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


    把令人感動的重逢擺在一邊,他想先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理人看著眼前歸來的伊休安和海達爾一行人,重新把狀況問了一逼。


    他在床鋪上,一樣一樣確認著。


    「那個時候……我怎麽了?」


    首先,這是他的最大的疑問。


    此刻所說的那個時候,就是響子和聖剪使徒攻進王都的那個夜晚。隻差一步就能把響子逼入絕境,然後他被化身為迪達的阿耳戈斯從背後襲擊了。這個認知與實際狀況是否吻合,這點也很可疑。


    伊休安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如果僅就我看到的,你是先被歐茲馬刺傷倒下。」


    「嗯,這部分是對的。我記得。」


    「然後,這個時候又中了巴堤雅的魔法,完全陷入昏迷。」


    「昏迷……失去意識。有沒有發生像是地麵化成泥土,然後我沉下去的狀況?」


    「沒,這倒沒有。」


    ——原來如此。伊休安的簡短回答讓他再次明白。


    從那一刻起,自己已經不幸中了巴堤雅的幻術。


    「之後,我就抱著已經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快死掉的你離開了現場。從聖剪使徒的攻勢中撤退時,也麻煩海達爾他們幫了不少忙。」


    「海達爾也有幫忙嗎?」


    「對啊。我們把那一天發生的事叫作『撤退戰』。對吧,海達爾?」


    「是的。即使我僅有微薄之力,也參加了那場戰。在整體意義上,說是為了撤退的戰爭也很符合。」


    伊休安身旁的海達爾也點了點頭。海達爾本來被囚禁在王宮塔中,似乎是在戰爭途中從塔裏逃了出來,和伊休安一行人會合。


    「真是的,那天之後一切全都變了樣。」


    「你們兩個等一下。我倒下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


    「到昨天正好過了七十天。」


    「七十天。」


    這樣的話——和理人在夢裏體驗的時間長短並沒有很大的差距。也就是說這裏也過了同樣一段時間。


    「你說一切都變了,是指什麽——?」


    正當他想再向海達爾一行人追問細節的時候。


    「——喂,海達爾·瓦畝!我聽說勇者理人醒了,是真的嗎?」


    出入口的木門匆地大大敞開,有個身穿鎧甲的士兵探出頭來。


    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嚇了一跳,不過看出那一身鎖甲的設計是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的時候,內心的驚訝又添了幾分。


    「國王陛下想召見他,他能下床嗎?」


    騎士為什麽會在這裏?


    在理人想開口說些什麽之前,伊休安站了起來。


    「喂喂喂!我說你這家夥,有什麽道理叫個大病初的人到處走啊?想見理人的話,叫他自己過來啊!又不用走幾步路!」


    「可是這樣的話……」


    「我說過好幾次了吧?他引以為傲的王座已經沒有了。走一走對他的健康也比較好喔。你就照我的話去跟他說。」


    「但是……」


    「煩死了!」


    騎士雖然一臉不服,但是看著伊休安那一步也不肯退讓、氣勢洶洶的模樣……


    「……好吧,等會見吧。」


    心不甘情不願地關上了門。金屬鎧甲的摩擦聲鏗鏘作響地逐漸遠去。


    「真是的,那個國王陛下是想厚顏無恥到什麽時候啊。」


    「……你剛剛說王座沒有了的意思是?」


    聽見理人提問,伊休安回頭。


    「嗯——該怎麽說呢。你要是下得了床,要不要去看看?這樣比較快。」


    她的表情有點意味深長。


    她都說成這樣了,理人也隻能自己去看看。


    「嘿、咻。」


    「理人,沒問題吧?」


    「……嘿咻。烏露絲拉,你看,我沒事的。沒事沒事。」


    他回給憂心忡忡的烏露絲拉一個笑容,撐起身子。雖然立刻一陣暈眩感傳來,不過總算還是能離開床,站了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自己之前一直睡著。)


    據海達爾所說,理人可是一直睡了兩個月以上。不管體內的自動恢複功能再怎麽活躍,還是無法立刻完全康複。


    大家隻讓他穿上一套簡單的睡衣。他披上折好放在床邊的藍色外套,試著走出小屋看看。


    外麵的狀況完全超乎理人的想像。


    (這裏是——)


    被蒼鬱群山包圍的一座石造城市。遠方還可看見白雪覆蓋的綿延山峰。


    這裏不是威爾塔米亞王都。隻有這點是清楚明白的。


    沒有比那個地方大。應該是——從王都的傳送門出發之後,第一個抵達的城市。對了,是多姆卡姆。


    不過,和理人知道的那個多姆卡姆也不一樣。建築物的數量差不多,人卻壓倒性地多。五花八門的生活噪音震動著大地,在路麵上等地搭帳篷生活的人多到有些異常。


    「吶,媽媽!我取水回來嘍!」


    「謝謝。我們馬上來吃午餐吧。」


    「配給有拿到番薯對不對?好期待!」


    看起來連女性或小孩都是生活在路麵上。


    「這是……怎麽回事……?」


    「——這裏就是威爾塔米亞的新王都。」


    「咦?新王部?」


    不知何時突然出現的伊休安站在理人身旁,解答他的這個疑問。


    「這裏不是多姆卡姆嗎?」


    「是多姆卡姆啊。雖然是多姆卡姆,不過也有人堅持說這裏就是新王都。因為威爾塔米亞的國王陛下和騎士,還有從原來的王都逃難而來的難民們都在此紮營生活。」


    據說僅僅兩個月之間,一切都變了。


    「現在的威爾塔米亞王都裏沒有半個國王派的人。已經完全被聖剪使徒所鎮壓。坐在過往的王宮王座上的,已經不是艾塞爾巴哈一世,而是響子和雷·奧茲馬了。」


    「——什麽。」


    「他們自稱是新世界的創世主,想招降所有不服從的國家及人民。」


    *  *  *


    ——過去那裏曾是國王陛下所在的王國中心部。


    映入路葉響子眼簾的是被厚重冰層覆蓋,由紅磚建造的沿街建築物。


    這裏本來是座陳舊卻美輪美奐的城市,現在卻是以一副四處殘破不堪的模樣被封進了白雪與冰塊之中。像是在說:就讓時間也都跟著凍結吧。


    城外牆上爬滿比牆高兩三倍的冰尖,防止更多人從外部入侵。想必肌膚所接觸到的戶外空氣,一定像嚴冬時節般寒冷吧——應該啦。


    (應該是吧。)


    響子坐在王宮內最高的尖塔屋頂上,眺望著眼下這一片寬闊的冰冷街景。


    隻能推測那足因為響子本人完全感受不到寒冷。


    這不是騙人的。提到她身上穿的衣服,隻有一件綠色薄洋裝。手腳暴露在戶外空氣中也完全無動於衷。明明以聖石之力毀去城市,再加以冰封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響子本人。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總覺得雖然辦得到的事愈來愈多,但能感受到的事卻成反比地愈來愈少。就像那東西。四分五裂、零零落落地,好像曝曬在日光之下就會逐漸老化的塑膠曬衣夾,在耗損的過程中逐漸喪失形體。


    愈來愈不像個人類。


    「響子,要出動嘍。」


    一陣呼聲從她腳下傳來。


    巴堤雅和雷·歐茲馬出現在塔上的露台。


    巴堤雅還像個普通人一樣,披著縫有毛皮的暖和


    披肩。歐茲馬看起來也穿著冬季款式的鬥篷保暖。


    (果然很冷呢。)


    雷·歐茲馬,他是北方大陸盧卡利亞獨立國的前宰相。


    一直被揶揄為紙上談兵的幸福公平問題,到了最近才被這位老政治家拿來結合鄉間傳說,作為實現的開端。所有人都讚頌他的知人善任及精明能幹,到了今日已是獨一無二的指導者。


    響子也以聖剪使徒一員的身分,信任他所說的話並行動著。


    (是的。)


    她是這麽打算的。


    「奪還軍從西邊攻來了。」


    「巴堤雅,我知道啦。這次是騎士團的隊伍呢。」


    現在的響子已不需要有人在旁指手劃腳,五感也已經能夠掌握一切。


    此時頭部後方就好像有數個螢幕展開著正在運作。城市西南西方向的山丘上,有一群高舉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旗幟的騎馬集圈。連奔馳在最前方的男子鋼盔長什麽樣子,以及軍馬的紊亂呼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會把他們全部趕走。」


    響子說完站起來的時候,巴堤雅問她:


    「穿這麽薄沒問題嗎?」


    事到如今,這樣一般的擔心讓她不小心笑了出來。


    「……這麽點寒意,我沒事的。」


    「是嗎?是這樣就好。」


    「嗬嗬嗬!不愧是聖剪勇者啊。既強健又堅強。像我這種人,非得多奪個幾件不可。」


    歐茲馬縮了縮鬥篷下的身子,對響子讚不絕口。


    聽了老人的話,響子敷衍的點點頭,從高塔屋頂縱身躍下。全身被風所包圍,順勢飛行而去,調轉方向至敵軍襲來的方向。


    「來吧,響子,路葉,我們走。讓他們多多見識聖剪使徒的力量吧!讓他們知道,期望得到正確幸福的力量是不會屈服的。」


    ——無可奈何。


    響子為了想離歐茲馬的號令遠遠的,一口氣加速而去。


    現在已經連地心引力都限製不了自己了。既可以自由地上下左右四處飛行,連冷熱都不太感覺得到。


    (不過,我說歐茲馬。是隻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情況嗎?)


    你呢?


    你現在身上穿著那件看起來十分厚重的鬥篷。嘴裏雖然喊冷,但是真的有必要穿嗎?


    ——響子會這麽想是有原因的。她心裏一直卡著一件事。


    那個時候。在巴堤雅要對理人施放假的召喚術的時候。從理人後方發動猛攻的就是歐茲馬本人。


    據說他是政治家、調查鄉土曆史的研究家,也是一位優秀的魔法師。他的作戰是化身為理人以前在威爾塔米亞國境附近遇見的孩子,讓理人掉以輕心,所以好幾天前就和響子她們分開行動。


    就連響子差點被理人打敗的時候,他也用了擅長的變身術幫了響子一把。理人看起來真的很驚訝,嘴裏吐著血,說了些什麽。


    (沒記錯的話。)


    雖然是句很難聽清楚的話,不過他確實對著歐茲馬說了一句話。


    ——阿耳戈斯!


    她覺得他是這麽說的。


    所謂阿耳戈斯,聽說在這個世界是等同於惡之化身的魔神,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臨在這個世界,讓人們苦不堪言。


    她覺得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地球上也常常有人指著騙子大罵:「魔鬼!」「惡魔!」是不是用這邊的話罵,就是會罵別人「你這個阿耳戈斯!」呢?


    可是,這句話是理人說的,而不是當地人說的,而理人也不是那種喜歡用當地語言去說這種話的人。她覺得如果理人想罵入,應該就一句普通的「你這個惡魔」就結束才對。


    最重要的是,雖然現在才這麽覺得,不過他當時應該真的很生氣。


    他身上受了那麽重的傷。應該沒有餘力諷刺別人,隻是單純喊出眼前所看到的東西的名稱而已,以他當時的精神狀態來說,應該光是這樣就讓他用盡全力了吧。


    理人是少數可以那樣直呼魔神之名的人。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實際與魔神對峙過,而且將之封印的五英雄之一。


    歐茲馬就等同於阿耳戈斯。


    這個想法簡直太瘋狂了。就算是怪談,蠢也要蠢得有個限度。不過,這也是響子不經意推導出來的終極推論。


    這件事怎麽也說不出口,到現在都還沒有跟任何人印證過自己的想法,是極機密中的極機密事項。


    (巴堤雅會知道嗎?不,感覺起來不像。)


    她是一位真摯的女性。她真心相信現在的做法可以改變世界。她全心全意都奉獻在能讓所有人幸福這件事上。要是巴堤雅知道歐茲馬居然是魔神,響子不覺得她會坐視不理。


    既然如此,或許響子也應該一直相信下去。


    目前這一切都是推論,連個證據之類的東西也沒有。自己應該拋棄這些多餘的猶豫及疑問,和巴堤雅一樣,一心一意專注在切割世界的聖剪之上。這樣比較好。


    「沒錯。」


    ——反正事情發展到這裏,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響子高速飛越連綿的冰刺,來到王都之外。


    平緩茂盛的綠色草原,並沒有被冰雪支配,和城裏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鋼鐵馬騎兵團身影,出現在風光明媚的地平線的另一頭。身上穿著相同鎧甲的士兵們,卷起沙塵發動攻擊而來。


    「我們是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


    「我們絕不畏懼!」


    響於背對王都,睥睨著他們異口同聲大喊的摸樣。與其說是一群人奔馳而來,看起來的感覺更像滔滔海浪襲卷而來。


    「找到了!剪刀女!」


    「別讓馬兒慢下來!」


    這個叫作威爾塔米亞的國家,雖然目前實際上是由包括響子在內的聖剪使徒所支配,不過有部分無法認同的反叛之徒——也就是過往的國王派,現在被稱為奪還軍——都把響子叫作「剪刀女」或是「石頭女」。


    絕口不提「聖剪勇者」這個詞。


    (是沒差啦。)


    不管他們再來幾次,都隻會落得同樣的下場而已。


    響子凝視著戴在右手的三個戒指。


    女神帕納帝雅異譚的聖石,別名賢者之石。


    最近突然開始吸附在肌膚上,漸漸與身體融為一體。她輕輕吻上賢者之石。


    「突破吧!」


    啊啊,你們做這麽多事也是沒用的。


    「爆炸吧!」


    響子低聲細語的那一剎那,世界的因果全都亂了調。騎馬軍團的中心點發生發炸。她看見高大的馬匹、人、以及武器,全都像紙片碎屑一樣吹得老遠。


    「——還沒還沒!可以前進的人快點向前!」


    即使情況如此,還是有人不肯放棄。混亂之中,馬騎如波浪般湧了上來,逃過後方爆炸一劫的投擲隊,正在操作大石投石器,把燒紅的岩石往響子飛擲而去。身穿黑色法袍的魔法師們一同射出火焰箭矢。


    響子決定直接出擊。


    響子迅速吸了一口氣之後,以極快的速度滑降進平原上的騎士團正中央。


    「來了!」


    「石頭女來了!」


    響子一語不發地殺進隊中。全身周圍布滿風刃,一直線往集團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突進。


    「啊啊啊!」


    「唔啊!」


    士兵們全都束手無策地被撞飛出去,就連引以為傲的投石器也遭到破壞。


    就這樣在戰場上來回飛了四、五趟之後,最後站在平原上的就隻剩響子一人。


    (……好了,結束。)


    響子刻意拍了拍


    半點塵土都沒沾上的裙襬,放眼望向四周。


    在大批馬匹及人類倒臥在地,人們的呻吟聲像詛咒和念經般響起的現場之中,隻有響子這個異樣的存在顯得格外突出。


    *  *  *


    「從那場撤退戰的夜晚開始,一切全都變了。」


    海達爾對理人說道。


    那一天——理人中了巴堤雅的奸計,連同聖劍都陷入無法戰鬥約狀態。從那一刻起,國王一方的戰力全麵潰散,聖剪使徒完全占領王宮及城內各地。聽說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被趕出城外之後,其他屬於國王派的貴族及騎士一起失去了容身之處。


    理人回到小屋中,一邊換著衣服,一邊聽著海達爾的說明。


    「是這麽回事啊……」


    「陛下還向各國尋求幫助,成立威爾塔米亞奪還軍,目標是再次奪回王都及王權,但是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敵方那邊有路葉在吧?」


    「是啊。響子·路葉——坦白說,她是最大的威脅。前幾天,她也僅憑一己之力就讓我們的一個中隊全數滅亡。」


    ……如自己所想,她果然很強。看來女神之石的力量依然健在。


    咕咚地咽下一口口水,緊緊綁上靴子的鞋帶,逐一確認狀況。


    「伊休安、烏露絲拉和海達爾人都在這裏,那哈謝姆他們呢?」


    「今天啥謝姆他人在比這裏離王都更近的奪還軍前線基地裏。托托因為負責聯絡事項,所以也在那裏。」


    「知道了,我也想去。」


    「好的,那麽等等我們就動身吧。」


    然後還有一件事。


    「雷·歐茲馬並不單純隻是個宰相。」


    「我知道。他扮成迪達·艾魯恩的模樣欺騙你,趁你不備給了你一擊。這也是我感到很頭痛的一件事。他到底是怎麽學會如此完美無瑕的易容術——」


    「這很簡單。那家夥的真實身分是魔神阿耳戈斯。」


    頭上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理人一邊綁著鞋帶,拾起頭來。


    「真的嗎?」


    海達爾提問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理人點點頭。


    「他似乎想報複我想得不得了。雖然我不知道人類的雷·歐茲馬現在怎麽樣了,不過我可以肯定,現在人在這裏的歐茲馬是阿耳戈斯所變的。」


    「啊啊……怎麽會有這種事……!」


    理人在原地站了起來。


    係好皮帶,重新穿好鞋子,從藍色外套到腰間的聖劍,所有裝備都已複位到跟那個時候一樣。


    「所以,如果想打倒他,一般的戰鬥方式是贏不了的,一定得靠聖劍才行。」


    而且,他已經決定正是該由自己來承擔這個責任。


    「海達爾,走吧。我醒得晚了,真的很抱歉。從現在開始,不管落後多少,我一定會迎頭趕上。」


    看著眼前帶有強烈決心的理人,海達爾一雙細長的眼睛眯得隻剩一條縫,點了點頭。


    彷佛看見黑暗之中射入一道光芒,忍受著耀眼炫目的感覺。


    「理人!」


    一直在小屋外麵等待的烏露絲拉,小跑步地跑近而來。


    一頭藏在白色頭紗下的銀色長發,跟平常一樣在她背後搖曳著,不過——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怎麽了嗎?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嗯。總覺得你好像跟平常不一樣……啊,原來如此。是衣服!」


    理人拍掌,恍然大悟。


    烏露絲拉身上穿的不是之前那件白色洋裝,而是一件寬鬆的女神官法衣。繡上金線的白色法袍配上色彩鮮豔的小披肩,


    隻有頭紗是原來的樣子,還有她父親遺物的首飾也還戴著,幾乎沒有什麽不協調的感覺。


    「……很奇怪嗎?因為人手不夠,所以我也加入幫忙的行列。」


    「沒這回事!好厲害喔!是神官呢。」


    「一開始隻是幫忙傷者的急救處理而已。不過她們說既然要做,就認真學一下比較好……這裏的司祭大人,該說她一絲不苟嗎?就強迫我學了。」


    不由自主地再三看著她身穿法袍的英姿。烏露絲拉似乎還是感到十分難為情,麵無表情地側過身去,這個動作讓理人看見她總是帶著、裝有蛇和蜘蛛的籠子。他心想,果然是烏露絲拉啊。


    「那個,我接下來得去幫忙準備難民的晚飯。」


    「知道了。你去吧,小心一點。」


    「抱歉,沒辦法陪你。」


    她接連道了好幾次歉之後,神官的背影才逐漸遠去。是烏露絲拉呢,而且還是個神官大人。


    「她啊——似乎相當有那方麵的天分喔。」


    在一旁看著兩人互動的伊休安,盯著烏露絲拉消失的方向開口說道。


    「是嗎?」


    「對啊對啊。雖然目前頭街還隻是個實習生,不過聽說她已經可以獨力完成祈禱治療之類的工作。」


    「咦?這麽厲害啊。」


    「簡直厲害過頭了。所以神官們那群家夥才會舍不得放她走。」


    聽說時至今日,她在人手不足的新王都裏已是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也是醫療組的一大戰力。


    「喔——……」


    「如果要說契機是什麽,我還真不知道。對烏露絲拉來說,這隻是她盡可能不讓任何一個人死亡,拚死拚活努力所帶來的成果吧。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


    愉悅的笑聲因為這個話題冷卻下來。


    這或許是一場理人所不知道的連續劇。


    自從王都撤退戰開始,一直到今天為止的每一個日子。理人無法隨意開口說些什麽,隻能和伊休安一起盯著烏露絲拉消失的方向。


    接著在伊休安和海達爾陪伴下,三人去向國王請安。


    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鎮守的城堡,就位於被稱為「新王都」的多姆卡姆近郊。


    正確來說,也不是個可以被稱為城堡之類的氣派之地。雖然這也決計不是像排在營地中的帳篷或小屋,不過似乎是以平時用來舉行祭祠或是會議的舊集會所改建而成。理人第一次造訪時,國王正和其他家臣一起修葺馬廄。


    「喔喔,是理人啊!」


    「國王陛下!」


    不過,年邁的國王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曬得黑了一些,臉色也比在王宮時好,感覺整個人年輕了許多。一見到理人,就用卷起袖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醒啦?太好了!」


    接下來兩人會晤的場所,是一問大概隻有王宮的謁見之間的幾十分之一大小的會議室。


    在會議室裏,理人和他麵對麵談話,也將雷·歐茲馬可能是魔神碎片這件事傳達給國王知曉。


    「……怎麽會。他居然還活著嗎……!」


    「是的。雖然我不清楚他還剩下多少力量,不過魔神畢竟還是魔神。」


    「這不是件小事,我們得打起精神。」


    「國王陛下,關於這件事,我有一事相求。」


    理人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單膝跪地懇求國王。


    「請您下令讓我前去討伐雷·歐茲馬以及聖剪使徒。也許我是個曾在關鍵時刻消失無蹤,靠不住的勇者。但是,隻有這件事我想好好完成。」


    這也許是第一次,自己希望能以勇者的身分做些什麽。


    他希望能將之前半途而廢的事情做個了結。就算是從現在開始也好,他想成為大家的力量。


    「好了,勇者理人,抬起頭來。請你抬起頭。我也想再次懇求你。」


    「陛下……」


    「我這個人呢,無法保衛這裏所有的臣民。是個不


    中用又愚蠢的統治者。即使如此,隻要王冠還在我頭上一天,就沒有理由放棄。是否可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也許這也是第一次,能和這位國王如此真心交談。


    「……樂意之至。」


    「為了再次將和平帶回威爾塔米亞。」


    「——請您務必做到。」


    國王派的貴族們,默默在一旁看著兩人在狹窄房間內的互動。


    雖然所有的一切變少也縮小了,但是有國王在、有請願的人在,這裏正是真真切切的謁見之間。


    「——國王陛下好像變了。」


    理人走出國王暫居的城堡之後,對伊休安和海達爾說道。


    「是吧?」


    「感覺變得比以前更有精神。」


    「是啊……雖然不知是好是壞,你是指他變得比較靈活了?」


    「而且他也明白,在那樣的騷動之中,還是有人會跟隨他的。」


    聽了兩人的話,理人心想:原來如此。


    據說當時有為數不少的貴族選擇站到聖剪使徒那一邊,對國王舉旗造反。


    即使如此,並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叛離。艾塞爾巴哈一世在被趕出王宮後,又被放逐出城,逃到郊外的傳送門後,來到多姆卡姆建立了新的王部,然後為了奪回舊王都而四處奔走的騎士或貴族也大有人在。


    或許是這樣的情況,大大振奮了年邁的艾塞爾巴哈一世。


    伊休安無聲一笑。


    「理人,你可別嚇一跳。那個把臉塗得白白的貴族也留在國王派這邊喔。」


    「咦?」


    「真的。她的領地接收了許多難民,而且在她自己的領地裏俐落地活動著。」


    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事發生呢。那個老是擺個大架子的人居然。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嗯嗯,我明白。我之前也是搞不太懂。似乎是貴族們對於國家的用心或是矜持之類的東西。明明內心滿是明哲保身、高傲自尊的想法,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人呢。」


    或許這就是和理人一行人在不同的思想結構下成長的結果。雖然不同,卻應該不是壞事吧。


    「……嗯。真的是這樣。」


    「坦白說,雖然這樣講有點放肆,不過我可能還比較喜歡那群家夥現在的樣子。」


    「伊休安,你不用在意。因為我也一樣。」


    「啊——啊,大家怎麽都這麽放肆。」


    海達爾和伊休安相視一笑。理人也一起笑了起來。


    明明現在的狀況,不論怎麽想都是正在惡化當中。真是不可思議。居然可以打從心底笑出來。


    「那我們走吧?最初的一步就從基地開始吧。」


    「了解。」


    「我隻先傳令下去而已。大家一定會嚇一跳的吧。嘻嘻嘻。」


    就這樣,理人一行人就在當天內通過多姆卡姆境內的傳送門,往北方移動。


    目的地是威爾塔米亞舊王都近郊——奪還軍的前線基地。


    *  *  *


    此時此刻,哈謝姆·德拉正在基地內宣泄自己的不滿。


    ——毫無成果。


    啊啊,毫無成果。


    他細細品嚐著午餐後的一根菸,思考著。


    此處是威爾塔米亞王都奪還軍基地中,少數有樹的地方。站在樹蔭底下,令人心曠神恰的風吹來,多少能讓基地內的粗茶淡飯變得稍稍好吃一些。而且,這裏就緊鄰訓練場,此時還能奢侈地觀望一下訓練中的新兵,正不熟練地切磋著劍技。


    (——等等,這哪裏奢侈了。」


    思考也已經來到尾聲,自己這個人是毫無成果。


    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隻是一直不斷把煙從口中吐出來,正當他懶散地躲在樹蔭下時,訓練中的指導官喊了一聲:「停手!」


    新兵們全部一起停下切磋的動作。事情到此還沒完,指導官看向哈謝姆。


    「那邊那個男的,你也有點分寸。想偷懶麻煩你到沒有人的地方去。你這樣會影響到士氣。」


    哈謝姆心裏想著,這麽說也是啦。


    說出這些愫慨激昂話語的可是位女性。


    她身穿長至腳踝的長裙,圍著工作用圍巾,左手拿著木杖。她這身打扮,比起站在這裏,還比較適合關在食堂裏削番薯皮。


    不過,這位女性可是個傳說。她就是傳說中的五英雄之一,開拓者「女劍士」萊娜·艾魯恩。


    腳上的傷雖然讓她行動不便,但是從撤退戰那天開始,到今天為止,她一直持續鍛練著為數不多的戰力。


    太棒了,真的是太了不起。她的毅力絕對是令人欽佩到鼻血都要流出來了,但是哈謝姆今天卻不想乖乖就範。


    「還不是因為他們要我現在好好休息。這麽一點珍貴的休息時間,你就隨便我愛幹嘛就幹嘛,應該無所謂吧?」


    「訓練場禁止吸菸。」


    「這裏應該算訓練場外吧?應該是以那個岩石為界線吧?對吧?」


    他空出一隻腳指向腳指前方的那塊岩石。雖然差一點就碰到了,但還是碰不到。


    萊娜撐著拐杖走到哈謝姆麵前。


    「你也不用這麽拚命吧?你自己看看,他們心裏搞不好其實也很想休息、很想逃走吧。要是又出了昨天那種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即使你說的是事實,但是我有什麽理由放水?」


    「就是覺得沒有,才會這麽痛苦。女戰士大人,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堅強好嗎?如果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必定招致白白犧牲的結果,至少能在最後關頭大鬧一場才比較不會留下遺憾吧?」


    他這麽一說完,萊娜露出微笑。那是一個判若兩人的聖母般的微笑。哈謝姆以為她這是表達認同,也跟著笑了起來,結果……


    (————唔!)


    萊娜抬起裙下的義肢,往哈謝姆包著支架的右腳踩下去。


    痛死了,痛到都沒辦法呼吸了。


    「你、你這個人!」


    「你真是懦弱。比我們孤兒院裏的小鬼還不如。」


    萊娜對著意氣風發地反駁她的哈謝姆,無情地直接說道。


    踩了別人骨折未愈的腳,還真敢說這種話啊。


    「你少把你的懦弱加諸在別人身上。你要厭世是你家的事,散播這種想法根本是給別人添麻煩。」


    「現在的狀況是可以用精神論來總結的嗎?」


    可以的話還真是可喜可賀。那就代表目前戰況比哈謝姆想得還要好一些。


    連著幾日,打著奪回威爾塔米亞舊王都的名號,雖然攻進敵方陣營,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是複仇不成還慘遭殺害。所有人都已疲憊不堪,戰力每況愈下的狀況之中,要叫人別悲觀還比較難吧。


    「你應該是因為腳痛,才變得這麽軟弱吧?等到神官中的治療師來了以後,骨頭這種東西還是能接上的。」


    「啊啊,好啦好啦。被你這麽一說我也隻能如此。」


    不管怎麽說,自己都被迫落入弱勢的立場。


    雖然目前她口中的治療師因為人手不足而延後前來的日期。哈謝姆輕輕揮了揮手,表示投降。


    「你就乖乖在這裏參觀。不準抽菸。傷者就要有傷者的樣子,老實點。」


    萊娜丟下這段話,又回到士兵們那裏去了。


    (——真是的,真是個魔鬼教官。英雄大人以前能跟她跟了那麽久,也真是了不起。)


    她似乎也是理人的老師,不過如果不是像他那種優等生,或詐也撐不下來吧。他感覺似乎稍稍窺見一點那個太過完美的少年的精神層麵。


    哈謝姆聽了萊娜的話,乖乖待在原地,玩著拐杖。


    新兵們又在萊娜的號令之下,開始揮起不熟悉的劍。


    「聲音太小了!」


    不過他可以斷言,這樣下去奪還軍一定會輸。


    在戰場上受了傷,卻因為治療師人手不足,而無法派人過來進行滿意的治療。在這種情況下,女劍士不改嚴格的指導,奪還軍的誌願兵雖然人數很少,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為了從令人憎恨的聖剪使徒手中奪回故鄉,就連沒有戰鬥經驗的農民或傷人都拿起寶劍從軍來。聽起來似乎是一段佳話,但也可以說目前的狀況已經十分吃緊,必須招募這些非戰鬥人員來維持戰力。


    (我想不想逃呢?)


    橫看豎看目前的情況都極為絕望。怎麽樣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如說,啥謝姆的親生姊姊就躲在前方被冰雪封鎖的城市之中。


    (巴堤雅。)


    隻要那個女的還在,不管情況怎麽不利、怎麽絕望,自己都不會離開戰場半步。即使被以壓倒性的力量給狠狠揍了一頓,自己還是選擇不逃避,勇於麵對、勇於前進這條路。


    不過,這樣的行為有什麽意義呢?哈謝姆心裏也有這樣的想法。


    至少希望能夠再有一些足以讓他相信未來的材料。


    (就算隻是點芝麻小事也好。)


    就連這麽點渺茫的希望也缺乏的現實之中,哈謝姆還是無法停止祈禱。隻要有一點希望,他絕對不會再說這些不像樣的醉話。他保證。


    那又怎麽樣?


    「——哈謝姆·德拉!」


    就在這個時候。哈謝姆也十分熟悉的尖銳聲音在基地內響起。


    這個聲音是那個一直都很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和他同鄉的托托·哈爾涅拉。


    他感到僵硬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以依耶馬路特人特有的頭紗蓋住頭部的托托,小跑步地跑了過來。


    「啊,哈謝姆·德拉!你在這裏啊!」


    「哎呀,托托小姑娘。你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啊?」


    托托並不是戰鬥員,不過身為新王都多姆卡姆與瓦特寺院之間的信差,她很常在這裏露麵。雖然哈謝姆覺得直接跟她說「回去依耶馬路特的老家比較安全」可能好一些,但是他生來就不具備令人信賴的特質,所以他也沒試過跟她說這些話。算是自作自受吧。


    「我聽說你受傷了。」


    「對啊,你看。現在還在排隊等神官來呢。」


    「哼哼。要是可以請神官順便幫你治治你的懶散就好了。」


    一如往常地狂妄倔強。


    閑著無聊,就來欺負她一下好了。


    「唉,托托·哈爾涅拉小姑娘,你好無情啊。這可是我拚命工作的結果耶。」


    「……這個嘛,我倒是可以認同啦。」


    「唉唉,你的意思是說,一個已經被送上前線好幾次的人,卻隻有活下來這個才能的戰士,根本可以丟著不管了是嗎?然後一個男人活著,就要有活著的樣子,就該去摘下敵方大將的腦袋,然後在互相殘殺中默默而終嗎。真令人意外,你還真喜歡這些老套的東西啊。」


    「根本就沒有人這樣說!」


    「你這是何等無情啊!何等殘忍!不過,這就是現實的殘酷嗎?如果橫豎都是死,我想死在沙漠裏。我死的時候,可否請你顧慮同鄉之誼,幫我把頭發和頭巾等遺物送回去?然後在貨物的標簽上添上一筆『喪家犬在裏麵』。」


    「麻煩你適可而止。是我說得太過分了,我道歉,可以嗎?」


    「不不不,倒也不用啦?」


    哈謝姆為了終於釣出她這句話,壞心眼地笑了。


    在這束手無策的現況中,和她打打鬧鬧總是能分散些注意力。


    「不知道有沒有些什麽好事呢?最好能夠讓人大鬧一場之類的。」


    「大鬧一場……?我聽不懂。」


    托托從斜背著的包包裏拿出一封信。


    「現在我能做到的就隻有這件事了。」


    「啊?這封信是給我的嗎?」


    「應該說是給整個基地的。聽說五英雄之一的『無名者』,勇者理人大人終於醒過來了。」


    本來以為鐵定是家鄉寫來要錢還是幹嘛的信,哈謝姆就這樣以要接過信的姿勢僵在當場。


    「……千真萬確?」


    「是的。聽說之後他會和伊休安大人一行人一起來這裏。」


    中了巴堤雅的魔法之後,一直沉睡至今日的「英雄大人」。


    少了他的存在,哈謝姆一群人是如何苦戰至今,又是多麽盼望他的蘇醒。


    「怎麽樣?哈謝姆·德拉?有沒有夠讓你想大鬧一場啊?」


    「…………很夠了。」


    太夠了。


    抵托神情穩重,看著他的表情。哈謝姆正對她露出一個嘴角都快要裂開的笑容。


    *  *  *


    出了舊王都這邊的傳送門,馬車沿著街道行走,穿越森林。


    這一帶似乎還是在奪還軍的影響之下。不久之後,看見一個被壕溝和柵欄所包圍、類似基地的地方。


    「那就是基地?」


    「是的,理人。」


    車夫座上,手拉韁繩的海達爾點點頭,回答理人的提問。


    不知是否聊好在準備食物,基地中升起幾縷細細的煙霧。


    「然後,那邊就是舊王都。」


    伊休安也從篷馬車車頂對理人說道。


    他們現在人在高地,在比此處低上一段的地平線遠方,隱約可看見王都尖塔。大家的目標是攻下該處,一直到今天,這個目標卻尚未實現。


    「看不到城裏的冰呢。」


    「去了你就知道。隻是去看看的話,就沒有交戰的必要。」


    從理人所在的位置,隻看見她晃動的雙腳上穿著的靴子底部。


    不過,現在也確實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如果可以,他想盡可能追回那些落後的時間。


    「我們也有三天沒來基地了呢。得先問問目前狀況如何。」


    海達爾操縱馬車穿越正門,進入基地。


    「勇者理人!」


    突然一個大嗓門喊了理人的名字。


    「——這個聲音。」


    「咦?是誰?」


    「我怎麽知道啊!這是依耶馬路特語耶。」


    伊休安是這麽說的,但對從地球來的理人來說,所有語言聽起來都是一樣的。


    「勇者理人!你在哪!原來你在這裏!」


    而且,大嗓門的主人偏偏是以擋住馬車前行的方式出現。


    海達爾慌忙拉起韁繩。


    理人驚叫出聲。


    「——拜、拜揚王子!」


    「然也。正是我拜揚本人。好久不見啊!勇者理人!」


    一張媲美絕世美女的端正臉蛋上,帶著諷刺笑容的「紅獅卡耶吉」第一王子,在大街上挺起胸膛說著。


    「王子,站在馬前麵實在太危險了,請您不要太亂來……」


    「我聽說你從魔女的沉眠法術中醒來了,已經能四處走動了嗎?」


    拜揚乾脆地無視海達爾的忠告。


    他身上穿著有著羽毛裝飾的奢華頭盔,帶有板金的依耶馬路特風格鎖煉單衣,在威爾塔米亞的陽光照射之下,顯得十分光彩奪目。包括隨侍在身後的部下,都是全副武裝的戰士打扮。


    「是的。托您的福……話說回來,王子您怎麽會在這裏?」


    「哈!你這個蠢蛋!別問如此無謂之事。身為依耶馬路特首長的父王,已將傳命兵的


    指揮權委任於本拜揚王子。打倒聖剪使徒已不僅是威爾塔米亞國內的問題而已。我等乃是應國王之邀前來援助。」


    這直率的一番話,讓理人吃了一驚。


    他之前是聽說了尋求各國幫助一事,沒想到居然連拜揚和傳令軍都親自前來。


    「理人,王子所說的都是真的喔。其他還有一部分盧卡利亞的獨立軍也加入了我們。」


    「真了不起!大家全都團結在一起!」


    「唉,即使如此,也不過是終於勉強能支撐住局麵而已。」


    篷馬車頂上的伊休安補充說道。


    「哼!這塊土地濕氣如此之重。快點解決這件事,我還得前往赫密塔特進行調停呢!來吧,勇者理人,你也一起來吧。我們接下來要召開出兵前的會議。」


    拜揚往基地內部走去,身上鎖煉單衣隨著走動發出金屬摩擦聲。


    被拜揚強迫帶到基地幹部的作戰會議室的理人,又看到好幾張令人懷念的臉龐。


    「哈謝姆!」


    「——哎呀哎呀,英雄大人。早安啊。」


    房間約莫是半間教室大小。牆上掛著騎士團的團旗及伊依馬路特國旗等等旗幟,大桌旁圍了一群男子。哈謝姆就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上。


    他就這樣以懶懶地靠在簡樸椅子上的姿勢,對理人揮了揮手。


    申午時分卻故意對理人說早安,想必是諷刺他終於睡醒了這件事。


    「哈謝姆,好久不見。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看起來精神不錯呢。」


    「精神不錯?哪有這回事。請你說我滿身瘡痍啊!」


    哈謝姆說完以後,拉開椅子,露出依然被支架和繃帶固定的右腳。理人又更焦急地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唉,真的實在是啊,才想說右腳骨折而已,接下來又換成是左腳骨折,骨折來骨折去的沒完沒了啊!」


    「沒、沒事吧?」


    「——理人,你不要太同情那家夥。他會得寸進尺的。」


    一旁低聲打岔的是坐在哈謝姆隔壁的萊娜·艾魯恩。


    「萊娜!你也來啦!」


    「這家夥隻是在等神官來而已。輪到他的時候就會有人幫他治好了。就算不管他也會好起來的。海達爾有沒有帶一些比較像樣的人來增援?」


    「沒有,就我們幾個而已。」


    怎麽說也是急急忙忙就來了。


    「抱歉,是不是帶些人來比較好?」


    「無所謂啦。目前的狀況也沒有多餘的人力了。不過,沒帶人來就沒帶人來,我會想辦法的。隻是這家夥有點煩而已。」


    這要回什麽才好呢。


    以萊娜的脾氣,確實可以預計她和哈謝姆一定是水火不容。但是,既沒有笑容,話也不多說幾句,就從最危險的確認點切入。這個橫看豎看都不是「聖母」模式的萊娜,而是「女劍士」模式的萊娜。


    「總之你就先待在旁邊看。想要椅子的話就自己去拿。」


    「知道了。」


    因為太麻煩了,理人決定就這樣站著聽。


    不久之後,軍中幹部的會議便開始了。


    房間中除了負責武術指導的萊娜之外,還有威爾塔米亞神聖騎士團團長、依耶馬路特軍代表拜揚、以及盧卡利亞獨立軍代表的將軍等人齊聚一堂。


    全體代表則是直接由艾塞爾巴哈一世授命奪回首都的騎士團長擔任。


    「——那麽,既然勇者大人也到了,我們再重新確認一次吧。」


    在過去王宮的圓桌成員還能發揮作用時,理人記得自己也被他挖苦過一兩次。不過,此時此刻的騎士團長似乎沒有那個閑工夫,也沒那個心思。


    「此次作戰,目標並不是放在奪回威爾塔米亞舊王都,而是它的前哨站『水之神殿』。」


    攤開在桌上的是已經成舊王都的威爾塔米亞王都城市地圖,以及繪有其局邊地點的地圖。


    「那個神殿也被他們占領了嗎?」


    理人在後方提出疑問。


    所謂的「水之神殿」是一座位於王都附近的古代遺跡。也是理人來到這個世界時所用的重要設施。如果這個地方被聖剪使徒們破壞,也許就再也無法舉行召喚儀式了。


    「勇者大人,請放心。單就我們派出去的偵察隊的回報來看,重要設施似乎都未遭到破壞。」


    「真的嗎?」


    「是的。再怎麽說對方隊中也有『石頭女』——響子·路葉。」


    聽了騎士團長的話,理人心想,原來如此。


    她和理人一樣想要確保回歸地球的方法。不——響子應該比理人更想回去吧。所以不想把這座神殿交到敵方的理人一行人手上。


    「那位響子·路葉平常都待在舊王都的王宮之中。守著『水之神殿』的隻有一般的聖剪使徒。所以,如果盡量在短時間內一決勝負,一定會有勝算的。」


    「而且這次英雄大人也在。」


    坐在最後的哈謝姆也客氣地說著。


    「各位覺得怎麽樣?好不容易有個新的戰力。要不要心存感激地請他一同作戰呢?」


    「這個——如果可以。」


    「我什麽都願意做。」


    理人自己這麽說著。這就代表不管是跑腿的或是偵察,隻要能用上他的地方就不用客氣。


    「這樣啊。既然如此,就請您參加我們的猛攻部隊。」


    「與其湊個小隊,會不會由他單獨突擊還比較方便行動?」


    「那就新組一個部隊。」


    在男人們麵對麵開始討論起來的時候。


    「——我覺得不要讓他做太重要的工作比較好。」


    萊娜低聲提出不同的意見。


    「艾魯恩。」


    「理人。你醒來到現在,揮過多少次劍?劍技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改變嗎?」


    「呱。」


    被萊娜突然這麽一問,理人支支吾吾了起來。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應該是不行的。我不喜歡把不確定因素擺進作戰核心裏。」


    「可是。」


    「我也讚成萊娜的意見。」


    居然連站在理人身旁的伊休安都舉起手來。


    「等等,伊休安。」


    「我想他本人應該完全不想承認,但是到他完全康複之前,我認為大約還需要一個月升月落周期的時間進行調整。」


    就算理人想開口表達不滿。


    「你別小看盜賊之眼。」


    ——卻看見她以半閉的雙眼拋來警告。


    這個時候的她比任何人都還要嚴厲,能夠冷靜地看清對方的能力。


    「雖然不能太勉強理人,不過他也已經是一股很充分的助力了。」


    結果兩位女性的意見成了會議的最終結論。


    雖然他內心滿是想要貢獻一己之力的想法,不過既然她們都說成這樣,也是無可奈阿。


    「理人,你在不高興嗎?」


    出了作戰會議室後,萊娜再次叫住理人。


    「……坦白說的話,是有那麽一點。」


    他低聲承認。


    又不是說在那之後要直接前去奪回王都。但要他一直待在後勤支援,該不會隻是過度保護而已。


    「我本來是想再多幫一點忙。」


    「實在不像以前那個被聖劍搞得不知所措,馬上就退縮的人所說的話啊。」


    「……還好啦。」


    在她眼裏,也許隻看到還沒出師的徒弟自以為是的樣子。不過,自己身上可也發生了不少事。


    「你別誤會。有幹勁不是件壞事。你以前看待自己


    的力量時總是太過懦弱,簡直到了過於自卑的地步。所以,我覺得你現在能夠說出這些話也是件好事。」


    「……你這是在稱讚我沒錯吧?」


    「此次的作戰乃是以騎士團和傳令軍為中心。接下來一定會有你出場的機會。別太著急。」


    「我知道。」


    「久違的戰場。你上戰場後,就當作小試身手,低調行事。」


    她說完後,拍拍理人的肩,送他出了原野。


    (……低調行事是吧。我知道了,教練。)


    出門前萊娜所說的話,現在也還在耳中繚繞不去。


    跟著拜揚的軍隊出基地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理人一行人接下來會以繞過舊王都的方式,前往目的地「水之神殿」。抵達附近的時候,已是兩個太陽都下山之後的夜晚時分。


    森林裏隻有類似貓頭鷹的鳥叫謦回蕩著,已拔劍出鞘的奪還軍正潛伏其中。


    理人混在威爾塔米亞騎士團長指揮的直屬部隊裏。附帶一提,位置是在隊伍的最後麵。除了這裏之外,拜揚組成的傳令軍等隊伍,也正在等候多個隊伍突襲的時機。


    時間在遲遲沒有下一步命令的狀況下流逝著。理人心裏一直在想什麽時候了?還沒要進攻嗎?


    「——時機來臨了,出發!」


    就在這個時候,在理人完全搞不清楚狀的時間點上,傳來突擊的信號。


    (實在是弄不懂這個世界的時間到底怎麽算的啊!)


    其他騎士們一起飛奔入林。理人也為了不要落後,拚命踩著樹叢飛奔。


    他們喜愛使用的厚重筆直的長劍,在奔跑的時候,偶爾會發出銳利的光芒。原本停在樹上休息的鳥兒們,也一起飛了起來。


    穿過阻礙視線的樹叢之後,來到一個較為寬闊的地方。可以看見泥土地上留下了部分石板路的痕跡。已腐朽倒塌的石柱上,滿布青苔及常春藤,擋住眾人視線。


    雖然距離象徵神殿的精靈之泉還很遠,不過此處也已算是遺跡的一部分了。


    石柱另一頭,有兩位高舉火把的看守已注意到軍隊的存在。他們身上所穿的裝備是全身染成綠色的皮甲。是聖剪使徒!


    「敵方來襲!」


    看守喊叫著。


    騎士團發出大喊,對兩位看守發動攻擊。


    理人穿越軍隊人員身旁,搶在最前麵出劍砍了看守。


    「啊!」


    看守倒下。理人一個回手斬殺了第二位看守。


    「我們接著前進吧!」


    在他半舉著聖劍之時,從正麵對著目瞠口呆、呆佇當場的騎士團成員招招手,激勵軍心。


    「喔喔,好……」


    「來吧!動作快點!」


    他帶頭衝了出去。


    「……不是要他一直待在後方支援的嗎?」


    後方好像有人說了這麽句話,但理人決定不去理會。


    (——萊娜,對不起。)


    再怎麽說,自己都這麽久沒上戰場了,狀態也還沒回複。看起來自己做乎不知道該怎麽控製下手輕重了。


    *  *  *


    人類是種不管什麽事都會習慣的生物。


    拜揚·卡耶吉最近突然開始這麽想。


    「——時間到了。」


    他稍稍舉起左手,對部隊發出突擊的信號。在他指揮之下,男子們拔腿在林中狂奔。


    他們打算發動奇襲的地點,是個以平靜無波的泉水為中心的遺跡,十分符合當地語言所起的名字「水之神殿」。空中的月亮映在黑漆漆的水麵上,聳立其中的女神像,彷佛正監視著即將開始的鬥爭。


    「前進前進!要是輸給威爾塔米亞騎士們,就有負我們沙漠之民的名號!」


    包括一開始隻覺得自己被算計了,才會去做的赫密塔特事件的善後,在眾人的催促之下,有些事他也開始會去執行了。大家藉此功跡之名,又把他派到威爾塔米亞這個鄉下地方來,不過他覺得這次也跟以往一樣,有被強迫習慣的感覺。


    不管是和依耶馬路特截然不同的濕度或氣溫,還是極為殺風景的血腥戰場,等他自己注意到的時候,都已經駕輕就熟。


    雖然阿魯邁梭流著眼淚,開心地說王子長大了——但是總覺得那個男人最近已經超越兄弟姊妹之情,逐漸升級為父母之愛的階段了——別開玩笑了。真是混帳加三級。


    他並不想像隻野獸般大吼大叫,在奔馳在黑夜中的眾臣背後鞭策他們。即使如此。


    「取得敵方大將首級之人,我拜揚必定重重有賞!不管是要離宮之寶或女官,任君挑選!」


    傳令兵們全部吼著「晤喔喔」提升氣勢,愈來愈像凶惡的猛禽。


    隨著激昂的吶喊聲,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衝下陡坡,找尋躲藏在遺跡中的敵兵,一一斬殺。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難道我拜揚很適合指揮軍隊?)


    這是個什麽樣的悲劇啊!自己的這分優秀真是令人害怕——


    他心中的這幾句看似真心煩惱的碎語,要是有人聽到,肯定會要他別鬧了。


    「——啊!」


    在兵刀相交的戰場上,有新來的戰士闖了進來。


    (是誰?)


    這是哪裏的士兵?


    該名戰士,身上並無穿戴盔甲,僅憑一把長劍,獨自衝進敵軍之中,轉眼間就擊殺敵軍,又開始攻擊下一個目標。


    明明就是一場戰鬥,但那道一刻也不停歇的身影,看起來既像正跳著美麗的舞蹈,也像是死後依然渴望血液的維茲納亞亡靈。


    (不,他還沒死。)


    他本來還在想,以那群慢吞吞的騎士團成員來說,來會合我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看清對方是誰之後,他露出苦笑。


    真是的——那個滿口謊話的騙子。跟以前一樣,說的和做的完全是兩回事。


    「那、那是誰?」


    「動作也太神速了吧!他不是才大病初愈嗎?」


    拜揚好不容易才激起眾臣的幹勁,這下大家全都放下手中的劍,轉為守勢!


    「這個蠢蛋!」


    拜揚在後麵狠狠地罵了一句:


    「你們全都忘了是吧?那可是單憑一己之力鎮壓了阿米塔拉『鐵籠』的男子啊!」


    沒錯,拜揚絕對不會忘記。那個顛覆了已無可避免的交戰狀況,還把拜揚卷進事件當中的無禮之人。這種小戰爭對他來說簡直連屁都不如吧。


    事實上,水之神殿已成了他的個人舞台。就連本來應由己方拿到手的大將首級,也被相川理人得手了。


    *  *  *


    (——很好,剩最後一個人了。)


    雖然一開始覺得四肢有點不協調,不過全力揮劍之後,他覺得狀況多少有些好轉。


    從那一刻起,理人變得非常貪心。為了找回在冗長的睡眠之中,幾乎快要遺忘的戰場上的感覺,他不斷揮劍砍入敵軍的中心深入再深入。幾乎可說沒有思考其他任何事。


    再快、再快一點。自己的動作應該可以流暢一些。自己應該還能、還能夠——


    「——勇者理人!你該適可而止廠吧!」


    拜揚的怒吼幫他一直想加速前的欲望踩了煞車。


    「……啊,拜揚王子。」


    「你少給我裝出一副現在才注意到的臉。你以為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


    理人重新看了看自己的手。


    自己此刻手裏拿著破魔聖劍,正要給自己踢倒、已動彈不得的聖剪使徒最後一擊。


    「……應該是在戟鬥吧?」


    「這個我看了


    也知道。你這個白癡!你不是應該一直待在後方支援的嗎?」


    除了完全表現出自己神經質的煩躁,太陽穴的青筋正在抽動的拜揚之外,身為理人上級的騎士團團長也帶著苦笑看向理人。他也已經放下自己的劍。其他騎士和傳令兵也已經完全呆站原地不動。


    (咦?)


    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不是還在作戰當中嗎。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看你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讓我拜揚親切地為你說明一下吧。聽好了,你這個南瓜頭。你現在打倒的那個聖剪使徒,已經是最後一個敵人了。」


    「咦?是這樣嗎?」


    「對啊,就是這樣。所以,鎮壓神殿之戰已經結束了。」


    「什麽嘛,太好了。」


    「一點也不好!」


    怒罵聲如雷鳴般響起。


    「你完全無視整個擬好的作戰計畫,一個人連敵方大將的首級都搶了。你覺得拜揚一行人是為什麽而來的?多少也該顧慮一下別人!」


    「抱、抱歉。」


    「你別以為擺出一副正經的表情,就可以得到大家的原諒。你這個任性妄為的家夥!」


    ——他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天會被拜揚責備自己任性、不懂得顧慮別人。天下紅雨了嗎?


    (的確……沒有顧慮到其他人。)


    雖然這些話也可以當成是拜揚的惡劣玩笑,但言之有理,讓理人也無以反駁。


    真的是太久沒有上戰場,完全依自己心意為所欲為。說到貪心,如果能多跟兩三個人戰鬥,不僅可以找回戰場上的感覺,還可以明白一些細節上的東西,不過這些話他是怎麽也不敢說出口。


    「我說你這個人真的是——」


    「——好了好了。拜揚王子,就到此為止吧。」


    騎士團長介入兩人之間,阻止拜揚繼續教訓理人。


    「我們在沒有任何人傷亡的狀況下,達成目標了。」


    「囉嗦!一切順利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家夥一個人搶走了所有的功勞。」


    記得沒錯的話,拜揚應該不會說威爾塔米亞語,騎士團團長應該也不是很擅長依耶馬路特語,兩人約對話卻莫名合拍。


    在嚴厲訓斥的對話持續著的同時,另一方麵,倒在地下的聖剪使徒似乎恢複了意識。嘴裏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嗯?他好像說了什麽?)


    理人把自己人的爭吵丟在一旁,側耳傾聽著。


    「…………在……這裏……剪……者。」


    一片黑暗之中,也看不出男子是哪個國家的人。不過對理人來說這並不構成問題。不管是哪一國的哪一種語言,在他耳裏聽起來全都一樣。


    ——在這裏。聖剪勇者。


    他發覺他的話中之意,全身不寒而栗。


    理人火速仰頭看向背後。風勢突然開始轉強。一直到剛剛還高掛空中的月亮也已隱入雲層之中——不,不對。


    那不是雲。


    「來人啊!這裏有沒有魔法師?」


    理人突然開始大聲喊叫起來,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你這家夥!現在可不是玩鬧的時候!」


    「我要找魔法師,會用魔法的人!」


    「——我就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騎士團隊中有位像是宮庭魔法師的人從後方走了出來,是個蓄著長胡子的瘦小男子。理人指了指天空。


    「你會用陽光之術吧?可以麻煩你照亮一下那個遮住月亮的東西是什麽嗎?」


    「遮住月亮?不是雲嗎?」


    「不要問了,動作快點!」


    在理人的催促之下,魔法師半信半疑地詠唱咒語。


    『此乃第三太陽,無熱之光啊!現於我手!』


    魔法師將魔杖指向天空,魔杖前方產生的光球,筆直向前飛去。然後在光球在天空中達到一定的高度之後。


    『擴散!』


    光芒一起爆裂開來。化為耀眼閃光的光求,照出了理人所說的「物體」輪廓。


    「這。」


    「這是什麽——」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那些看起來像雲的東西是一堆固態之物。


    即使用光去照,依然漆黑一片的——土石、岩盤,又或是樹根。這些物體彼此纏繞著,融為一體。被魔法光芒照出來的是烏漆抹黑的天茌板。


    而且,並不是一般大小。一開始會覺得是雲也不奇怪,以地球的感覺來說的話,以公頃為單位的極大麵積正包圍在理人一行人頭上。


    零碎地落到自己人臉上的黑色顆粒並不是雨,而是塵土。感覺像是剛從某個地方挖出來的泥土。就隻能這麽形容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泥土……地麵飄浮在天空中……?」


    『叛亂之徒們,一切就到此為止。』


    「!」


    緊接著,天空中響起理人也十分熟悉的聲音。


    「抱歉,我去去就來!」


    「喂!勇者!」


    剛剛那是響子的聲音。理人對著聖劍上的寶珠,默念飛翔。聖劍立刻有所反應,理人當場飛了起來。


    他有股不好的預感。內心猛烈地翻攪著。


    (路葉——!)


    用盡力氣全速穿越土塊下方,再接著提升速度。


    此時,理人看見與地麵上完全不同的景色。


    「……這、這是……王……王宮?」


    那是理人極為熟悉的威爾塔米亞王都建築。此刻已被稱為舊王都的城市,聳立中央的國王城堡,以連同外牆整個遭到切割的模樣飄浮在空中


    整座城堡被外魔法光源的月光映照著。


    如夢一般美麗的空中庭園。


    『時候己到。從此刻算起日升月落一個周期之後,我們將開始挖掘及縮小世界,並且重靳定轟遭徊世界.』


    理人定睛一看,看見一位身穿綠色洋裝的少女站在立於邊界的尖塔屋頂上。跟以前一樣,看著手上的紙條照本宣科。


    「路葉!」


    理人大叫出聲,往響子所在的塔加速而去。但是,中途卻冒出了程咬金。


    ——住手吧,相川。勇者理人。


    那個聲音是從理人的體內傳出來的。是破魔聖劍的聲音。


    「為什麽!」


    ——我現在不能就讓你這樣輕易垃跑去送死。從今以後你還有很多該做的事。


    (可是!)


    響子就在眼前,就隻差一點點了。


    怎麽也無法認同聖劍的意見。但是飛翔能力需仰賴聖劍本體,理人本身是辦不到的。聖劍依自我意誌,停止再往前飛行,不允許他靠近響子。


    「濱野……!」


    劍柄上的寶珠強烈地閃爍著,整把劍都在對理人的命令說不。


    『這是最初的儀式,聖剪的第一剪。』


    響子說完的那一剎那,距離理人一行人所在的「水之神殿」約數裏之遙的大地,迸發出強烈的光芒。


    悄無聲息突破天際的光柱,在映入理人一行人的眼簾一會兒之後,消失無蹤。


    是的——帶著所有的人事物一起。


    『剩下的土地無法容納太多居民,我希望你們能好好想想,究竟是要垂死掙紮之後消失,還是要與使徒們同在。』


    飄浮在空中的王宮底部落下一些細小樹根及泥土,急速遠去。


    聖劍似乎是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把理人綁在這裏。


    「………………濱野……你可以停手了。我不會再擅自追上去了。」


    在王宮完全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之後,那人開口說道。


    重新看向響子的力量在大地上留下的爪痕——他咽下一口口水。


    「……那個……那裏……是原本王都的所在地吧?」


    如此衝擊的場麵,他不禁想揉揉眼睛看看剛剛被光柱炸毀的地方。


    月光照耀的大地上,開了一個漆黑又極為龐大的洞。


    過去有著街道、也有許多人生活其中的威爾塔米亞最大城,整個消失不見,化為一個大坑洞。


    坑洞不知通到何處,看不見盡頭——


    (蟲洞。)


    感冕就像在阿邁特山脈見過的深不見底的洞穴。直徑又比那個洞穴大了好幾倍。


    ——你也看到了吧?路葉已經比以前變強許多。她一直無窮無盡地吸收著聖石的力量。


    眼下寬闊的洞穴彷佛就是聖劍喃喃細語的佐證。理人一直沒有把目光從洞穴中心移開。看了許久、許久。


    *  *  *


    從地上升起的王宮,緩緩提升速度及高度向前移動著。


    響子維持王宮的飛行,在塔頂上拚命忍住不叫出聲。


    「…………唔。」


    好燙。體內好燙。快融化了。豆大的汗水如雨般滴落下來。


    她雙手緊抓屋頂,把身體貼上應該十分冰涼的建築物上,忍受著不停上升的體溫。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結束了嗎?)


    終於度過體溫滾燙的高峰期,熱度逐漸趨緩,響子睜開眼睛。嘴巴呼出的氣息化為白色霧靄。


    還以為這次真的整個身體都要燃燒殆盡了呢。


    響子注視著自己緊抓屋頂的右手。


    她的手上雖然戴著三個聖石之戒,但是金色戒環與手指貼在一起的部分卻已融化,漸漸與皮膚融為一體。也許黑色石頭也會沾黏在皮膚上,漸漸嵌到皮膚之中也不一定。


    事情已經糟到如此地步,很可笑的是麘子本人選是平安無事。


    ::小過,:(要響予使川較多力默的眺假,就俞以u哪紮小心散發…枷度尚溫。她汪次的所作所為又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量。


    「……讓城堡飛起來,又消滅一個城市……真的不要緊吧……」


    「響子?怎麽了嗎?」


    人在下方露台的巴堤雅對她說著。響子匆匆忙忙放下卷起的袖子,擦去汗水,露出一個笑容。


    「啊哈哈!沒事沒事。風景實在太好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事實上,景色確實是十分恰人。此刻天空正妤高掛著一輪滿月,移動在雲海之中隻有一句羅曼蒂克可以形容,


    「就連我都有些感動呢。飛在天空中的城市,你不覺得很像拉普達嗎?」


    「——拉普達?那是什麽?」


    「在我的國家裏播過的動畫。你應該也不知道什麽是動畫吧?有點像附有插圖的故事。有座城堡飄浮在空中。名字就叫天空之城拉普達。」


    「聽起來很有趣呢。統治這個國家的國王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嘛……是誰來著。」


    莫名地敷衍了過去。


    響子沒心情告訴她,在電視上看到的天空之城,根本不存在任何統治者。動畫結局是隻有那座已空無一人的空曠城堡飄在遼闊的天空之中。總讓她覺得有點感傷。


    響子另外找了一個話題,盡可能用開朗的語調開口說道:


    「吶,巴堤雅。剛剛我做得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這麽一來,重新編寫這個世界的準備都已經完成了。」


    「太好了呢。」


    光是準備階段就消耗這麽多的力量啊。


    她沒有把這些牢騷說出口,吞了回去。興致高昂地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就這麽進了巴堤雅所在的露台。


    「響子,你要去哪裏?」


    「去跟歐茲馬報告事情已經成功辦好。」


    她腳步輕盈,帶著小跳步的步伐走下塔中階梯。


    「跟·他·說·做·得·非·常·好。」


    不過,隻要稍微一不留神,就會忘記要把腳底確實踩在地麵上,得小心一點才行。


    不出所料,在回廊碰上的女官,一臉驚嚇地傻在當場,她笑著敷衍過去。


    「啊哈,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會好好走路的。」


    「沒、沒這回事。我並沒有……」


    「沒關係,沒事的役摹的。」


    現在王宮裏並不隻有自願加入聖剪使徒的人,還有很多對艾塞爾巴哈一世失去信心,轉而協助他們的威爾塔米亞貴族及他們的侍從和女官。因為嚇到他們也不好,所以響子就得盡量以一般人模樣示人。


    「啊,對了。」


    響子想到一些事,回過頭去。


    「你知不知道歐茲馬現在人在哪裏?」


    「……歐、歐茲馬閣下是嗎?我聽說他現在在平常待著的魔法師塔裏。」


    「魔法師塔,知道了。」


    再次輕聲行走,邁步而出。要小心不要飄起來、不要飛起來,踏踏實實地用兩隻腳走路。


    再怎麽樣,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走在這鋪著大理石的回廊之中,居然完全沒有發出腳步聲。


    所謂的魔法師塔,是威爾塔米亞王宮中的其中一座高塔。聽說本來是宮廷魔法師的辦公室。此刻,當然沒有半個服侍國王的魔法師在裏麵。


    在剛剛的戰鬥之中也沒有絲毫損壞,好像被人漂白過的白色高塔。在天空中依然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位在最頂樓的房間,便是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執行勤務的地方。


    (……書的數量一如以往的龐大。)


    一打開關鍵的房間之門,響子折服於出現在眼前的藏書量。


    雖然全部都是響子看不懂的書,不過有個愛好閱讀的老人正在博覽群書。


    他正坐在以前「睿智者」坐過的椅子上,「睿智者」的書桌上堆了一大堆書籍。這位看起來不亦樂乎的老人就是盧卡利亞的前宰相,雷·歐茲馬。


    此刻因為那一堆書的關係,響子隻看得見他的頭的一小部分。


    「歐茲馬。」


    「……這個聲音,是聖剪勇者大人吧。」


    「嗯。總之,你要我做的事我全部辦妥了。」


    「這真是太好了。不愧有女神之石庇佑呢。」


    雖然他的回應十分迅速,但總覺得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那本書好看嗎?」


    「很好看。海達爾·瓦畝是出了名的讀書狂,藏書也全是些普通人難以人手的書。不管是哪一本,感覺都對今後的研究有極大的助益。」


    「喔……」


    乍看之下,他就像個熱衷研究的求道之人。既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也是位真誠的研究者,還是位魔法師。


    「那個——相川同學醒了。」


    「喔,你是說,他破解了巴堤雅的幻術嗎?」


    「嗯。遠遠地有看見他的身影。」


    本來他應該可以再靠近一點,不過就那樣靜止在半空中,沒有再接近而來。


    「嗬嗬嗬,停止有勇無謀的特攻,可以說是個聰明的選擇。」


    「你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其實比任何人都想見他吧?」


    「喔?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他是你的敵人,魔神阿耳戈斯。」


    她把一直以來,直到今天為止,藏在內心深處的這句話說了出口,就這麽——說了出口。


    其實她知道有個詞匯比拉普達更適合形容空中的城堡。據說這個世界的人都把飄浮在空中的魔神居城稱之為「夢幻城」。


    (這座城堡已被相川同學毀了,還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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