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瑞鶴跟加賀那場對決的五天後──鎮守府的門前朝霧彌漫。


    外麵充斥著合乎初冬時令的冷冽空氣。頭上是變得光禿禿的樹枝,腳下則是無數的紅色落葉。太陽尚未完全升起,天色微暗。


    「嗚嗚~還是一樣冷……!」


    瑞鶴一走出大門,便忍不住以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她吐出的氣息一片白,身上則是戰鬥時的裝備──換句話說,大腿一帶相當冷。


    「雖然隻是程度問題,但還是好羨慕穿長襪的加賀學姊她們啊……」


    「不可以示弱喔,瑞鶴。」


    背後的翔鶴一副當以為常的樣子回應。


    「習慣寒冷也是訓練的一環……說不定哪天會在比這裏還冷的地方作戰喲。」


    「寒冷的地方有阿留申就夠了啦……」


    中途島海戰後,瑞鶴曾與輕型航母龍驥、瑞鳳一起前往北方,支援阿留申攻略作戰。


    聽到瑞鶴的抱怨,翔鶴輕笑一聲接著說下去。


    「更何況,你也不想讓那些孩子們看見自己丟臉的樣子吧?」


    「早安!翔鶴姊、瑞鶴姊!」


    正門被用力拉開,從中奔出數名個頭嬌小的艦娘。


    吹雪、磯波、深雪──都是吹雪型驅逐艦娘。三人和瑞鶴、翔鶴一樣,穿著戰鬥時的裝備暴露在寒風下。她們今天早上似乎輪空──遠征任務和早餐的準備都由別人負責。


    吹雪型是所謂「特型」驅逐艦的第一係列,在她們剛完工的年代,那超出一般認知的續航距離與重武裝帶給列強不小的衝擊。鎮守府裏也有許多同型艦娘,可以說她們是鎮守府的招牌。


    向兩人打招呼的是吹雪。她很符合吹雪型1號艦的定位,在同型艦中成了領袖。


    「似乎會是個好天氣呢!今天也努力地晨練吧!」


    「咦、呃,嗯……」


    瑞鶴苦笑。驅逐艦們即使衣著單薄仍然精神抖擻,吹雪並非特例。


    從跟加賀對決的隔天開始,瑞鶴便在翔鶴的建議下每天慢跑當晨間訓練。


    盡管瑞鶴不太清楚這麽做的效果何在,但因為是姊姊翔鶴說的,所以她沒想太多就讚同並參加了。


    對於驅逐艦們來說,晨跑似乎是例行公事,因此瑞鶴與翔鶴每天都會碰到她們。


    在翔鶴這五天的訓練──室內授課與室外操練之下,瑞鶴的技巧有了飛躍性的提升,即使是長距離航海也能順利完成。今天則預定要在晨跑與早餐後開始進行正規訓練。


    據翔鶴所言,要瑞鶴上前線的出擊命令這幾天就會下來。


    照原先的預定,這道命令會在提督詢問瑞鶴是否要以艦娘身分戰鬥的兩周後下來,當成最後一道測驗;不過瑞鶴的訓練進度比想像中快,預定因此提前。


    吹雪做了些伸展運動後,很有精神地向瑞鶴她們說道:


    「好,我們走吧!晨間訓練愈認真肚子就愈容易餓,早飯也會變得更好吃!」


    還沒等到回應,吹雪就已飛奔而出。其他艦娘們也拿起裝備跟在後頭。


    「天氣這麽冷,她們可真有精神……」


    瑞鶴傻眼地嘀咕,翔鶴再度輕笑後,以佩服的口氣回答:


    「那些孩子雖然不像我們這樣頻繁地上前線,卻在護衛船隊、運輸物資、救援孤立的一般市民等方麵大為活躍喔。就某種意味上,她們所體驗的戰鬥比我們更為嚴苛……」


    「這樣啊。在這裏也一樣呢……」


    瑞鶴頷首表示理解。


    在「那場戰爭」中驅逐艦被稱為「車夫」,跟其他軍艦相比總是矮了一截。然而,自從戰況陷入劣勢後,她們就成了消耗戰的主角在戰場上來回奔波,活躍程度不輸主力。


    艦娘們也繼承了那樣的靈魂──


    「那我們走吧,瑞鶴。」


    「嗯!」


    不能讓她們看見自己丟臉的樣子──感受到翔鶴話語份量的瑞鶴,也跟著跑了起來。


    慢跑路線包含了鄰近鎮守府的港口小鎮。朝陽下,艦娘們沿著保護小鎮的堤防奔跑。


    種種景物自眼前流過。染上朝陽的鎮景、飛舞於空的海鳥、準備出航工作而不停發出聲音的小型漁船、淹沒沙灘後退去的海浪。瑞鶴還是軍艦的時代,似乎也有這樣的景象。


    「話又說回來、為什麽大家……都還穿著戰鬥時的裝備?」


    呼吸有些紊亂的瑞鶴問道。她覺得如果隻是慢跑,換成別的裝扮應該也可以。


    跑在旁邊的吹雪口氣認真地回答:


    「晨練也是重要的鍛煉,穿得跟上戰場時一樣比較會有精神!何況……」


    「何況?」


    吹雪有些為難地苦笑。


    「司令官說『這樣比較可愛,而可愛的你們並肩奔跑時,看起來就像一幅畫』……」


    (那、那個男人…………!)


    瑞鶴不禁伸手扶額。吹雪口中的「司令官」當然就是指提督,不少艦娘這麽稱呼他。


    「提督是性騷擾慣犯」這點,瑞鶴已經聽說過很多次了。


    這人一有機會就掀艦娘的裙子、動不動就摸頭、摸裝備──似乎非常放肆。


    幸好瑞鶴還沒碰過這種事。或許是到任當天的那一擊生效了也說不定。


    「啊,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喔,你看!」


    吹雪連忙指向前方。


    許多人為了通勤、通學、購物而走在堤防道路上。他們幾乎都會對艦娘揮手致意,並且露出信賴的眼神。其中也有小學生與幼稚園生,能聽到他們大喊「艦娘姊姊們加油!」、「別輸給深海棲艦!」之類的話。


    驅逐艦們興奮地揮手回應大家。麵帶微笑的翔鶴優雅地效法她們──滿懷疑惑的瑞鶴也跟著做。


    大致上打完招呼後,吹雪開口:


    「我們沒辦法跟民眾們過同樣的生活,鎮守府除了開放日以外也幾乎不會有訪客,因此像這樣跟大家接觸的機會非常寶貴。」


    「偶爾也會有人給我們點心或飲料呢~!」


    從後趕上的深雪開心地跟進。跟在她旁邊的磯波則害羞地接下去:


    「平常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們都會卸下裝備再外出,所以像這樣能讓大家知道自己是艦娘的機會很少……」


    接著,她以滿足的表情補充。


    「而且,最近我們護衛船隊有了成效,現在物資能夠從大陸輸入本土,便利商店和超市擺出了各種商品,笑容也回到大家臉上……看到大家高興的樣子,我也很開心。」


    先前上室內課時,瑞鶴聽說深海棲艦出現大約是十年前的事;在那之前這個世界似乎長期維持在和平狀態,頂多有些小紛爭。便利商店、超市、以及行動電話等文化,也是因此而誕生。


    這些文化雖然因為深海棲艦的出現而陷入危機,但多虧了艦娘們的登場與活躍,至少這個國家已逐漸恢複之前的狀況──


    「原來如此……」


    瑞鶴點點頭,覺得自己似乎能明白提督要大家穿戰鬥裝備晨練的心情。


    (至少要在這種時候讓這些孩子得到讚美嗎……)


    希望在暗處默默努力的驅逐艦們,能夠看見她們努力的成果──或許是因為這種關懷也說不定。


    特別是像吹雪型這樣的特型,鋒頭總會被陽炎型那種相對新穎的驅逐艦搶走。


    (不愧是提督……雖然隻要老實地稱讚她們就行了……)


    瑞鶴苦笑。不管真正的理由為何,「提督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這點依舊不變。


    「唉,不過像我這樣的美少女,就算沒有裝備也能吸引大家的目光就是了……」


    「叢


    雲,你這話有點……」


    聽到吹雪型中唯一具有近未來風格外表的叢雲如此發言,白雪便露出苦笑。其他的吹雪型似乎也有同感。


    「……話又說回來,為什麽我們會以女孩子的外型誕生呢?」


    叢雲的台詞引發了瑞鶴的聯想,疑問不禁脫口而出。翔鶴微笑著回答:


    「海之民祈求航海安全的神叫做船魂,據說祂是個女孩子。或許我們之所以會用這種樣子出現,就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也說不定呢。雖然這隻不過是推測……」


    「這麽想或許也不壞呢……」


    瑞鶴若有所悟地低語。然而,不知為何翔鶴卻神情複雜地緊閉雙唇。


    慢跑完畢回到鎮守府時,朝陽已完全升起,朝霧也消失無蹤。


    「呼,果然每天早上都跑就不會覺得痛苦了呢……」


    渾身火熱的瑞鶴揮手替自己搧風。翔鶴則拿了幾條毛巾走近。


    周圍還有好幾名個頭嬌小的妖精──她們似乎也幫了翔鶴的忙。


    這些妖精連瑞鶴也不曉得來頭,隻知道鎮守府裏至少有幾十個;她們會幫忙艦娘處理些日常瑣事,或是在實戰中操作裝備等等。


    「來,瑞鶴,毛巾。艦娘似乎也會感冒,所以要把汗擦乾喔。」


    「啊!謝謝你,翔鶴姊!」


    「大家也要注意喔。還有別忘了伸展操。」


    「好~!」驅逐艦們一邊大聲回應,一邊從翔鶴手裏接過毛巾擦汗。看在眼裏的翔鶴,就像個關心孩子的母親般露出微笑。


    瑞鶴暗自佩服姊姊的體貼周到。


    (果然,翔鶴姊跟我完全不一樣呢……)


    這麽說來,聽說翔鶴是半年前來到這個鎮守府。


    雖然不知道艦娘們的戰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但從驅逐艦們這麽信賴翔鶴看來,她或許算得上是元老。


    (真令人崇拜呢……)


    心裏這麽想的瑞鶴走向大門──


    「……!」


    背後有氣息──瑞鶴驚覺地轉頭,發現數架艦載機俯衝而來。盡管不至於撞上,瑞鶴依舊下意識地側身。


    瑞鶴耳裏聽著翔鶴「沒事吧,瑞鶴!」的聲音,同時環顧起周圍。


    「什麽人!居然做出這種跟偷襲沒兩樣的事……給我出來!」


    「相當厲害呢。不愧是實力得到加賀學姊認可的航母──但因此自滿可就不好囉!」


    鎮守府的屋頂上響起一個高亢的嗓音,於是瑞鶴與翔鶴轉頭看去。


    瑞鶴的視野裏,出現一名盤著雙臂站在屋頂上的艦娘。她的頭上有數架艦載機,但造型跟瑞鶴、翔鶴那種弓道服式的衣裝不同,反而近似於陰陽師。胸口的勾玉特別引人注意。


    她的飛行甲板也不是瑞鶴那種肩甲狀,似乎是張攤開的卷軸。而且,卷軸上頭還有好幾張剪成艦載機形狀的紙片──既然是陰陽師打扮,那麽艦載機大概是式神吧。


    「你是……?」


    「今後就由我出雲……更正,由我飛鷹代替一航戰的學姊們指導你,做好心理準備吧!我們可是很厲害!」(注:飛鷹原為商船「出雲丸」,隼鷹則為商船「橿原丸」。)


    「『飛鷹』是那艘輕型航母飛鷹……?話說回來,既然要用這種方式登場,就別弄錯自己的名字啦!」


    瑞鶴忍不住吐槽。接著,從飛鷹背後現身的另一位航母艦娘帶著苦笑嘀咕:


    「我每次都會提醒,但你老是改不掉呢。是不是因為內在還是以前那個大小姐啊?」


    「囉、囉唆隼鷹!總而言之,提督命令我來指導你們……所以給我老實地接受!」


    「哎呀,她的意思應該是『雖然我們來鎮守府的時間也不長,不過同樣是中途島海戰後的主力,大家就互相切磋砥礪吧』啦~」


    「真是的隼鷹!我難得想表現得瀟灑一點,這不是全被你搞砸了嗎!」


    隼鷹無奈地再度吐槽,飛鷹則是不斷反駁。至於翔鶴與瑞鶴,隻能啞口無言地看著兩人你來我往。


    2


    「今天要舉行艦隊演習,替訓練收尾。」


    翔鶴一邊在鎮守府近海的水麵上移動,一邊對瑞鶴說話。


    結束上午的室內課並吃完午餐後,兩人前往演習海域。


    天空萬裏無雲,海麵以冬季來說也顯得頗為平靜。遠方能看見圍住鎮守府的海岸線與披上植被的群山。


    「所謂的演習,簡單來說就是艦娘彼此交戰吧?就像我之前和加賀學姊戰鬥那樣?」


    「對呀。不過,這次的艦隊演習是艦隊之間的戰鬥喔。畢竟我們航母要和其他艦種搭配才能發揮實力。」


    瑞鶴會意地點點頭。


    航母這種船艦,能夠靠著艦載機攻擊遠在戰艦和重巡射程外的敵人,因此攻擊力壓倒性地強大。相對地,航母的防禦力連重巡都不如,有可能被一擊重創。


    翔鶴、瑞鶴以及其他航母艦娘們也繼承了這項特性。因此跟護衛艦艇之間的合作對航母來說攸關生死。


    「一來護衛艦艇在防空戰鬥的對空炮火不可或缺,二來跟深海棲艦戰鬥時,第二波以後的攻擊往往得在距離敵軍極近處讓攻擊隊起飛。因此,我們經常會被扯進炮擊戰裏。」


    「所以才說跟其他艦娘的合作很重要……」


    「嗯。艦隊編組最多隻能到六人,因此跟『那場戰爭』相比可以說變得更重要了。」


    投入實戰的艦娘之所以最多六人,是因為一旦聚集了超過這個數字的艦娘,深海棲艦就會偵測到我軍行進的航線,導致中伏擊的機率大增。雖然原理不明,但深海棲艦似乎具備了這種未知的情報搜集能力。不過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深海棲艦的艦隊也總是在六艘以下。


    「而且,深海棲艦也會像我們這樣編組以航母為主力的艦隊,組成機動部隊彼此交戰用的陣型。所以,航母機動部隊之間的艦隊演習,最適合當成實戰的預演。」


    「感覺實在不怎麽好呢……」


    瑞鶴老實地把心裏話說出口。到任當天跟提督的對話,以及這些日子在室內課所記住的各級深海棲艦模樣,全都烙印在她的腦中。


    「湊齊了跟我們一樣的艦種,用跟我們一樣的方式戰鬥,簡直……」


    「簡直像是我們的怨靈?」


    翔鶴試探性地詢問。瑞鶴以僵硬的表情點點頭。


    如果說深海棲艦也像自己重生成艦娘一樣,是那場戰爭的負麵情感以不同於自己的姿態誕生在這個世界……


    「就像提督說的,我們幾乎完全不了解深海棲艦。說不定,隻是跟人類完全不同的生物基於合理性而進化,路線卻剛好跟人類的兵器體係一樣也說不定。」


    煩惱些不會明白的事也沒用──翔鶴的意思是這個。


    「不過,既然對話無法成立,我們也隻能戰鬥了。深海棲艦每一艘都很強大,而且數量多得像是無限,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瑞鶴感到自己全身僵硬。


    跟無限湧出的敵人戰鬥。既然彼此無法對話,代表跟那場「戰爭」不一樣,可能得打到其中一方全滅才會結束。


    (要勝過那種對手,也隻能像這樣磨練自己的戰技了呢……)


    前些日子跟加賀的戰鬥浮上腦海。或許正是因為明白這場戰爭的殘酷,加賀才會指正瑞鶴的大意吧。


    (既然如此,那剛才的飛鷹又是怎麽回事……?)


    正如隼鷹所言,飛鷹、隼鷹這兩艘飛鷹型,曾是戰功可與翔鶴型相比的航母。


    雖然中途島海戰前飛鷹隼鷹被當成二軍,但在那之後她們就跟自己一樣,成了替代四航母的主力航母,參與過多場航母對戰。


    根據將自己的記憶還有方才從翔鶴口中聽到的話,飛鷹沉沒於馬裏亞納海戰,而隼鷹似乎在「那場戰爭」後依然幸存。


    (確實,她們兩個跟我們一樣是中途島海戰後的主力,立場或許跟我們一樣……)


    盡管飛鷹聲稱是「受提督所托」,但從說話的口吻看,飛鷹似乎是出於自願,還隱約有種把瑞鶴她們當成勁敵的感覺。


    飛鷹會有那種性格,想來是因為她原本是民用的豪華遊輪。不過話雖如此……


    (願意指導這點很令人感激,不過擺出一副奇怪的前輩架子實在是……)


    「瑞鶴,可以看見負責護衛的各位囉。」


    瑞鶴一往翔鶴所指的方向看去,隨即見到四名艦娘的身影。沒多久雙方就會合了。


    「今天請多指教囉,五航戰姊妹。」


    重巡利根來到兩人身邊看著她們。一旁還有同型艦築摩,以及驅逐艦雪風、卷雲。


    「盡管護衛過一航戰與二航戰好幾次,但同時保護五航戰的兩位倒是第一次。既然艦隊有吾輩在,就不必再擔心索敵囉!」


    「好的,期待你的活躍。」


    翔鶴開心地露出微笑。瑞鶴也感到安心不少。


    「那場戰爭」時,利根與築摩最新型的重巡洋艦,她們利用船體後方搭載的許多水上偵察機,在多場戰役擔任機動部隊的眼睛而大為活躍。對於機動部隊互相交戰的演習,她們可說是最適合與五航戰組隊的艦娘。


    「航母對戰重點在於以先製攻擊封鎖敵航母行動,進而確保優勢。所以,我等會專注於索敵,之後的攻擊就交給你們囉。」


    「好的。築摩、雪風、卷雲也請多指教。」


    「好的。就請各位多關照姊姊和我了。」


    「了、了解!雪風會加油的!」


    「我也、呃,會全力以赴的!」


    三名艦娘以三種不同的方式回應。此時瑞鶴突然有個念頭。


    (這麽說來,我跟加賀學姊戰鬥時,雪風也站在赤城學姊身邊呢……是來觀摩的嗎?)


    「剛會合就麻煩大家實在很不好意思,不過演習馬上就要開始了。」


    翔鶴以略帶緊張的聲音宣告。


    「雖然我也不曉得對方編製如何,但既然目的是訓練我們,代表很可能是機動部隊……不要鬆懈!」


    「「「「「了解!」」」」」


    「旗艦由我翔鶴擔任,請各艦務必依照我的指示行動。我們若要贏過數量占優勢的的深海棲艦,必須仰賴各艦之間縝密的合作。注意不要擅自行動!利根和築摩讓水上偵察機起飛!開始索敵!」


    「了解!上吧,築摩!」


    「好的,利根姊!」


    利根與築摩左手的彈射器指向天空,將裝備在上頭的水上偵察機一架架發射出去。


    「雪風、卷雲擔任前衛,利根和築摩在左右兩側。先組成輪形隊等待敵軍!瑞鶴別離開我身邊!航母是艦隊的核心──不管戰意有多高昂,都該盡量避免待在前方。」


    「了解!」


    瑞鶴待在翔鶴身旁。其他艦娘也按照翔鶴的命令,迅速組成輪形隊──將護衛艦艇配置成甜甜圈狀,保護中央艦艇的防空用艦隊陣型──並繼續前進。


    (不愧是翔鶴姊……!)


    瑞鶴佩服地看著接連發號施令的翔鶴。她的熟練程度似乎非比尋常。其他艦娘好像也非常信賴翔鶴,完全遵照命令行動。


    「……!找到這回的對手囉,翔鶴!右方二十度,距離五百──正從島嶼後方朝我們衝來!航母兩艘、其他艦艇四艘!」


    「翔鶴小姐,右方上空有攻擊隊!總數百架以上!」


    都是來自水上偵察機的報告。


    「在島嶼後方埋伏?不錯的反應呢──全艦,右轉二十度!瑞鶴,要上囉!」


    「是,翔鶴姊!第一波攻擊隊,起飛!」


    翔鶴與瑞鶴朝天射箭,讓攻擊隊起飛。箭矢很快就變為數倍之多的艦載機,開始在空中集合。幸好早期發現敵軍,在敵機來襲前,應該來得及集合完畢飛向敵艦隊。瑞鶴、翔鶴的艦載機都是零戰、九九艦轟、九七艦攻這些大戰前半的主力機。


    「發現演習對手──敵艦隊了!」


    前方擔任前衛的卷雲大喊。瑞鶴與翔鶴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飛鷹、隼鷹?」」


    敵艦隊裏有早上引發騷動的兩艘輕型航母,飛鷹和隼鷹。此外還有重巡衣笠、青葉,以及驅逐艦朧、曙。


    除此之外,對方的艦隊並非輪形隊而是單縱隊──艦娘縱向排成一直線,適合炮雷擊戰的陣型。飛鷹與隼鷹則待在陣型的最前方。


    「明明是航母卻帶頭衝鋒?你們在想什──」


    「我依照約定來指導你們了!」


    飛鷹就像要蓋住瑞鶴聲音似地大喊。她和隼鷹向前突進,沿途掀起大量的水花。


    「還有,航母對戰的基本是反覆攻擊!要衝進敵人懷裏不斷送出攻擊隊!新生二航戰的指揮官角田提督,當初也是這樣在南太平洋海戰獲得勝利!」


    南太平洋海戰是瓜達爾卡納爾攻防戰的一部分,這場機動部隊決戰的後半,角田提督麾下以隼鷹為主力的新生二航戰,代替受損後退的新生一航戰逼近敵航母,以多達七次的波狀攻擊癱瘓了敵艦。


    角田提督是眾所周知的猛將,也深得軍士官兵們的信賴。瑞鶴能理解曾擔任二航戰旗艦的飛鷹為何如此崇拜他。


    「不過,我記得那個時候你──」


    「南太平洋海戰的時候,飛鷹根本不在現場嘛──!」


    隼鷹就像替瑞鶴補充般地吐槽。


    實際上在南太平洋海戰前夕,飛鷹因為輪機故障而無法參加海戰,被迫將旗艦地位交給隼鷹後撤退。


    「囉、囉唆!我當二航戰旗艦的時間比你長,所以我也有資格說這些話啦!」


    「說是這麽說,但你們是速度慢、裝甲比我們薄弱、艦載機也比我們少的輕型航母……太亂來了!」


    「正因為是輕型航母才要置之死地而後生!改裝航母並不差,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就算防禦力弱了點也沒關係!」


    「可是……!」


    「那麽,如果你不得不跟比自己強大的深海棲艦對決時,又要怎麽辦!」


    「……!」


    「好,就讓我們報中途島的……更正,讓我們展現力量!攻擊隊,動手!」


    「哎,飛鷹這麽說也有她的道理i去吧!」


    飛鷹、隼鷹的攻擊隊與瑞鶴她們的攻擊隊交錯後,先後開始俯衝。此外,其他四艘水麵艦也開始炮擊。


    「怎麽辦,翔鶴!這樣下去她們會逼近,還沒準備好應付炮雷擊戰的我們會被迫陷入混戰喔!」


    翔鶴愣了幾秒,隨即下達命令。


    「以現在的陣型繼續戰鬥!就算變成混戰,隻要我跟瑞鶴還在就有逆轉的機會!大家沒問題吧?」


    堅持讓航母待在後方,將其他護衛艦艇當成盾牌迎戰──這麽做多半會有很大的損傷,某種意味上是個殘酷的決定。然而,利根與築摩都堅定地頷首。


    「這才是咱們五航戰的翔鶴!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吾輩的炮雷擊戰!對吧,築摩!」


    「是的,讓人想起薩馬島海戰呢!」


    「首先擊退敵機!各艦,開始防空戰鬥!」


    四名艦娘一邊回避敵艦炮擊,一邊以機槍對空中瞄準。瑞鶴也在加入她們行列的同時,緊盯逼近的敵機。


    3


    鎮守府裏最大的餐廳「豐川」裏,有個麵對一樓海岸的區域。


    鎮守府的艦娘們,基本


    上都是在這個餐廳吃晚飯。雖然也有些人在鎮守府內的甜品鋪或酒吧吃晚飯,但那些地方的餐點份量對於發育中的艦娘似乎不太夠,因此這麽做的並不多。


    餐廳今天也是門庭若市。輪空的艦娘們各自坐在喜歡的位子上用餐、交談,或是看電視播的動畫。


    「痛痛痛……飛鷹真是的……」


    瑞鶴把盛著餐點的托盤擺在桌上,同時竄過全身的痛楚也讓她繃緊了臉。


    今天星期四,菜單是鎮守府特製咖哩,所以餐廳裏充滿了咖哩的辛香。為了再來一份而往返廚房與餐廳的艦娘──特別是驅逐艦,以及一部分的標準航母──也很多。


    「就算是用演習彈,爆炸的衝擊還是不能小看呀。真是的……」


    「你沒事吧,瑞鶴?」


    坐在旁邊的翔鶴擔心地問道。瑞鶴則以苦笑回應。


    「嗯,這點程度還忍得了啦。翔鶴姊你呢?」


    「沒事。畢竟那點程度的回避運動,我已經在實戰中做過很多次……」


    「這樣啊,不愧是翔鶴姊!話又說回來,飛鷹居然用那種攻擊方式,而且還不隻一次,而是三番兩次地……」


    白天演習的情境在瑞鶴腦中浮現。


    結果,跟飛鷹、隼鷹她們新生二航戰的艦隊演習,混戰到最後以和局作收。


    盡管新生二航戰一如宣言采取貼身攻擊,卻無法突破翔鶴她們的防空炮火,彼此艦載機消耗嚴重,最後水麵的炮雷擊戰也沒得到決定性的戰果,雙方兩敗倶傷。


    不過事情還沒結束。飛鷹說「隻比一次算不上訓練」,主張繼續對抗演習。翔鶴與其他艦娘們商量過後,基於「鍛煉瑞鶴」的理由接受了這個提議。


    結果就是瑞鶴現在的樣子。


    飛鷹、隼鷹大概是從經驗多寡來判斷瑞鶴比較好對付,因此集中攻擊她。瑞鶴也拚命地回避,直到最後都沒有中彈而得以保持戰鬥能力,戰鬥全都以平手收場。雖然瑞鶴也因為極近距離彈的衝擊而遍體鱗傷就是了。


    「身為防禦能力堪憂的輕型航母,居然因此反過來想在極近距離發動波狀攻擊……她們兩個最後不也弄得滿身傷嗎?」


    「我聽到囉,瑞鶴。」


    背後傳來聲音──嚇了一跳的瑞鶴轉向後方,隨即看見飛鷹與隼鷹拿著托盤走近。


    感覺背脊有股寒意的瑞鶴保持沉默。但飛鷹並未追究,而是在瑞鶴附近的椅子坐下,然後同樣地繃緊了臉。


    「痛……!不過,這點程度的傷以輕型航母來說很普通。必須忍耐……」


    「不用那麽逞強也……」


    「我也不喜歡受傷啊,隻是不得不接受而已。」


    飛鷹似乎要壓住痛楚似地深吸一口氣,然後以有點自豪的口氣問:


    「所以說,我們的戰鬥方式怎麽樣啊?」


    「『怎麽樣』是指……」


    「確實,以先製攻擊封鎖敵航母行動是航母對戰的理想流程。不過那頂多隻是理想,現實沒那麽簡單──既然如此,一開始就衝進敵軍懷裏勝算反而比較大。」


    飛鷹這番話,聽在瑞鶴耳裏頗有說服力。實際上,飛鷹與隼鷹正是靠著出其不意的近距離攻擊與己方戰得不相上下。


    「我想─要下結論還太早了點。」


    翔鶴不為所動地回答。


    「我們的對手是擁有壓倒性物量的深海棲艦。隨意衝進對方陣中,在取得戰果的同時也會受到相當大的損傷,對日後的戰況不利。」


    「那麽更應該置之死地而後生。」


    「開始兜圈子了呢。」


    飛鷹瞪著翔鶴。翔鶴則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以湯匙將咖哩送入口中。


    「……算了,沒關係。反正遲早會在戰場上證明是誰對……不必急於一時。」


    飛鷹歎氣似地回答。接著她眨了一下眼,隨即勾起嘴角看向瑞鶴。


    「話說回來,瑞鶴你今天真不簡單。碰到那麽誇張的集中攻擊,居然隻受了點小傷……你身邊果然有幸運女神呢。」


    「我、我……?」


    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令瑞鶴有些困惑。


    「我隻是盡力而為罷了……這麽說來,飛鷹你不是很討厭我嗎?」


    「我可沒討厭你喔。我隻是覺得,身為資曆比較老的前輩,至少該把這件事告訴你。不過嘛,要說沒把你當競爭對象是騙人的就是了……」


    「啊,是這樣啊……」


    「唉~我也好想快點搭載新型機喔。這麽一來攻擊力會更強,就能增加打擊敵人的機會了耶。」


    根據瑞鶴在室內課所學到的,彗星、天山、零戰五二型等新型機還在開發中,量產化後會優先配給一航戰與二航戰。


    「我和隼鷹在『那場戰爭』裏直到最後都沒機會搭載新型機……所以這是我的夢想。」


    飛鷹含著湯匙,以遺憾的口氣咕噥。


    瑞鶴什麽也說不出口。像自己和翔鶴,以及還沒出現在鎮守府的大鳳等標準航母,在最後一場機動部隊決戰──馬裏亞納海戰時,有幸搭載這些新型機。


    「……我去多盛一份。」


    飛鷹將不知不覺間清空的盤子放上托盤後離席。等她的身影消失後,一直保持沉默的隼鷹靠近兩人。


    「哎呀~不好意思,我姊每次都給你們添麻煩。」


    神情開朗的隼鷹抓了抓頭。


    「我想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瑞鶴應該會嚇到,多少還是得幫忙解釋一下。」


    「你的意思是,她會這樣有她的理由……?」


    「飛鷹在『那場戰爭』裏有怎樣的經曆,對那些經曆又有怎樣的感觸,活到恩加諾角海戰的瑞鶴應該想像得到吧?」


    瑞鶴大吃一驚。因為她立刻明白隼鷹想說什麽。


    航母飛鷹的運氣實在不怎麽好,南太平洋海戰前的撤退就有如她的寫照。直到馬裏亞納海戰為止,飛鷹都無緣參加航母對戰;就連終於得以參與的馬裏亞納海戰,也在攻擊敵航母時失去了大多數艦載機,最後沉於空襲。


    如果自己有那種經曆──瑞鶴一想到這裏,登時有股惡寒。飛鷹跟參加了中途島以外所有航母對戰的自己完全相反。


    要是在保有這種記憶的狀況下,置身於新的戰場中──


    「而且啊,我跟飛鷹本來是民間的豪華遊輪嘛。」


    隼鷹舉起了舀咖哩的湯匙。


    「既沒辦法成為原來的豪華遊輪,又沒辦法以改裝後的航母身分好好戰鬥……飛鷹的心情想必很複雜吧。」


    (所以才會說出那種話……)


    飛鷹會拘泥於航母戰術,大概表現出了她想盡航母本分的心願吧。


    (話是這麽說,但如果持續用那種方式戰鬥,不就印證了翔鶴姊說的話嗎……)


    「所以,希望你們對她寬容一點。而且我也希望能再次像南太平洋海戰那樣戰鬥嘛!那場追擊戰很棒喔!」


    隼鷹自豪地挺起胸膛。南太平洋海戰勝利的記憶,似乎是隼鷹的驕傲。


    此時,隼鷹突然站起身。


    「那我也去盛新的啦。喂,飛鷹!既然裝了第二份就來比誰吃得快吧!輸的人下次去鳳翔姊的居酒屋喝酒時要請客~!」


    於是隼鷹揮別了兩人。之後還能聽到飛鷹喊「我才不要!又不是小孩子!」跟隼鷹回她「有什麽關係嘛!如果不想賭鳳翔姊的店就賭餐後甜點的布丁吧~!」的聲音。


    「飛鷹跟隼鷹的感情真好。」


    明明個性完全不一樣──聽到瑞鶴這麽補充,翔鶴微笑著回答:


    「畢竟兩人都有從豪華遊輪改裝為航母的過去……」


    接著,翔鶴


    看向遠方。


    「想必就是因為這樣,讓她們之間有種無形的強烈牽絆吧。」


    「所以隼鷹才會那樣……」


    隼鷹總是一副開朗的樣子,但那說不定是為了替飛鷹打氣──瑞鶴是這麽想的。


    4


    隔天,鎮守府辦公室裏的氣氛十分緊張。


    「現在開始作戰簡報。」


    提督手裏拿著文件,對被召喚至辦公室的艦娘們宣告。


    在場艦娘總共六人。成員以秘書艦翔鶴與其妹瑞鶴為首,另外還有輕型航母飛鷹、重巡妙高和羽黑、驅逐艦響。這顯然是航母機動部隊的編製。


    這天要舉行瑞鶴的最後一道測驗,也就是上前線。


    「換言之,提督打從一開始就決定以這個陣容出擊……所以才要飛鷹來找我?」


    這麽一想,事情似乎就說得通了。眼前的提督雖然是個性騷擾魔神,卻也是會隨時注意艦娘們身心狀況的人,這點從鎮守府的樣子就看得出來。


    (……還有,響就是那個跟雪風一起看加賀學姊與我對決的孩子吧……)


    掛著無比冰冷表情的響站在妙高身旁,等待提督的下一句話。或許她的個性相當冷淡也說不定。


    (她跟雪風感情很好嗎……?)


    「首先說明整體戰況。翔鶴。」


    「好的。」


    提督身旁的翔鶴,站到了記有戰況與其他情報的白板前。


    「自從開始反擊敵深海棲艦以來,我們鎮守府就以取得西方海域──資源產區為目標,持續發動攻勢。」


    翔鶴以指揮棒指向以本土為中心的地圖。


    本土連往大陸的航道上,釘了三個標示艦娘遠征部隊的紅色圖釘。它們全都代表負責護衛船隊的艦隊。


    在這塊海域的外圍──西南群島海域的衝之島近海、北方海域的醇魚海、西南海域的果醬島與咖哩洋,則釘有代表深海棲艦的藍色圖釘。


    「我方已壓製了相當於西方海域門口的西南群島海域,攻勢原本進展得相當順利。」


    「原本……?」


    瑞鶴訝異地出聲。翔鶴則以嚴肅的表情頷首。


    「是的。但作戰目前不得不停擺,原因在這裏。」


    翔鶴指著西南群島外側的衝之島海域。


    「因為我們在衝之島海域發現大規模的敵軍泊地。如果置之不理就攻略西方海域,側麵有可能遭到泊地艦隊攻擊。」


    瑞鶴點點頭。要繼續攻勢得確保航道安全,如果讓強大的敵人待在側麵,就有航道遭斷的危險。


    「因此鎮守府暫緩攻略西方海域,準備向衝之島海域的敵軍泊地發動大規模攻擊。這次的攻擊將投入艦隊主力,規模預定會是曆來最大。」


    根據室內課,深海棲艦會在各地的海域建設泊地,並以該處為據點進行侵略。由於泊地會隨時間擴大,因此發現後必須盡快解決。


    「為了讓行動成功,我們選擇溫存主力,將重點放在整備與儲蓄資源。本來該立刻發動攻擊,但先前的攻勢消耗了大量資源,因此主力難以行動。」


    (在這個世界,資源存量也會影響艦隊行動呢……)


    「那場戰爭」裏,己方不止帳麵上的戰力不足,還被迫在缺乏燃料的狀態下戰鬥。


    「然而,同時我們還有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數天前開始在東部奧廖爾海囂張的敵方通商破壞部隊。」


    翔鶴指向西南群島海域的一角。


    「我方已經控製了東部奧廖爾海的海權,但敵方從西方海域派出艦隊威脅我方航道安全。以鎮守府的立場來說,還要考慮艦隊從側麵支援衝之島海域的問題,因此希望能盡快消滅他們。」


    「而你們就是負責解決問題的戰力。」


    提督接過翔鶴的話頭,往前一站。


    「鎮守府的主力不能派。但是,不消滅東部奧廖爾海的敵軍會帶來很多麻煩。你們的任務,就是一舉殲滅他們。」


    「換句話說……」


    飛鷹的聲音聽起來不太高興。提督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替你們添麻煩了。主力不能派,所以派其他人──等於完全將你們當成二軍看待。即使如此……你們願意出擊嗎?」


    提督盯著瑞鶴和飛鷹。


    (到任的最後測驗,居然是突如其來的正規戰鬥……)


    不安隱然浮現。自己能在未知的戰場上發揮標準航母的本領嗎──


    (不過,如果在這個時候退縮,有辱翔鶴型的名聲……!反正翔鶴姊也會一起去─既然如此……!)


    瑞鶴與飛鷹瞬間對看了一眼。兩人互相點頭後─瑞鶴開口:


    「請讓我出擊。既然敵人是通商破壞部隊,光靠我們應該還是有勝算才對。」


    「這樣啊。」


    提督如釋重負地頷首。瑞鶴緊接著提問:


    「敵方有航母嗎?」


    「不錯。敵方雖然是通商破壞部隊,但我們認為在前衛部隊的後方還有主力。你們在解決前衛之後,大概得繼續對付敵主力吧。」


    根據室內課,敵深海棲艦會在部署主力的泊地周邊安排許多警戒部隊與前衛部隊,讓他們來回巡邏。


    艦娘在接近主力的途中,得仰賴索敵能力避開這些部隊,或是將這些部隊排除。因此,進擊路線並非固定,有時還會於抵達主力所在處之前被迫撤退。


    「作戰細節由翔鶴說明。除了作戰的進退以外,我打算將一切判斷都交給你們。」


    每位艦娘的目光都放在提督身上。


    「祝各位幸運。」


    簡報結束後,瑞鶴獨自在走廊上漫步。此時背後突然有個聲音朝她搭話。


    「瑞鶴!先別走!」


    「隼鷹……?」


    少女往背後一看──發現隼鷹快步跑來。


    「怎麽了?飛鷹剛才往別的方向……」


    「我有些事要拜托你啦。」


    瑞鶴大吃一驚。隼鷹點點頭,以前所未見的嚴肅神情開口:


    「剛才的簡報,是在講下次出擊的事情對吧?然後,飛鷹也會和你一起出擊……」


    「嗯。不過,這點事問飛鷹就……」


    「能不能麻煩你關照一下飛鷹?」


    隼鷹的眼神非常真誠。


    「認真是那家夥的優點,但一到了航母對戰,她的注意力就會全放在自己的戰鬥上。雖然我也覺得拜托初次上陣的你很奇怪,可是航母的事隻有航母艦娘才會明白,擔任旗艦的翔鶴又很忙。我不會勉強你,隻要做得到的範圍內幫她一下就好……行嗎?」


    瑞鶴想起昨天隼鷹說過的話。


    (老實說,我不讚同飛鷹那種過度勇敢的戰術,而且我還是新手,同樣處於想依靠別人的立場……)


    跟隼鷹對看數秒後,瑞鶴微笑著緩緩點頭。


    「我知道了。雖然沒什麽自信,但我會盡力而為。」


    隼鷹的表情頓時開朗起來。


    「不愧是瑞鶴!真是可靠!期待你發揮『幸運航母』的實力囉!」


    「我就說那隻是巧合啦!」


    「又來了~別謙虛嘛!」


    隼鷹開心地拍拍瑞鶴的背。瑞鶴在不安的同時,也發現自己不討厭這種感覺。


    5


    眼前就是巴士島海域的遼闊海麵。


    包含瑞鶴在內的六名艦娘已進入深海棲艦的勢力範圍,正在海上高速移動。


    目前還沒看見敵影。但兩艘重巡的偵察機什麽時候回報發現敵蹤都不奇怪。


    天氣晴朗。但海象比鎮守府近海來得險惡,有時艦娘們的身影甚至會從視野中消失。


    「好安靜……」


    前進的艦娘們組成輪形隊以防敵軍奇襲。航行途中,瑞鶴輕聲對翔鶴問道:


    「這裏真的有深海棲艦的艦隊嗎……?」


    「事前的偵察結果是這樣沒錯,而且水上偵察機應該很快就會回報。」


    瑞鶴不安地點點頭。來到這裏,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將麵對第一次的實戰戰場──敵我性命相搏之處。


    (雖說敵軍是比我方弱小的通商破壞部隊,但一個不小心還是可能會被擊沉啊……)


    盡管跟加賀戰鬥時也曾遇上生命危險,然而那時的瑞鶴渾然忘我,因此並未感到恐怖。不過她現在能感受到,那種感情正源源不絕地湧出。


    由於恩加諾角沉沒時的記憶模糊不清,因此她想不起當時理應感受過的痛苦。然而,這一切反倒化成了對於未知的恐懼,令瑞鶴的心如波濤般起伏不定。


    (……!不行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瑞鶴搖搖頭。


    (我是標準航母。我要努力磨練自己,讓自己能像翔鶴姊跟加賀學姊那樣,解救這個世界的……)


    「瑞鶴,你沒事吧?」


    「哇啊!」


    翔鶴突然搭話,嚇得瑞鶴尖叫出聲──她尷尬地看向翔鶴以及其他艦娘,發現大家都笑了出來。


    「嗬嗬,你太緊張囉,瑞鶴。第一次上陣或許難免會這樣,不過還是放鬆點比較好。」


    翔鶴收起笑容,以溫柔的聲音說道。


    「放心,你在先前的訓練裏已經累積了充分的經驗。剛到任時那場跟加賀學姊的戰鬥,你不也躲過了擊沉判定嗎?我保證,就算麵對敵軍的機動部隊,你也一定能順利應付。」


    「翔鶴姊……」


    即使在這種緊要關頭,翔鶴依舊體貼地鼓勵妹妹。這分溫柔令瑞鶴不禁濕了眼眶。


    「而且瑞鶴是我心愛的妹妹嘛,我會好好保護你。所以,放心地戰鬥吧。」


    「唔、嗯……!我會努力!」


    「慢著翔鶴,你這話聽起來好像隻在乎自己的妹妹,我跟其他艦娘都無所謂嗎?」


    後方的飛鷹插嘴。


    「哪兒的話。提督都將旗艦這個榮譽的位子交給我了,我怎麽能失去大家的信賴呢?」


    翔鶴以帶有魄力的微笑接下這個質疑,眼中充滿了自信。


    「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在我眼前沉沒。絕對不會……」


    她看著遠方低語,彷佛將這句話當成了信念。一旁的瑞鶴則是既安心又感動。


    (翔鶴姊果然很可靠呢……)


    翔鶴一頭銀發隨風飄揚的身影,令瑞鶴感覺自己的心漸漸冷靜下來。緊接著──


    「……!翔鶴小姐!偵察機回報!」


    重巡羽黑以帶著緊張和畏縮的聲音喊道:


    「前方發現敵艦隊!雷巡一、輕巡三、驅逐艦二!大概是敵軍的前衛部隊!」


    (前衛部隊──沒有航母?可以靠空襲單方麵痛擊敵人!)


    戰意迅速高漲。敵方沒有航母,戰況很可能朝對我軍有利的方向發展。


    「了解。翔鶴通告全艦,先發製人擊破敵艦隊,打開通往敵主力的進攻路線!」


    翔鶴一聽報告立刻對全員下令。


    「各航母開始讓第一波攻擊隊起飛!其他艦艇準備水麵炮雷擊戰!按照教範,第一波攻擊隊空襲完畢後開始突擊!」


    「「「「「了解!」」」」」


    瑞鶴與翔鶴對上空放箭,飛鷹則將左手的卷軸攤開成飛行甲板,並以右手從懷裏掏出紙片艦載機以陰陽術將它們化為式神,再讓它們從飛行甲板起飛。


    「去吧──!」


    瑞鶴讓艦載機在上空集合,同時也感覺到內心的恐懼逐漸消逝。就跟對決加賀時一樣,一旦開始戰鬥,就沒空感到害怕──


    在空中集合完畢的艦載機群,就這麽組成編隊朝敵艦隊飛去。


    數十秒後,羽黑的叫喊宣告戰鬥開始。


    「目視到敵艦隊出現在水平線上!敵軍正掉頭朝我們而來!」


    「各航母的第一波攻擊隊開始攻擊!水麵部隊開始炮雷擊戰!」


    「了解!」


    瑞鶴將目光放在遠方水平線上的敵影,將意識往目標集中。


    航母艦娘對敵艦位置的認知愈正確,空襲的命中率就愈高。因此,隻有開場的第一擊,艦娘會為了先發製人而在命中率低落的情況下從遠距離放出攻擊隊。


    (情況如何……?)


    艦載機群在瑞鶴視野彼方開始俯衝。沒多久,敵艦隊便身陷爆炸與水柱之中。


    (太好了……!這麽一來就穩操勝券……!)


    瑞鶴不禁想歡呼。隻要這樣繼續攻擊下去,勝利等於十拿九穩。


    「敵艦隊,全艦中大破或沉沒!他們停下來不動了!」


    羽黑以安心的口吻報告。水平線上那些冒黑煙停著不動的深海棲艦,就像在印證報告的正確性一般。翔鶴隨即下達新命令。


    「水麵炮雷擊戰開始!各航母準備第二波攻擊隊!就這樣一口氣殲滅敵軍!」


    「「「「「了解!」」」」」


    6


    瑞鶴她們消滅遇到的第一支敵艦隊沒花多少時間。


    這批深海棲艦應該是巡洋艦部隊,而妙高、羽黑、響的炮擊很快就擊沉了殘存艦,瑞鶴她們甚至不需要讓第二波攻擊隊起飛。己方毫無損傷──這是場名副其實的完全勝利。


    六名艦娘再度於洶湧的波濤中前進。由於逐漸接近帶有航母的敵軍主力,因此她們在上空放出了數十架護衛機,防備敵機的奇襲。


    然而,瑞鶴的心雀躍不已。


    (我在第一場戰鬥中……活下來了……而且贏了!)


    她自然而然地握緊拳頭。因為這場勝利證明了自己能以艦娘的身分與深海棲艦戰鬥。


    (而且,翔鶴姊在我身邊……)


    根據戰果判定,對深海棲艦造成最多損傷的艦娘似乎是翔鶴。翔鶴的第一波攻擊隊擊沉兩艘敵輕巡,另外還讓一艘驅逐艦大破。擊沉、重創剩下三艘則是瑞鶴與飛鷹的戰果。


    翔鶴不僅擔任艦隊旗艦這個實質上的實戰指揮官,更展現了壓倒性的攻擊力,讓瑞鶴難掩自己的讚歎。


    (隻要翔鶴姊在,這次的敵人根本不算什麽……!)


    雖然敵軍主力是航母機動部隊,但我方六人裏有三名航母。盡管不能掉以輕心,但隻要好好戰鬥,勝利應該是手到擒來。


    瑞鶴再次望向水平線。


    視野裏隻有遼闊的海平麵。上空雖有若幹雲層,但除此之外都十分平穩。


    「話說回來,剛才那場戰鬥你們表現得真是精彩呢,瑞鶴、翔鶴。」


    飛鷹從後方搭話。


    「居然開場攻擊完就大勢底定……真不愧是翔鶴型。」


    「飛鷹不也很努力嗎?」


    翔鶴轉向後方回應她。


    「飛鷹型雖然是輕型航母,但搭載能力緊追在飛龍型之後。馬裏亞納海戰指揮我們的小澤提督常說『飛機最重要的是數量』,我認為你和隼鷹就印證了這句話。」


    「誇我也沒好處。反正一碰上比較強的深海棲艦,身為標準航母的你們遠比我這個輕型航母更有可能正麵作戰。」


    飛鷹的口氣有些寂寥。或許是因為看見翔鶴壓倒性的攻擊力,讓她意識到自己的極限。


    「我覺得,飛鷹你太看不起自己了。」


    瑞鶴從旁插嘴。她腦中閃過出擊前隼鷹說過的話。


    「單看帳麵上的規格或許真是這樣,但該看的不隻這部分吧?像是燃料消耗較少──我聽說在『那


    場戰爭』中,你跟隼鷹正是因為這項優點,而在後方扛起了運輸飛機與資源的重責大任。」


    「這種事我曉得啦。我也覺得這件事很光榮──不過,就算這樣還是無法避免跟深海棲艦正麵對決,必要時依舊得挺身麵對戰鬥。」


    「所以說,這種思考方向……」


    「這是我的信念。誰都不能改變我……就算是隼鷹也不能。」


    飛鷹講得斬釘截鐵。瑞鶴與翔鶴都無言以對。


    「……不過,謝謝你們。」


    頓了數秒後,飛鷹不好意思地這麽說道。


    「這些話總比笑我什麽速度慢跟裝甲薄要好多了,也能給我一點安慰……感謝。」


    她這幾句話,替六名艦娘帶來一股暖意。


    霎時間,瑞鶴耳邊響起尖銳的聲音。


    緊接著,許多聲沉重的低吼傳來。


    (這聲音……該不會!)


    「各艦!緊急回避!這個聲音是──!」


    翔鶴鐵青著臉大喊。


    「戰艦主炮齊射的……!」


    下一秒,大量的水柱與爆炸接連出現在六名艦娘周圍。


    7


    鎮守府的別館有間弓道場。道場雖小,射場、矢道、的場等設施卻維護得很好。(注:射場是指弓道場中射手拉弓的區域,的場是擺放標靶的區域,矢道則是前兩者之間的空地,也就是「箭矢飛行的道路」。)


    使用這間弓道場的人,主要是標準航母艦娘們。


    由於標準航母艦娘是對上空放箭,等箭矢變成許多艦載機後再讓它們飛向敵人,因此不見得非精通弓道不可。然而,想精準地引導艦載機需要集中力,在這裏鍛煉弓道技術則是培養這種能力的最佳方法。


    這天,赤城與加賀穿著平常的裝備,一早就在道場裏練習。


    為了集中意識,她們從頭到尾保持沉默。兩人幾乎箭無虛發。道場中另有數名妖精會在赤城與加賀射箭時,忙著處理收集箭矢、更換標靶等工作。


    此刻,加賀射出了不知第幾次的箭矢──然後落空了。


    「…………」


    一語不發的加賀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接著再度拉弓放箭──這次的結果也一樣,甚至偏得比剛才更遠。


    「為什麽……」


    一旁的赤城輕笑道:


    「現在的你啊,有些心不在焉呢。」


    「心不在焉?」


    「你在擔心瑞鶴吧?」


    加賀瞪大了眼,彷佛在說連她自己也沒發現這件事。赤城毫不在意地接著說:


    「自己看中的孩子初次上陣,能不能順利達成任務呢?盡管自己相信會成功,現實卻沒那麽簡單……這些都寫在你臉上。」


    「怎麽可能。」


    「不過,的確是這樣吧?」


    對於赤城的逼問,加賀紅著臉別過頭去──看樣子是說中了。


    「放心吧,那些孩子沒問題的。」


    「…………」


    「一航戰有一航戰的戰鬥方式,五航戰有五航戰的戰鬥方式……教她這點的不正是加賀你嗎?那些孩子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赤城直直盯著加賀的眼睛。加賀認輸似地歎了口氣,再度舉弓。


    「是啊。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


    加賀凝視標靶。


    「所以這次絕不能輸。如果我們輸了……」


    拉弓、放箭──這回箭矢命中了標靶的中心,獨特的回音在道場內回蕩。


    赤城忍住了差點出現在臉上的些微苦笑。原先有些動搖的心,居然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重回安定,這股堅定的意誌相當符合加賀的風格。


    赤城是這間鎮守府資曆最老的艦娘之一。她在鎮守府剛成立時就已到任,之後便持續以主力的身分在第一線奮戰。有一陣子因為赤城的出擊頻率實在太高,鎮守府原先儲備的資源與糧食在不知不覺間消耗殆盡──這些事如今都已成為美好的回憶。


    所以,許多艦娘將她當成「可靠的航母大姊姊」崇拜,也因此赤城常會關心其他艦娘們的身心狀況。


    對赤城來說,摯友加賀也是關心的對象之一。


    (加賀雖然不老實,卻很誠實呢……)


    以毛巾擦汗的赤城再度忍住苦笑,並為了補給水分往連接走廊的門移動。留下的加賀則是頭也不回地繼續拉弓。


    (不過,就像加賀說的……)


    一踏上走廊,便有一名艦娘接近赤城。


    「雪風?」


    「辛苦了,赤城姊!」


    雪風很有精神地打招呼。從她出現的時機看來,似乎是在等赤城離開弓道場。赤城停下了腳步。因為她明白雪風為什麽會在這裏等待自己。


    「跟那件事有關對吧,可以告訴我結論嗎?」


    「好的。雖然等一同出擊的響姊回來,應該就能明白了……」


    雪風說到這裏─猶豫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她小聲地說道:


    「瑞鶴姊就跟司令所預期的一樣──」


    8


    先發製人造成的混亂範圍有限。


    由於敵軍瞄準航母攻擊,所以其他三人平安無事。她們立刻開始突擊,朝深海棲艦──終於現身的敵軍主力前進。緊接在戰艦炮擊後來襲的敵軍第一波攻擊隊,也在攻擊的同時與翔鶴倉促間送出的第一波攻擊隊爆發衝突,目前已開始撤退。


    然而,下方的海麵上──


    「振作點!飛鷹!」


    陷入恐慌的瑞鶴將臉湊向受重創倒下的飛鷹。


    「飛鷹!深海棲艦就在眼前i你不能在這裏倒下!」


    「嗚,啊……」


    飛鷹痛苦地呻吟。可說是飛鷹型注冊商標的陰陽師裝束燒得焦黑,手裏的飛行甲板卷軸燒掉了一半。


    她本人的傷勢也相當嚴重,就連移動都有困難。


    這是因為敵戰艦的炮擊與航母艦載機的攻擊接連打向飛鷹。但是不曉得幸或不幸,待在附近的瑞鶴毫發無傷,翔鶴雖然有傷但不影響戰鬥。


    「飛鷹!」


    瑞鶴再度喊道。她內心滿是焦躁與恐懼──以及強烈的後悔。


    (我到底在想什麽……!)


    有三名航母在不可能輸給敵軍機動部隊──自己本來的確是這麽想。


    然而,實際上己方反倒遭受奇襲,使得飛鷹大破。擊退第一波攻擊隊的翔鶴艦載機,也在空戰中損失慘重。


    此外,在這段期間內自己什麽也做不了。自己隻是看著重傷的飛鷹而手足無措,沒辦法像翔鶴那樣應付敵軍的空襲。


    「嗚……瑞、鶴……?」


    「飛鷹!」


    飛鷹勉強睜開眼睛,擠出細微的聲音。


    敵退敵機的翔鶴趕來飛鷹身旁,瞄了一眼她遍體鱗傷的樣子──然後冷靜地說道:


    「……放心,這點損傷沉不了。隻要能平安回到鎮守府,應該有辦法修複才對……」


    「翔鶴姊!現在不是悠哉地講這種──」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接下來得靠我們的努力才行喔,瑞鶴。」


    翔鶴露出一如往常的溫柔微笑──然而,她回答的聲音卻因此更顯嚴肅。


    瑞鶴感覺被潑了一盆冷水。相對於順從情感而大為動搖的自己,翔鶴選擇麵對現實,去做該做的事。一想到自己有多丟臉就讓她很想死。


    翔鶴或許是察覺到妹妹在想什麽吧,她輕撫瑞鶴的其中一束馬尾。


    「放心,事情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


    「翔鶴姊……」


    「想必敵艦隊是躲在雲的下麵,所以才會連偵察機都沒發現他們的蹤


    影──這種事情在『那場戰爭』中也發生過好幾次呀,更別說敵方是多數比軍艦來得小的深海棲艦。這不是你的責任。」


    「可是……!」


    「沒迅速放出艦載機確實該扣分……但是,麵對突如其來的實戰不慌才奇怪。所以你不必在意。」


    瑞鶴咬住下唇。她明白翔鶴說的沒錯──卻沒辦法老實地接受。


    翔鶴看著妙高她們正在進行炮雷擊戰的海麵。盡管不曉得局勢的發展,但敵艦隊有戰艦又有航母,必然對己方不利。


    (該怎麽辦才好……?)


    從剛才來襲的敵戰艦炮彈與敵艦載機架數看來,敵方戰力大概是一艘戰艦、兩艘航母,加上三艘其他護衛艦艇。如果能好好戰鬥,應該不是贏不了的對手。


    然而,敵方先發製人使得飛鷹大破,翔鶴也失去了許多艦載機。依然保有完整戰力的隻剩下瑞鶴。


    (可是,如果跟翔鶴姊一起參戰,就得放著大破的飛鷹不管……!而且一旦攻擊失敗,我們就會被敵軍殲滅……)


    翔鶴也緊抿著嘴一言不發。或許是在絞盡腦汁思考挽回眼前劣勢的策略吧。


    「……不要管我了啦……」


    「飛鷹……?」


    飛鷹發出沙啞的聲音。瑞鶴不禁大喊:


    「別說話了,飛鷹!而且我怎麽能丟下你……!」


    「就因為是這種時候才要說吧……如果為了保護我而分散戰力,就更沒勝算……」


    盡管麵容因痛苦而扭曲,飛鷹仍舊繼續說下去。


    「要挽回劣勢,隻能像我跟隼鷹演習時那樣衝進敵人陣中……如果是速度比我們快的你們,一定能成功……」


    「這怎麽……」


    瑞鶴倒抽一口氣。衝到距離敵人極近處發動攻擊。盡管這會提高中彈的風險,然而一旦成功就可能逆轉局勢。飛鷹主張該這麽做。


    但是,如果自己跟翔鶴的嚐試失敗,艦隊將會失去所有航母而慘遭敵軍擊破。更何況,能進行這種反覆攻擊的人,隻剩還保有充足艦載機的自己。


    (我怎麽可能辦得到……!)


    「……我明白了。」


    翔鶴堅定地點頭,代替沒出聲的瑞鶴作答。


    「翔鶴姊?」


    「確實就像飛鷹說的,要賭隻能賭這招。而且如果我們不快點開始反擊,妙高、羽黑、還有響都會有危險。」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翔鶴姊你也說過這種戰術不合理……!」


    「可以的話我會盡量避免這麽做。我們是以艦載機為武器的航母艦娘,應該從頭到尾都在敵軍的攻擊範圍外出手──也就是貫徹視距外戰法。」


    「既然這樣……!」


    「可是在這種狀態下,要逆轉隻能這麽做。」


    「……!」


    「而且呢,瑞鶴。」


    翔鶴臉上浮現跟先前一樣的溫柔微笑。


    「我們不但要為了擊敗深海棲艦而戰,也得為了拯救自己與同伴的心而戰。我們都懷抱著在『那場戰爭』中所受的心靈創傷──如果不一邊治療一邊戰鬥,我們遲早會因為心靈崩潰而無法戰鬥。我有這種感覺。」


    瑞鶴啞口無言。她想起剛來到鎮守府時自己跟翔鶴的對話。


    「要是我們變得無法戰鬥,別說不能解救無辜的人們,就連我們自己都拯救不了。這場戰爭或許會拖得比『那場戰爭』還久。如果拘泥於戰術理論而持續扼殺內心,說不定會落得沒有救贖的結局……」


    少女腦中浮現了慢跑時替自己和同伴加油的人們、因此而笑逐顏開的驅逐艦艦娘們,以及隼鷹托付自己的話語。


    (飛鷹是我們寶貴的同伴……不能白費她的心、她的意誌、她的願望……為了拯救這個世界、也為了讓自己能繼續戰鬥下去……)


    瑞鶴感覺內心逐漸平靜。恐懼還在,但決心逐漸堅定。


    (若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


    瑞鶴彷佛要與先前的自己訣別般咽下唾液。煤炭的苦味纏著咽喉不放。但是,這味道似乎反而讓思緒變清楚了。


    「飛鷹、翔鶴姊。我願意。」


    瑞鶴握緊拳頭壓抑指尖的顫抖,同時站起身來。


    「我會一個人解決兩艘航母給你們看……所以等著瞧吧!」


    ◇◇◇


    妙高、羽黑、響與敵艦隊的炮雷擊戰,就如翔鶴她們所擔心地落入下風。


    敵艦隊已不知是第幾次的炮擊轟向她們三個。大量水柱接連噴發。


    「哇啊────!」


    遭炮彈直接命中的妙高因衝擊過大而飛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


    「你沒事吧,大姊!」


    盡管自己也被水花濺得一身濕,羽黑仍舊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繼續炮擊!」


    妙高立刻大聲回應。她不能讓羽黑擔心。


    妙高、羽黑是妙高型重巡的1號艦與4號艦,性能在鎮守府的重巡中算是標準。妙高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好姊姊,羽黑則是性格很符合麽女形象的懦弱艦娘,因此妙高常把心思放在羽黑身上。羽黑是個肯做就做得到的艦娘,但反過來說,士氣低落也會直接導致戰果不佳。


    「可、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


    「我知道!響也要加油!」


    「了解。」


    在妙高和羽黑前方與三艘驅逐艦交戰的驅逐艦響簡短地回答。她雖然靠著巧妙的回避與三艘敵艦戰得不相上下,但始終無法給敵人決定性的打擊。


    妙高、羽黑、響打從開戰後便不斷試著對敵艦隊突擊,卻總是遭到敵戰艦的炮擊妨礙,不得不更改前進方向。盡管敵方隻有一艘戰艦,兩艘重巡仍舊難以對抗。


    (而且,那家夥的背後有……!)


    妙高看向遠方的水平線──看向浮在那裏的兩艘敵航母。


    不但要擊沉眼前的戰艦,還得擊沉那兩艘航母,否則沒辦法達成任務。


    目前兩艘航母似乎正忙著讓艦載機在空中集合,因此沒有動靜。但集合遲早會結束,到時候攻擊隊就會飛過來。


    (我方航母因為炮擊而戰力減半。從那個樣子看來,就連能不能反擊都……!)


    然而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同伴反擊。


    (隻要解決掉敵航母,不但能掌握製空權,說不定連敵方戰艦都能擊破……)


    「妙高!拜托再撐一下!等敵方航母放出第二波攻擊後,我們就開始反擊!」


    翔鶴的叫聲突然傳來。懷疑自己聽錯的妙高回答:


    「反擊……?在這種狀況下要怎麽做?為了保護飛鷹,不是該徹底采取防空……」


    「負責反擊的是瑞鶴!」


    這句話讓妙高明白了一切。


    同一時間,兩艘敵航母出動了攻擊隊。


    ◇◇◇


    瑞鶴與翔鶴開始朝兩艘敵航母突擊。她們的最高戰鬥速度高達三十四節以上──或許是因為這樣吧,所到之處濺起了大量水花。


    「瑞鶴,聽好!機會隻有一次──就是敵方航母發動第二波攻擊之後!」


    與瑞鶴並肩航行的翔鶴喊道。


    「敵方的第二波攻擊隊,多半會將我們當成最大的威脅而試圖發動空襲──不過,相對地上空的護衛機會減少,提高我方攻擊成功的可能性。隻有這時候才可能擊破那兩艘航母。知道了嗎?」


    「知道!」


    瑞鶴瞪著水平線上的兩艘敵航母。敵艦上空已有許多艦載機──空中集合即將完畢。


    而受傷的飛鷹正孤單地躺在自己背後,毫無防備──絕對不能讓敵人碰到她。


    「我派艦載


    機去護衛大破的飛鷹,所以我們的上空完全沒設防。敵軍的空襲就用引以為傲的快腿避開!我們一定辦得到!」


    「這我也知道!」


    (一邊回避敵方的空襲,一邊引導艦載機往敵航母的方向移動……)


    瑞鶴在內心默念自己該做到的事。不用說,這是個困難的任務。


    (可是,如果做不到就會輸掉這場戰鬥……為了逆轉戰局,隻能這麽做了!)


    「敵航母的第二波攻擊隊來了……瑞鶴!」


    「可惡──────!」


    瑞鶴舉起右臂後揮下。同一時間,編隊完畢的瑞鶴艦載機群飛向兩艘敵航母。


    兩軍飛機交錯的同時,敵方的第二波攻擊隊開始俯衝。盡管有部分敵機掉頭飛向瑞鶴的攻擊隊,但因為先前衝得太猛,因此隻有少數成功轉向。


    朝瑞鶴俯衝的敵機約七十架,相當於第二波攻擊隊的一半。每架飛機的樣子都與己方艦載機似是而非。


    敵機群似乎認為沒護衛的瑞鶴好欺負,從四麵八方襲擊而來。


    (……嘖!可是,跟加賀學姊那場戰鬥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唔喔────!」


    瑞鶴緊緊盯住敵機群的動作,同時以高速開始回避。每當敵機俯衝而來,她便右偏左移、左搖右擺,接著又往後退──總而言之,她一邊解讀敵機的投彈路線一邊保持移動,同時盡可能避免讓敵機找到自己的移動規律。


    由於艦載機一旦開始俯衝路徑就會固定成直線,因此隻要等它們俯衝才動作,就能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


    對敵機來說,瑞鶴的反應似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雖然每架敵機都能逼近瑞鶴,卻總是會被瑞鶴躲開,到頭來隻能在錯誤的地點白白浪費魚雷或炸彈後低空撤退。其中也有半吊子解讀瑞鶴動作後投彈的機體,但在瑞鶴的高速回避下同樣無功而返。


    瑞鶴在確認這些狀況的同時持續閃避。她以眼角餘光瞄到翔鶴在水柱之間回避──但終究還是沒空分神關心對方。


    (在我的背上,有飛鷹、翔鶴姊,以及大家的期待!哪能在這種地方……!)


    緊接著,剛才放出去的攻擊隊抵達敵艦上空i瑞鶴盯著目標,以最大的音量喊道:


    「艦載機們!去吧!」


    攻擊隊開始俯衝。正如先前所料,敵艦的上空沒多少護衛機,艦載機群輕而易舉地發動攻擊。


    (這麽一來,隻要攻擊奏效……!)


    瑞鶴盯著那兩艘敵方航母,並靠著斷斷續續的視線移動解讀敵機動作。


    數秒後,兩艘航母接連爆炸,身影倒向海麵。雖然不曉得是否沉沒,但至少能確定敵艦已無法行動。或許幸運女神站在自己這一邊也說不定。


    「……!成功了!」


    就在瑞鶴歡呼的瞬間,最後的──一直在觀察瑞鶴動作的敵機開始俯衝,飛向瑞鶴即將抵達的位置。


    瑞鶴雖然發現事情不妙,但身體衝勁太強難以轉向,無法完全躲開──會直接命中!


    「……糟、糟糕……!」


    就在絕望席卷內心的瞬間──朝自己俯衝而來的敵機接連爆出火光後炸開,數秒後零戰飛過同樣的位置。


    「零戰……?難道是翔鶴姊!」


    少女轉過頭去──方才還同樣忙著回避的翔鶴,此刻已停在水上朝瑞鶴揮動右手。她似乎召回了在飛鷹上空待命的護衛機。


    「幹得不錯喔……瑞鶴……」


    翔鶴帶著微笑對瑞鶴說道。她雖然受到中等程度的損傷,但敵機群已經撤退了。


    「真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呢……」


    瑞鶴無言以對。因為她雖然麵對跟翔鶴同樣數量的敵機空襲,卻毫發無傷地度過難關。她不知道這該歸功於自己回避得當,還是自己的運氣夠好……


    翔鶴安心地眨了一下眼睛,隨即再度看向敵艦隊。


    「好,開始反擊!先解決讓妙高她們苦戰的戰艦。收回艦載機,準備第二波攻擊隊!」


    「了、了解!」


    掌握製空權後就輪我方表演了──瑞鶴將贏得勝利的自信收在心裏,開始收回攻擊隊。


    9


    ──飛鷹一醒來,就發現瑞鶴擔心地看著自己。


    「這裏是……?」


    飛鷹豎起耳朵──隻聽到海浪的聲音。炮聲、炮彈的飛行聲、艦載機的發動機聲,全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天空染成一片紅,西方出現了夕陽。想來再過不久夜晚就會降臨這片海域。


    「……跟剛才一樣的海域。戰鬥結束囉。翔鶴姊她們正在確認戰果。」


    瑞鶴在回答時一直看著自己。看樣子─自己似乎枕在瑞鶴的腿上。


    雖然全身都在痛,但至少沒沉──


    「哪邊……」


    「當然是我們贏。我跟翔鶴姊的逼近攻擊奏效,擊破兩艘敵方航母──之後就能單方麵修理敵人了。」


    瑞鶴彷佛要讓人安心般,以和緩的語氣說道。


    「飛鷹,你的戰術成功囉。相對地,翔鶴姊吃了中破;而我的艦載機也消耗殆盡,沒辦法繼續戰鬥了就是……」


    「這樣啊……」


    飛鷹滿足地咕噥。雖然不是理想中的發展,但自己的心意有傳達到。


    她突然笑了起來──翔鶴跟瑞鶴果然是比自己更行的標準航母。可是不曉得為什麽,這件事現在讓自己覺得很驕傲──


    (因為她們是我寶貴的同伴嗎……)


    至少瑞鶴跟翔鶴是這麽看待自己,才選了這種高風險的戰鬥方式。


    (那麽,或許我也該多相信同伴們所說的話……)


    身為輕型航母的自己,如果要對抗比自己強大的深海棲艦,隻能靠貼身攻擊。這個信念並未改變。


    然而除此之外,或許還可以更看重自己一點。


    (好像得效法一下隼鷹呢……)


    少女不禁苦笑。隼鷹總是顯得充滿自信,原先一直以為是因為她沒有沉沒的經驗,不過她那之所以會那樣,或許是因為擔心被過去綁住的自己也說不定。


    (回去得向她道謝才行……)


    「飛鷹,你沒事吧……?」


    瑞鶴擔心地看著飛鷹的臉。


    飛鷹突然覺得很不好意思,紅著臉別過頭去。


    「當、當然沒事!我可是出雲……更正,飛鷹!等傷養好以後,我還是會出擊!」


    少女明明是想認真地回答,瑞鶴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哈哈!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居然又弄錯名字了……飛鷹你真的是少根筋呢!」


    「少、少根筋?在這種時候說會不會太過分啦?」


    「難怪隼鷹會擔心呢,啊哈哈!」


    「這跟隼鷹沒關係吧!話說回來,聽你這口氣……隼鷹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咦?沒、沒這回事啊~」


    「為什麽你不但別開視線還講得這麽心虛!真是的,下次在演習場交手時,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飛鷹懊惱地亂甩雙手。至於把腿借她當枕頭的瑞鶴,則是開心地笑個不停。


    10


    夕陽染紅了鎮守府的提督辦公室。統一成藍色的古典風格辦公桌與地毯等家具、上頭放著軍艦模型的西洋風格暖爐、寫著「的說!」的掛軸等等,全都不例外。


    「換句話說……」


    從窗邊望向屋外──同樣染成一片紅的鎮守府近郊街景──的提督開口問道:


    「我的……不,我們的預測沒錯,是吧?」


    「是的。」


    赤城麵無表情地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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