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們搬進宿舍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現在離宿舍熄燈的時間還有五分鍾。我看向躺在隔壁床上的克克露。


    她看起來睡得很安穩,感覺不會那麽容易就醒來……這樣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我的耐性已經瀕臨極限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在兩天前就不斷想著一件事情,現在決定要付諸實行。為了不吵醒克克露,我悄悄地爬了起——然後離開了房間。


    在心生猶豫前,我迅速地行動了。我打開了隔壁的房門,同時彎下了腰。


    「蕾蒂西雅,拜托了!換你照顧克克露吧!」


    這樣就像是舍棄了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一樣,我雖然感到於心不安,但我真的不行了。克克露根本沒有把我當作男性看待,對於她的種種行動,我已經看不下去了。再說,身為一個身心健全的男子,怎麽可能忍受得住。像這樣在一天之中,我的心髒不知道就加速跳動過幾次了,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於是,我的懇求也得到了回應。


    |呀嗚!」


    那是一聲尖叫。


    我不明所以地抬頭一看。隻見房間裏的蕾蒂西雅全身一絲不掛,她單手遮著胸部,至於另外一隻手,則正舉起枕頭要丟我。


    在蕾蒂西雅手上的枕頭朝我飛來之前,一切就進入了慢動作模式。那是因為我的集中力瞬間提升到了極限,至於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視線凝聚之處,就是蕾蒂西雅的胸部。


    雖然稍遜於陛下,但蕾蒂西雅的也非同凡物,即使用單手遮住,那對胸部仍像是要強調自我般呼之欲出。


    自古以來,巨乳就是豐收的象征,而我非常喜歡豐收,因為我是農民。


    就在我想著這種蠢事的時候,枕頭就迎麵擊中我了,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我知道自己露出了非常開心的笑臉。


    慢動作的世界恢複了原本的速度。因為羽毛枕很輕,所以我並沒有感覺到多痛,但相較之下,精神上的衝擊遠遠超出許多。雖然我很猶豫是否要責問蕾蒂西雅,不過,這個疑問並未放在心裏,而是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


    「你、你為什麽全裸啊!?難道不冷嗎!?」


    「因為這樣睡覺比較安穩呀!……喂,你問這什麽問題呀!?你進門前至少該先敲個門吧!」


    「真的很抱歉。」


    我再次鞠躬。因為連日來的操勞,造成自己的心眼似乎變得有點狹窄,我對此深切地反省著。


    房裏傳來了砰唰一聲,那是將一大塊布翻轉過來的聲響。接著又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所以她應該披上了毛毯之類的東西吧?


    之後,當我聽到「可以抬起頭了。」這道催促聲之後,就見蕾蒂西雅一臉不解地問:


    「你剛剛說要換我照顧克克露?」


    看著蕾蒂西雅仍略帶紅暈的臉龐,我點頭答道:


    「都是女生,應該比較不用拘束吧?盡管我以前照顧過家裏的妹妹們,但和克克露比起來,她們都還隻是小孩子罷了。雖然克克露也很小啦……但我果然還是會介意就是了。」


    所以拜托了!我彎下腰如此求著。而蕾蒂西雅則開始用手指卷著發尾,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如果我能代替你的話,我當然也很願意啦。可是陛下她……」


    「欸?陛下怎麽了?」


    「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和克克露必須盡可能一起行動。」


    讓我和克克露同住|間房,恐怕也是這個原因吧。如果聖骸必須在兩位駕駛者心意合一的情況下才能誕生出來的話,就透過共同生活加深彼此的羈絆。


    「對了,克克露呢?」


    「哦,因為她應該會睡到早上,所以我覺得放她一個人也沒關係。」


    「總感覺……與其說是兄妹,你更像是獨力養育女兒的父親,因為太久沒有喝一杯了,所以偷偷一個人跑了出來。」


    「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大概就是那樣的心情吧。」


    我偶爾也想出來呼吸自由的空氣。蕾蒂西雅見到我沉悶地歎了口氣之後,似乎想嘲弄我一番,便眯起雙眼,露出惡作劇的光芒。


    「要是有意見的話,就直接去和陛下說呀。陛下那麽溫柔,想必會答應你的要求……但她一定會感到很失望。」


    「唔。」


    我很輕易就想像到了陛下那張無精打采的表情。看著無法作出反駁的我,蕾蒂西雅仿佛想敲詐我的樣子,假惺惺地說道:


    「好不容易讓沉寂已久的聖骸動了起來,說不定能解開藏身其中的秘密,卻因為一介庶民的任性而化為泡影。哎呀,感覺陛下好可憐哪!之所以讓你們同住一間房,陛下自然有其道理!」


    「可、可是啊!就算一整年都黏在一起,也不表示彼此的感情會變得更深厚吧!」


    雖然這是個很勉強的辯解,但蕾蒂西雅卻話鋒一轉,說道:


    「況且,我還沒放棄駕驗聖骸哦?要是我和克克露感情變好了,你的位子就得讓給我——事情就會演變成這樣。」


    「這、這會讓我很為難!」


    雖然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地位遭到剝奪,而且我也還滿抗拒蕾蒂西雅和克克露孕育孩子的。畢竟在這個國家,那種事情並沒有很普遍。


    如此一來,蕾蒂西雅做出了結論。


    「看來你隻能慢慢習慣了吧?」


    「就是因為我辦不到,所以才來找你商量的啊!」


    「話說回來,隻要你心中不要胡思亂想不就沒事了嗎?」


    「……蕾蒂西雅,我從早到晚都必須貼身照顧一個失去記憶的異性,你把自己代入這種處境認真地想像一次。」


    「?」


    蕾蒂西雅露出沉思的表情,按照我所說的想像了一遍。


    沒過多久,就見到蕾蒂西雅的臉龐有如火勢竄燒上來般,瞬間潮紅一片。


    「你、你、你、你讓我想像什麽東西呀!?」


    「看吧?就是這樣子。」


    雖然我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具體想像了什麽樣的事情,但從那個反應看來,她腦中所想的似乎和我預期的一樣。叫人家別去在乎那種事情反而更殘酷。


    即使蕾蒂西雅已經理解了我的處境,她仍舊淚眼汪汪地指責道:


    「笨蛋!」


    「欸,那個……抱歉。我隻是希望你設身處地為我著想一下。」


    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對這種話題沒什麽耐性,卻忍不住耍了她一下。蕾蒂西雅看著反省中的我,就微微地嘟起了嘴。


    「你、你這樣一說,不就換我得道歉了嗎?」


    「咦?」


    「所以,那個……對不起,我竟然說了風涼話。」


    蕾蒂西雅露出難為情的模樣,吞吞吐吐地向我道了歉。我見狀,便確信這次來找她商量是沒錯的。像這樣多了一個能夠體會我心情的人,我就覺得至今付出的辛苦都得到回報了。


    那就再多撐一陣子吧。我稍微恢複了一點活力,而這時,蕾蒂西雅自己想出了一個對策。


    「如果克克露恢複記憶的話,就能夠獨立了吧?」


    「是啊,你說得沒錯。而且很多事情都能因此有更多進展。」


    不隻是日常生活,就連聖骸身上的謎團也得以解開吧。


    「但具體來說,我們該怎麽做?」


    「那就是我們接下來要思考的。」


    這個方針實在太籠統了,簡直可以說是毫無對策,但我還是說道:


    「那我就朝這個方向想辦法吧,謝謝你。即使隻是聽我說這些事情,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了。」


    「啊,等等——」


    蕾蒂西雅叫住了即將步出房間的我。她還有什麽事嗎?


    隻見蕾蒂西雅用手指卷著她獨具特征的頭發,說道:


    「那個……如果隻是商量的話,隨時都能來找我哦?」


    聽到她這麽說,我當下呆站在原地,無法作出回應。該怎麽說呢……我實在沒有料到,那個之前把我視作眼中釘的蕾蒂西雅竟然會說出這番話。


    蕾蒂西雅看著我感激萬分的模樣,臉頰不知為何透出了紅暈,莫名地快速補充道:


    「這、這是貴族的義務啦!隻要庶民有所煩惱,我們就會伸出援手。這對我來說,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即使對蕾蒂西雅來說,這隻不過是她的義務。然而,我還是感到很開心,便自然而然地露出和顏悅色的表情。


    「我知道了,到時再麻煩你了。」


    「好、好的,盡管來找我吧。」蕾蒂西雅說著,得意地挺起胸膛。


    但是,她那副全身隻裹著毛毯的樣子,實在不成體統。


    〇


    「召見?」


    隔天,蕾蒂西雅以「這是陛下傳達的命令。」這句話作為開場白,將紙袋遞給我們。


    「對。總之先換上這套衣服。」


    紙袋中裝的是教導院的製服。順帶一提,蕾蒂西雅已經穿上了製服,見到她那身和以往不一樣的打扮,我不禁在心中默默讚歎著。


    也許是蕾蒂西雅的氣質使然吧,像製服這樣整齊筆挺的裝扮非常適合她。雖然有時候會有脫線的表現,但她畢竟還是個貴族千金哪。


    蕾蒂西雅說完之後,大概是考慮到我們要換衣服,於是就離開房間了。我很快地就先換好了衣服。


    我不記得有訂製服,但陛下應該是根據身形來判斷的吧,這件製服的尺寸對我來說剛剛好。雖然偏大件了點,不過,我喜歡稍微有點寬鬆的衣服。


    也許是因為當初考試時經曆了不少麻煩,所以,光是能穿上這身製服,我就有無限的感慨,也令我繃緊了全身上下每根神經。


    另一方麵,克克露將襯衫整件攤了開來,然後就保持著沉默。我見狀,就用已經很熟悉的手勢協助克克露換衣服。


    「好,先把衣服脫掉,來,萬歲。」


    「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嗎?」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脫衣服很值得高興嗎?」


    「你可以別說那種容易招人誤解的話嗎?」


    我讓她舉高雙手,將她身上的素麵襯衫脫下來,之後當然隻剩內衣了,但我移開視線不去看,並將製服襯衫拿了過來。


    我幫克克露穿上製服襯衫後,就讓她自己把前麵的扣子扣上。


    「會自己扣鈕扣嗎?」


    「讓我來。」


    「好。」


    她做得到的事情,我就讓她自己做。我已經漸漸掌握住這樣的教育方針了。


    接著是裙子,我也讓克克露自己穿上了。


    「……這裙子會不會太短?」


    「是這樣嗎?」


    幾乎整雙腿都露出來了,令人不知該看哪才好。但既然克克露自己都不在意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麽,所以隻提醒了幾句。


    「注意別讓人看到裏麵了哦。」


    「裏麵?你說的裏麵,是指這個嗎?」


    「不、不用讓我看啦丨.」


    見到克克露打算掀起裙子,我連忙出聲阻止。真是的……明明無論是一時疏忽還是可乘之機都不該出現的,但根本到處都是疏忽和可乘之機啊。


    那一瞬間看到的大腿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此時,我發燙的雙頰並沒有退燒的打算。


    當我一邊發悶時,也幫克克露整理好上衣了,大功告成。雖然蕾蒂西雅很適合這身製服,但克克露也有自己的可愛之處。因為散發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氛圍,所以也別具風情。


    換好衣服後,我們就離開房間。倚在牆上等待的蕾蒂西雅便將我們帶了出去。


    「那麽就出發了。」


    宿舍外麵停了一輛馬車。我還沒有習慣這種特地來迎接的禮遇,便興衝衝地坐上了馬車。


    馬車搖晃著行駛約十分鍾左右,就抵達目的地了。我們下車之後,就見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匣』,雖然是無機物,卻發出了溫熱的能量——


    「因為是召見,所以我還以為一定是去王城裏……但這裏是格納庫吧?」


    從老家前往王都時,我有從行經的街道上遠遠看過這個地方一次。軍方本部所配發到的機鎧,都是由這裏統一管理的。


    這時,蕾蒂西雅點頭應道:


    「收回聖骸之後,就放在這個地方。這也就是說……你應該知道來這裏的理由了吧?」


    她意味深長地向我使了一個眼色。至於理由——我隻想得到一個。


    那就是,我還能再次駕駛聖骸。


    「太好了,我都覺得我差不多快生疏了。」


    「是嗎?如果是演舞的話,無論何時我都能奉陪哦?」


    我在蕾蒂西雅眼中看到一抹好戰的光芒。和她打一場演舞嗎?說起來,我還沒親眼見證過她的實力呢。


    「說得也是,那下次就麻煩了。」


    我們走進了格納庫,這時,我不禁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一整排的機鎧就在我眼前,而負責整備的人們忙個不停,偶爾還會互相怒吼幾句。一股熱氣朝我迎麵撲來,比在外麵看還要熱上許多。


    「……」


    克克露似乎也感到害怕,隻見她膽怯地抓住了我的衣擺。當我摸摸她的頭藉以消除她的不安時,裏頭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讓你們久等了。」


    那樣的女高音相當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充滿了粗獷氣息的地方。隻見陛下正站在聖骸旁邊,她穿著教導院的製服,外頭又罩上一件白袍,臉上戴著我們初次見麵時的眼鏡。這身打扮,比起女王,更突顯出了她身為研究者的一麵。


    即使如此,陛下和格納庫還是非常格格不入,所以我不禁就脫口問道:


    「呃,陛下?您到底想在這裏做什麽呢?」


    「當然是為了親眼見聖骸一麵,畢竟我是守護聖骸一族的後裔。」


    陛下靜靜地將手擺到聖骸上麵,眯起了雙眼,似乎懷念起了過去的日子。


    「父親他們一直很掛心聖骸,但聖骸既然在我身為女王時蘇醒過來的話……一定就具有什麽意義才對。」


    雖然我在懂事之前就失去了雙親,所以不太明白那種『親子間的羈絆』,但無論是王族,抑或是庶民,似乎都擁有這樣的東西。


    陛下回過神來,一臉歉意地垂下頭。


    「真、真抱歉,我不小心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了。」


    「沒什麽,我覺得陛下說得沒錯。」


    那不會是偶然。一個已然失去靈魂的神,既然能夠再次獲得新生的話,那就代表他覺醒的時候到了。所以——


    「我們一起找出那個『意義』吧。我身為一個讓聖骸再次降生於世的父親,也想找出那個答案。」


    也許我說得有點誇張吧?就見陛下稍微愣了一會兒,但馬上就點了點頭。


    「——好的。」


    她此時露出的笑容,不太像是女王,反而像是一個普通女孩子。


    而那對我來說,具有難以想像的威力。


    「那麽,現在就麻煩你們兩位了。」


    陛下雙手交握,兩眼發光地看著我們。我似乎能夠理解陛下如此受人敬慕的理由了。麵對著那樣的一張臉龐,會讓人很想達成她的期望。


    好,就讓她看一下我們的厲害吧——我如此想著,便


    往聖骸的腳尖走過去。


    但這時,我才想到了某件重大的事情。


    要起動聖骸的話,就必須先經過那個孕育孩子的過程,而且還要在大家麵前做。


    這其中,當然包括了陛下和蕾蒂西雅,而負責整備的人們一聽說聖骸將要起動,也都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


    我頓失血色。要我在這種地方孕育孩子,別開玩笑了!


    「克克——」


    我連忙想勸止克克露,但為時已晚,她早一步用雙手抱住了我的頭。


    雖然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但我仍然被那股剌激的感覺震撼住了全身,一動也不能動。在這期間就任由克克露親來親去,不斷在我口中恣意蹂躪著。


    我仿佛要求救般看向了陛下和蕾蒂西雅。但隻見陛下板著一張臉僵硬在原地,而蕾蒂西雅則昏厥過去,倒在了陛下身上。


    啵一聲,克克露放過了我的嘴唇,也將緊抱在頭上的雙手收了回來。同時間,我也膝蓋一軟,癱倒下來。


    「我又被強迫做了這種事……而且,這次還是在大家麵前。」


    「什麽?你們剛剛在做什麽?」


    陛下一邊戒備著我,一邊開始慢慢地往後退。她的腳邊似乎畫上了一道名為『再接近的話我就要喊衛兵了』的線。


    「陛下,不是的。請您冷靜聽我說——」當我為了消除誤會而打算解釋時,克克露就在一旁插嘴道:


    「這是孕育孩子。」


    「克克露,我來說明就可以了,你先上去好嗎?呐?」


    我語氣強硬,不由分說地就將克克露推往駕駛座。這時,陛下將失去意識的蕾蒂西雅放到地上,然後用著惴惴不安的目光看著我。因為她平常是個落落大方的人,所以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態度上的轉變。


    「所以,孕育孩子是什麽意思?」


    「不是的,克克露指的是孕育聖骸時必經的儀式。」


    「儀式?——唔嗯,這到底具有什麽意義呢?總之,看來不單是『臨行前的吻別』而已吧。」


    「就是這樣哦,因為是必要的儀式,所以才不得不做哦。」「我懂了。孕育孩子……嗎?」


    當陛下發現自己說出了什麽東西時,她頓了一下,雙頰立刻一片通紅。


    「之、之後再來討論吧。總之,請你先去起動聖骸。」


    「是、是的。」


    她飛快地朝我說了這些話之後,於是我也坐進了駕駛座,將手伸進機甲中起動聖骸。


    其實我還是有點擔心是否能像之前那樣起動聖骸。但是,我還是要相信自己和克克露,以及聖骸——


    (誕生吧……!)


    我在心中想像了自己在當時所發射出的光輝。而首先迎來的,就是和克克露合而為一的感覺。透過了機甲,我們彼此的意識重疊在一起了。


    我的視野漸漸從自己身上移轉到了聖骸身上,以正麵為中心,開始往左右兩邊擴散出去。接著出現了無數光芒的奔流,那些光芒仿佛是體內流動的血液般,隨著脈動而澎湃起來,又逐漸聚集成束形成了四肢。


    刹那間——隨著響起一道沉重的聲響,聖骸也站了起來。於是,原本失落已久的神〈克洛克露瓦赫·尤裏真〉就此降生於世。


    我的視線變得很高,也聽到周圍響起了無數感歎聲,而變小的陛下則目不轉睛地仰望著我。


    「這就是〈尤裏真〉。南方聖骸……」


    陛下先是愣愣地呢喃著,而後隨即回過神來,俐落地發出指令。


    「讓開道路!聖骸要出去了!」


    隻見整備兵四散開來,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而我則操縱機體隨著引導邁出步伐。雖然能夠到外麵去也不錯,不過,接下來還要做什麽呢?就算是要進行模擬戰,但恕我直言,聖骸和機鎧之間的性能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聖骸可以獨力正麵迎擊在一般情況下需要六具機鎧才能應付的禍獸,這就是聖骸所擁有的力量。然而,跟在我後麵從格納庫出來的卻隻有一具機鎧。


    一對一的話,雙方的戰力根本無法比擬。這時,陛下也隨著機鎧匆匆地跑出來了,我便問道:


    「所以,您要我們做什麽?」


    「首先就開始進行耐久力的測試吧。」「……咦?那是什麽意思?」


    「請接受機鎧的攻擊,不能防禦。」


    「等、等一下!?怎麽可以這樣亂來!」


    「好的,要開始第一輪攻擊囉!」


    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身體就遭到撞擊了。但是,或許對方也手下留情了吧,所以並未造成什麽損傷。


    「接下來,稍微增強力道。」


    「難道說,您要試到造成損傷為止嗎?」


    「啊哈哈,怎麽可能。」


    「我想也是。」


    陛下果然不會做那種漫無目標的實驗吧——當我放下心之後,陛下又說道:


    「在那之前就會停止了。」


    「您說的『在那之前』的時機是要怎麽判斷啊!?」


    在我這麽說的時候,第二輪攻擊就來了。接下來,對方不斷替換武器,以同樣的攻勢朝我進行了數十次的連續打擊。


    「好的,辛苦了!準備好下一輪的攻擊囉!」


    陛下發號施令的聲音響徹四方,她的語調既輕快又明朗,聽起來就是整個人樂在這個實驗之中的樣子。


    雖然我很高興能夠達成她的期望,但隻是這樣站著不動反而還滿累人的。克克露也差不多感到厭煩了吧?


    「呐,克克——」


    我話才剛說出來,就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窒息感。


    這不是出自我身上,而是另一個身軀所傳遞過來的變化。是因為我將意識轉向了克克露才會這樣嗎?


    「克克露,你身體不舒服嗎?總感覺連我的身體都出現了不適感,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你多心了。」


    「不,可是——」


    當我打算追究下去的時候,陛下又繼續下了指令。


    「好的,這次要檢查腕力哦!」


    雖然我心中的疑惑還未消除,但事實上,我連和克克露共享意識的感覺都抓不太準,所以這樣東想西想也無濟於事。我隻好就和克克露說的一樣,當作是自己「多心」了吧。


    實驗就這樣持續下去。陛下調查完整個機鎧之後,接下來又要求調查〈原初之法〉,於是,克克露就和之前的戰鬥時一樣,詠唱起了那個咒謠——


    「……什麽也沒發生呢。」


    世界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也沒發生憑空造出劍的奇跡。


    「咦?克克露,怎麽了嗎?」


    「因為沒有能夠反轉的東西。」


    克克露說得理所當然,但我卻聽得糊塗。她突然說出口的反轉是指什麽?


    當我頭上冒出了好幾個問號時,陛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事情。


    「請稍等一下。雖然我聽說是憑空造出了一把劍,但這個說法或許是錯的。」她立即向周圍的士兵下達指令,讓他們從格納庫裏麵拿出了火炬。接著,這些士兵圍繞著聖骸將火炬放了下來,轉瞬間,一股熱浪就包圍住了聖骸。


    陛下站在飄蕩的熱氣對麵,朝我們說道:


    「克克露,這樣如何?」


    「嗯,應該可以,我試試看。」


    克克露點點頭,照慣例開始詠唱起那段咒語。


    「《初始即為終結。逆位之龍,汝,即刻以反轉之牙刺穿來者。》」


    看來,如果要使用〈原初之法〉的話,就必須經過這段程序。透過詠唱咒語,讓己身之〈法〉滲入這個世界。


    「連結吧——『梅比斯係統』。」呼喚術式之名,將〈法〉固定於這個世界。


    那一瞬間,包圍著我們的火焰全都變成了冰。


    「這是……」


    如果遵從這個世界的法則的話,這根本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陛下一副了然於心似地點了點頭,開始分析這個現象。


    「——原來如此。看來這個術式並不是造出劍,而是『將攻擊自己目標的屬性反轉過來』呢。如此一來,克克露所擁有的〈法〉便是以『反轉』為基礎……我的解釋沒錯吧?」


    對我來說,還是有不明白的部分,於是我就問道:


    「既然這樣,為什麽最初那一戰會出現劍呢?」


    「風的相反就是地——也就是說,我想那把劍就是以礦物為象征而生出來的吧。馬基特,那把劍是不是寄宿著火焰或熾熱的力量?」


    「沒、沒錯,正如您所說。」


    「那就是將雨水反轉過來的能量吧。將風轉為地之力,將雨轉為炎之力,像這樣把相對應的東西轉換過來,就是克克露的力量。」


    「這不就像是臨時反應出來的東西嗎?」


    「問題就在這裏。屬性的定義較為模糊不清,所以很難確定反轉之後會出現什麽東西。不過,隻要掌握住使用方法,就能靈活運用於戰術上吧?遇到冷害的禍獸時,便可以使用火焰攻擊,能像這樣經常針對弱點作戰的話,或許對我們來說也相當方便。」


    「您既然都這樣說了,那麽,克克露,使用方法和運用時機之類的就交給你了哦?」


    我不經意地朝克克露說著,卻察覺到身體出現了變化。剛才感受到的窒息感變得更加嚴重。


    克克露並未回話,而是發出了陣陣喘息聲。


    「……克克露?你果然不太舒服吧?」


    她的模樣明顯不太對勁。然而,克克露還是極力否認道:


    「不、用……擔——」


    隨著她的聲音,仿佛產生了連鎖效應般,駕駛艙開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怎、怎麽了!?」


    我和聖骸連結起來的視野被切斷了。感官一下子從巨人身上轉換回來,這樣的劇變使我腦身陷這陣天搖地動之中,我不用特地去確認狀況,就憑直覺了解發生何事了。


    〈克洛克露瓦赫·尤裏真〉失去了現在的形貌,正逐漸變回原本的朽化搖籃。「克克露!」


    一股不安的情緒直升上來,我不禁大喊出聲。


    但是,那個小小的身驅早已因筋疲力盡而失去意識,對我的呼喚毫無反應。


    〇


    「看來是過度勞累了。」


    在宿舍的房間裏,陛下派來的年老醫師如此判斷著。


    「你說她沒有露出不舒服的樣子?」


    「……對。」


    我坐在椅子上,勉勉強強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醫師是否看出我現在無法冷靜思考,隻見他逕自說道:


    「聖骸……果然蘊含著未知的力量啊。如果走錯了一步,很有可能會賠上性命吧。雖然這次未釀成大害,但難保下一次不會出事。總之,現在就讓她維持正常飲食和適度休養,請將此謹記在心。」


    「謝謝您。」


    我站起身來,向醫師行了一禮便目送他離去。房門關上後,室內鴉雀無聲。我坐回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克克露一臉難受的表情。


    我有察覺到克克露的不對勁。然而,我卻以「還沒有抓到感覺」和「多心」這兩個理由,裝作沒有這回事——


    為什麽我會做出這種事?現在事情演變成這樣,我必須正視這個問題。而那個問題,就是我心中的傲慢。


    我當時不想從聖骸上麵離開,因為我把那裏當作屬於自己的地方。


    曾一度斷絕的希望,又因克克露而得以重拾信心,但我卻如此強迫她。


    我原本因為被宣告無法起動機鎧而感到絕望,後來卻成為了傳說中聖鎧的駕駛,因此沉浸在這股優越感裏,一個不小心就將克克露給拖下水了。帶給跟我的自卑感毫無相關的克克露負擔。


    我不知道因為內心的懊悔而自責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我立即回道:「請進。」隻見走進來的人是蕾蒂西雅。


    「你果然還醒著呢。」


    她這樣一說,我便看向了窗外。外頭已經籠罩於一片黑暗之中了。


    「你光是這樣看著,克克露的狀況也不會因此好起來的。」


    「但是——」


    「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來幫你看著。」


    「……不行,我做不到。」


    克克露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麵對我這樣頑強的態度,蕾蒂西雅便彎下腰,直接逼問道:


    「莫非,你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那是……當然的吧?隻要我振作一點就好了,這樣克克露就不會——」


    「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呀?」


    「——你那是什麽意思啊?」


    我無法理解她那番毫無頭緒的話,便出口反駁了回去,但蕾蒂西雅也不服輸地回道:


    「隻要我振作一點就好了?別說笑了,要是這樣就能避開這次的意外,那也未免太省事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到底要怎麽做才好啊?」


    我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椅子差點被我撞倒,而蕾蒂西雅看到我突然大發雷霆,卻一步也不肯退讓,同樣大聲斥責道:


    「當然是大家都振作一點就好了呀!」


    「——」


    我一時語塞,因為沒料到她會這麽回答。而蕾蒂西雅則趁這時候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我不該昏迷,陛下也不該接二連三地提出無理要求,而克克露也不該隱瞞自己的不適,應該要這樣才對吧?你想一個人獨自承擔責任,不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嗎?」


    看著蕾蒂西雅怒氣衝衝的模樣,我不禁想起了過去在孤兒院裏經常對我說教的姊姊,當下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可、可是……克克露的夥伴是我。」


    「所以我才說你傲慢呀。」


    蕾蒂西雅戳著我的眉間,仿佛在挑剔那些皺紋似地說道:


    「你擁有身為詠士的驕傲,這是很好的事。但你不該一個人藏著這些煩惱,多依賴我一點吧。你之前為了照顧克克露的事情來找我商量時……我真的感到很開心。」


    蕾蒂西雅對我坦白這些話後,露出了羞怯的樣子。既然她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我再執拗下去的話,就再也愚蠢不過了。於是,我終於將蕾蒂西雅的話聽了進去。


    「……我知道了,下次會找你的。」


    「嗯,那就好。」


    蕾蒂西雅笑逐顏開,看起來很滿意。但我感覺自己這次似乎輸給她了,隻能暗自反省自己的不成熟。


    「那個……謝啦。」


    我露出一絲苦笑,朝她道謝.而蕾蒂西雅見狀,不知為何慌了起來。


    「沒、沒什麽,像這樣的事情,不管是誰都會有同樣的想法。陛下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聽到她的語氣,我的腦中忽然浮現一個疑問。


    「你和陛下之間是什麽關係?」


    蕾蒂西雅有時會莫名地表現出很了解陛下的樣子,而現在回想起來,剛才她的說教裏也有指責陛下的意思在。在一般的情況下,說那種話會令人惶恐不已,根本不敢如此逾矩。


    仔細想想,就算蕾蒂西雅的能力足以通過推薦入學,但充其量也還隻是個學生而已,在這時就將她任命為監督者也太奇怪了。而蕾蒂西雅聽到我的問題後,眨了眨眼,似乎是突然


    想起來自己從沒解釋過這件事。


    「亞布瑟魯特家是曆史久遠的家族,所以從很久以前就跟王家有所來往了……我也是在年幼之時,就陪伴著陛下到現在了。」


    「簡單來說,就是兒時玩伴嗎?」


    「如果陛下允許我這麽稱呼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蕾蒂西雅委婉地說著自己和陛下隻是主仆關係,因為她是個很踏實的人吧。


    當我們說著這些事情時,耳邊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接著,門悄悄地開出一點縫隙,真的是說人人到。隻見那張從門縫中窺探進來的臉是——


    「陛、陛下?您怎麽會在這裏?」


    「那個……我不太放心克克露。我可以進來嗎?」


    「這、這當然了,您請進,不用和我們客氣。」


    陛下局促不安地走了進來,稍微瞄了一眼床上的克克露,當她瞧見克克露的現狀後,突然就彎下腰來。


    「對不起!我一點都沒有顧慮到你們的狀況!」


    見狀,我不禁大吃一驚。對君主的敬畏之意從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於心中,因此我不由得產生了強烈的抗拒感。


    「等、等等啊,陛下!?請您別這樣!太——」


    「但、但是……不這樣做的話,我始終無法釋懷!」


    陛下痛苦地喊著,她的音量蓋過了我急欲阻止的聲音。而我聽到她的叫喊後,便當場說不出話來。


    我從來不知道人的聲音可以如此具有威力。我愣愣地站著,感覺到似乎有股電流急竄而過一般,讓我全身起了一陣顫栗。隻見陛下繼續說道:


    「以一個女王來說,我還不夠成熟。而以研究者來說,我還有許多不足之處。無論是身為女王,或是身為研究者,我可能都沒有資格說話。所以……請讓我以一個同學的立場來說『很抱歉我如此強迫你們』這句話吧。」


    迎上陛下過於直接的視線,我沒轍地歎了口氣。


    「我剛剛才被蕾蒂西雅訓了一頓呢。她說不能把責任推拖到一個人身上,不管是我、克克露、蕾蒂西雅,以及陛下都應該振作一點才對。」


    陛下略為訝異地睜圓了雙眼。


    「蕾蒂西雅,這是真的嗎?」


    「那、那是—」


    就算是兒時玩伴,但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尊,再怎麽樣也不該跟他人批評陛下的是非,所以蕾蒂西雅似乎有點發窘。不過,陛下卻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


    「不要緊的,蕾蒂西雅。請你今後也務必以朋友的身分,適時提點我不當之處吧。」


    「那、那種事,我豈敢——」


    「蕾蒂西雅?」


    陛下語氣輕柔,卻帶有一絲不容抗拒的意味。於是,蕾蒂西雅嘟起了嘴。


    「真是的……您就是這麽愛強迫人。」


    「你知道這一點就好了。」


    陛下露出滿意的笑容,又說道:


    「現在大家一起來作這次的反省吧。別再犯下相同的過錯,也別再把負擔強壓在克克露一個人身上了。」


    陛下說話的聲音仿佛發出「咚」地一聲落到我的心底深處。說不定是源自於共犯的心理,我和蕾蒂西雅都很輕易地就接納了陛下的話。


    然而,蕾蒂西雅還是不忘叮囑著。


    「陛下,見到您如此關懷臣下,我真的感到很開心。但是,陛下您雖然是學生,卻更是一國的女王。今天就請您好好休息,為了明天的公務養足精神吧。」


    「唔——我知道啦!」


    陛下嘟著嘴,一臉不情不願地離開了,但她那副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與我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


    雖然我這樣想好像不太恭敬,但我確實覺得「這樣的陛下也很有魅力」。


    ○


    當我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不小心睡著了。


    「啊……糟了。」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刺得我雙眼睜不太開來。我到底睡了多久啊?而且,我竟然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嗎……


    連我都有點佩服我自己——當我這麽想時,就突然發現自己是睡在哪裏了。


    我仍舊坐在椅子上,但身體卻趴下來枕著克克露的大腿。


    當我急著要抬起身子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輕撫著我的頭。


    「醒了?」


    克克露背靠著床板,形成半躺的姿勢,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我此刻的心情,隻用著平淡的聲音如此問著我。


    「克克露!」


    我不禁喊出聲。見到她醒來之後,我非常開心,心中充滿了慶幸,差點就要撲上去抱住她,但最後我還是決定規矩一點。


    「那個,你沒事嗎?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克克露看著遠方,似乎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道:


    「肚子餓了。」


    她隻回給我這個有點蠢的答案。我放下心後,臉色也舒緩了些,便起身道:


    「那你等我一下吧?我去拿早飯過來。」


    雖然我因為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所以感到身體有點沉重,但這和見到克克露醒來後的喜悅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麽。於是,我就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來到了一樓。


    經過門口時,我順便看了一下時鍾,這才發現早餐時間已經過了。不過,偶爾親自下廚也不錯。


    我來到舍監室之後,隻見美女舍監仍舊埋首於工作之中。


    「您好,我可以借用一下廚房嗎?」


    舍監看似麻煩地站了起來,很幹脆地說:


    「病人餐?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做。」


    「不,我想自己來。」


    「是嗎?那就隨你用吧。」


    「雖然我這樣說,但也隻是做點簡單的東西而已啦。」


    於是,我來到廚房,確認一下還剩下哪些東西。現在正在放長假,很多學生都回家鄉了,而其他會出門徹夜狂歡的學生也不少,所以常常會剩下許多料理。


    既然克克露已經餓了,那我還是選擇能快速完成的料理吧。我把冷掉的麵包重新烤了一次,順便加熱剩餘的湯,然後把溫熱的湯倒進湯杯裏,再打入一顆蛋。麵包烤好後,我將麵包撕成一口一口的大小丟入湯中,最後再把湯杯送進烤箱。等了五分鍾左右就大功告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端著熱燙的湯杯回到房間。當我走進房間後,克克露就抬起了頭,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我。


    「好香的味道。」


    「很燙哦,小心點。還有蛋黃可以戳破來吃。」


    「嗯。」


    克克露輕輕地點了點頭,就用湯匙將蛋黃戳破,和麵包混在一起,再舀起麵包吹了幾下後,送入口中。


    原本沒什麽表情的克克露,臉色卻明顯地放柔許多。


    「很好吃。」


    「是嗎?」


    雖然端出這樣簡陋的料理讓我感到滿抱歉的,但看到克克露這麽高興,連我也不禁開心了起來。


    克克露開始專注地喝著湯,房間裏隻聽得到那細微的聲響。和昨天的喧鬧比起來,現在這個時候非常安穩寂靜,於是我不小心就看著克克露出神了。


    隻見克克露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低聲道:


    「對不起。」


    為什麽她要道歉?我當下還沒領會過來,不知道該回什麽好,而克克露的臉上出現一絲憂鬱神色,繼續說道:


    「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那種事啦。」


    我反射性地就用強硬的語氣回道。結果那斥責般的聲音回蕩在房間內,我連忙又補充說著:


    「下次不舒服的時候就要立刻和我說,不用客氣


    。」


    「我會的。」


    克克露繼續吃著,而我看著她的側臉。


    她的臉頰蒼白無比,害她變成這樣的人是——


    「呐,克克露,是聖骸造成你昏倒的嗎?」


    「我應該不能駕駛太久,魔力好像消耗得很快。」


    「那種事你也忘了嗎?」


    「大概。」


    畢竟她連「還記得哪些事」都不知道了。這一點在之前隻讓我覺得「照顧她很費神」而已,但事情卻比我想得還嚴重。


    我的認知改變了,既然克克露就像是個懵懂未知的小孩子——


    「我要振作一點才行,必須讓你可以毫無顧忌地依賴我。」


    我苦笑著再次下定決心,在這家夥能夠獨當一麵之前,我得好好照料她。


    但是——


    「不是那樣的。」


    「咦?」


    聽到那不太像克克露的回答,我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克克露平常就是跟在我身後,等同於沒什麽自主性。就連洗澡時,也要我說「差不多該去洗澡囉」,她才會應聲然後開始動作。


    而這樣的克克露,竟然會說「不是那樣的。」這種充滿否定的話語。這件事讓我無法保持平心靜氣。


    「什麽意思?」


    「……不知道,總覺得就是那樣,大概是我多心了。」


    克克露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忘掉吧,我想睡了。」


    「這樣、嗎?……晚安。」


    雖然我心中還有疑惑,但克克露的語氣中藏著一絲拒絕詢問的意味,於是我便作罷了。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聽不太懂克克露的表達方式,時候到了自然會明白的吧。


    現在以克克露的休養為優先,比起追問那種事情,讓她好好睡一覺才是最重要的。


    而我這時還不知道,這個判斷帶來了什麽樣的後果。


    ◇


    王都的城門前排著長長的一列隊伍。


    除了駕著運貨馬車的行腳商人外,還有從驛站馬車下來的一群女學生,以及貴族的男傭人。這些年齡及性別參差不齊的人們為了進入王都,都在等待審查。


    旅人們將自己身分、停留目的和天數告訴衛兵之後,衛兵再一一核對通行證,檢查是否屬實。


    「下一位!」


    聽到衛兵的呼喚而走上前來的兩個人,皆察覺到了周遭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


    那是一對十五歲左右的男女,雖然眉目整齊清秀,但在這兩人身上卻有著過於突出的特征。


    男生擁有一頭毫無光澤的白發,宛如老者一般,而且不知為何,隻有左眼像是染上了鮮血般呈現出赤紅色。


    而少女則出身於一種稱作犬人族的異族,身上帶著犬類的特征,頭上那一對垂耳與尾巴都混藏在黑色長發當中。


    衛兵此刻的表情,比起懷疑,更接近彷徨,而那名男生則淡淡說道:


    「我們是在特拉格埃爾的商行見習的學生,這次是來觀光的,所以希望今明兩天可以留在這裏。」


    男生所說的是距離王都稍遠的商業都市之名。雖然他們兩人的外表有點與眾不同,但通行證並未有不妥之處,不知衛兵是否抱著這樣的想法,於是就放兩人過去了。


    「請進吧。」


    進入大門的兩人走向了生氣蓬勃的大街。在擁有各式各樣人種的王都裏,白發和狗耳朵隻是「稍微醒目了點」而已,立刻就埋沒於擁擠的人潮之中了。「輕而易舉哪。」


    男生的低語消失於喧鬧聲中,那聲音聽起來沒有放心或掃興的感覺。雖然他眯起了一隻眼,看起來不太愉快,但語氣和表情並未一致,像是單純在述說一件事實而已。


    而走在旁邊的少女則與他完全相反,誇張地用富含情緒的語調說道:


    「呼!人家好緊張哦。沒想到偽造的通行證真的可以用呢。」


    「對我來說,比起通行證會不會被識破,我比較擔心你這家夥會露出破綻。」


    「唔,人家難得犧牲了寶貴的假日來陪你耶,你還對我說那種話?」


    「煩死了,既然這樣,你就乖乖留在國都裏不就好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一旦離開人家的視線,好像就會弄出天大的麻煩。」


    「什麽?我可不記得我有做過那種事,可以讓蠢狗拿來說嘴哦?」


    「你啊,想這樣大放厥詞也沒關係啦,但你真的以為沒有人家也可以嗎?」


    「……」


    見到男生沉默後,少女便發出「哎呀呀」地一聲,繼續說道:


    「人家和你是兩人一體,不管少了哪一個,都沒辦法發揮出能力的。」


    「就像是獵犬和獵人吧。」


    「等一下!別再把人家當成狗來對待了好嗎!?」


    「好好好,等一下就讓你吃肉,別氣了。」


    「雖然你把人家想成那樣還滿令人火大的,但人家的確肚子餓了。」


    「先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這也行啦,但那兩個人呢?我們有辦法在停留期間找到他們嗎?話先說在前頭,別想指望人家的鼻子哦。連對方的味道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找得到的。」


    「你在說什麽?我從來沒指望過蠢狗的鼻子會派得上用場。」


    「那你有什麽線索嗎?」


    原先總是一臉不爽的男生,這時卻露出了一抹笑容,雖然更像是自嘲。


    「同樣都是被神選中的人,應該會有不可思議的緣分牽引我們見麵吧。」


    〇


    就像蕾蒂西雅之前的提議一樣,為了讓克克露能夠獨立——我開始收集情報。


    總之,先著手於克克露的出身——也就是說,我希望能從古代文獻中發現一點線索。但古代的紀錄資料幾乎所剩無幾,所以我即將要麵臨的將會是非常考驗意誌力的調查作業,不過我巳經做好覺悟了。


    「那就拜托你留下來了。」


    吃完早餐後,我立即換上製服打算出門,而躺在床上的克克露則看著我,眼光中含有一絲責怪。


    「我還是很想去。」


    「你最好還是躺著多休息,不然身體會一直很虛弱的,知道嗎?」


    克克露嘟起了嘴,看起來不是很服氣,但她還是聽進了我的話。


    「……既然馬基特都這麽說了。」


    「等你康複之後,我會帶你一起去的。」


    我丟下這句話後,就離開房間。這樣就沒問題了,但在出發之前還有一件事得做。


    就算這麽說,其實也隻在隔壁而已,於是我敲了敲房門。


    「蕾蒂西雅,有空嗎?」


    經過上次的反省後,在聽到「請進」的聲音之前,我都會在門外等著。


    但不久後,門就開了。


    「怎麽了……對了,你的領帶歪了哦。」


    「嗯?啊,是嗎?」


    因為房間裏沒有鏡子,所以我就隨便係上去了。雖然多少會歪一點,但我想也不會有人在意吧。不過,在這種資優生麵前,如此微小的地方果然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隻見蕾蒂西雅把手伸到我胸前,稍微使點力將領帶重新打好。


    「真是的,請你振作一點。房間裏沒有鏡子嗎?」


    「鄉下沒有照鏡子的習慣。要耕田養牛的話,一直在意自己的外表也不是辦法,就連頭發睡亂了也不管它。」


    「原來如此。但是,在王都的話,就請你多注意一點。就算隻有你一人服儀不整,教導院全體學生都會被拖下水的。」


    「我知道了。抱歉,還讓你操心。」


    這時,我感覺到


    領子一緊,而蕾蒂西雅則後退一步仔細地打量著我。


    「這樣就沒問題了。嗯,稍微有點男子氣概了呢。」


    她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而我卻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該怎麽說呢……總感覺很像妻子喔你。」


    「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呀!?」


    蕾蒂西雅睜大雙眼,整個聲音都變調了,我則趕緊安撫道:


    「沒、沒什麽,我隻是突然有這種感覺罷了。」


    「妻、妻、妻子什麽的,啊,那個,既然你連買鏡子的錢都沒有的話,我也能每天都幫你係領帶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情況啦!?……呃,我到底在說什麽啊!?」


    蕾蒂西雅又開始在原地不斷來回轉著,她這種奇特的舉動,我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很新鮮有趣……


    而蕾蒂西雅忽然停了下來,瞪著我說:


    「話、話說回來,你有什麽事嗎?」


    「我有點事要出去,所以會把克克露一個人留在房間,可以嗎?」


    「所以是分開行動的意思?」


    「是啊,既然是單獨行動的話,就不需要你的監視了吧?現在也沒辦法起動聖骸。」


    雖然我是這麽想的,但還是要確認一下。在這種情況下,蕾蒂西雅似乎沒有接收到相對應的指令,隻見她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你打算去哪裏?」


    「我還不是很確定,你知道有誰對古代的資料很了解嗎?雖然我知道文獻所剩無幾了,但也不是沒有相關領域的研究者吧?我想針對聖骸活躍時的年代進行調查。」


    蕾蒂西雅一邊思考著,一邊開始用手指卷著自己那一頭特殊的頭發。


    「陛下就是首屈一指的人選吧。」


    「是這樣嗎?」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她一直致力於解開聖骸之謎呀。」


    「聽你這樣一說,的確也是如此。」


    看來調查古代的資料是必經之路了。第一次謁見陛下的時候,她也很流利地就背出了古代的文獻內容。


    「但是,要見到陛下沒這麽簡單哦,因為她忙碌得很。之前你們起動聖骸時,也是她在百忙中抽出一點時間才能過來。」


    「原來如此,嗯,那也沒辦法。」


    那該怎麽辦呢?當我想著其他方法時,蕾蒂西雅又給了我建議。


    「此外,如果要說最了解古代的人,那就是異族了。」


    「異族?」


    「因為他們壽命很長,所以說不定會將一些事情用口頭傳承下來。」


    這時,我腦中浮現出了一張臉。而且那個人說過「平常都有在賣。」——


    「謝啦,我有一點線索了,現在就去看一下。」


    這份謝意多少也該化為形式上的東西——我如此想著,就往街上出發了。


    ○


    我的目標是中央廣場。今天這個地方仍然生氣蓬勃的,我不胡亂閑晃,隻朝某個定點前進。


    我來到正在舉行義賣會的地區,然後看到目標人物出現在眼前,那個人仍舊穿著和上回一樣的寬大長袍,將小小的身體裹了起來,似乎正十分無聊地閑坐著。


    「嗨,生意還好嗎?」


    「哇!」


    我出聲搭話後,菈妮就和上回一樣跳了起來。看著她那小動物般的動作,我一邊忍著笑,一邊問道:


    「抱歉,我今天不是來當客人的。菈妮,你知道關於古代的傳說嗎?」


    「咦?咦?」


    「不管是關於聖骸的,還是其他的傳說都可以。我想說,既然異族的壽命很長,說不定你會從爺爺那邊聽到這些事情。」


    就算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也可以。我雖然這樣想,菈妮卻一臉歉意地垂下雙肩。此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就連那對三角耳都沮喪地向下垂著。


    「……對不起,我沒有從爺爺那裏得知過這一類的事情。」


    「這樣啊。」


    看來我想錯了。菈妮或許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想法,於是又說道:


    「啊,我下次去問問看吧?如果是在爺爺知道的範圍裏的話。」


    「真的嗎?這樣就幫了大忙了。」


    「然、然後,還有呀,因為我爸爸是整鎧士,如果我從他身上聽到了相關消息,就再告訴你吧。」


    「整鎧士?所以是在格納庫工作嗎?」


    「是主任哦。」


    主任。說起來,上次進行聖骸的測試時,好像就有類似的人物存在。因為對方也是用瀏海遮住了眼睛,而且又有一對三角耳,所以我當時就覺得:「這個人好像菈妮哦!」


    「我說不定看過他,你們長得很像。」


    「才、才不像呢!」


    菈妮連忙否認,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看來的確不能和女孩子說:「你長得很像你老爸。」


    「抱、抱歉。對了,你爸爸有沒有提到關於聖骸的事情?」


    隻見菈妮「唔!」地嘟起了嘴唇,看起來很不情願,但當話題轉到了聖骸上麵後,她似乎也沒辦法忍著不說話,於是就在稍微思考了一下後說道:


    「聖骸的四肢不都是憑空生出來的嗎?根據陛下的分析,那應該是由魔素組成的。因為從耐久力測試等等的結果來看,無論是哪一種現有的金屬,都沒辦法測出那樣的數值。」


    「那種變態般的謎樣測試有確實地產生出結果啊?」


    太好了……我們當時的忍耐有得到回報,真的是太好了。


    「然後,他們對驅動器完全束手無策。雖然可以確定是使用〈法爾的心髓〉,但和現有的驅動器比起來,那個看起來完全是用其他技術製造而成的,他們知道的隻有這樣。」


    「也就是黑盒子嗎……真沒辦法。」


    就算和克克露的記憶沒有直接關係,但隻要對聖骸的構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應該就不會再釀成這次的意外了。不過,現在就連驅動器都無法分析清楚,看來似乎是超乎想像的難題。菈妮看到我的態度後,一臉抱歉地縮著身子。


    「對、對不起,沒辦法幫上你的忙。」


    「沒這回事,知道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也是往前邁進了一步。」


    為了消除菈妮的不安,我用著輕鬆的語調回道。接下來……我已經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再繼續纏著菈妮也不太好。


    「我隻是來問這些事情的,真抱歉趁你做生意的時候過來。」


    「不會,我正好也沒事。」


    說著,菈妮不知為何扭扭捏捏了起來,抬眼看著我說道:


    「教導院開學後,我隻有周末會在這裏,但如果你能來的話,我會很高興哦?」那樣似乎也不錯。帶克克露一起過來閑聊擺攤不失為一個好點子。


    「好,我會盡量找時間過來的。」


    「唔,嗯……耶嘿嘿。」


    菈妮這樣說著,即使有一半的臉龐都被瀏海遮住,仍然能從少數露出的部分,看見她的嘴巴微微彎了起來。


    〇


    在那之後,雖然也去了圖書館之類的地方,結果還是沒有找到我想找的東西。


    「毫無收獲啊……」


    當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低聲嘟囔著。不過,情況也不可能那麽順利就好轉過來,隻能耐著性子慢慢來了。


    我轉換了一下心情,現在先去買午餐吧。雖然不知道要吃什麽才好,但之前和克克露出來買東西時,她站在一間麵包店前麵看著貝果,露出一副很想吃的模樣。那今天就買貝果回去吧。


    「啊,還要先買鏡子。」


    我差點忘了。總不可能讓蕾蒂西雅每天早


    上都來幫我整理門麵吧。


    於是,我轉身往雜貨店前進——這時,忽然感覺到腹部傳來一陣輕微的撞擊。


    「嗚啊!」


    隻見有個少女撞到我的身體後跌倒在地,原以為她會露出疼痛的表情,卻沒想到她會用好強的眼神瞪著我。


    「喂,別突然轉身啊。」


    「啊,抱歉。」


    我朝少女伸出手,她卻逕自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她的年紀看起來比克克露略小一點。但她身上最引人注帽的是——


    (犬類的異族?)


    也就是指犬人族。她頭上有一對狗耳朵,還有混藏於黑色長發中的尾巴——和我聽說過的特征完全符合。


    咦,沒想到真的有這個種族啊。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但因為我很喜歡狗,以前和鄰居的牧羊犬也相處得很融洽,所以能這樣相遇還滿令人感動的。


    這時,犬人族的少女毫無預兆地就把鼻子湊近了我,當我察覺到的時候,她已經猛然嗅起來了。


    有、有那麽重的味道嗎?我可是每天都有好好洗澡耶。


    「嘿,停下。」


    「喂!人家才不是狗!別這樣戲弄人家好嗎!?」


    如果真的是拘的話,這時就會「嘎嗚嗚嗚嗚」地怒吼起來吧?於是我連忙賠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當作狗來看的。」


    少女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但很幹脆地說:「算了,沒關係。」接著又說道:


    「人家正在找人,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男生?他頭發雪白,眼神就像這樣凶惡。」


    她邊說著邊把眼角往上拉,讓眼睛眯起來。如果有看到這麽有趣的一張臉,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不,我沒見過。」


    「哦,這樣啊。」


    她毫不客氣地丟下這句話後,便從我旁邊離開了,但我立即叫住她。


    「等等,你迷路了嗎?巡邏隊的值班室是另一個方向哦。」


    因為之前蕾蒂西雅和我們走丟,所以我記住教訓,出門前就好好調查過了,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用場——當我如此自我滿足時,那個少女就露出一副要咬我的模樣,朝我怒吼道:


    「才不是人家咧!是那個笨蛋迷路了啦!」


    我好像又惹她更生氣了。真沒辦法……因為我很喜歡狗,所以如果這時候說:「是嗎?那你找人要加油哦。」然後就放她不管的話會讓我感到良心不安。


    「你不能用鼻子找人嗎?」


    「有太多味道混雜在一起了,所以沒辦法。如果距離很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啊,現在正好是在街道中央嘛。」


    光隻有人群就已經足夠把街道擠得密密麻麻的,家家戶戶之間還用繩子掛著剛洗好的衣物,而且有的店家還在門口擺著香草,像這樣種種氣味混合在一起之後,就算有靈敏的嗅覺也派不上用場了吧。


    「那麽,就隻能慢慢找了吧。」


    我說著,就走到犬人族少女的旁邊,而她見狀,連忙插嘴說:


    「等、等一下,又沒有人拜托你丨.」


    「沒關係啦,我也剛好有空。再說,看到你這樣的小孩子在街頭轉來轉去的,實在讓人放不下心。」


    「別、別叫人家小孩子!」


    我不再理會這隻汪汪叫的小狗狗,開始環視了周遭一圈。既然她說是一頭白發,如果在附近的話,應該馬上就能找到才對——


    「咦?這個氣味——」


    我身旁的少女不知為何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同時間,有一個拳頭重重地打在了少女的腦袋瓜上。


    「~~~~~~!」


    哇!感覺超痛的。而揮下拳頭的肇事者——白發男生一臉火大地罵道:


    「你這隻蠢狗,沒有牽繩子的話,連散步也不會嗎?」


    「誰是蠢狗啊!人家不是說了很多遍了嗎?別把人家當作狗來看啦!笨蛋!」


    犬人族少女極力反駁著,但她的視線卻飄向了男生手中的紙袋。


    「那個袋子裏是肉嗎?是肉嗎?」


    「對啊,在你這家夥四處遊蕩的時候,已經涼掉了。」


    「快給人家!」


    「本來就是買給你的,我又不吃肉。」


    少女從袋子裏拿出肉串後,一口咬進嘴裏,然後露出了幸福到不行的表情。


    「嗚哇!是羊肉哪!人家最喜歡羊肉了!」


    少女狼吞虎咽了起來,她吃東西的模樣讓人不禁聯想到了狗。另一方麵,白發男生粗魯地朝我說道:


    「喂,是你照顧了這隻蠢狗嗎?」


    他的長相就和少女所形容的一模一樣。那細長的四肢與其說纖弱,更帶給人一種尖銳利刃的感覺。他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雖然散發出的感覺稱不上正派,但令人意外的是,他這時竟然很有禮貌地彎下腰來。


    「我的同伴讓你費心了,就讓我請你吃一頓飯作為賠禮吧。」


    「不,才沒有費心,在我幫忙前你就出現了。」


    然而,那個白發男生卻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


    「我不喜歡欠人恩情不還。」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隨便違逆他的話,感覺事情會變得很麻煩,不如就大方接受他的請客吧。但因為克克露可能還餓著肚子,所以最好是選擇三兩下就能解決的餐廳,不要拖太久。


    「吃飯?人家剛才在那邊有看到一間感覺很好吃的餐廳哦!就去那邊吃吧!」


    那個男生完全把同伴的提議當耳邊風。


    「你有想去哪間店嗎?」


    「沒有,我也才剛到這裏不久,所以對這一帶還不是很清楚,給你選吧。」


    「這樣嗎?喂,蠢狗,帶我們去那間店。」


    「早就說過人家不是狗了啦!」


    少女這樣回嘴著,然後一邊用力搖著尾巴,一邊幫我們帶路。她那副模樣不管怎麽看,都像是散步時會拉著主人走的狗一樣。


    〇


    「我要鬆餅和蘋果餡餅,然後還要這個雪藏提拉米蘇。」


    「人家要豬肋排和香腸拚盤。啊,還要加點雞排。」


    犬人族少女帶我們來到一間似乎有兼具小酒館的簡餐店。


    來點餐的店員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們兩人,但此時我心中的想法也和他一樣。


    「……你們兩個是不是相反了?」


    「「哪裏?」」


    看著他們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我便搖了搖頭。


    「不,沒事。」


    男生愛吃肉,女生愛吃甜食這種想法已經落伍了吧?我是這麽覺得的,而我自己雖然已經點了焗烤飯,但此時心中正在想,剛才是不是也要點個甜點才對。


    當我心情才剛放鬆下來時,就看到那個白發男生靠在椅背上,朝我看了過來。


    「我們還沒報上名字吧,我叫作亞禮,她是艾瑟爾朵莉妲。」


    「叫我艾瑟爾就可以囉。」


    「我是馬基特。馬基特·梅菲爾德。」


    我又看了一次這對一黑一白的組合。艾瑟爾一副很開心的模樣,正頻頻搖著尾巴……嗯,這樣看起來,的確很匹配呢。


    「呃……能找到戀人,真的是太好了呢。」


    連我也感染到了喜悅的氣息,於是就這麽說了。但才剛說完,就發現兩道冰冷的視線朝我投射過來。


    「什麽?戀人?」


    「你在說什麽啊?」


    「不、不是嗎?」


    「別、開、玩、笑、了。」「別說笑啦丨」


    我一直被


    他們兩人瞪著。艾瑟爾姑且不論,但亞禮散發出的壓迫感對我的心髒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亞禮緊緊皺著眉頭,啐了一聲說道:


    「隻不過是從小一起長大罷了,比青梅竹馬還不如的孽緣。」


    「或者說更像是手足的關係吧?當然人家是姊姊囉。」


    「嗄?你這個小不點憑什麽這樣說啊?」


    「人家比你早出生吧!別叫人家小不點啦!」


    聽到他們的對話,我忍不住噗哧了一聲。


    「幹嘛啊?」「怎麽啦?」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們感情真好。」


    發現他們兩人相處起來根本毫無顧忌,讓我不知為何露出了會心一笑。他們就連瞪向我的時機都剛好一致,真的是一對很棒的組合。


    「「所以就說了不是那麽一回事——」」


    「讓您久等了!」


    就在他們兩人向前探身過來時,料理就插進了我們之間,仿佛是要出麵調解一樣。而艾瑟爾立刻就消了氣,拿起肉就咬了大大的一口。


    「好燙!可是人家最喜歡熱呼呼的肉了!」


    她露出了笑容,讓我看了也很想吃肉。但我的焗烤飯也很好吃,看來這間店真的挺不錯的,令人不禁佩服起犬人族的嗅覺,今後也多多拜托她吧。


    於是,我們兩人就這樣沉浸在料理的饗宴中。


    而這時,隻有亞禮看起來很不爽地大口塞著鬆餅。


    他一副宛如吃東西是一種苦行的模樣。我見狀,便小心翼翼地問道:


    「東西不合你胃口嗎?」


    「嗄?很好吃啊,怎麽了?」


    「可是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我打從出生就是這副模樣了,別在意。」


    艾瑟爾聽到我們的對話,便戲謔似地插嘴說:


    「他老是臭著一張臉,人家在他旁邊都覺得很受不了呢。」


    「吵死了,蠢狗。」


    「你又說人家是蠢狗!」


    艾瑟爾猛地豎起尾巴,恫嚇著亞禮。不過,我倒是很讚成艾瑟爾所說的。


    「就和艾瑟爾說的一樣吧?如果不能露出開心點的表情,就會造成很多不便吧。」


    我也並非要他一直嘿嘿嘿地傻笑啦,但老是擺著那張臉,很可能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就像剛才的我一樣,應該也有很多人對他產生誤解吧。


    將那樣的想法說出來後,連我自己都有種一語道破的感覺。嗯——


    「你雖然不太好親近,但基本上是個好人吧?」


    「嗄?你是根據什麽說出這種話啊?」


    亞禮露出凶狠的笑容恐嚇著我,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這家夥做過的事情,我就覺得他的表情顯得很滑稽。


    「如果你是壞人的話,就不會特地去買自己不吃的肉串,還到處尋找青梅竹馬的下落吧?」


    「什……!?」


    亞禮握拳捶了一下桌麵。


    「別、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那樣!喂!蠢狗!別搖尾巴了!毛都在四處亂飛耶!」


    就像亞禮指責的一樣,隻見艾瑟爾正瘋狂搖著尾巴,還露出了散漫的笑容。


    「耶嘿嘿,人家知道了啦。」


    「你根本不知道!快停下尾巴!」


    乍看之下,亞禮的態度似乎暴露出他殘暴的一麵,但事實上,他是打算藉著大發脾氣來蒙混過關,這個企圖真的是顯而易見。於是我更加確信了,他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真是的,該死,害我失態了。」亞禮粗魯地丟下這句話,便又開始將鬆餅塞進嘴裏。


    我注視著如此大男人主義的他,默默地笑了起來。


    ◇


    「那麽再會吧。」


    在馬基特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後,艾瑟爾朵莉妲忽然臉色一凜。


    「亞禮。」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就算比不上你的鼻子,我們人類的直覺也是不容小覷的。」同伴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家夥,就是他們的敵人。


    亞禮將手覆於左眼之上,看似要抑製住疼痛,嘴邊卻勾起了一抹屬於獵人的笑容。


    「我一看就知道了……南方的詠士真是溫吞。」


    這些低語消失在喧鬧聲中,他們兩人這一天便離開了王都。


    〇


    自從我開始尋找關於克克露記憶的線索後,又過了幾天。雖然克克露的身體好起來已是萬幸,但我還是沒能找到任何線索,如此日複一日,毫無進展。


    盡管過著這樣平靜的曰子也不錯,但我總有一股焦躁難安的感覺,就在這時出現了轉機。


    「馬基特,有空嗎?」


    在差不多該上床睡覺的時候,蕾蒂西雅就來到我的房間了。她還穿著一身製服,完全就是「才剛回來」的感覺。


    「怎麽了?」


    「陛下要到你家鄉附近的城市出席典禮,所以想問你願不願意一起同行。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你來得及準備嗎?」


    「和陛下同行……欸?也就是說,我會和〈守護龍牙團〉一起嗎?」


    那是女王的近衛隊,同時也是精英的稱號之一。他們身為國家的象征,不僅名望極高,更是每一個操鎧士夢寐以求的頂點的代名詞。而我既然身為聖骸的駕駛,或許也能被招攬進去,但這麽突然的情況下,我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事實上,之前——王都遭到禍獸襲擊,同時也是馬基特初次大顯身手的那一戰,〈守護龍牙團〉損失了不少人員,所以也是為了補足戰力。但陛下這次請你擔任護衛,是想順便讓你回家鄉探個親。」


    「這樣啊。不過,其實不用這麽為我著想啦……但既然如此,就承蒙陛下厚意了。」


    雖然我沒表現出來,但其實內心激動難耐。和女王的近衛兵一起回鄉,那可是天大的榮耀。不管是村裏的人,還是演舞場的常客們,我都可以抬頭挺胸地對他們報告近況。


    「我知道了,那麽明天早上六點,在格納庫集合。請你複誦一次。」


    「明天早上六點,在格納庫集合。」


    「那麽,就拜托你了。」


    蕾蒂西雅滿意地點點頭,便離開了。在那之後,我臉上的笑意維持了好一陣子。


    而克克露大概是在旁邊看到我這副模樣,便問道:


    「怎麽那麽高興?」


    「那是因為能讓村人見到我獨當一麵的樣子,當然很令人高興……啊,但現在回去的話,好像會被叫去田裏幫忙。」


    差不多是播種芋頭或馬鈴薯的時期裏,這種時候到處都會人手不足,我已經有預感會被叫去幫忙了


    「克克露,你對種田的工作有興趣嗎?」


    「種田?」


    「對,種田。你可以種出自己平常吃的東西,怎麽樣?」


    克克露發了一下呆,似乎正在想事情,不知道她腦中是不是充滿了想要吃的東西——我邊想邊看著她,沒想到她給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好像喜歡過。」


    「喜歡過?」


    我還不至於笨到沒發現克克露的措詞有異。喜歡過,這句話是過去式的用法,那就表示克克露應該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吧?


    「雖然沒什麽原因,但總覺得很懷念,像是土壤的氣味之類的。」


    克克露似乎被這股感覺迷惑住了,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迷惘……我懂了。


    「這種探究的方法也是可行的啊。」


    克克露不隻是一個為了起動聖骸而存在的謠巫女,同時還是一個少女。一個會對土壤的氣味感到熟悉、看到稻穗隨風搖曳的金光會深受感動的平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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