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回到大富翁的起點。即使是現在,也還能回想起回到「這裏」時的狀況,一切就彷佛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  *  *


    ——不會吧。


    理人震驚之餘,隻能僵在當場。


    抬頭一看,天空中的太陽隻有「一個」。


    不管看得多麽仔細也還是一樣。染上緋紅晚霞的天空,紅得讓人感到不祥,隻有一個的太陽。


    直到上一秒為止,世界中應該還是夜晚時分。如果是在帕納肯亞,破曉後的天空之中,應該得要升起「兩個」太陽才對。


    但是不一樣。這裏的天空和帕納肯亞不一樣。由此,理人所得出的答案隻有一個。


    (……我回到地球來了?)


    『看來這次不是假裝被騙,是真的被騙了呢。』


    『巴堤雅說現在要把相川同學送回家喔。』


    『理人!堅持住啊!』


    強製遣返地球。


    理人全身寒毛豎立。


    ——在那種情況下。


    魔神阿耳戈斯近在眼前。聖剪使徒的攻勢也就這麽丟下不管。


    他把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應該救出的響子,還有想要緊緊給她一個擁抱的伊休安,全都遺留在那個世界,回到地球來了。一切都是因為巴堤雅的魔法!


    「好了,走吧!」


    「!」


    背上隻是被輕拍了一下,理人卻心下一驚,全身僵硬。


    剛剛拍他的,就是那位擁有可怕賢者之石的路葉響子。


    「呃,那個,相川同學?」


    但是那個世界的她,和這個世界的她並不是同一個人。不對,應該算是同一個人?怎麽辦,搞不清楚了——


    理人連此刻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都搞不清楚。他無法麵對滿臉困惑的響子,一個轉身飛奔離去。


    「相川同學!」


    如果這些都是假的,誰來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事情就這麽落幕了?比賽結束?別開玩笑了!


    (伊休安!)


    任憑自己跑得再遠,緊跟在身後的夕陽就隻有一個。水泥高樓大廈深深映入眼簾,揮之不去。完全看不見地平線的這片景色,真的連一點點都看不見。地麵全部都鋪上柏油,把車道塞得水泄不通的是不需馬匹牽引的鐵製車輛,它的名字是——汽車。


    「看路啊,現在是紅燈!」


    「!」


    司機正在破口大罵的同時,廢氣就像龍噴出的吐息。每當乘客穿越車站剪票口,就會有不可思議的聲音響起。車掌口中即將前往都心的廣播。不對不對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不對。)


    五官感受到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突兀。


    「——哎呀,理人。既然都回家了,好歹說聲我回來了吧——」


    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回到自己家的公寓,理人的母親相川成實正好在家。


    看起來似乎是剛結束打工回來,正在更衣室操作洗衣機,因此理人並沒有往浴室方向而去,一路奔進廁所。


    他一路腳步未停地跑回家中,呼吸並下順暢。


    「……唔,啊。喝。」


    喉頭突然湧起一股酸液,在他把肩背包放在地上的同時,一股腦兒吐出了所有的東西。


    即使胃裏已經空空如也,不舒服的感覺依然持續著並未消失。


    (沒事的,冷靜點。海達爾一定會立刻再次召喚我過去。)


    但是。


    (——上一次花了六年的時間。)


    實在是一段極為漫長的時間。


    內心最糾結的掛念還遺留在異世界,自己卻一直在現實世界中生活著。上次還能夠戴著一副若無其事的假麵具,好歹把自己保持在理智的狀態,這次又會如何呢?


    他壓下衝水手把,衝了馬桶。


    「理人——?沒事吧?不舒服嗎?」


    「……沒有,沒怎麽樣。我沒事……」


    理人勉強擠出這句話,擦擦嘴角,接著走出廁所。


    媽媽從更衣室探出頭來追問,理人逃避似的往自己房間而去。


    「你真的沒事嗎?臉色很差耶?」


    「好啦,我要去睡了。你暫時別管我了。」


    「你這孩子是怎麽回事啊!果然是有發生什麽事吧?」


    媽媽氣憤難平,但是看著理人連燈都沒開就直接倒進床上,倒也沒有再多問什麽。


    「媽媽去買點東西。要休息的話,先把衣服換一換吧?有沒有要幫你買什麽?」


    理人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回了什麽話。含糊隨便地回了幾句之後,一頭倒入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的床鋪上。


    (這是我的房間。)


    橫看豎看都是自己熟悉的棉被和氣味。自己的身體已經幾個月沒有躺在這張床上過,感覺這床棉被已經幾乎像是別人的東西,不過他不會弄錯的。


    此處跟經常睡在稻草做成的睡鋪和露宿野外的生活相比,顯得格外安全和高級。然而卻和「那個世界」截然不同到令人一陣暈眩——


    ——相川同學,拜拜。總之在那邊你也要好好過日子喔!


    「…………」


    理人感覺媽媽好像已經關好家中的門窗,出門去了。他維持躺在棉被上的姿勢,忍耐著這股不知該說是憤怒還是恐懼的衝動。然而不管等了多久,他期待中的變化完全沒有發生。手機畫麵顯示了好幾次響子來電,但是他現在連接電話的心情都沒有。


    液晶螢幕上顯示的日期,精彩地刻劃著冒險開始前的日期。十月十四日。


    (和以前一樣。)


    他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著發光的主畫麵發呆。


    這一切和六年前一模一樣。從帕納肯亞回到地球之後,流逝的時間全部被重置,時間日期全部回溯到出發之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和原來一模一樣,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切回到原點。


    唯獨被留下的人的那份心情,被無情地置之不理。


    「海達爾,快點召喚我啊……」


    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喚。


    ——然後,如地獄般隻剩下等待的日常生活開始了。


    *  *  *


    雖然狀況往往令人想大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在過往的情況中,因為已完成了所謂封印魔神這個大方向的目標,所以與第二次召喚之間,才會間隔了六年的冗長歲月。


    但這次狀況不同。在那個世界裏什麽事都還沒有完成,仍然需要理人的力量。隻要海達爾那邊準備妥當之後,一定會再次從水之神殿重新召喚理人過去。


    (沒錯。)


    (所以,沒事的。)


    總之隻要持續等待下去,總有一天事情應該會好轉。


    「……突然之間,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每一科都考得這麽糟。」


    從帕納肯亞回來之後,大約過了一個月。這是十一月中旬時所發生的事。


    放學之後,理人來到職員室。


    叫他來的不是魔法師,是他的高中導師,名字叫作長沼秀次,三十二歲,身材微胖。大家都叫他「牆角」。雖然他不適合黑色鬥篷,但mizuno的運動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恰如其分。此刻,他正坐在旋轉椅上,皺著一張略顯稚氣的圓臉。


    他手邊擺著上周舉行的實力測驗結果。


    不單單隻是長沼專攻的世界史這一科,一起進行測驗的所有主要科目全部都已打完分數。


    直到上個月初,自己班上這個成績再差也不曾低於平均值的學生,一下子所有科目的分數都掉到原本的一半以下,身為導師也不得不留意一下。單純就理解上


    來說,是可以理解的。


    「……呃,我太久沒碰這些東西,所以有很多內容都忘了。」


    「喂喂,什麽很久沒碰這些東西,這些可都是這學期才教過的內容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老師口中的「這學期才教過的內容」,以理人的時間概念來說也已經是近半年前的事了,這也是無可奈何。


    不管是英文單字還是數學定理,在帕納肯亞的時候根本連碰都沒碰過。突然叫他回答試卷問題,當時他確實什麽也想不起來,所以才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還是你有什麽煩惱之類的?」


    「沒有,也沒特別在煩惱什麽,隻是超級健忘而已。」


    「真的嗎?」


    「真的。」


    「真的是真的嗎?」


    這種時侯,平日乖巧不惹麻煩的生活態度可證明一切。


    長沼看起來雖然不太能接受這個答案,但似乎也找不到什麽可以拿來說嘴的題材,所以抓了抓臉沒有再說什麽。


    「也是啦。人畢竟不是機器,總是會有狀況不好的時候吧。不過——你自己也知道吧?如果到了期末還是這樣就不妙嘍。」


    「這個我知道。」


    「如果你自己無法解決,就老老實實告訴老師吧!我也正在跟其他科目的老師商量,是不是需要幫你補習。」


    「謝謝老師。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自己先努力看看。」


    「好!你這話我可是聽進去了啊!我很看好你的。」


    理人低頭行了個禮,正打算離開職員室的時候。


    「——啊,對了,相川同學。升學就業調查表,你也還沒交吧?快點交喔!」


    完全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狀況,理人在門口露出苦笑。


    「知道了,我會快點處理的。」


    換好鞋子走出校舍,迎麵而來的北風感覺起來格外冰冷,自然地歎了口氣。


    (我做!我做就是了。)


    看來不可以再繼續把心思沉溺在異世界裏了。


    回到這世界已經一個月了。種在校內的櫻花樹樹葉已開始轉紅,落葉在理人腳下的彩色磚瓦路上飄轉而去,就是這樣的一個時節。居然被溫和敦厚的「牆角」叫去麵談,狀況真的很不樂觀啊。


    (……總之,至少光是念書的超級健忘症這方麵,都得想想辦法才行。是不是去書店找個參考書來看看比較好呢?)


    真是的。早知如此,當初在馬車上至少也該拿本教科書什麽的出來複習複習才對。內心充滿千金難買早知道的後悔。


    理人沒有穿大衣,縮著身子踏上前往車站的道路。


    順路走進車站大樓的書店,隨意挑了幾本參考書。


    依收銀台中打工店員的指示,掏出錢包結帳。


    「謝謝惠顧——」


    理人本來打算買完就離開書店,卻在文庫書櫃區看見熟悉的身影。


    ——是路葉響子。


    她和看似書友的女孩指著平放在書櫃上的書本交談著,她們好像聊得很開心,並沒有注意到理人。


    「這本很有趣,絕對有一讀的價值!」


    喔,很有趣是嗎?真好呢。


    她本來應該已經和他一起被召喚到異世界,為什麽現在人會存在在這個世界裏呢?關於這點,理人也做了很多方麵的思考.他想得到的假設,就是穿越異界時的時間重置現象。


    可能理人和響子在穿越到異界的時間點上,多少還是有些時差吧?理人被水之精靈帶走的時候,她還在地球上。接下來,在那個她還在地球上的極為短暫的時間點上,理人回來了。


    此時此刻,人在這裏的路葉響子,對帕納肯亞、賢者之石等等這一切都毫不知情。


    然而自從那天在校舍旁分道揚鑣之後,和她間一直是毫無交流的狀況。


    事到如今,因為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就乾脆置之不理了。響子看來也沒有想再接近理人的意思。兩人間的交集或許會就這樣自然消逝吧,隻有這個預感是切切實實的。


    然後——這次又是一樣。


    理人默默走出書店。來到下一樓層的咖啡店,攤開剛買的參考書,稍微做了點英翻日的作業。


    托占到窗邊座位之福,外麵的狀況一覽無遺。


    巴士和等待客人的計程車在圓環中排成一列,十字路口處大批行人熙來攘往。天空裏掛著一個血紅色的太陽。


    理人不想細究內心突然湧上的情緒,把視線移回筆記本上。隻是一個勁兒想著夜晚最好快點來。因為夜晚出現的月亮和那個世界是一樣的。


    ——沒錯!就是這股衝勁!


    就在理人即將埋頭於參考書中時,他拾起頭。


    他耳邊的客人吵嚷聲和店內背景音樂又回複到正常音量。


    (剛剛那個聲音……?是我的錯覺嗎?)


    也沒什麽特別的頭緒,就待在咖啡店裏念書直到太陽西下。最後連自己對什麽事感到異樣都想不起來。


    *  *  *


    「——哎呀,理人,不吃了嗎?」


    「嗯,我吃得很飽,謝謝招待。」


    理人離開隻有他和母親兩人的餐桌,早早就回到自己房間。


    (現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時候了。)


    雖然剛剛的複習已經很辛苦,但是明天有數學小考。小考要考的內容都還沒念,有點可怕。


    剛在書桌前坐下,理人發覺手機裏有朋友寄來的簡訊。一如往常是幹堂傳來的,似乎是沒有抄到考試範圍的樣子。理人把考試範圍回給他。


    他真好。雖然做人隨便又馬虎,但是一旦被逼急了就會做得很好。這方麵,白己倒是無法期待有像他那種臨時抱佛腳的爆發力。隻有一點一滴累積在腦海裏的東西才記得莊。


    (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真好。)


    他一邊聽著用來代替念書用bgm的播客(注:podcast,一種在網際網路上發布檔案並允許使用者訂閱,或用此方法來製作的電台節目)廣播,內心獨自嘀咕著。


    六年前,冒險結束之後,自己整個成了浦島太郎的狀態。雖然也是困擾了一陣子,卻沒有被逼到如此地步的印象。高中和國小果然還是不一樣啊。


    (伊休安真是了不起。她填滿的可不隻是半年,而是六年份的空白啊……)


    他又一次在心裏想著。


    她掉進阿邁特山脈的「蟲洞」,再次醒來已經過了六年。說起來很簡單,但是自己對著被好幾個家庭教師包圍,不停抱怨很辛苦的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同理心呢?換成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對她說出一些不一樣的話。


    「……伊休安·特洛魯,你還真是了不起啊。」


    實際說出口之後,他覺得胃的底部忽地縮成一團。理人以拳壓住心口,閉上雙眼。


    (吶,海達爾。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為什麽不重新召喚我?)


    回到這裏之後,已經快要過一個月了。但是一切卻沒有任何變化。


    是因為離可以召喚的日子還有一陣子嗎?還是海達爾遇上了什麽麻煩?雖然他說過,就算假設他無法使用魔法,他的老師也會接手後續的召喚事項,不過很有可能現在處於無法舉行儀式的狀況之中。


    理人擔心著被自己丟在那個世界的同伴們,擔心得連眼前的書都念不下去。應該說,愈是致力於重建現實的生活,自己曾經活在帕納肯亞的真實感就會逐漸消失,這種感覺令他十分害怕。


    (好害怕。)


    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卻不知道希望何時會到來。


    是幾天後?幾個月後?還是幾年


    後、幾十年後——?


    內心左搖右擺,滿溢的思念已傾泄而出。水滴落在依然空白一片的筆記本上。理人抓起那一頁撕毀丟棄。


    戴耳機聽著的廣播之中,有個外國歌手正演唱「讓我們相信未來」。然而,說起來哪裏還有可以相信未來的餘地呢?帕納肯亞的召喚魔法完全是單行道,自己在這裏什麽都辦不到。


    「……快點……求求你快點……」


    「理人——我削了蘋果,你要吃嗎?」


    理人的媽媽成實打開房門,探頭問道。


    理人維持麵朝書桌的姿勢,沒有回頭。手裏握著自動鉛筆,裝出一副繼續念書的樣子。


    「不吃嗎?」


    「嗯,現在不吃。」


    隻回了這句話。本來以為媽媽會馬上離開,卻遲遲沒聽見她關門。


    「……吶,理人。我隻是猜測……你晚上有沒有偷溜出去別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媽媽才開口問出這件事。


    理人確認眼角的淚水已經完全乾了之後,回過頭去。拿下耳機,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


    「你不要敷衍我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半夜兩三點你一個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去……之前我還請你爸爸偷偷跟在你後麵。」


    媽媽手裏還拿著裝著蘋果的盤子,板起臉孔。此刻,理人很想在心裏嘖舌一聲。


    確實半夜溜出去是個事實,當時他也感覺到附近好像有其他人的氣息,不過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置之不理了。


    果然隨著時間過去,很多感覺也會變得遲鈍。


    「你爸爸說,你在公園裏做著類似劍道揮劍練習的動作。但是我明明從來沒有讓你去過道場。你想學劍道嗎?」


    「沒有,事情不是那樣的。就有點類似解悶的行為而己。」


    「不要再這樣了!成什麽體統!」


    媽媽成實高聲喊道。


    彷佛自己真的被賞了個巴掌,理人嚇了一跳。


    「你明年就是考生了。懂不懂啊你?居然還四處閑晃、玩這種自創的武打遊戲。要是被附近的人看到了,不知道會把你說成什麽樣子。算我求你了,別做這些丟臉的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說出不打棒球的時候的事。


    這是發生在距今六年前的事。當時也是剛自異世界(帕納肯亞)回來,完全無法做其他事。就連打得不怎麽樣也還一直持續到當時的棒球,他也失去了興致。


    怎麽想都覺得當時的精神狀態應該有問題,爸媽不僅沒有問明他的意圖,還十分開心。嘴裏反而說著:「沒錯,這樣就對了,我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在背後推了他一把,把他送進了補習班。


    因為在補習班裏用功念書,把一直低迷不振的成績拉回了平均水準左右。但是這樣真的好嗎?從以前到現在,理人費盡心思把成績維持在這個水準上,但是這兩個人是不是就隻對這些感興趣呢?


    「普通」、「平平穩穩」,在任何人麵前都不會令他們沒麵子的兒子。沒有半點奇怪的兒子。單純就隻對這個有興趣。


    「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還以為你在發呆,現在做這什麽莫名其妙的事。」


    回過神來,理人才發現自己手裏握著剛剛還插在筆筒裏的三十公分長尺。長尺前端幾乎就抵在一臉似笑非笑的媽媽眉間。


    這件事發生在距離不到零點一公分之間,媽媽應該一下也弄不清是什麽狀況。隻不過眼前出現了一把文風不動的壓克力長尺,和眼神冰冷的兒子。


    真的毫無預兆。


    「這不是我自創的,是有人教我的。」


    即使知道媽媽絕不可能明白,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出口。


    劍即是血。他是如此認真的在學劍,在無數次的鍛煉之中牢記技巧,也實際流過血、感受過痛楚,甚至一直訓練自己如何掌握互相砍殺的時機。他不希望自己回來後荒廢這些技巧,這又有哪裏錯了——?


    「理……」


    「對不起。」


    他放下抵住媽媽的長尺,然後越過她身旁而去。削好的蘋果和盤子掉在地毯上。他理都不理就走出了玄關。


    他從自家公寓一樓跑進被公路護欄隔開的狹小步道,往河灘地奔去。


    莫名很想狂奔一場。


    時間來到晚上十點過後,他選了沿著工廠這條人煙較為稀少的小路,全力奔馳著。他已經沒有心思去顧及身上還穿著家居服,沒有披上外套這件事。


    穿越高速公路的高架橋下方,另一頭就是樹下長滿雜草的河灘地堤防。理人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奔上河堤的陡坡。


    「——唔。」


    他的腳被尖端突出的路邊小石絆到,身體前傾摔倒在地。


    漆黑一片的河麵以及對岸建築物的燈光,看起來都搖搖晃晃。理人氣力用盡,跪在地上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喊著:


    「海達爾!我茌這裏!」


    我在這裏,你聽見了嗎?你現在在做什麽?我在這裏啊!每一秒都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呼喚啊!


    「女神帕納帝雅,川流不息的造物主。不管誰都好,如果你們就在我身邊,請至少給我一點回應。萊娜、伊休安、烏露絲拉、哈謝姆,還有托托。」


    求求你們。


    但是這打從心裏的大聲疾呼,卻被夜晚的河堤給吞噬殆盡。不管他等了多久,一切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是這麽回事嗎?


    (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的話,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叫他要怎麽活下去?


    心懸著兩次慘遭斷絕的對異世界的想念,自己現在站在這片土地上,該怎麽往前走呢?有辦法往前走嗎?明明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異世界啊。


    茫然自失、一動也不動的理人耳裏,傳來一陣嘰嘎聲響——是金屬磨擦聲。


    「!」


    是從河堤下方傳來的,位置就在靠近理人的斜下方。


    在理人挪動身子之前,有個把手機靠在耳邊的少女爬上了理人所在的砂石路上。


    男仕風格的夾克配上直條紋的迷你裙。結實地踏在地麵的腳上穿著白色高筒休閑運動鞋。身高很高,身上一副青少年的打扮。


    右手把玩掛著玩偶的鑰匙,左手中的手機散發出來的光芒,朦朧地勾勒出少女臉部的輪廓。


    緊緊束起的馬尾、細長雙眼以及臉上那副無框眼鏡令人印象深刻。


    她和理人的距離約莫十幾公尺左右……對方掛掉電話,把手機塞進夾克後,眼神和理人僅僅對上一次。不過,也就隻有這樣。


    對方立刻把眼神移開,半句話都沒說,就急急忙忙邁步離開。她又走了十五公尺左右,打開停在那裏的腳踏車鎖,跑得遠遠的。


    (剛剛有人在嗎?)


    她一直近在咫尺,自己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想必一定是嚇壞了吧。


    (話雖如此。)


    理人也同樣嚇了一跳,感覺像一盆冷水潑上了自己沸騰滾燙的腦袋,讓自己回複冷靜。眼前本來隻剩一個小點的視野,也開闊了許多。


    ——不管怎麽樣,先回家吧。


    這是他一開始做出的結論。


    理人覺得自己的感覺似乎比想像中來得鈍了許多。繼父親之後,居然連那樣的女孩子都沒注意到。


    已經不是歎氣的時候了。


    大半夜的居然被人看見自己半瘋狂地大吼大叫的場麵,自己到了明天應該光隻是想起這件事就會痛苦地蜷起身子吧。


    (真傷腦筋啊。)


    理人帶著相當程度的覺悟,從砂石地上站起來,往來時路走去。


    中途經過的公園裏,時鍾上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多一些。所以現在應該差不多十一點二十分左右吧?因為理人沒帶手表和手機就跑出來,現在隻能約略估算一下時間。


    (——好了。)


    理人下了相當程度的決心,打開自家公寓的門。


    家裏比想像中來得寂靜無聲。


    雖然燈光已轉暗,不過廚房流理台和桌上都空無一物,客廳、餐廳、廚房的每個角落都被收得整整齊齊,證明媽媽已做完家事。


    冰箱旁邊的月曆上,寫著父親量馬「濱鬆出差——馬」。看來今天是不會回來了。


    這樣的話——現在她一定是一個人待在主臥室。


    「……媽,你睡了嗎?」


    理人敲敲門,對著媽媽小聲詢問。


    過了一會,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了一句:「還沒睡喔。」


    聲音聽起來非常沉重及疲勞。


    「媽,沒關係啦。如果已經睡了,你就繼續睡吧,不用起來沒關係。我隻是想跟你道歉。」


    自己大概是把在這個世界裏進退不得的煩悶感,全都發泄到媽媽身上了。突然做出那種事,對方也不會明白的。


    「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是有哪裏不對勁。」


    「……我也很抱歉,完全不聽你解釋,就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了你一頓。」


    「媽,不是這樣的,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過去聽你說著這些懂事的話,我一直很放心,覺得我們家理人比實際年齡還要成熟……但是,仔細想想,以前的你明明不是這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任我再怎麽想,居然都想不到你變成『好孩子』的轉捩點在哪裏。」


    「媽。」


    「我這樣的媽媽,不是個好媽媽對吧?明明問題是存在的,卻不想承認。理人,對不起。」


    ——是的,理人最討厭這樣了。


    理人的本意並不是要把不安拋給別人,造成周遭的人的困擾。所以才會盡可能地虛張聲勢,有事也不跟任何人商量,選擇當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的這條路。


    事到如今,不準動搖!別在自己不舒服的時候,對於別人的不理解感到惱怒。千萬別哭著求人。


    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吧。


    「媽,真的沒關係啦!是我胡鬧,是我的錯。求求你忘掉這件事。要是你拿這種事去找阿姨那些親戚商量,我真的是丟臉到隻能去死了。」


    理人一個勁兒地說,愈說愈激動,然後門的另一頭傳來媽媽的淺笑聲。理人鬆了一口氣。


    「而且枉子阿姨感覺很喜歡跟人討論人生呢。」


    「……我才不會這麽做呢,你這個笨兒子。」


    「太好了。」


    理人內心放鬆下來。


    「不過——謝謝你擔心我。」


    真的是打從心底這麽想。


    不管之後事情會發展成什麽樣子,自己都可以不必再感歎周遭人們對自己的不理解。


    相川理人,你可別搞錯了!你是自己選擇走在現在這條道路上的。感覺自己又重新確認了這件事。


    理人再度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淩亂的書桌。


    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拿起自動鉛筆。他已經想好要寫什麽了。


    ○不造成其他人困擾(盡量)


    ○要有長期抗戰的覺悟


    ○但是不放棄


    在寫下長期抗戰四個字的時候,手還微微顫抖著,但寫完「不放棄」這三個字之後,他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平穩了下來。


    (我要回去帕納肯亞。」


    這是在理人心中無可動搖的既定事項。就算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一定要回去。然後在等待的期間,也要好好生活。


    不再彷徨。


    他再次撕下提筆寫完的目標,把它丟掉。一字一句都已抄進自己心裏。


    (伊休安、大家,等我吧!)


    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送進垃圾桶之後,理人拾起頭來。


    窗外強風呼嘯,彷佛在與理人的決心對抗一般。


    *  *  *


    月曆又撕去了一張。


    時間一來到十二月,不僅僅隻是鬧區裏的購物中心,連住宅區中都點亮了聖誕節燈飾。就在這個年關將至的時期,都立武藏野綜合高中在考試完到結業式的期間,舉辦了球頰競賽。


    「——啊啊,可惡。好可惜啊!剛剛要是沒有被越位的話……」


    「我是覺得差強人意啦。」


    理人參加的男子足球,很可惜的在第二場比賽時敗下陣來。


    他和七嘴八舌討論著輸球原因的隊友一起退到球場外。


    附帶一提,說到理人的表現雖然並不十分出色,但在沒有扯其他人後腿的狀況下,他覺得自己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貢獻。和去年一樣。


    「吶,相川。還剩哪隊沒輸?」


    友人千堂由基回頭問他。


    「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女子籃球和女子排球?」


    「怎麽全是女生隊伍……」


    很遺憾,情況就是如此。班上的其他同學正在往體育館前進,似乎是為了去幫勇猛得勝的女生隊伍加油。


    「相川呢?你不去嗎?」


    「你先去吧,我想去喝個水。」


    「收——到。」


    在去之前,理人有件想做的事。


    穿過人潮洶湧的樓梯口,刻意往體育館反方向的特別校舍前進。那裏有個過去經常前去的圖書室。


    (有了。)


    他覺得她應該會在這裏。因為他聽說圖書室即使是在球類競賽期間,還是有為了不參加競賽的三年級考生開放。


    在圖書室櫃台中的路葉響子身上還穿著運動服。


    「請借我這本書。」


    「啊,好的。請給我你的圖書證——」


    響子一直低著頭,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卡片,看見卡片上的名字之後,明顯看到她整個人僵住了。


    兩人眼神再次對上。理人淺淺一笑。


    「相川同學……」


    「路葉沒比賽了嗎?」


    在上次尷尬的道別之後,已經周了兩個月以上。理人一直想著應該找個時間地點跟她好好道個歉。因為現在人在這裏的路葉響子並沒有去過帕納肯亞,和在那個世界裏的響子並不是同一個人。


    「嗯……我參加的是桌球比賽,第一場就輸了。」


    「這樣啊。我參加的足球比賽也在剛剛輸掉了。」


    理人笑著搔了搔頭。


    響子看起來還是小心翼翼觀察著理人的樣子。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她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厭惡,不過應該也很難弄懂理人突然跑來到底有什麽企圖。就算這樣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了。


    「對不起,不管怎麽樣就是想跟你道個歉。」


    「…………呃,你的道歉是因為之前那件事嗎?」


    「嗯。」


    理人點頭。


    雖然笨拙了些,他還是跟她說明,或許也可以說是辯解,總之當時就是身體很不舒服,連要開口講話都很困難。


    「身體已經沒事了,但因為發生很多尷尬的事,才會這麽晚才來跟你道歉。無論如何就是想跟你說真的很對不起。」


    「……相川同學,沒關係啦。」


    響子小聲地回答。


    響子把那本理人隻是用來製造談話機會,隨便從架上拿下來的《無盡物語》拿去掃瞄,幫他辦好借閱手續。


    「我也做了一些讓相川同學困擾的事。應該說,最後差點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就扯平了。」


    「咦


    ?路葉並沒有做什麽讓我困擾的事。」


    「就當作是扯平了吧。這樣我比較開心。」


    響子再說了一次之後,對理人露出微笑。


    雖然那個笑容裏依然殘留著幾分不自然的感覺,但是當下的氣氛不容許理人再深究下去。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過完年要記得把書拿來還喔。那本書很好看。」


    她最後補充的兩句話,感覺是今天的對話裏最像真心話的內容了。


    她真的很喜歡書。


    理人拿著不小心借來的書,離開圖書室。


    (……姑且算足踏出了一步吧?)


    這個結局並不算是圓滿解決、令人釋懷,不過隻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隻有一件,也希望能讓一切有所進展。


    不造成其他人困擾、要有長期抗戰的覺悟、但是不放棄。


    一旦方針底定,連處理現實生活中的大小事,都不再感到那麽害怕。


    他覺得那是因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最後自己一定要抵達的地方隻有一個。


    「——相川。」


    在他要去把書放進自己的置物櫃,正走向教室的途中,職員室前麵有人叫住了他。是班導師長沼。


    從門口探出一張圓臉,對他招了招手。


    「方便耽誤你一下嗎?」


    「有什麽事?」


    「比賽情況怎麽樣了?」


    「啊——足球輸了。男生隊伍全軍覆沒。女生那邊好像還剩女子籃球和排球。」


    「什麽啊,真丟臉。你不去幫她們加油嗎?」


    「現在正打算要去。老師呢——?」


    長沼指了指職員室裏的他的桌子。整張桌子亂成一團,但是空間最大的地方擺著怎麽看都像是考試卷的紙堆。


    「老師正在打分數嗎?」


    「對啊。雖然也差不多快打完了啦。相川同學這次——」


    理人反射性地吞了口口水。老師對他露出笑容。


    「成績拉回不少喔,每個科目都有中等以上的水準。」


    「——真的嗎?」


    雖然老師又補了一句,這還不是正式結果,不過無疑是個好消息。


    「太好了,真是太感謝了。」


    「如果把誌願放在n大,應該沒什麽問題。不過,應該可以再把目標稍定高一點吧?」


    「不不,我差不多就這樣了——」


    一拖再拖才交出去的升學就業調查表,似乎也順利地被受理了。


    (太好了。)


    總算事情發展至此,整個生活架構都已重整完畢,感覺一切正在前進。這樣的成果讓他放下心來。


    「所以呢,嗯,有件事你就當作順便聽聽。」


    「?什麽事?」


    「海達爾·瓦畝是什麽人來著?」


    ——理人不知如何反應。


    這記從意料之外的角度揮來的拳頭,理人光是要保持鎮定就已經用盡全力。


    「這次世界史的答案欄裏你寫了這個答案對吧?答錯就是答錯,所以我也先給了你一個大叉叉。」


    「……呃,那個,因為我不知道答案,所以就想說隨便亂填。」


    他急忙以冷淡的語氣擠出這句話。


    其實那題真的很難,想破頭都不知道答案,理人心想隨便填個什麽總比空著格子好,就寫上去了。反正寫了帕納肯亞的事,也不會有人知道。他以老師會忽略那個答案的前提,做出這個兼具消除壓力功效的惡作劇。


    沒想到老師居然會直接問出口。


    「那個,真的很抱歉!考試的時候我應該更認真一點才對!」


    「不不,相川同學,沒關係啦。我剛剛不是也說了,你不用那麽認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隨便填個什麽基努李維dy gaga還是古今亭誌朝(注:古今亭誌ん朝,日本單口相聲家稱號)的名字這種事很常見啦。隻不過,這次不隻你,還有其他人也填了海達爾·瓦畝這個答案。」


    「咦?」


    理人又更驚訝了。


    「我本來以為這個其實是最近流行的藝人還什麽的,我還跑去搜尋這個關鍵字,可是完全沒有符合的結果。老師本來覺得自己還是很年輕的,所以就很擔心是不是不知道這個人,就代表不能再說自己很年輕了——」


    「老師。」


    理人情不自禁抓住還在說話的長沼的手。


    「嗯?相川同學?」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情緒過於激動,雙手都有點發抖。


    開什麽玩笑。理人拚命節製著,但是握住老師的手的力道還是愈來愈強。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知道海達爾名字的人——!


    「不行,再怎麽說這也太……」


    「他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印度,曾經演出過小型電影的一個演員。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除了我以外也知道這個演員的人。我很喜歡這個演員,如果有人可以一起討論,我真的很想跟他聊聊。求求您了。就算隻是給個提示也好。」


    長沼似乎稍微輸給了理人的氣勢,點了點頭。


    「印度的演員。」


    「正是!」


    「是嗎……如果是這樣,好吧,我明白了。雖然我是第一次聽到,相川同學居然有個這麽喜歡的領域……對方應該也是吧?偏偏就是印度電影是吧?」


    「不行嗎?」


    「這個嘛,倒不是件值得令人讚賞的事——嗯——反正分數和你沒有直接關連,那好吧。那個人是c班的濱野笹雪同學。」


    光聽了這個名字,也搞不清楚是哪裏的什麽人。不過,隻有這樣也沒關係。沒有比這個更大的進步了。


    「雖然名字很容易讓人搞錯,不過她是個女生,不是男生喔。」


    「謝謝老師!我去找她問看看。是濱野同學對嗎?」


    「吶,果然是那種唱歌跳舞的片子嗎?」


    理人含糊地敷衍了老師單純的提問之後,離開現場。


    忍著想要拔腿就跑的衝動,彎過眼前走廊的轉角之後,他開始全速狂奔。


    (c班。)


    (女生。)


    (濱野笹雪!)


    他往位於三樓的二年級教室奔上去,他看了看c班,隻看到幾個穿著運動服的男同學聚在教室裏。


    果然要在競賽期間找到人,可能還是難了些。


    咬牙耐著內心的焦躁感,一邊叫自己別急,把借來的書放進了自己的置物櫃。


    體育館中,接著還有好幾場比賽正在繼續進行中。


    理人班級的男子組早早就全軍覆沒,而這群人全都移動到體育館二樓的觀眾席。


    場上女子排球的比賽開始了,因為一群大嗓門在聲援,馬上就知道自己班在二樓的哪裏了。理人的朋友千堂也在加油群眾之中。


    「快上快上!」


    「現在開始扳回一成!」


    「千堂。」


    「嗨,相川。」


    「怎麽樣?會贏嗎?」


    理人站到他隔壁。一起俯瞰著一樓的賽況。


    比賽目前來到第二局,目前的分數是五比二。第一局已經拿下。


    「呀——有點困難啊!雖然是場龍爭虎鬥,不過對方更勝一籌……」


    「這樣啊……」


    雖然理人欽佩地點點頭.但是還是有點心不在焉。一秒也好,他希望時間快點過去,比賽快點結束,他才能去找他的夥伴。


    濱野笹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笹雪!幹得好!」


    聽見旁邊響起的歡呼聲,理人心下一驚。


    看來應該是正在幫場上另一個隊伍的女生加油。


    (他們剛剛提到笹雪。)


    隊友和班上的加油團,正在為剮剛發出一記決定性豪邁攻擊的選手送上慰勞的話。跟其他同學比起來,身材細瘦修長,高高綁起的馬尾柔順地晃動著。就表麵上看來似乎是個運動神經極佳的少女。


    「她就是……濱野笹雪?」


    「喔,相川,你這家夥認識她嗎?從剛剛開始,咱們班上就一直被那個大個子女生給打得落花流水。」


    心跳因為別的理由加速著。理人連自己班上正在和哪一班比賽都沒有確認。沒想到居然就是那個c班!


    幹堂有點放棄的靠在欄杆上,手撐著臉頰。


    「這根本就是詐欺吧。好說歹說我們是把班上的女生主力球員,全都集中到排球比賽來了啊。可是那個女生不管從哪個位子都砰砰地一直發動攻擊。隻不過是個球類競賽嘛,有需要發動後排攻擊來取勝嗎?」


    「……是嗎……她會不會是排球社的?」


    「你白癡啊?她如果是排球社,就不會準她報名排球比賽了吧。」


    這話說得也對。


    主審吹哨,場上開始發球,比賽再度開始。理人的眼光一直停留在網子另一邊的濱野笹雪身上。


    不過,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她呢?


    「笹雪!」


    托球手把球托起。笹雪敏捷地從後麵繞了過來。


    啊——想起來了,是在夜晚的河灘地。


    (是那個時候的女生!)


    是那個從河堤下方爬上來的少女。


    被手機液晶螢幕散發出來的光芒映出的側臉,和眼前大汗淋漓、高高躍起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在她臉上加副眼鏡,應該就百分之百吻合了。


    「聽說好像是上個月才轉學過來的樣子。所以還沒有加入任何社團,即使有過排球經驗,也可以報名排球比賽。他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超狡猾的。」


    不管自己的攻擊得了幾分,或者去撿球,濱野笹雪始終都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


    隻是盡自己義務般的在場內活動手腳,比賽最後以c班的完勝收場。


    (果然如此。)


    (就是她。)


    在被巨大的沮喪氣氛包圍的觀眾席裏,隻有理人一個人愣在當場。


    *  *  *


    理人在從異世界帕納肯亞回到地球之後,曾經試過好幾次。


    去尋找除了自己以外的夥伴——也就是尋找曾有過被召喚的經驗的人。


    由於過去也曾有召喚異世界人們的曆史,所以也許會有其他去過帕納肯亞又回來的人也不一定。理人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很理所當然。


    隻不過,以結果來說都是白費工夫。


    後來他又想,如果自己身邊沒有這種人,那網路上又如何呢?有陣子他花了相當的時間及勞力在網路世界裏四處尋找。然而,即使他用「帕納肯亞」、「帕納帝雅」、「威爾塔米亞」等等關鍵字去搜尋,也找不到相關的網頁。


    他找到大量被召喚到異世界進行冒險等等的詞句,但多半都是小說的內容。有一些內容寫得極為逼真,但和理人見過的世界卻是完全不同。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因為是用日文去搜尋才找不到相關結果,所以把相關單字改成類似的英文再去搜尋,反覆驗證,但是這個方法也行不通。


    理人想到的是,被召喚至帕納肯亞的人,都會自動變成可以聽懂當地語言。以理人的狀況來說,聽見的全部都是日文。因為這個自動翻譯功能,理人從來沒有接觸過當地人的真正語言發音,搞不好就是這點出了問題。


    美國人去了帕納肯亞,所有對話聽起來都是英文,玻裏尼西亞人去了帕納肯亞,對話聽起來就全都是玻裏尼西亞語。所以理人聽到的「帕納肯亞」這個發音,不過隻是日文發音聽起來是這樣,有可能在美國人或法國人耳裏又被換成了另一種發音。所以不管理人輸入幾次「帕納肯亞」這個單字,在網路上怎麽搜尋,都找不到相關結果。


    明白這件事以後,倒也不是說接下來還能做什麽。


    至少,也許和理人活在同一個時代裏的日本人,沒有人是去過帕納肯亞又回來的。這是理人最近做出的結論,可以說他已經放棄尋找了。


    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出人意料的形式,意外遇見去過的人——


    臘月裏的球類競賽連同閉幕式,一切都在下午三點過後畫下句點。


    很不巧的天氣轉壞,天空裏雲層低垂,被強風吹動飄移著。假設現在這裏下起一場雨,由於氣溫相當低,搞不好會演變成下雪的狀況。


    理人在這種寒風呼嘯的狀況下,全身上下都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模樣,坐在校舍和校門之間的長椅上,等著他想見的人出現。


    「——哇,好討厭的天氣。」


    「我說你饒了我吧,我可是騎腳踏車來的耶。」


    從出入口走出來的女生,看著眼前不穩定的天氣,七嘴八舌地道出自己的不滿。


    「店應該都預約好了吧?」


    「嗯,我已經預約好了露露妮大廈裏的卡拉0k店,2c包廂。」


    「了不起!笹雪是第一次去吧——?」


    濱野笹雪出現在二年c班女生集團的最後麵。


    她身上穿著武藏野綜合高中的製服,綁著一樣的馬尾,邊走路邊看手機的液晶螢幕。


    她戴上了比賽中拿下的眼鏡,之前晚上見過她的印象又強了幾分。


    「笹雪!你真是的!身為贏得比賽的大功臣,你也太平靜了吧!快點過來這邊!」


    「……啊,不好意思,我……」


    「好了好了,去前麵,要到最前麵去喔!大家一起去吧!大家一起!」


    愛照顧人的女生跑回來笹雪身邊。


    理人必須在她們完全走出校外之前叫住笹雪才行。他從長椅站起來,快步走近她們。


    「——嗯?你是誰?」


    「濱野同學。」


    接下來,理人並不理會跑回來拉著笹雪的女同學,對著笹雪本人說道:


    「方便耽誤你一點時間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這麽突然是怎麽回事……」


    「是關於帕納肯亞的事。」


    「啊?」


    細長雙眼隔著眼鏡上的硬鏡片回望理人。


    察覺到兩人之間的問答,其他也有幾個人回過頭來問她:「笹雪,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動作得快點了。


    「總之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在這裏不方便,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那個,我現在要去慶功宴耶。」


    「濱野同學。」


    急死人了。他已經無法靜下來再這樣一問一答下去了。


    「吶,笹雪,你要怎樣?慶功宴是去還是不去?還是要跟他一起走?」


    「我——」


    理人覺得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她甩掉,強硬地直接拉起她的手之後,就往校門的反方向飛奔而出。


    「咦咦咦!」


    不知道為什麽,女同學們發出聽起來像歡呼的慘叫聲,但是理人並沒有回頭。


    「你給我等一下!」


    越過連接特別大樓和一般校舍的走廊,來到看得見事件發生的遊泳池欄杆處,他放開手。


    正確來說,應該是笹雪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搞什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她調整紊亂的呼吸,瞪向理人。


    「對不起,無論如何都想跟你


    談談。你應該也知道那個世界的事吧?」


    「所以我說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你真的是個危險的家夥嗎?」


    「濱野同學,你就不用再裝了。」


    連這種對話,理人都想快點跳過。理人又更深入地說道。


    「——你在這次的期末考考卷上,寫了海達爾的名字對吧。」


    他沒有錯過笹雪一瞬間把要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的表情。


    「……這個嘛……」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放過。這是自己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絕無僅有的一個活生生的見證人。絕對要套出她的話。


    「那個,就是那個嘛!大半夜的有個家夥在那裏喊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所以就迷迷糊糊地殘留在腦袋裏了吧。答案欄的話,不就是隨便寫個什麽上去填滿它就好的東西嗎?」


    「是這樣嗎?我當時隻說了海達爾,可沒有喊出他的姓。」


    對著似笑非笑打算蒙混過去的笹雪,理人立刻如此回她。關於這點,他非常有自信。


    「……煩死了。」


    就算她覺得煩也沒關係。


    「濱野笹雪。你知道帕納肯亞的事對吧?像是川流不息的女神帕納帝雅,還有魔神阿耳戈斯。而且你會知道海達爾的全名,代表你在這六年內曾經去過那個世界。」


    「所以我說那是因為——」


    本來她好像還想繼續找藉口,話講到一半似乎認命放棄了,歎了口氣。


    「我是知道,那又怎麽樣?」


    「我想知道一件事!如果要從這邊的世界和那個世界取得聯係,要怎麽做?」


    她開口問:「你是認真的嗎?」那當然!


    「像那種亂七八糟、平衡度又那麽差的世界。有幾條命都不夠死。」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去。不管發生什麽事,無論如何我都得回到那個世界去。」


    「不管發生什麽事是吧……」


    笹雪低聲說道。北風又強了幾分,把她的話尾吹得無影無蹤。


    從她莫名冷淡的眼神看來,也許她並不了解理人的心情。


    或許她和響子一樣,在被召喚前去的地方遇上了什麽不好的事,所以沒有留下什麽美好的回憶。真的是這樣的話也無所謂。反而心中多了幾分真實感。也可說是她真的去過帕納肯亞又回來了的證據。


    隻不過,這和理人強製接受的不同。


    「……我把很多東西留在那個世界,一切不可以結束在現在這個情況之下。隻是我也討厭隻能一直等待,所以如果有方法可以過去,我很想知道。」


    「那……既然這樣,你就猜猜我的名字吧。」


    「咦?」


    濱野笹雪推了推眼鏡架,對理人提問。


    「我的名字。不是在這裏的名字,是在那個世界裏的名字。如果你想得起來,我也不是不能幫你想想辦法。勇者理人。」


    辦得到的話就試試看?


    這位身穿排球外套如機器般的少女,眯起細長眼眸笑了笑。感覺很像陰險魅惑人類的狐狸。


    「濱野同學。」


    「啊——糟了。慶功宴慶功宴。拜拜。」


    感覺很刻意地快嘴說完這句話,她從理人麵前跑走,愈離愈遠。


    ——她是這麽說的。


    (……要我猜她的名字……又胡說八道……)


    理人邊用筷子從晚餐的火鍋裏夾菜,一邊回想著白天笹雪的言行舉止。


    大致上來說,她既然說了「如果你想得起來」,那是不是代表理人和她見過麵?也就是並非在地球上,而是在帕納肯亞見過。


    (……有這個人嗎?在哪裏見過……?)


    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珍貴的夥伴,而且好像還知道一些理人所不知道的事,可是他怎麽想卻也想不起來。是魔法師、神官、女官,還是一般市民?


    「…………可惡,到底是誰……」


    「理人?」


    理人緊張了一下。


    自己一股腦兒地想到腦袋都快燒起來,才驚覺眼前有兩張帶著狐疑的雙親的臉。


    本來隻是腦裏想一想,似乎不小心也說了出口。


    「沒、沒事。這個魚丸真好吃呢。」


    「你看,我沒說錯吧!果然像今天這種冷颼颼的天氣最適合吃火鍋了。雖然白菜很貴,不過我還是狠下心買了。」


    「——吶,孩子的媽。這不是離我們很近嗎。」


    另一方麵,父親量馬看著電視開口說道。


    這是相川家的習慣,在吃飯的時候大多都會看新聞節目。現在電視畫麵上正在報導,在理人也很熟悉的車站大樓內側,有人目擊到像熊的生物。


    「咦?什麽?熊……?」


    「討厭,這不是在理人學校附近嗎?好恐怖喔,沒事吧?」


    「新聞不是說隻是像熊而已嗎?搞不好是狸貓或是野豬。」


    「孩子的爸,你也真是的。身體大小差很多耶。好歹這裏也算東京都內。」


    「孩子的媽,你才是不要小看東京比較好。你沒聽說過研究所的雜木林裏有果子狸嗎?」


    「我沒聽說過。」


    「我倒是有在河堤看過浣熊。」


    「咦?理人,那該不會是有人棄養才野生化的吧?」


    「天曉得。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當時是在河邊洗我們隊上的球。我還記得當時因為撿不到球傷透了腦筋。」


    餐桌上的話題漸漸轉移到量馬上班的研究所職場環境,還有少棒時代的理人目擊到的浣熊上畫。


    「——喔,你看。還有照片。」


    電視上的女主播開始介紹目擊者用手機拍下來的「像熊的生物」。


    「…………呃,這個,該怎麽說呢……」


    「是熊……嗎……?」


    「感覺好微妙啊。」


    全家一起碎念著。


    確實是像熊一樣,長了一身黑毛的生物,把頭埋在大樓內側的垃圾收集場翻著垃圾。隻不過,如果要說是熊,背部的輪廓有點奇怪,毛絨絨的腳也十分細長。從模糊不清、畫麵又很粗糙的照片來看,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麽東西。


    「啊,你看你,理人,你手停下來嘍。快點吃。你這樣我怎麽煮最後要吃的雜煮呢。」


    「——啊,嗯。」


    回過神來,理人把心思集中在吃飯上麵。母親成實似乎已經沒了興致。


    主播還說有部分路人目擊到這個生物,造成內心恐慌及情緒低落的狀況。警察和衛生所正在募集就這麽下落不明的謎樣生物的情報。據說目前還沒有什麽有力的資訊。


    父親量馬嘴裏還在說,這個像熊的生物是果子狸的說法。


    (不過……要說像什麽,倒是很像那個東西——魔獸。)


    才想到那方麵,就決定別再想下去。


    實際上腦袋瓜裏浮現的是對理人來說十分符合他期待的想法。那個生物既不是熊也不是果子狸。真的是很符合他期待的妄想。


    大概就類似心裏想著「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又一邊告訴自己不要有所期待的感覺。


    已經到了習慣這種想法的地步,也代表這個世界裏的生活也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  *  *


    隔天開始,理人意識著濱野笹雪並主動跟她攀談。


    「濱野同學,早。」


    來到學校之後,理人找到她時,她已經離開鞋櫃,正要走上通往三樓的樓梯。四周全是穿著類似製服的人群,還好她身高特別高,十分顯眼。


    「……什麽事?」


    「你昨天後來去了卡拉ok吧?沒事吧?」


    「你到底有什麽事?」


    即使她反應冷淡,理人也毫不畏懼。避開其他人走到她身旁。


    「我聽說露露妮大樓附近有熊出沒。濱野同學有看到嗎?」


    「——不知道,我不清楚。」


    「好像造成很大的騷動呢。」


    「如果你隻是想問圍觀群眾的想法,還是去找其他人吧?一定會有人興高采烈地講給你聽的。」


    「我想和濱野同學聊天。」


    理人露出笑容。


    笹雪的表情更加不開心。


    「你如果是想來要提示,我是不會給你提示的。你不會從我嘴裏得到任何消息。」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來開口吧。」


    「啊?」


    「我第一次去帕納肯亞,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在去暑假遊泳教室的途中,連人帶腳踏車整個被河水卷走。」


    「我說,相川同學。」


    「最一開始打敗的敵人是一隻長得像鹿的魔獸。當時因為它動作敏捷,讓我吃足了苦頭,不過後來伊休安告訴我它的要害之後,總算是把它給解決了。在各種意義上,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一步步走上樓梯,走上樓梯平台,然後又再往更上麵的樓層前進。


    「等等。」


    「在那個世界裏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應該是水果吧?調味還滿有趣的。不管去到哪個國家都有其獨特的風味。我喜歡直接可以吃的食材。」


    「吶,我說過了吧?」


    「提到獨特,到現在我還搞不清楚的隻有怎麽計算時間和文字吧。我之前覺得起碼要學會讀威爾塔米亞文字,卻一竅不通。」


    「相川同學!」


    「對了,我在沙漠裏還搭了船喔。濱野同學有去搭嗎?不過,聽說那個世界裏沒有遠洋船,我當時還嚇了一跳。」


    「我完全沒有任何要告訴你提示的意思。就算你想試著從我嘴裏套出什麽話,也隻不過是白費工夫而已。沒聽懂嗎?」


    「我確確實實聽懂了。所以隻是我想跟你說我自己的事,才一直說下去而已。」


    「——唉。」


    笹雪忍無可忍,完全無言以對。


    「我這麽做應該沒有違反規則吧。」


    「……是沒有啦。」


    「對吧?太好了。」


    「你有想過被強迫聽這些芝麻小事的我的立場嗎?」


    「哎唷,不然你就當成是森林中的鳥叫聲之類的嘛。」


    「……這鳥還真吵。」


    「提到鳥類,烤雞串很好吃對吧。說什麽備長炭還什麽的,不過隻要是炭火烤出來的最好吃,這是我在旅行時的親身體驗。」


    不知道為什麽,笹雪抱著頭。


    「…………相川理人呢。」


    「嗯?」


    「成績還算不錯,雖然很土又不引人注意,不過是個給人良好印象的極品對象。」


    「你在說什麽?」


    「你在女孩子之間的評價啦!難以置信,完全不一樣啊。」


    「這個嘛,她們自己要這麽以為我也沒辦法。」


    「對啊對啊。你可是會在大半夜裏鬼吼鬼叫的愛哭鬼。」


    對笹雪來說,這句話的本意是想毫不留情的諷刺理人一頓,不過理人似乎沒有聽懂。


    「嗯,你說的完全正確。我已經被逼到絕境了,所以單純隻是覺得找到一個夥伴讓我十分開心。」


    隻不過,這件事已經足以讓他笑得如此毫無顧慮。


    「可以見到濱野同學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是孤獨一人。就算隻是聽著我自言自語,我都覺得簡直是棒透了。謝謝你。」


    「這是什麽話,你太奸詐了……」


    笹雪別過頭,壓低聲音。


    「就是這麽回事,我還有很多自言自語想說,你今天有空嗎?」


    「我才懶得理你。少得意忘形了。」


    「聽說車站前的燈飾很漂亮喔。」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那裏繼續聽你所謂的鳥叫聲嗎?」


    「當然啊。如果你能給點回應,我會更開心。」


    笹雪一再一再地忍耐,但是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並沒有逃過理人的耳朵。


    這次的笑容十分率真可愛。


    「……討厭,你真是的。真是個無趣的家夥,你這個勇者實在太蠢了。」


    「yes,我就是個愚蠢的勇者。」


    「太差勁了。」


    理人對著笹雪洋洋得意說出的這句話,立刻做出回應。笹雪笑到連眼鏡都拿下來,擦著眼淚。


    「相當愚蠢喔。不管什麽時候都手忙腳亂,光眼前的事就讓自己忙得團團轉。」


    「過分謙卑也不像樣。再怎樣也是五英雄吧,你不是封印了魔神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如果說能不能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好好完成了整件事……就連第一次的魔神戰爭,我也隻是給了對方最後一擊而已。一開始萊娜才應該是封印阿耳戈斯的人。本來我明明就隻是個負責輔助的配角,卻因為出了一些麻煩,才會輪到我出頭。」


    「你當時不願意嗎?」


    「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他們放過我。不過,那個時候萊娜受傷,無法動彈。也沒有其他人選能做這件事,我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硬著頭皮上啊。」


    「事實上,這件事已經超過我的能力範圍了。特別是聖劍,實在是太辛苦了。我還是第一次拿到那麽難控製的劍——」


    理人本來一直講得很順,但是忽地一回神,發現笹雪的身影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了。


    「咦?濱野同學?」


    她不再往上爬,在理人身後三級階梯的地方停下腳步,唇瓣緊抿,正狠狠瞪著理人。


    ——為什麽?


    (她生氣了嗎?)


    到剛剛為止,她的心情不是應該已經逐漸好轉了嗎?


    「……我再說一次,我·絕·對不會給你任何提示的。你要是了解自己,應該就會馬上明白了。問題就是出在這裏。」


    「等一下啊!突然說這種話——」


    「好了,你仔細想想。如果辦不到這件事就想回帕納肯亞,到時情況隻會更糟而已。」


    笹雪隻丟下這句話,就拔腿擦過理人身邊之後飛奔而去。完全沒有任何時間或餘地可以攔住她。


    理人反而隻能一直盯著剛剛想攔住她的自己的手掌心。


    (說什麽要是你了解自己……不管怎麽想都想不明白啊……)


    自己到底是說錯什麽話?感覺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


    「唷!相川!」


    「哇啊。」


    友人千堂由基突然整個身體從後麵撞了過來。


    「……很痛耶。」


    「哈哈,別哭別哭。隻不過被甩了有什麽好哭的!」


    「呃,我沒有在哭啊。」


    「你不用再多說了。我已經看見了!本來想在聖誕節前一決勝負的你,卻慘遭炸死的身影!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手腳已經散落一地。」


    這是什麽透視能力?而且,為什麽他看起來那麽高興?


    「好!我知道了!就交給我吧!就讓我鼎力相助,好好安慰你一番吧!」


    「千堂,等一下。」


    「別說了,快來!」


    笨蛋友人拉著他,把他帶進教室。


    此時理人已經被當成慘遭笹雪甩掉的可憐人了。


    「……居然。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你是在什麽時候再歡上她的。」


    「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鐵定是路葉。」


    「


    路葉?誰?」


    「那個啊,大家呢,說到底我也是啦。」


    「好了好了,我們不用再聽他滿嘴藉口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千堂坐在桌前,熱血沸騰地說著。


    今天最後一張考卷也已經發完,接著就是寒假了。教室裏四處都充滿著一股宛如越過山頭的輕鬆愉快氣氛。


    「就是這麽回事,為了超可憐的相川理人,望誕夜唱完卡拉ok之後,就來我家吃火鍋吧!ok?」


    「ok!」


    朋友們全體附議。當然這些活動都有把理人算進去。


    (……是沒差啦。)


    反正本來也沒有個像樣的預定。因為可以買到賣剩的便宜蛋糕,通常都是二十五日才會在家裏過聖誕節。


    接下來的話題,開始圍繞在昨天的新聞裏提到的「熊出沒事件」。


    據說發生騷動的時段,千堂正好在車站,帶著相當興奮的口吻說著事情經過。


    「那個熊啊,我也有看到喔!雖然隻是瞄到一眼啦。與其說是熊,應該比較像奇幻生物?還是怪獸?」


    「我看了傳過來的照片,是不是跟大型犬搞混了?」


    「你很無趣耶!這樣不是太沒有夢想了嗎!沒有夢想!」


    「我覺得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有趣還是無趣上麵。」


    雖然接下來他還說了一些像是「來了好幾台巡邏車」之類頗具真實性的可疑內容,不過理人決定信一半就好。


    (濱野同學也很令人傷腦筋啊——)


    另一方麵,理人的腦海裏一直回蕩著笹雪所說的話。


    昨天看電視時想到的事——也許可以跟笹雪說那頭熊好像魔獸這件事。不過,之後會變成怎麽樣呢?


    為什麽當時她會那麽生氣呢?


    鈴鐺聲配上聖誕快樂。


    即使隻是跟平日沒什麽兩樣的街景,太陽下山之後,店家外麵的燈飾五彩繽紛,單單隻是播個聖誕歌曲,就形成了一個與平日不同的空間。


    種在小站群眾廣場的植物,也全都壯點成了聖誕節的樣式。年齡差不多大學生左右的情侶們挽著手,對彼此細聲說著:「好漂亮喔。」


    「——喂——相川——」


    「啊,什麽事?」


    「你也不要臭著一張臉嘛!臉上全寫著非現充對現充的嫉妒喔!」


    「哪有這回事,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千堂帶著有點過頭的憐憫表情,拍拍他肩膀。其他人也大笑起來。


    「我不是帶著這種意味看他們的。」


    「我懂你的心情,不過今天是唱卡拉0k的日子!雖然我是男兒身,如果你要我唱,就算雙人對唱我也跟你唱啦!」


    理人心想,我可沒問你。


    (今天應該就完全是備受揶揄的角色了吧。)


    理人一行人持續走在被燈飾輝映著的人山人海之中。現在眾人正在前往千堂計劃好的卡拉0k途中。


    他並沒有特別羨慕映入眼簾的這些情侶。心裏雖然想著,如果可以也希望跟伊休安一起走在這裏,但這個想法太過不切實際。


    此刻比起把她呼喚至此,他更想去那個世界,這是最重要的。


    (濱野笹雪,你到底是誰?)


    她也許會成為整件事的突破口,但自己翻遍回憶卻遍尋不著。


    她說話的口吻彷佛對理人知之甚詳,但是自己卻毫無頭緒,這也讓理人感到非常焦躁。


    「不過,人還真多呢。我本來以為因為熊事件,人應該會再少一點的說。」


    「搞不好反倒是看熱鬧的人變多了呢?你看,那是電視台的車子吧?」


    ——你要是了解自己,應該就會馬上明白了。


    想不透啊。


    內心既焦急又煩躁:心裏雖然覺得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但有時候愈是壓抑,反噬就愈強。


    理人咬著唇。他並不想玩猜謎,甚至覺得她是在玩弄自己緊張的心情。


    他隻是單純想要回去那個有女神存在的世界,也非得回去不可。


    就在理人緊握拳頭的瞬間——周遭被黑暗所包圍了。


    (——咦?)


    剎那間,理人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四周的燈飾及店鋪燈光全部熄滅了。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動。


    (停電?)


    過了一會兒,大家也開始騷動起來。


    「怎麽了?」


    「停電?」


    「不會吧?」


    城裏所有可稱為電燈的東西全部熄滅的狀況,理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就連震災時,也沒有停電停成這個樣子。


    車站月台的對麵,出現一輪染著橘色的月亮,比平常的月亮稍稍大上幾分。現在隻有宦可說是目前唯一的光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之中,不知從某處傳來一陣如絹布被撕裂般的慘叫聲。


    這聲尖叫來自於一位女性路人。她和理人正指著同一輪月亮——不,不對。他指的是被月光照耀著的車站月台屋頂。


    背脊傳來一陣涼意,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數不清的「怪物」盤據在高架式月台的屋頂上。


    微弱的月光映出它們的身影。


    「那、那是什麽鬼東西!」


    慘叫聲引起了大眾的恐慌。


    全身覆滿黑色硬毛的身體上,長著蝙蝠的翅膀、長長的蛇尾,宛如傳說中的「鵺」。這樣的怪物不止一隻,而是以百隻為單位群聚在鋼鐵製的屋頂上。


    怪物們像白蟻般整群飛越軌道,開始動身前往理人一行人所在的圓環。


    這一帶被淒慘的尖叫聲及怒罵聲包圍。


    本已黑燈瞎火的黑夜之中,大批群眾對這群飛行而來的不明生物感到十分害怕,開始四處逃竄。四處都發生人們在推擠之中摔倒,然後其他人就從這些人身上踐踏過去的狀況。


    「相川!過來這邊!」


    在淒慘哀鳴聲四起,宛如地獄的場景之中,友人千堂拚命對他招手。


    身處動輒就會被人流淹沒的情況中,理人卻還是沒有離開那裏。


    「相川!你有聽到我在叫你嗎!喂!」


    他單純就隻是被鬼迷心竅似的,抬頭看著飛翔在天空中的異形怪物。


    (怪物?——不對。)


    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不知該稱之為恐懼還是開心的興奮感在理人心中爆發。


    那是——魔獸啊!


    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啊!


    『在·哪裏。在·哪裏。勇者·在·哪裏。』


    理人被附身似的衝了出去。自己就好像一隻被枷鎖束縛的野獸,現在終於被解放,他傾盡全力逆著逃走的人流,衝上天橋的樓梯,想要接近魔獸們。


    異界之門是絛單行道。既然對方主動撬開了這道門,沒有比這個更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心髒強力跳動著,感覺體內的血液快沸騰起來。


    『勇者!你在哪裏!無名勇者!』


    在這裏!


    魔獸們異口同聲喊叫著,開始往地麵降落,攻擊抱頭鼠竄的大量民眾。慘叫聲愈發大聲。


    理人在天橋上奔跑,撿起一把掉落在腳邊的傘—應該是某個人丟失的東西吧。


    「不要!快住手!」


    眼前魔獸正向一個來不及逃跑的ol張牙舞爪。理人瞄準眼前的魔獸,加速前衝。


    「銳·閃·速·極——聚精會神!」


    盡力把傘當作劍來使用,兩方擦身而過,他劈開了魔獸粗壯的臂膀。簡直如鋼鐵般的鋒利。慘叫與毒液噴撒而出,魔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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