢。


    至於工作的內容則相當單純,隻要徹底破壞目標機構即可。


    所謂的目標機構,指的就是匍都中心地帶的皇宮以南約五百公尺,國立煉獄學綜合研究機關。正式名稱是王立煉導院,俗稱——邊獄院。


    狙擊邊獄院的理由也相當充分。


    首先,邊獄院是公家機關。光是這一點,看在那群對瑩國懷恨在心的人眼中,就足以是教人痛恨的仇敵了。


    其次,邊獄院還是個淩駕於法規之上的機關。可以借著國家之名堂堂正正地進行那些於法不容的研究,也因此成了那些被禁止研究的人們所妒恨的對象。


    但最大的原因,還是邊獄院負責管理「愚者之石」這件事。


    有為數可觀的人深信——瑩國之所以無視「克拉夫念珠」,就是負責製造管理「愚者之石」的邊獄院為了獨占市場利益不惜對國家施壓的關係。為了中飽私囊而阻撓煉術的發展,必須給那些自私自利的拜金主義者一些教訓才行,激昂的憤慨情緒使人們團結起來引發暴動。背叛國家的罪惡感被陶醉的革命思想所取代;渴望擁有強大力量的誘惑則以正義之名彌補其中的不堪。


    打著正義、大義的名號,利用此次連續殺人魔所引起的莫大騷亂來達成自己的目的。縱然矛盾,也隻能用無可奈何搪塞過去。


    這是必要之惡,我們也是逼不得已。他們如是說。


    撇開善惡不談,事情正順利進行著。


    警察軍不用說,連原本應該在邊獄院四周戒備的王屬軍也幾乎全被派駐到市區的街頭巷尾,留守的人數根本不到平時的五分之一。沒有給那些人呼救的機會,便以「克拉夫念珠」強化後的煉術在一瞬間奪走他們的生命,如今的邊獄院可說是毫無防備地任人宰割。


    之後煉術師們決定兵二路,攻堅建築物。


    一隊從正門、另一隊則從後門侵入。


    幸虧了這場大雨的屏蔽,外頭的嘈雜聲響應該沒傳進建築物內,原本並沒有夾擊的必要,隻需光明正大從正門闖入,毫不猶豫地虐殺與破壞就行——但有些人認為這麽做會讓裏頭


    的研究人員逃走,對此持反對意見。


    大夥一致認同這個看法,前後夾擊是個好提議。畢竟其中不乏想將邊獄院內部的最新研究資料據為己有,以及憎惡國家政策的人。


    最後決定十個人從正門進攻,後門則由剩下的五人把關。


    選擇從正門入侵的人大多血氣方剛。起碼都是些喜歡堂堂正正交戰,一心想給對手好看的家夥。


    然而——


    眼前的建築物仍保有舊時被當作監獄使用的痕跡,當他們潛入為了囚禁罪犯所打造的莊嚴大門後,卻在前庭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


    黑暗中。


    在通往正麵大門的幾盞路燈照明下,有個少女就站在那裏。


    她穿著與邊獄院並不相襯——不,是跟大雨之夜格格不入的華麗裝扮。


    完全貼合上半身的無袖輕薄上衣,手臂套著彷佛正準備去參加舞會的長手套,下半身隠藏在寬大的裙子底下,裙身縫上以黑鐵打造的鎧甲。不知該說是華麗的戰甲,還是以粗鄙的禮服來形容比較好。


    銀色長發沐浴在蒼白的人工光亮下,少女麵無表情地看向這裏。


    「喂……」


    其中一名煉術師出聲。


    最詭異的不是少女本身,而是少女的周圍。


    那就像是一顆半透明的球體。


    以少女為中心在頭頂與周圍半徑兩公尺展開範圍,落下的雨滴被盡數彈開。雨滴隻撞擊到園形的透明玻璃球,少女連一根頭發都沒有被淋濕。


    「那是什麽?『障壁』嗎?」


    該不會隻為了避雨就特地發動煉術吧?


    接著,突然之間——


    少女身後出現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個身穿樸素的貴族服飾,看起來再凡庸不過的少年——他站在少女身邊,開口道。


    「這種雨勢,沒辦法使用『烈焰』吧。」


    「對啊。」


    少女回答,聲音輕柔的彷佛花瓣搖曳。


    「既然都下雨了……就用『疾雨』可以嗎?」


    「無所謂。」


    就在少年勾起微笑後——


    少女背上唐突地延伸出數條直線。伸展、彎曲"、複雜的糾結交錯,宛如以少女的後背為中心描繪出蝶翅。部分緊貼著肩膀、手臂,以此生根成長,幻化出一幅圖樣。


    所有人都錯愕得無法開口,但大家都很清楚。


    那幅圖案——就是煉術陣。,


    線條停止了動作,少女呢喃出聲。


    「……『疾雨』。」


    對這個單字產生反應般,有人不自覺抬頭仰望天空.,有人慌張地伸手保護頭部.,也有人擺出備戰姿態注視著少女。但這些反應全都徒勞無功。


    腳下。


    石板地與草地上的一灘灘積水被硬質化,同時生長出如刺蝟背上的尖銳硬剌。


    根本沒有抵抗的餘地,沒人有機會發出慘叫。尖剌貫穿了雙足、腰部、軀體、胸口、心髒、頭部,使他們瞬間斃命。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完全沒有派上用場的機會,甚至連拿起懸在腰間或背後的武器都辦不到。


    少女在黑暗中解除煉術陣後,透明的劍山瞬間溶解,雨水恢複成原本的姿態。煉術師們的屍體於是失去支撐,當場跌落在地。


    最後剩下一一還站在那裏的一一唯一一人。


    隻有那個人做對了反應,往後跳開成功躲過「疾雨」。


    「還有一個啊。」


    少年徑自歎了口氣。


    「或者……我該說聲真了不起嗎?」


    於是——


    以黑色外套包覆全身的矮小身軀在遮蓋的帽兜底下微微勾勒出笑意。


    「……你是怎麽認出來的呀?」


    詢問的聲音來自稚嫩少女。


    「我明明在市區裏聲東擊西製造了那麽大的混亂,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呢?」


    逸出口的語氣有些忌憚,卻又摻雜著愉悅。


    她取下帽兜,讓少年與少女看清麵貌。


    同時也以一種安逸的神情瞪著哥哥與友人.


    「我們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想要保護少女——艾兒蒂而庇護似地站在前方的少年——弗格開口答道。


    「有一半是賭的。不過,至少街上不是你真正目標所在的可能性很高。」


    「是喔。」


    綺莉葉笑得輕蔑。


    「有這個榮幸聽你解釋一下嗎?」


    弗格抽出懸掛在腰間的彎刀。


    「是你失算了,綺莉葉。一星期前你出現在艾兒蒂的麵前,其實也等於間接泄漏了身為人造人的『群體』能力,那便是開端。」


    雙眼直視著綺莉葉。


    「我們這才知道你的存在,也明白你打算將艾兒蒂當作目標。不久之後發生的『撕裂殺人魔』事件,一定跟你脫不了關係。」


    「然後呢?」


    「既然你的目標是艾兒蒂,自然會想到『撕裂殺人魔』是你為了逼出艾兒蒂所丟出的誘餌。但今天發生的一連串騷動實在太過火了,過火到就像刻意為之。在我們被引出來之前,想必會先受到警察軍、王屬軍,以及煉術師公會的關切。會覺得另有內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


    她點點頭,將手抵在嘴邊。


    是為了表現出竊笑還是想掩飾咬牙隱忍的不甘,或許就連綺莉葉本人都搞不明白。


    「那麽……你們在邊獄院待命的理由是?」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不知對方是否在裝瘋賣傻,弗格冷冷一笑。


    「有一半是賭注。而且……別忘了你可是曾經出現在艾兒蒂的麵前,還直接現身在艾兒蒂的房間裏。綺莉葉,那也表示你擁有某種足以達成這件事的力量。某種能夠讓你直接進入被嚴密封鎖的石塔地底的力量。」


    那是為了恐嚇艾兒蒂,讓她感到絕望;折磨弗格,使他後侮的示威。隻是單純為了取樂。


    「但那種移動能力似乎有什麽限製吧?如果沒有限製,我跟艾兒蒂現在早就陷入束手無策的窘境裏了。你也沒必要策劃撕裂殺人魔事件,隻要直接侵入國家中樞進行破壞就行了。」


    這算是弗格從綺莉葉愉悅的反應與自己可能疏忽的部分,所推測出的結論。


    關於綺莉葉所具備的能力中,可為與不可為的部分。


    「正因為辦不到……你才會親自出馬,攻擊匍都某個重要的據點。選項其實也沒多少,除了王宮、議員宿舍之外,就是這裏——邊獄院了。」


    以此類推,其實不難理解。


    看穿對方的想法,預測對方的動機,然後做出對應。


    「王宮裏的戒備森嚴,實在不適合強攻。王屬軍的特別部隊無論何時都會在王宮各處展開結界煉術,就連艾兒蒂都無法破解。至於議員宿舍並沒有值得你攻擊的理由。說實在的,不管死多少議員對我們來說也無關痛癢。我們不在乎的事情,你也不會特地去做吧?既然如此……就隻剩下這裏了。這裏是最有可能遭到襲擊的地點。」


    雖說是賭注,但結果顯而易見。


    這招誤打誤撞的一步棋,卻出色地鉗製了自己——


    「原來如此。」


    聲音毫無來由的顫抖。


    因為情況沒有照自己預期的發展而覺得憤怒.,又對自己當時就已埋下失策的伏筆卻不自知深感懊悔。以及,對弗格和艾兒蒂這兩個人單純的厭惡與不滿。


    但是,就另一方麵來說……


    ——若不這樣,就太無趣了。


    要是輕而易舉就被街上那些


    騷動吸引過去的話,就一點也不值得期待 了。


    綺莉葉褪去包裹著自己的外套。


    大雨淋濕了身體。沒錯,自己隻有孤伶伶一個人。不像弗格,擁有名為艾兒蒂的避風港;也不像艾兒蒂,擁有弗格這樣的護盾。


    無論繁衍出幾個自己;就算有正統丁字教祭司的陪伴;即使與作為間諜的王屬煉術師合作、或是誘惑殺人犯,不管做得再多,仍無法改變自己是隻身一人的事實。


    所以才要善加利用呀。利用自己的生命與存在.,利用古多?雷雷伊斯的宗教狂熱;利用優貝歐魯?卡特榭雷提斯.,利用伊帕西?特特斯。


    綺莉葉抽出配掛在腰間的短仗,不是什麽名貴的逸品,隻是個隨處可見替代物的複製品,就跟自己一樣是大量製造出來的。與弗格手中的「艾莉絲十六號」截然不同。


    「真有趣啊,艾兒蒂。真是太有趣了,哥哥。」


    以娼妓對這世間憎恨至極的語氣,咬牙切齒地說:


    「因為太有趣了,就再順便告訴你們一件事吧……我的『移動範圍』隻限於前往曾碰過麵的人身邊,所以才能到艾兒蒂的監牢,這也是為什麽我無法進入王宮的原因。」


    雙眼直勾勾地瞪著弗格,還有站在他身後的艾兒蒂。


    那由上往下的,混雜著輕蔑與羨慕的睥睨。


    「但是哥哥,你可別忘了喔?正確來說,我不是進不去王宮,隻是選擇沒有進去而已。因為我跟你已經見過麵了。你待在王宮裏時,我也能到你的身邊去。」


    「是嗎。」


    回應的語氣十足冷淡,像是全然與自己無關。


    這個人根本沒有把自己當作妹妹看待。無視自己的來曆、無視身為羅蘭之子的事實,一心隻想當個人類。


    「好好記著吧,就像你說的,我會一而再、再而三不斷地攻擊你們。這次的事件隻是開端,為了對你們宣告我的存在。」


    佯裝人類舉止的人造人,以及披著人類外皮的怪物。


    就由絕對無法成為人類的我追逐你們到天涯海角——


    「哪,哥哥。」


    綺莉葉嗤笑著輕輕晃了晃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


    為了再次確保自己的優勢,她開口道:


    「你以為成功看穿我之後就能贏了嗎?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所有的把戲?你以為……我會就此收手不再淌這趟渾水?」


    「不。」


    但弗格的回應僅是否定。


    「我不認為這就是全部了。當然具體來說,我也不知道你的能力範圍有多大,又打算使出怎樣的手段,不過……」


    弗格直視著綺莉葉,擺出直接且充滿自信的拒絕態度。


    「我們也不是毫無準備就來到這裏,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了……也有從隔壁借來幫忙看守後門的看門狗呢。」


    「……這樣啊。」


    綺莉葉低下頭。


    低垂著頸項,咬緊下唇,在嚐到血腥味後才又抬起頭發出嗤笑聲。


    「既然這樣,我也隻好從正麵突破,來讓你們俯首稱臣了。」


    ?


    繞到後門的五名煉術師,大致上都與選擇從前門進攻的十個人有著基本差異。


    換句話說,他們都是不讚成與敵人正麵對決的家夥。


    勝負是必須賭上生命的大事。第一要件是殺了敵人,以確保自己的生存。把戰爭當成樂趣簡直是愚蠢至極,他們幾個都對這種娛樂沒有興趣。


    會看上必須削減大量生命力的「克拉夫念珠」也不是為了戰鬥。


    而是為了對世人宣揚自己的理念、和親手洗刷對這個國家的怨恨——比起從正門入侵的家夥,這些人有著更明確的行動目的。


    所以他們放緩腳步,無聲無息地緩緩推開眼前的後門。


    說是門,也不過就是加了道鐵門的矮牆罷了,完全沒有正麵大門那種浮誇自負的肅穆印象。就隻是員工專用的出入口罷了。


    幾人之中手腳較敏捷靈活的越牆進入,破壞門鎖。其間沒有任何人開口出聲。大家都暗自期待攻陷前門的那夥人能挑起莫大騷動,無聲無息地一個個鑽入門內。


    於是——


    「……請……在……有……?」


    當和著傍沱雨聲聽到這句問話時,所有人無不繃緊了神經。


    同時分散開來,警戒的擺出迎擊姿態。背對著矮牆亮出自身的武器-眼睛注視聲音傳來的方向.


    黑暗中,有個人站在那裏.


    那人再次開口。


    「……請問各位在深夜拜訪,不知有何貴幹?」


    是名老翁。


    沒有彎腰駝背,反而有著高瘦的身形,像根針一樣直挺挺地佇立在那裏。向後梳攏的白發整齊服貼,穿著合身西裝站在雨幕中,絲毫不介意被淋濕,那從容不迫的姿態簡直可稱得上是紳士的典範。


    不——比起紳士,不如說是管家.


    「從後門進來,還真是不太聰明呢。」


    細如絲線的眼睛在五名煉術師身上一一掃過,看不出他的表情。


    沒有人出聲回應。每個人都沉默地握緊武器戒備。管家似乎也不介意,仍徑自恭敬的彎腰行禮。


    「在下名叫卡爾布魯克?特菲。奉主人與約定之命前來,雖然隻是一介管家,但就讓在下代替王屬軍當各位的對手吧。」


    一語畢,他也伸手取下係在腰間的捆狀長鞭,唰的一聲垂至地麵。


    戰況一觸即發。


    那是鞭子還是蛇腹劍?大家各自分析老翁手中的武器,試圖預測對方會使出何種煉術或劍術,以采取適當的防禦與攻擊。


    然而,管家這一擊,徹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第一波攻勢從地底而來。蛇腹劍的前端猛地從站在他麵前相距兩公尺左右的年輕煉術師腳下竄出,無法得知究竟是何時穿過土地靠近的——自稱卡爾布魯克的老翁根本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過。


    彷佛毒蛇揚頭示威般,青年的腹部在下一秒已被貫穿。


    「咦,什麽?」


    銳利的劍尖沒有就此停下,繼而轉向一旁的女煉術師。她慌亂的想要舉起戰斧,隻可惜還來不及動作,頸動脈就已經被迅速且確實地割斷。


    到此為止,卡爾布魯克終於有了動作。


    他舉起持劍的右手往旁邊一揮,深埋於地底的劍身挾帶泥濘現出原形,恢複成長鞭的柔軟狀態。不是以劍尖而是靠著劍身——順勢揮砍。


    目標是剩下的三人,兩男一女,就同時解決吧。


    其中一名男性打算屈膝閃躲,女人選擇向上跳,但兩人都以失敗收場。本該是橫向揮砍的攻擊,劍身卻在眨眼瞬間彎曲改變了方向。


    對屈膝的男人形成穀型,跳躍的女人則是山型,兩人甚至還來不及改變戰姿,脖子就被迫與身體含淚訣別。


    最後一個人——隻有另一名男性躲過這場死亡


    他沒有躲開利劍,而是瞬間發動「障壁(ehrle 2)」阻擋,沒有抵抗反倒利用攻擊的餘威往後跳開,退避到攻擊範圍之外。


    「……唔。」


    似乎對對方的反應感到欽佩,卡爾布魯克揚起眉。


    「漏了一個人呢……哎呀?」


    這時——


    他仔細打量男人的身影,麵露詫異之色。


    那人穿著用破布拚成的長外套,外套底下的衣服同樣破爛不堪,全身上下都被裹得嚴實,連指尖也不例外。除了那隻透露出瘋狂的淩厲左眼外,整張臉也全被繃帶纏卷包覆住。


    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衣著——


    「你該不會是鼎鼎大名的……斐伊先生吧?」


    歐圖?斐伊。


    在瑩國極負盛名,從未露出真麵目的殺手。


    「但真是奇怪,就我所知,名為歐圖?斐伊的煉術師應該早在一個月前就被不名人士殺了才對呀。」


    或者該說,是被刻意模仿他穿衣風格的某人給——


    「若真是如此,你究竟又是誰呢?」


    麵對卡爾布魯克自言自語似的提問,男子並沒有回答。


    隻用全身上下唯一露出來的左眼直勾勾地盯著。


    其實也不需要答案,老管家再次執起蛇腹劍。


    「嗬,多說無益是嗎?那就來一較高下吧。雷迪克?梅爾所創造的人造人……恐怕也是近來在市井掀起莫大騷動的『撕裂殺人魔』先生。」


    對於這種摻雜了臆測的叫法,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但藏在繃帶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些許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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