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那個經常去演舞場的格鬥技大師〈師範〉所說的話,然後努力恢複身體狀態。慢慢地加深呼吸,想象體內逐漸充滿魔力……好,應該走得動了。


    總之先去向陛下報告。她說要再次對克克露進行調查,所以她們兩人大概都在研究室吧?我邊走邊進一步調整氣息,準備跑步。在來到教導院門前的時候,我已經可以快步跑起來了。


    陛下研究室所在的教導院地下被——片黑暗籠罩,四下悄無聲息。下了樓梯之後,旁邊就是〈法爾的心髓〉,我將手掌放在那上麵,點燃亮光。


    我循著朦朧不清的亮光往走廊的最深處前進。不久後,我抵達門前,連敲都沒敲就打了開來。


    「陛下!」


    聽到我的聲音後,陛下不小心弄掉了原本要遞給克克露的玻璃杯,隻見碎片在學術書籍和設計圖雜亂堆放的房間裏四處飛散。雖然陛下一時手忙腳亂,但好像還是以我為優先。


    「怎麽了嗎?你的臉色都變了。」


    「其實——」


    陛下看似擔心地睜大雙眼看了過來,而我則將事情的始末簡潔地告訴她。盡管陛下感到很震驚,但在深呼吸過後,立刻轉換了思緒。


    「傷腦筋的是,目前亞布瑟魯特元帥正出外視察。不過,至少要通知一下卡農……總之先去軍本部看看吧。」


    陛下立刻動身出發,而我和克克露則一起追在她身後。雖然我也很在意蕾蒂西雅的事情,但還有另一件事是我所關心的。


    「那個……現在雖然不太適合問這個,不過您在克克露身上查出什麽來了嗎?」


    「沒有,反而更令人費解了。」


    陛下一臉為難地垂下眉毛,繼續說道:


    「馬基特那時候,雖說是特殊體質,測量本身還是可行的。但是,巫女大人連測量都無法進行。雖然或許是我多疑了……不過,我感覺到一種有目的性的東西,不讓我查出巫女大人的真貌。」


    以現在的階段來說,這或許不過是她的直覺罷了。然而,那是在經年累月的研究之下才會擁有的直覺。


    我們在沉重的氣氛下前往軍本部。一進入建築物裏,陛下就向附近的士共詢問邊:


    「卡農在嗎?」


    麵對氣勢洶洶的陛下,士兵慌慌張張地答道:


    「咦?啊……亞布瑟魯特那家夥剛結束訓練,我想應該在談話室裏吧。」


    「謝謝。」


    陛下點了點頭,再次踏步出發。我見她如此,便改變了想法。


    陛下那態度與其說是冷靜,不如說是不讓感情左右自己。


    反過來說,就是失去了從容。


    快到就要變成小跑步的步伐是來自於內心的焦躁。為兒時玩伴的狀況擔心不已的陛下,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一來到二樓的房間,陛下就看著卡農學長說道:


    「卡農——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既然是陛下的邀請,我很樂意。」


    卡農學長一如往常地露出爽朗的笑容答應了。


    但是,我看得很清楚。僅僅一瞬,學長的表情象是領悟到事情的重大性似地繃緊了起來。陛下一邊在走廊前進,一邊向學長問道:


    「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這裏有沒有可以私下交談的地方?」


    「我想簡報室應該很適合。」


    「原來如此。那就去那裏吧。」


    「好的。」


    說完,學長就加快腳步帶我們過去。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陛下,和東方有關連的話,那要不要問問亞禮他們的意見呢?」


    「的確,你說得有道理。」


    他們應該很清楚東方的內情,或許還能提出我們料想不到的方案。於是,陛下立刻轉往禁閉室所在的最頂層。


    陛下不斷在走廊上前進,連對衛兵們點頭致意的時間都沒有。一抵達亞禮他們的房間前麵,她就一反平常溫文爾雅的氣質,以驚人的氣勢打開門。


    陛下看著睜圓雙眼的黑白二人組,開口說道:


    「我有事情要和你們商量,希望你們能給予我建議。」


    亞禮似乎也察覺到陛下不太對勁,雖然嘴上說著惹人厭的話,卻還是點頭答應了。在亞禮和艾瑟爾加入之後,我們這次就真的往簡報室出發了。


    那是一間和教導院的教室差不多大的房間,我們圍繞著擺在中間的圓桌而坐。


    「剛才有一名教導院的學生失蹤了。而此事非常可能和東方——覬覦她已久的葛葉大人有


    「那個鬈鬈頭?」


    亞禮機靈地問道,而陛下似乎認為沒必要隱瞞,便緩緩點了點頭。


    「……是的,正如你所說。不管蕾蒂西雅是被強擄走的,還是憑自己的意誌離開的……我都要弄清楚她的本意。就算沒辦法把她帶回來,至少我要問明她是抱著什麽樣的打算。這隻是我個人的一點任性,如果有人不願陪我做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請退出吧。」


    沒有人有動作。陛下看似安心地呼出一口氣,在桌上攤開地圖。


    「請看。這是阿瓦爾群島東側的地圖。雖然在協定之下,我們隻有沿街一帶的情報,但總之先把這個當作參考。」


    陛下指著地圖中央偏東的部分。


    「東方的首都溫莎在這裏。一般來說,抵達這裏之前必須通過三個關——」


    陛下說到這裏的時候,亞禮就插嘴說道:


    「人應該不在那裏啦,因為老太婆自從不當政治家之後,就一直窩在自己的研究所裏。要是把人帶走的話,應該是去這裏才對。」


    說著,亞禮就用指尖點了點位於北西部的森林,繼續說道:


    「老太婆的私人研究所在這裏。那麽,我有一個提案。」


    「……請說,是什麽提案?」


    陛下催促著下文,亞禮並未露出得意的神情,而是用一貫的臭臉問道:


    「〈盧瓦〉——東方聖骸能動嗎?」


    陛下一臉老實地搖搖頭。


    「損傷太嚴重了 ,現階段還沒辦法。」


    「那隻能用南方的了。如果南方聖骸也能誕生出〈獵犬〉的話,就可以施展我們的術式,在不被老太婆察覺的情況下接近研究所。」


    聞言,大家備感震驚,全都在懷疑怎麽可能有這麽方便的事情。


    而我則驚訝地直接脫口問道:


    「這種事情可行嗎?」


    「我的本行是獵人。雖然這樣說很象是嘴硬不服輸,徂從正麵迎擊本來就不符合我的天


    性。」


    艾瑟爾象是在呼應聳聳肩的亞禮一般,一臉得意地露出虎牙。


    「藏身暗處,布下陷阱,緊逼獵物。這才是〈獵犬〉的本領哦。既然是要執行本來的工作的話,像這次的事件再適合不過了。」


    陛下注視著他們兩人,象是在揣測他們的真實想法。


    「何謂強大的意義……你已經有答案了嗎?」


    「要讓你失望了,如果能那麽簡單就找到的話,就不用花費苦心了。」


    亞禮又說了句「不過呢」,然後拍拍自己的胸膛。


    「我可是獵人,所以答案一定就在狩獵當中。與其老實待在房間裏沉思,還不如出去追捕獵物,這樣才有辦法得到解答。」


    亞禮隻有這時候沒露出嘲諷的態度,他以蘊含著決心的眼眸迎上陛下的視線。


    「能讓我去嗎?我要嚇一嚇那個令人作嘔的老狐狸。」


    陛下思索了幾秒,接著便大大地點了點頭。


    「我可以把事情交給你嗎?」


    對於陛下做出的結論,卡農學長反駁道:,


    「陛下,這樣真的好嗎?他們可能會直接奪走〈尤裏真〉遠走高飛——」


    「那麽擔心的話,你也一起來啊?一具機鎧的話,〈獵犬〉的偽裝範圍還容納得了喔。」 對於半帶挑釁地詢問的亞禮,學長二話不說立刻同意了。


    「好啊,畢竟蕾蒂是我的妹妹,我怎麽可能悠哉地坐等你們回來。」


    「哦?真是感人的兄妹情哪。」


    亞禮嘲弄地哼了一聲,而陛下則不管他,徑自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這麽決定了。我們要對葛葉大人的研究所展開奇襲,並和蕾蒂西雅取得聯係,一說服她後就立刻撤退,這就是全部的計劃了。進入森林之後,事情就要交給亞禮和艾瑟爾朵莉妲來執行,為了避免事前消耗體力,便由馬基特和克克露負責搬運聖骸,而卡農則以輔助的身分同行。大家對此有異議嗎?」


    大家都沉默地點點頭,於是陛下發出了宣言。


    「明早六點進行作戰,務必在指定時間前於軍本部、格納庫集合。在此之前,請各自養足精神。」


    她說完,我們便解散了。在回宿舍的途中,我有一種預感——


    終於要正式和東方開戰了。


    〇


    我們準時從王都出發,朝東方前進。


    為了減少亞禮他們的負擔,因此在裴力克裏茲領地內是用〈克洛克露瓦赫〉來移動。光是走路似乎不太會消耗體力,很順利就抵達第一天的目的地了。


    我們在距離溫莎邊境最近的村莊留宿一晚,充分休息過後,再次動身前往東方,於黃昏時分來到了之前提過的大森林。


    我們在這裏交換人手。解除和聖骸的同步化之後,我和克克露讓出座位。


    「那之後就拜托你們了。」


    亞禮站在宛如朽壞搖籃的座艙前麵,一動也不動。他難道在這時候改變心意了——應該不可能吧?


    「怎麽了,亞禮?不做嗎?」


    艾瑟爾用胳膊環繞住亞禮的脖子,象是在索求似地踮起腳尖。另一方麵,亞禮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聲向我們說道:


    「……你們走開。」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我馬上就明白亞禮猶豫的原因,但學長他似乎完全不懂誕生出聖骸所要進行的儀式,隻見他不悅地回嘴道:


    「說什麽蠢話,我怎麽能將視線從你們身上移開?」


    「啊,卡農學長,沒事的。如果你很擔心的話,隻要轉過身背對他們就好了。」


    「可是梅菲爾德……」


    我覺得再爭論下去反而會變得很麻煩,便立刻提出另一個方案。


    「亞禮,你們到旁邊去做不就好了嗎?」


    亞禮可能也不想把事情搞得更複雜,所以就勉強接受了我的提案。


    「……嘖,蠢狗,走了。」


    「咦?什麽什麽?在別人麵前做很害羞嗎?原來你在害羞啊?其實人家是無所謂啦。」


    「少、少囉嗦,速戰速決啦。」


    亞禮把艾瑟爾拉進聖骸的陰影裏。他們明明共事很久了,卻顯得相當生澀。


    「似乎順利地生出來了。」


    「是啊。」


    我細細端詳誕生出來的〈獵犬〉。曾經身為敵人的漆黑聖骸,像這樣以南方聖骸的身分誕生出來,讓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外型和以前戰鬥的時候沒什麽不同。聖骸的本質果然是依人類——駕駛者而有所不同嗎?在我想這些事情的時候,艾瑟爾就開始吟唱起歌謠。


    「《吾為籠罩黑夜者。暗夜中的隱匿殺意者。伴隨著寧靜,至少賜予汝安詳的終焉。》……包覆吧——『魔術偽裝衣』!」


    一股象是被風吹過的感覺罩住全身。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變化,我便朝頭上的亞禮問道:「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嗎?」


    「要試試看嗎?現在的〈獵犬〉完全可以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接近路邊的野鳥並捏死它們喔?」


    「喂,不要半帶玩笑地殺鳥。」


    隻有喜歡賞鳥的卡農學長會提出這樣的指責,而亞禮則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


    「這倒也是,獵捕沒打算要吃的獵物有違獵人的原則。」


    亞禮一邊說著,一邊將〈獵犬〉的手放到地麵,示意我們上去。我和克克露順從地坐在手掌心上,然後手就緩緩地抬了起來。


    「喔嗚……」


    我忍不住發出了沒出息的叫聲。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習慣視野的高度了,但沒有受到魔力場保護的肉身還是很令人不放心。而且上下搖晃得相當劇烈,在抵達目的地之前似乎是不可能放鬆休息了。


    在森林裏前進的途中,我發現了掛在樹枝上的貓頭鷹,看到它們完全沒察覺到我們的模樣,我便知道亞禮所言並不誇張。


    於是,有一件事情令我很在意。


    「喂,隻要利用這個的話,上一戰的結果不就不同了嗎?」


    麵對我直率的問題,亞禮——臉不爽地皺起眉頭。


    「隻能在夜晚的森林中使用啦。因為這家夥是蠢狗。」


    「可以不要把錯都怪在人家頭上嗎?原因可能出你身上耶?」


    「〈原初之法〉是取決於謠巫女吧,那原因就是出在你身上。」


    「不限於〈法〉,在森林以外的場所施展的話,整體能力都會下降啊。原因可能就是你的虛弱體質,這個疑團又還沒搞清楚。」


    「少找借口了啦,蠢狗。」


    「才不是狗呢!話說人家如果是蠢狗的話,你就是蠢獵人了吧!」


    雖然他們兩人吵個不停,但這是類似玩笑話的東西,所以不用太在意。他們還真是吵不膩耶。


    不久之後,我們停在一處林木茂密、連月光都照射不進來的地方。我們準備提早在這裏休息以備於半夜展開急襲。


    「好累,這個術式果然消耗太大了。」


    解除和聖骸的同步後,艾瑟爾虛脫地癱坐在座位上。話雖如此,使用消耗這麽劇烈的辛苦術式,還能在森林裏走三個小時,她的體力很值得令人佩服。


    雖然進入森林後的行動都是交給熟悉地理位置的亞禮等人,但我還是確認地問道:


    「還要多久才能抵達葛葉的研究所?」


    「以現在的步調前進的話,大概再兩小時吧。雖然平常這附近不會有人巡邏,但畢竟事態不同了,老太婆可能也會加強戒備,別大意了啊。」


    亞禮粗魯地答完之後,保持在待機狀態的〈德萊戈〉就傳來卡農學長的聲音。


    「不好意思,雖然你才剛要我們別大意,但這附近有沒有河川或湖泊啊?我想把身上的汗水洗掉。」


    「那你往前直走就有一座湖,沒有多遠,你馬上就會看到了。」


    「謝了。」


    卡農學長輕巧地落在地麵之後,艾瑟爾也蠕動著抬起身體。


    「一個人去很危險吧?可能還會迷路,人家跟你去吧。」


    「不了,別擔心我,你們就盡量休息吧。」


    「是、是嗎?那就…隨隨你高興吧。」


    「蠢狗,少管其他人,快去睡吧,你是消耗最多體力的人耶。」


    「哇呼。」


    亞禮將毛毯蓋在艾瑟爾頭上,然後滑進艾瑟爾所在的座艙裏。


    「你、你在幹嘛啊?」


    「嗄?什麽幹嘛?這樣遇到緊急狀況時才能立刻生出聖骸吧。」


    亞禮一邊挪動身體讓艾瑟爾坐在自己大腿上,一邊答道。要說合理的話也是很合理,不過……這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嗎?


    好像很令人佩服,又好像很令人傻眼。在我啞口無言的時候,亞禮繼續朝我說道:


    「拜托你們把風了,讓我也小睡一下吧。」


    「好,辛苦了。克克露也睡吧,有我一個人把風就夠了。」


    「嗯。」


    克克露把摺起來的鋪墊攤開,然後裹著毛毯躺在上麵。沒多久就聽到了她的鼾聲,這樣一來,她暫時是不會醒來了。在和她一起生活的期間,我便知道了這一點。


    被黑暗封住的世界,似乎也聽不到動物的呼吸聲。即使抬頭看天空,上方也被枝葉覆蓋住,連星星都看不見。


    大概是沒事可做的關係,就算我不情願,還是思考了起來。


    蕾蒂西雅為什麽要和葛葉走呢?


    難道對方提出了什麽條件嗎?比方說,隻要那家夥去東方,葛葉就不會對裴力克裏茲出手之類的。


    希望是出於這種政治性策略的原因——這是我單方麵的想法嗎?因為不想認為蕾蒂西雅是自願去東方的。


    由於不管怎樣都會混入主觀想法,於是我明白再思考下去也沒用,而就在這時候—— 傳來了草叢搖晃的細微聲響。


    「——!」


    可能是夜行性動物,也可能隻是我太過緊張了。


    然而,如果不是呢?


    我警戒地凝視黑夜。我的夜視能力不錯,雖然不至於到看得很清楚的程度,但如果是移動的黑影的——


    我看到了。不會錯的,遠遠可見那並不是動物,而是人類。


    我壓低聲音朝亞禮他們叫道:


    「喂,巡邏的人已經在附近了。」


    亞禮他們立刻就有了反應,用快到不像剛才還在睡覺的速度完成生子儀式,坐進搖籃裏。亞禮一邊將手伸入機甲當中, 一邊問道:


    「蠢狗,有辦法施展1偽裝衣』嗎?」


    「人家有留下餘力來應付這種時候唷!」


    「很好!」


    我們立刻被一股象是要隔絕周遭的空氣包覆起來。好,這樣就安全了。


    「我去叫卡農學長!這裏就拜托你們了。」


    還沒聽到回話,我就彎下腰,慎重而迅速地前進。拜托要讓我趕上啊……!


    如同亞禮所說,湖泊就在附近而已。我可以從遠方看到學長模糊的人影。


    「學……」


    在我試圖出聲叫他的時候,心中感到不對勁。總覺得那個人影……該說是體態圓潤嗎,胸部好像鼓起來了?


    我在湖畔停下腳步,遮住月亮的雲朵正好移開,月光映照在我們身上。


    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和卡農學長很像的女孩子。


    簡直就象是雙胞胎的姐姐或妹妹一般如出一轍……不對,我不得不承認。


    那就是卡農學長本人。


    「——」


    「——」


    我們的視線對上了,彼此都說不出話來,當場像雕像一樣僵立在原地。


    我根本連覺得尷尬的時間都沒有,腦中隻剩下「不可能」三個字,無法轉移視線,隻能呆呆地站著。雖然身材整體上很勻稱,但不愧是蕾蒂西雅的哥哥……不,是姐姐〔?),擁有非常壯觀的東西,也難怪在她試圖遮住的時候,卻反而使胸部更加明顯。


    不對,現在不是判定胸部的時候。腳步聲正在接近!


    「總、總之來這裏!」


    「啊,梅、梅菲爾德?」


    我抓住學姐的手,躲進附近的灌木叢裏。雖然能瞬間就滾進去是很好,但姿勢很不妙。


    我壓倒了卡農學姐,而且臉還埋在她的胸前。她雖然身材很纖細,但相當柔軟,果然是女孩子——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卡農學姐用顫抖的聲音向我說道:


    「梅、梅菲爾德,那個,很癢……」


    「對、對不起,請你暫時忍耐一下。」


    「你、你一說話就更……嗯…… !」


    卡農學姐壓低嗓音忍耐著。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久後,對方大概以為聲音是野獸發出來的,腳步聲便離去了。我虛脫地離開卡農學姐。


    我深吸一口氣。真是又香又柔軟……就說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了!


    「那、那個,學姐,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知道該怎麽為此負責。應該說,我根本不明白學姐為什麽要女扮男裝。


    總之隻能先道歉了,於是我低頭認錯,而學姐則溫和地阻止了我。


    「不,我也不該騙你。」


    學姐象是要藏住裸體似地抱緊身子,總是都直視前方的眼眸此時也垂了下來。這副模樣和在教導院集萬千崇拜於一身的時候相去甚遠,顯得非常纖弱。


    也許就是這樣——我才會想連同這一麵,了解學姐這個人。


    「我可以問你扮成男人的原因嗎?啊,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會當作什麽都沒看到的。」


    麵對我的問題,學姐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既然都被發現了,好好解釋才不會產生多餘的誤解吧。我會全告訴你的。」


    學姐輕歎一口氣,用「你可別笑我喔?」這句話當作開場白。當我點點頭之後,學姐就維持皺眉的模樣,小聲說道:


    「因為我父覆想要兒子。」


    ……什麽?


    「咦?就出於這種任性的理由——而將你當作男生撫養長大嗎?」


    我忍不住回問道,學姐則象是抑製頭痛似地揉揉眉間。


    「不如說,他當初似乎隻認為會生下兒子,也向同僚大肆宣揚我是男生,所以才會找不到台階下……」


    「雖然我這麽說不太好,但國家有這種元帥真的沒問題嗎?」


    「嗯,父親在那之後好像也反省過了 ,變得更加深思熟慮了哦。」


    學姐笑幾聲就帶過去了,我不禁覺得她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老實說,這件事應該是徹底毀了她的人生才對啊。


    對此,她也有她的理由。


    「可是呢,我很感謝父親喔。」


    「感謝?」


    「因為當男生比較方便待在陛下身邊呀。在種種緣由之下,這個國家的風氣還是把戰鬥歸類為男性的工作。雖然有女性操鎧士,但令人難過的是,也有人對此感到相當不快。」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帶有魔力,此時的我們,簡直就象是在旅行途中互相討論喜歡的女孩子一樣。學姐靦腆地自白著:


    「受人喜愛的年輕女王,以及支持著她的騎士。大家用這種歌劇般的形象來束縛我,老實說,這令我感到很輕鬆。」


    天才傾吐了這句真心話。


    而支撐其基底的,是如此單純的理由。


    「學姐很重視陛下呢。」


    不管自己的人生有多荒唐,隻要是為了守護陛下,那些瑣事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從卡農學姐的口氣中,我聽得出她所要傳達的就是這一點。


    「是啊,沒錯。坦白說,比起國家,我更重視陛下。假設遇到要用陛下的性命來換取國家安全的情況,而梅菲爾德要為了國家而戰的話,我一定會擋在你麵前的。」


    雖然她半開玩笑地說著,但我察覺到了。


    她是真的有所覺悟。


    真可怕。我怕的不是學姐的技術,而是她的意誌。


    在我如此思忖之際,學姐露出不安的神色,向我提出請求:


    「我會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因為大家仍為我是男生的關係,所以……拜托你了——梅菲爾


    182


    德!請你別將這件事說出去!」


    一瞬間,我愣住了。因為她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再次請求我。


    「我當然不會這麽做。我怎麽可以讓學姐以男性身分所付出的


    努力付諸流水呢?」


    我一說完,學姐就盯著我的臉看了 一會兒,不久便笑逐顏開。


    「你真的是,呃……很好的人呢。」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知道學姐是異性的關係吧,光是聽到這句話,我就莫名地湧上一陣害臊。


    「沒、沒什麽啦,幫這點忙是應、應該的。」


    或許是我意識到她是異性的關係吧,我開始覺得她很可愛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的麵容和蕾蒂西雅十分相像,看起來相當有魅力。


    「比、比起這個,我們快點回去吧。艾瑟爾他們現在應該還在用術式將營地隱藏起來才對。」


    「好、好的。」


    待學姐急忙穿好衣服後,我們便回到露營的地點。


    一看到我們,艾瑟爾就用戲譫的嗓音說道:


    「歡迎回來。撞見人家洗澡有沒有發生『呀啊!變態!』這樣的事情啊?」


    「欸?為什麽你會知道……?」


    麵對驚慌失措的學姐,艾瑟爾微微聳了聳肩。


    「說撞見隻是我在套話啦。不過,人家知道你是女的唷,是靠氣味辨別的。」


    「有,有這麽重的氣味嗎?」


    卡農學姐羞澀地聞了聞自己的手腕,然後看了我一眼,象是在要求我發表意見。我連忙搖頭否定。


    「不,完全沒什麽氣味哦?」


    「別擔心,這是因為我的鼻子太優秀了。實際上,這個蠢獵人好像也沒發現的樣子啊。」 「吵死了,蠢狗少給我囂張。」


    一如往常的互動。話說回來……如果艾瑟爾一開始就看穿卡農學姐的性別,那就代表她說要陪學姐去洗澡的時候,是因為不放心女孩子一個人去吧?


    由於她一直被叫作蠢狗,所以總是給人不靈光的印象,但她其實很會為他人著想呢。我光是自己的事情就顧不好了 ,實在是很想向她學習這點。


    「艾瑟爾——我有一件事,想依仗你所引以為傲的鼻子幫忙。」


    「哼哼,盡管說吧。」


    艾瑟爾看似自信滿滿地搖起了尾巴。我決定攻她個出其不意,於是單刀直入地問道:


    「你能夠從氣味得知關於克克露的事情嗎?那像夥失去了記憶,好像連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的樣子。」


    聽到我的問題,艾瑟爾一臉傷腦筋地垂下眉尾。


    「這種要求有點強人所難耶。」


    「根據陛下所說的,她活了六百年,肯定不是一般的存在。」


    聽我這麽一說,艾瑟爾就用力地點點頭。


    「啊,經你這麽一提……有點像喔,有老太婆的氣味。」


    這裏說的老太婆並不是指老人臭之類的意思,而是在指葛葉,也就是說—— 「……我想也是。不管她是純粹的精靈種或是混血,我都覺得應該有關連。」


    於是,我為了印證自己的推理,又進一步問道:


    「精靈種應該和地緣有很密切的關係吧?既然如此,你能透過克克露的氣味辨識出始祖是來自哪裏嗎?」


    精靈種的性質類似土地神。隻要知道和克克露有地緣關係的土地——也就是故鄉的話,或許能成為恢複記憶的關鍵。


    然而,艾瑟爾幹脆地搖了搖頭。


    「遺憾的是,人家無法辨識到那種地步,至少人家去過的地方都沒有和她一樣的氣味。」


    「這樣啊……」


    艾瑟爾的活動範圍,應該就隻限定在溫莎境內而已吧。這樣一來,也難怪會和身為南方巫女的克克露沒有關聯了。


    原以為得到線索了,卻再次撲空了啊。一股徒勞感襲來,我歎了口氣,而艾瑟爾則打了個嗬欠。


    「……抱歉,今天就說到這裏吧。明天也有很多工作要做,這次一定要讓人家好好休息啊。」


    「好,明天也拜托你了。」


    我自然地說出了這番話,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明明過去是敵人,我現在卻對艾瑟爾和亞禮產生了純粹的信賴感。


    艾瑟爾睜圓了眼,似乎也感到相當意外。她可能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家夥吧。在我為了辯解而轉起腦子的時候,艾瑟爾就靦腆地露出了虎牙。


    「包在人家身身上吧。」


    看到她的笑臉,我便明白沒有辯解的必要了。


    因為信賴夥伴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〇


    大森林占據著溫莎聯邦的北西部。外形粗糙、類似裴力克裏茲格納庫的匣,就象是鑿開了森林的一部分似地嵌在地上。


    在葛葉的研究所中,蕾蒂西雅從更衣室和掛著牌子的房間走出來,她抱著自己的身子,彷佛是要保護住裸露出來的部分。


    「這個,布料的麵積……是不是太少了?」


    蕾蒂西雅穿著和艾瑟爾一樣的溫莎軍服。由於是緊貼肌膚的樣式,所以強調出身體曲線,而且布料隻遮蓋住重要部位而已,連形狀姣好的肚臍都露出來了。蕾蒂西雅對於自己得做這種


    愚蠢的打扮大感不快,然而——


    「就是這樣才好!」


    在房間外麵等待的葛葉雙手扠腰,身體往後一仰,間不容發地出聲說道。看到她這種不由分說的態度,蕾蒂西雅便放棄反駁了。


    「既然要我做這種打扮,那就會給我應得的力量吧?」


    「百聞不如一見。首先就讓汝看看吧。」


    葛葉走在前頭帶領著蕾蒂西雅。


    這是研究所兼格納庫的廣闊空間。可能由於是葛葉的私人設施,人員並不多,相對於氣氛熱烈的裴力克裏茲格納庫,這裏沒有嘈雜聲。


    在最深處一具機鎧麵前,葛葉停住了腳步。


    「這就是汝要駕駛的機鎧。」


    看著燈光映照出的機鎧身影,蕾蒂西雅屏住了氣息。


    直接呈現出還未塗裝的金屬色調的機體,和葛葉那具怪異至極的機鎧〈蓋利特洛〉不同,


    設計比較貼近南方的機鎧。就算外形有些差異,還是感受得到以往機鎧的設計手法,而此時,


    蕾蒂西雅也得到了一個感想。


    眼前的機體與其說是機鎧——


    (更像聖骸嗎?)


    她聯想到馬基特他們所駕駛的聖骸。


    那具聖骸的基礎,是來自於超脫現實的生物——『龍』。


    「雖然還在試作階段,但大功告成之際,咱打算賦予他和這個國家的始祖一樣的名字,那就是魔眼王之名。」


    蕾蒂西雅不想讓她覺得自己被眼前光景嚇傻了,便硬著頭皮回應道:


    「真大呢。」


    「是啊,就是設計成和聖骸相同的大小。畢竟裝了兩個驅動器,不僅能順利啟動這種巨體,甚至還擁有和聖骸同等的性能,這一點咱相當自豪。要說缺點的話,就是無法使用〈原初之法〉,但這部分也能用裝備來彌補。」


    葛葉注視著深灰色的巨體,繼續說道:


    「在裝備上,現在和南方一樣是長矛和塔盾,再加上利用〈蓋利特洛〉的手臂做成的蛇腹劍來當作副武器。雖然咱還想再多加入一些玩心,但等曰後熟練起來再說吧。」


    「什麽日後……你打算做什麽?」


    「咱原本還想裝載小腿刀、衝擊錐或射出鋼絲等等充滿浪漫情懷的裝備呀。汝有沒有什麽點子啊?」


    「你問我也沒用呀。我光是要發揮出現行機鎧的性能就很費力了,才想不到什麽新裝備呢。」


    「什麽啊,真是無趣的家夥。或許在南方這樣也無所謂,但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要遵循咱們的作風——」


    葛葉忽然停了下來,雙眸迸發銳光。


    「汝……的頭發。」


    「什、什麽


    ?我的頭發怎麽了嗎?」


    蕾蒂西雅象是要藏住頭發似地用雙手遮擋葛葉的視線。葛葉冷不防地向前傾身,細細端詳起蕾蒂西雅的頭發。


    「哎呀,看著這個螺旋,咱腦中就靈光一現呢。好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了。」


    葛葉在腦袋兩側轉著手指,而蕾蒂西雅見狀,便紅著臉抗議道:


    「等、等一下,請你停止手指的動作。」


    「這樣啊。不過,這個靈光就日後再說吧。總而言之,不先飛起來的話,一切就甭談了。」


    蕾蒂西雅懷疑自已聽錯了,她為了確認葛葉的精神正常,於是又問了一次。


    「你說……飛行?你指的是機鎧嗎?像鳥一樣在空中飛翔?」


    聽了她的話,葛葉從喉中發出「咯咯!」的笑聲。


    「並非如此,而是在不需要拍打翅膀的情況下,飄浮於空中。既然都自稱是神的仿製品了,理應要能飛吧?」


    「的確,高高在上是神祇的形象……就算是如此,機鎧怎麽可能會飛?」


    蕾蒂西雅一時半刻接受不了這樣的設計,而葛葉則問道:


    「蕾蒂西雅,汝知道嗎?在東方海岸有個隱約可見的東西。那就是島——不對,是類似大陸的東西。」


    「海外的……其他世界嗎?」


    「沒錯,是世界。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廣闊。既然如此,汝不想去看看嗎?飛越那隻引起海嘯的禍獸,前往未曾見過的土地。」


    葛葉那嬌小的身體看起來放大了好幾倍。這讓蕾蒂西雅開始體認到,雖然東方的王政製度已經消滅,但葛葉絕對是成為君王的人才。


    然而,力量會根據使用方式的不同,而加快毀滅的速度。


    「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怎麽?咱隻是活得太久而產生厭倦而已啊,看厭那些熟悉的東西了。」


    說著,葛葉露出了虎牙,於是蕾蒂西雅放棄了解她了。在長達三百年的歲月之下,葛葉獲得了許多,同時也損耗了許多心靈吧。蕾蒂西雅隻能這麽想。


    事到如今,她不會對於在葛葉手下工作感到迷惘。盡管如此,她還是有想確認的事情。


    「……欸,你為什麽會挑上我?」


    葛葉並未回答,隻是用估價般的眼神注視著蕾蒂西雅。蕾蒂西雅雖然暗忖「她在試探我」,但還是進一步問道: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才呀。象是真正的聖骸駕駛們,或者是我哥哥。」


    她硬是不藏住自卑感地問道。葛葉似乎明白了這層涵義,便淡淡地說道:


    「咱是在去年於王都舉行的〈公開戰〉上看到汝的。汝參加了作為暖場賽的十五歲以下部門的大賽,而演舞的模型對汝來說似乎不太好操作,就象是輸出的力道太強而無法控製一樣。這是在汝哥哥身上看不到的特征哦。」


    蕾蒂西雅無以回應。由於這很像不服輸的辯解,所以她始終沒說出口——她在演舞上總是必須『拿捏力道』,這件事隻有這位賢者一眼看穿了。


    「以此為契機,咱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距今約一百年前,有一位開始沒落的貴族來找咱商量事情。隨著〈達格劄驅動器〉提升效能,他感歎自己跟不上時代,而咱則告訴他一個經由世代交替來增強魔力的方法。」


    蕾蒂西雅的背脊竄過一陣戰栗。從對話的流程看下來,那個「開始沒落的貴族」指的是誰,不言自明。


    不用說得太多,蕾蒂西雅就明白是自己的祖先,而葛葉則一臉滿意地眯起雙眼。


    「從那之後經過了大概三、四個世代吧,眼見實驗比預料中還要早一步得到成果,咱便打算來進行詳細的調查。」


    「難不成……亞布瑟魯特家和東方互相勾結嗎!?」


    對於這個事實,蕾蒂西雅顫抖了起來,葛葉見狀,則溫和地應付過去。


    「不用感到驚訝。這並不是國家之間的牽扯,而是咱個人和汝父親以及王家交情匪淺。特別是那個男人——維克多是少數能真正理解咱所說的話的其中一人。要是他還活著的話,這具機體就相當適合他……不,追悔過去之事也於事無補。咱都活到這把年紀了,還在慨歎這種事情,汝就忘了吧。」


    葛葉自嘲似地笑了幾聲之後,身後的門就打開了。隻見穿著溫莎軍服的男子以立正的姿勢向葛葉報告:


    「葛葉大人,那個裝置產生反應了。」


    「果然來了嗎?到目前為止還真順利。」


    「裝置?」


    「在森林中不易發現獵犬等人的蹤跡。不過,並不是存在本身消失了。就像跑起來的話, 樹葉就會搖晃一樣,隻要做好感知存在的準備,事情就簡單多了。」


    「獵犬……是什麽意思?」


    「來接汝的啊,是咱家的孩子們。因此,咱立刻要汝進行出擊的準備了喔。」


    「你要派才剛倒戈的我去迎擊敵國?這不會有點傻嗎?」


    「用不著擔心。為了以防萬一,咱會跟著去……啊,那邊的!去準備讓〈蓋利特洛〉出


    擊!」


    「是!」


    被叫住的士兵朝黑色的異形機鎧走過去。接著,葛葉隻動了動眼睛,朝身旁的蕾蒂西雅瞥了一眼。


    「而且啊,正因為是這種事態——咱才要派汝去。汝過去侍奉的國家來找汝回去。如此一來,要試探汝——證明訣別的意誌,這不是絕佳的機會嗎?」


    對於像是在測試覺悟的眼神,蕾蒂西雅回道:「那真是求之不得。」


    「沒有問題,我會證明給你捫。」


    「唔嗯,很好,很好。」


    葛葉露出虎牙點了點頭,然後態度丕變,以嚴肅的嗓音宣告:


    「所有人做好準備!此時此刻,就要測試咱們的——人類智慧的結晶,是否能成為挑戰神祇的武器!」


    四處響起不一致卻強而有力的聲音。這時葛葉略顯憂心地抬頭看著鋼鐵巨體。


    「交給汝了喔,蕾蒂西雅。」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蕾蒂西雅抓住升降用的繩索,輕巧地爬上機體。在她要將手臂伸進機甲的時候,便發現上麵刻著機體的名字。


    擁有東方始祖·魔眼王之名的這具機體要由出身南方的她來操作,讓她感到有些諷剌。她將這種心情當作是對祖國的留戀,強迫自己現在隻專心看著眼前。


    「蕾蒂西雅,亞布瑟魯特。試作型〈巴羅爾〉——」


    可以的話,希望他們不要來。


    蕾蒂西雅連這樣的念頭都扼殺掉,然後向周圍的人宣布:


    「——要出擊了。」


    〇


    一看見類似研究所的建築物,就傳出了大地鳴動的聲音。


    「怎麽了!?」


    當我正思考著如何詢問蕾蒂西雅的真意時,突然產生了搖晃。亞禮眺望遠方並咂了一下舌。


    「嘖。南方的,我要先把你放下來囉。」


    「亞禮,發生什麽事了!?」


    「快離開吧,馬上要戰鬥了。要是被波及了我可不管啊。」


    「戰鬥?對方應該看不見我們吧?」


    「理由等一下再說,別拖拖拉拉的了!」


    被放到地麵的我,隨即按照指示拉著兌克露的手走到遠方。回過頭去後,我的眼裏也看見了對方的模樣。


    那是拿著大型的塔盾,從研究所一直線往這裏衝的一架機鎧。它威武的容貌和我知邊的〈德萊戈〉、〈米斯洛特〉以及葛葉所乘坐的東方機鎧完全不同,讓人直接聯想到聖骸。


    艾瑟爾對敵人的身影發出驚愕的聲音。


    「是老太婆製造的新型機


    !?已經完成了嗎!?」


    「尚未塗裝完畢,我看應該是測試機吧。竟然用這樣的機體來正麵挑戰我們,我們也真是被看扁囉。笨狗——」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聽見亞禮的呼叫,艾瑟爾隨即用發動〈原初之法〉的詠唱來回答他。


    「《暗幕已垂落,逃竄吧,恐懼吧,在漆黑的獠牙麵前戰栗吧。》」


    黑色聖骸腳邊擴展出他們的狩獵場。下一個瞬間—— 「擊穿吧——『暗夜之狩』!」


    從湖沼般的影子裏冒出無數槍枝。


    規模比跟我們戰鬥時大多了。這就是〈獵犬〉獲得地利之便後的真本事嗎!


    「你以為能贏得過在森林裏的〈獵犬〉嗎!?」


    亞禮一邊這麽吼叫,一邊從腳邊拔出漆黑的獵槍。從槍口發射出去的子彈,能夠把禍獸的甲殼像紙片般貫穿。


    但敵人的行動快了一步。在亞禮瞄準目標前,對方的手已經朝腰部的劍伸去。


    發現這個事實的瞬間——劍已經反射月光砍了出來。


    可能是獵人的第六感讓他察覺到危險性吧,隻聽見亞禮發出尖銳的叫聲。


    「南方的,快趴下!」


    我反射性遵從了他的指示。我抱著克克露的身體倒到地上,而亞禮與卡農學姐則是反而跳了起來。


    下一刻,我就感覺到有東西從頭上掠過。


    原來那是伸長的劍刃。其外形讓我聯想到葛葉那台異形機鎧的手臂,但又有些不同。


    差異在於尖銳度。


    伸長的每一節劍刃就像鋸子一樣砍斷樹木,讓視野一口氣變得開闊。這時亞禮看著從森林變成普通平原的一角,啐道:


    「臭家夥。打算讓人重新繪製地圖嗎?」


    他的口氣雖然輕鬆,但狀況卻絕不樂觀。艾瑟爾以尖餘的聲音宣告:


    「亞禮!〈獵犬〉的性能大幅下降!小心一點丨」


    「不用說我也知道啦!」


    可能是失去森林這樣的土地性質了吧。「傻瓜吉利服」的效果也消失了,敵人的操鎧士立刻對現身的〈獵犬〉搭話道:


    「你們是東方的詠士與謠巫女吧?已經歸順南方了嗎?」


    我不可能聽錯這道聲音。


    因為這道聲音對我來說實在太熟悉了。


    「怎麽會……」


    坐在敵機駕駛艙裏的,是一名金色鬈發的少女。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對這名帶著敵意瞪向這邊的少女大叫:


    「你為什麽會坐在那邊的機鎧裏啊,蕾蒂西雅!?」


    我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我一直不願相信,也不斷否定的事實,現在就擺在我的眼前。


    聽見我的哀聲叫喚後,亞禮隻是冷哼了一聲。


    「事到如今還在說什麽蠢話。她也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吧。」


    雖然他說得沒錯,但我就是無法接受。即使蕾蒂西雅已經擋在我們麵前也一樣。


    「蕾蒂——」


    卡農學姐一邊叫著妹妹的名字一邊準備上前製止時, 一架機鎧已經擋在她麵前。


    「哎唷,別做出二對一這種下流的事情啊。這是汝的妹妹寶貴的初戰唷?」


    異形機鎧當中的葛葉,臉上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隻要汝不防礙他們,咱也不會出手。讓咱們悠閑地在旁邊觀戰吧。」


    「嗚……」


    卡農學姐可能是知道葛葉的實力吧,這時她顯得有些投鼠忌器。在緊張的氣氛中,亞禮直接大喇喇地問道:


    「話說回來,你到底打算做什麽?不用浪費時間找你是很好啦。但把你殺掉的話,我該怎麽向那個爛好人道歉才好呢


    「你大可不必考慮這種事。」


    蕾蒂西雅把蛇腹劍係回腰部,然後取出掛在盾牌背麵的長矛——


    「因為你將會敗在我的手下。」


    說完便往前踏出一步。亞禮也配合對方的動作,把槍口對準敵人機體,但蕾蒂西雅巧妙地操作機體左搖右晃,讓他無法準確瞄準。


    蕾蒂西雅的速度飛快,機動力可能跟葛葉的機體相同——甚至是在她之上。


    亞禮本來想靠火網製造優勢,但每發射一枚子彈就得交換獵槍,這讓他屈居劣勢,不過 〈獵犬〉恐怖的地方絕對不隻是魔彈而已。雖然因為魔彈的威力容易讓人忘記,但這家夥並非槍手。


    「獵人」才是亞禮他們真正的本質。


    象是要證明這一點般,黑色的利牙咬中了蕾蒂西雅機鎧的腳部。


    「抓到了!」


    我反射性握住拳頭。捕熊器——像野獸下顎般從兩側夾住腳踝的陷阱,深深地陷進敵人機鎧的腳部。


    亞禮和我戰鬥時,多虧了有克克露的術式協助,我才沒有中招,但蕾蒂西雅沒有這種技術。這時她再也躲不過魔彈,可以說已經分出勝負了。


    但蕾蒂西雅卻做出在場所有人都預想不到的行動。


    她強行甩開了陷阱的束縛。


    隻要是生物,就會因為腳部被利牙咬中的疼痛而感到膽怯,但機鎧雖然共有了視覺與聽覺,還是無法連痛覺都完全呈現,所以她才能做出如此亂來的行動。


    以她擁有如此機動性的腳力,這點小事根本不成問題。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算是我們的疏忽。


    這應該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吧。隻見亞禮根本來不及回避,〈獵犬〉的手腕被蕾蒂西雅的長矛剌中。


    亞禮這時一邊拔槍一邊往後退。蕾蒂西雅則巧妙地躲開他的射線,在不被拉開距離的情況下緊緊咬住步伐。


    蕾蒂西雅的動作忽然讓我有點在意。盾牌根本擋不住那威力超群的魔彈。既是如此,不如放棄防禦、直接用那把能伸長的劍來進行牽製,還比較容易拉近距離吧。


    如果是我就會這麽做,而且蕾蒂西雅也不可能沒注意到這件事才對。


    這樣的話一定有什麽理由。這時候我才注意到〈獵犬〉頭部出現的亮光。


    難道是——「亞禮的眼睛嗎?」


    亞禮隻能夠藉由眼睛來發揮他的特技——讀心術。而這應該就是攻略這種特技最簡單的方法了。她手上的盾牌,是為了遮住亞禮的視線。


    蕾蒂西雅終於讓〈獵犬〉進入長矛的攻擊範圍內。如此一來槍便失去了優勢,亞禮隻能拚命防守。


    老實說,亞禮的操縱技術的確不怎麽高明,但蕾蒂西雅的力量也確實相當可怕。


    她先發製人的動作讓人聯想起卡農學姐。亞禮就和上那堂課時的我一樣,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


    不知道是跟我進行演舞時手下留情了,還是和那架機鎧的契合度相當高。不論是什麽原因,總之此時我心裏產生了 一個疑問。


    〔難道說,這裏真的是最適合蕾蒂西雅的安身之地嗎?)


    就像受到我的動搖影響一般,〈獵犬〉在著地時失去了平衡,而蕾蒂西雅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看招!」


    她用力壓下大盾,同時往對方的腳掃去。原本就已經失去平衡的〈獵犬〉當然無法站穩,直接摔倒在大地上。


    蕾蒂西雅隨即把長矛的尖端對準〈獵犬〉的駕駛艙。


    「東方詠士的實力就隻有如此嗎?」


    「……嘖。臭家夥。隻是機鎧的性能比較好就得意忘形了。」


    「你也一樣是倚賴機體的性能吧?」


    亞禮因為無法反駁而保持沉默。雖然不是要為他發聲,不過我還是提高音量表示:


    「蕾蒂西雅!快住手!這種戰鬥根本沒有意義吧!」


    我的聲音在暗夜中回響。這麽做或許是徒勞無功……或許她根本聽不


    進去,但我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蕾蒂西雅象是在考慮什麽事情般,沒有做出任何行動,最後則這麽呢喃道:


    「說得也是。」


    蕾蒂西雅似乎對亞禮失去了興趣,直接把長矛收了起來。


    終於了解了嗎——抱著這種期待的欣喜之情也在一瞬間消失了。


    下一刻,蕾蒂西雅把長矛的尖端朝向我。


    「我真正應該打倒——該超越的,是馬基特你才對。」


    蕾蒂西雅為什麽會指名我呢。


    我當然不致於蠢到不清楚原因。


    「——可可露。」


    「嗯。」


    不用說太多話,光是握住手,搭檔就能了解我的想法。我牽著她的小手來到兩尊並排的巨大軀體下方,並如此宣告:


    「亞禮。讓我來吧。」


    「別開玩笑了!我怎麽能就這樣退下!」


    麵對怒吼的亞禮,我毫不退讓地回答:


    「對方都指名我了。我想得狠狠教訓這個家夥一頓,她才能清醒過來。」


    看見我頑固的態度後,艾瑟爾可能是了解我心中的想法了吧,她直接從旁助了我一臂之力。


    「亞禮,跟他交換吧。」


    「喂,笨狗!?」


    艾瑟爾解除同步化後,〈獵犬〉就失去了外形。


    「你還沒有輸,但我們確實沒辦法在不傷害她性命的情況下取得勝利——這你也不得不承認吧?」


    或許這隻是艾瑟爾不服輸的發言,但我還是對他們願意在不殺害蕾蒂西雅的前提下戰鬥感到相當高興。亞禮雖然說我是爛好人,但他跟我其實是半斤八兩。


    亞禮一邊用力搔著白發一邊把駕駛艙讓給我,然後急躁地丟出這樣的話:


    「南方的。就在昨天的野營地點集合可以吧?」


    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點了點頭。


    他是要我獲勝後光榮地回去。我一定得回應他的期待才行。


    「嗯。我會馬上趕過去。」


    「可別讓我們等太久啊。」


    目送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森林裏後,我就和克克露對視著。


    到了要實行的時候,還是會在意旁人的視線。我一邊想著真的不能嘲笑亞禮他們,一邊看向蕾蒂西雅,希望她能把視線移開幾秒鍾。


    「哥、哥哥還有葛葉大人?今、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是美啊!」


    「嗯?啊啊,的確很漂亮呢。」


    「唔唔,真是有雅致啊。想不到竟然能理解月色之美,蕾蒂西雅,咱對汝的評價又上升了。」


    一群人就這樣悠閑地欣賞著月亮。嗯……這應該是「趁我們看月亮時快點做完!」的意思吧?


    於是我便接受蕾蒂西雅的好意,把克克露纖細的肩膀抱過來。


    「馬基特……」


    克克露小小的嘴唇微張,總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眼睛裏帶著熱情仰望著我。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真的會讓人想拋開戰鬥盡情和她打情罵俏。


    近距離一瞧,克克露的眼睛實在非常美麗,甚至美到讓人心中一凜。我一邊注意著不要喪失自製力而做出粗暴的行為,一邊和克克露的嘴唇重疊在一起。


    濕潤的聲音響起。當然還是會感到害羞。但憐愛的感覺仍是勝過了羞恥。


    到了沒辦法呼吸時,兩人的嘴唇才自然地分離。行為結束後,我還是舍不得和克克露分開,於是便緊抱住她纖細的身體。克克露也彷佛要表達『身體象是阻擋了距離般礙事』一樣,緊貼在我身上。


    我當然不是對此完全沒有感覺。但是……這時候我們的心已經飛越身體的界限,合而為一了。


    藉由失落之神,我們變成了一體。


    「——上吧。」


    「嗯。」


    我們各自坐上自己的位子。手臂穿過機甲的我開始集中精神。


    身體象是受到了某種衝擊——其後,我的意識就和克克露重疊在一起。剎那間,四肢就隨著光線爆發出現了。


    看起來非常雄壯的白銀甲胄。我們的孩子,聖骸〈克洛克露瓦赫·尤裏真〉顯現在這個世界上。


    五感和聖骸共有之後,視界隨即擴展開來。在自動進行調整的過程中,我也有了另一種感覺。


    也就是自己存在於駕駛艙內的感覺。我在身體和機體同步化的過程仍能保持自我——這神奇的體驗沒讓我慌了心神,我平心靜氣地接受了這一切。


    我對出現在膝蓋上的克克露幻影說出了一個提案。


    「克克露。很抱歉,這次可不可以不要用〈原初之法〉幫我?」


    克克露的術式——把所有事物拉進圓的軌跡並且將之偏滑開來。隻要有「圓周軌域」,就能一直在有利的情況下進行戰鬥,但這樣就沒有意義了。我覺得不能夠用詠士——而是要以操鎧士的身分贏過蕾蒂西雅,才能讓她理解我的心情。


    克克露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吧,她很幹脆地接受了我的提議。


    「我知道了。」


    「抱歉。讓你配合我任性的要求。」


    「沒有必要道歉。能夠說出任性的要求,就是你信任我的證明,所以我覺得很高興。」


    克克露輕輕移動脖子往上看著我。


    「相對的,你一定要讓蕾蒂西雅理解你的心情。」


    「嗯,那是當然了。」


    於是我重新向背對這邊的蕾蒂西雅搭話:


    「那個……孩子已經孕育完成了,可以轉過來囉。抱歉,讓你久等了。」


    蕾蒂西雅一邊把機體轉回來一邊回答:


    「哼、哼。我可不是故意移開視線的哦。隻是剛好月亮很美,所以欣賞了一下而已。」


    如果蕾蒂西雅如此主張,那麽就照她的意思吧。當我這麽想時,卡農學姐可能是擔心我手上沒有任何武器吧,隻見她一邊舉起自己的武器——邊對我搭話:


    「梅菲爾德,以聖骸的尺寸來說可能有點小,但你要不要用啊?」


    「謝謝你。」


    我一張開雙手,學姐就依序把長矛與盾牌丟給我。拿起這兩樣武器後,我馬上發現學姐說得沒錯——這裝備對聖骸來說的確小了一點。但這同時也代表擁有使用起來比較靈巧的優點。


    蕾蒂西雅早就藉由輕鬆擊敗亞禮,證明了她不是光靠蠻力就能夠獲勝的對手。這樣的話,要如何發揮優勢,就會是取得勝利的關鍵。


    「那麽,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我也不是很有耐心……所以就先下手為強囉!」


    蕾蒂西雅的機鎧往地麵一踢,一口氣縮短與我之間的距離。雖然我立刻架起盾牌,還是連人被彈到後方去。


    「咕……!」


    聖骸往後退著,雙腳在地上挖出溝渠。速度與力量居然都如此驚人,這真的隻是一般的機鎧嗎!?


    在旁邊觀戰與實際上場可以說有著天壤之別。現在才知道亞禮他們剛才有多麽奮力作戰。


    這時蕾蒂西雅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就像表示「我已經展示過力量,現在輪到你了」一樣,要求我主動進攻。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隨即刻意由正麵衝了過去。蕾蒂西雅象是要表示正合我意般,完全不耍小動作,直接承受了我的衝鋒。


    嘎咿!


    兩副巨軀激烈碰撞,產生了「鏗」的聲音回蕩四周。剛才是因為沒做好準備,所以我被逼退了好幾步,不過,認真互擊的話,看來不論力量與速度都在伯仲之間?


    這樣的話,之後就會變成純粹比試技術的戰鬥。蕾蒂西雅可能也發現這一點了吧,在對麵駕駛艙的她露出銳利的眼神。


    機體再次互相撞擊


    。我從丹田擠出不輸給撞擊聲的聲音。


    「回來吧,蕾蒂西雅!你鍛煉迄今的實力,不是為了發揮在這種事情上吧!?」


    「我拒絕。反正沒人重視也沒人理解我的想法!不論是陛下、哥哥——還是你都一樣!」


    她的聲音聽起來宛如悲鳴。


    已經沒有壓抑的必要了。蕾蒂西雅象是要宣泄內心話般大叫著。


    「隻剩下這裏了!隻有這裏是我覺得可以待下來的地方!」


    她的話語,讓我的心口忍不住為之一揪。


    「……哪有這回事。」


    麵對蕾蒂西雅的悲鳴,我發出的聲音聽起來也跟悲鳴沒有兩樣。無法讓對方理解心情的焦躁感化為力量,讓我扯開嗓子大叫: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不論是陛下、學長,還是我!都很想要你留下來啊!」


    「一定得問過才能知道嗎?那我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嗚!」


    現在的我參透不了這句話的意思。


    機體與機體/想法與想法的互擊不停發出劇烈聲響。我們按照教科書的內容,不斷踩著腳步想繞到敵人側麵。


    看起來簡直就像演舞這個名詞的來源般,跳起了舞蹈。


    我配合著對方的腳步剌出長矛。互相預測對方接下來的行動,並且克敵機先。


    這也是一種心靈交流的形式。


    矛與盾不停來往。透過武器的交錯、互擊,我們也互相將自身的存在刻劃在對方的機體上。


    在巨大機體的蹂躪下,大地已化作荒地。即使月亮已經移動到略微偏西的天空中閃耀,我們還是無法給對方足以分出勝負的傷害。


    「很有一套嘛。」


    「你也不差。」


    這麽說雖然有些不太好,但這個瞬間我忍不住湧上一股「開心」的感覺。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夠一直繼續下去——但這樣的期盼卻被蕾蒂西雅的話粉碎了。


    「不過差不多該結束了。克克露快撐不住了吧?」


    「——不用你擔心。」


    對方率直的指責讓我臉上露出苦笑。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歸順敵人了,居然都還擔心我們的情況,我對蕾蒂西雅這種笨拙的溫柔感到依戀。


    「但是,蕾蒂西雅……我還是希望喜歡管閑事的你可以回來。」


    「……一切都太遲了。」


    「這樣啊,說得也是哦。」


    蕾蒂西雅不是會因為這種半吊子的發言就改變意誌的沒誌氣女孩。


    氣氛開始變得緊繃,現場充滿下一招就要分出勝負的氛圍。


    在這樣的局麵下,將如何發動接下來的攻勢呢——腦袋裏浮現太多的可能性,讓人很想幹脆交給經驗產生的直覺。


    但這時卡農學姐的教誨又在我腦海裏響起。


    『不要放棄思考。』


    這就是操鎧士的本質。不允許自暴自棄,到最後一刻都要追求可能性。


    快點想想該怎麽辦啊。如果我是蕾蒂西雅的話,會想以什麽形式獲得勝利?


    在我得到答案前,蕾蒂西雅已經有所行動了。 ‘


    雲朵遮住了月亮。蕾蒂西雅就像看準這個瞬間般丟出長矛。我則反射性地躲開她的武器。 然後按照教科書往左跨步。蕾蒂西雅如同看出我會這麽做一樣,以腰間的劍橫掃過來。


    看起來就好像我主動迎上對方的斬擊——樣,但這也在我的預測之內!


    就送給你吧。如果能換取勝利,這條手臂根本算不了什麽。


    感覺敵人的劍刃砍進手臂的一半時,攻勢就停了下來。我雖然馬上準備用另一隻手展開反擊……


    「我就等這一刻!」


    但是敵人宛如早料到會有這一擊般,用膝蓋頂起我的長矛。我無法承受這從死角彈上來的攻擊,長矛脫手飛出。


    蕾蒂西雅立刻把手朝著長矛伸去。她不用那把能夠伸長縮短的怪劍,而是使用自己熟悉的武器給我最後一擊——我認為她應該會這麽做。


    我預測蕾蒂西雅一定會用自己最信賴的武器來使出最後一擊。


    「——嗚!」


    這時,我反而朝蕾蒂西雅鬆開的劍伸出手——我蹲低了身子,在雙手握住劍的瞬間,立刻往上一揮。


    接著便獲得了千鈞一發的勝利。


    「——!」


    堅硬的觸感。


    下一刻,敵機的右臂便被吸入地麵,發出了沉重的聲音。


    我隨即開口,打破回歸沉靜的空氣。


    「蕾蒂西雅,你滿足了嗎?」


    「怎麽可能……滿足嘛。」


    蕾蒂西雅帶著哭腔這麽回答。


    「連好不容易才得到、隻屬於我的力量都被否定……你要我怎麽辦呢!」


    怎麽辦——現在的我隻能這樣回答她的慟哭。


    「就不能尋找『該怎麽辦』嗎?」


    我感覺蕾蒂西雅屏住了呼吸。她聽見我的心聲,―如此確信的我又繼續說道:


    「該怎麽辦才好——沒有必要馬上找出答案吧。不論是透過教導院的生活,還是累積其他的經驗都沒關係,接下來再找就可以了。隻要是我能辦到的,我都願意幫忙。」


    「幫,忙?」


    「嗯嗯。之前克克露跟我說過。思念某個人,共同背負責任的心——也就是『理解』的感情正是我的本質,所以……我也想背負你身上的擔子。」


    我說完自己的真心話後,蕾蒂西雅便搖了搖頭。


    「說得倒好聽……你除了我之外,也想背負其他的責任吧。這樣你總有一天會被自己身上背負的東西給壓扁。」


    蕾蒂西雅象是吞了苦澀的膽汁般,嘴裏迸出悲痛的聲音。


    「這樣的話,打從一開始就不要有任何期待還比較輕鬆!我不想再倚賴任何人了!」


    蕾蒂西雅的意誌相當堅定,沒有辦法因我而改變。而我也沒有反駁她論點的材料,一時之間語塞。


    當我萌生放棄念頭的瞬間……


    「不會被壓扁的。」


    克克露像平常一樣,以平淡的口氣如此宣告。


    「因為思念能夠互相連結。不隻是一對一而已,迄今每個被連結起來的人都能互相支持。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成立的。」


    雖然有點抽象,但我也理解克克露想說的觀念了。她的意思是我並非獨自背負眾人的思念。連結起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能夠提供幫助。


    雖然我已經擅自做出徒勞無功的結論,但克克露還是沒有死心。她沒有放棄考慮該如何說服蕾蒂西雅。


    當我感到茫然時,克克露又用膽怯的微小聲音說:


    「抱歉,馬基特。我還是幫忙了。」


    「咦?」


    我表示她沒有必要道歉,而克克露就斷斷續續地回道:


    「但我也很喜歡蕾蒂西雅,所以沒辦法默默旁觀。」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克克露有一段時間跟蕾蒂西雅住在同一個房間裏,她應該跟我一樣,也有受到對方照顧的意識。


    克克露和其他人建立起關係了。這樣的事實讓我極為感動,於是尋找著表達心意的言詞。


    「別這麽說。克克露能夠這麽想,我真的……覺得很高興。」


    「……嗯。」


    連結彼此間的關係。這就是克克露擁有的『圓環』力量的本質。


    不隻有我們兩個人牽著手。


    接下來遇見的各式各樣的人,我們也會牽起他的手來形成一個圓。


    所以我——『我們』對蕾蒂西雅伸出了手。


    「「我們回去吧,蕾蒂西雅。」」


    蕾蒂西雅愕然地問道:


    「你們……願意待在我這種人的身邊嗎?」


    「是啊。還是說覺得我們不可靠?」


    其實我覺得說這話的自己有些大言不慚,反而是萌生了和蕾蒂西雅一起尋找目標的念頭。找到克克露的記憶後,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呢?和蕾蒂西雅在一起的話,或許就能找到答案。帶著這種想法的我一伸出手,蕾蒂西雅之前一直繃緊的臉就變得柔和多了。


    「不會,聽起來似乎很不錯。」


    蕾蒂西雅準備回應我伸出去的手。


    這個瞬間,


    「這樣咱有點困擾哦。」


    有種被一隻冰冷的手抵住背後的感覺。


    「蕾蒂西雅。咱對汝說過,咱為什麽會在這裏吧?沒錯,咱就是汝改變主意時的保險。」


    由異形機鎧散發出漆黑的殺意。不對……這和機鎧是不是異形已經沒有關係了。


    對我們來說,葛葉的精神才是異形本身。


    我們就好像麵對濁流的樹葉一樣,眼看就要被葛葉的殺意吞沒。就在這個時候,


    「到此為止了。」


    應該是戰場經驗的差異吧,卡農學姐沒有受到這種詭異氛圍的影響,直接介入我們與葛葉之間。


    「我不打擾他們的話,你就不會出手……我記得應該是這樣吧?要是違反承諾的話,我也會有所行動。」


    「小鬼,少跟咱廢話!」


    葛葉的眼睛發出異樣的光芒,露出野獸般的猙獰表情。下一個瞬間,漆黑的機體已經繞到卡農學姐右側。


    這機動力實在太誇張了。但學姐似乎已經看穿這一招,也踩著步伐避開了她。


    目前沒有任何武器的卡農學姐根本無法對抗葛葉。得快點提供援護——當我這麽想並準備展開行動時。


    我的全身受到了被無數子彈擊中般的衝擊。


    「——嗚!怎麽回事!?」


    我立刻看著刨開地麵的物體。那是小的跟小石子相仿、大的足有拳頭那麽大的冰塊。


    發現是冰塊的蕾蒂西雅,立刻抬頭往上空看去。


    「是冰雹嗎!?」


    像要回答她的問題一樣,現場響起人類無法發出的吼叫聲。我仰頭看向夜空,隨即看見一道黑影自明月閃過。


    那是一道跟聖骸同樣大小的巨大猛禽剪影。當然,那絕對不是一隻大鳥。它全身還覆蓋著禍默特有的詭譎甲殼。


    禍獸展開的翅膀底側,就象是布穀鳥鍾的門一樣打了開來。下一個瞬間,無數的冰雹就從該處落下。


    用冰雹擊中我們後,禍獸再次盤旋起來。雖然受到的傷害在可以無視的範圍內,但絕對不能讓禍獸這樣飛到市區去。必須盡早把它擊墜才行。


    「葛葉,暫時停戰!首先把禍獸——」


    「打倒它之後呢?讓汝等一對三包圍咱嗎?」


    葛葉打斷我的話如此反問。考慮目前的狀況後,就能知道禍獸對於葛葉來說確實就象是援軍一樣。


    「嗯,雖然這樣咱也不在乎,但一次對付汝等所有人也實在太累了。如果能夠逼迫汝等分散戰力,那對咱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卡農學姐躲開從脫逸常軌的角度揮出的錘矛後,立刻做出這樣的指示:


    「她就交給我來對付,你們負責解決禍獸吧。」


    「那就拜托學姐了。還有,謝謝你的裝備。」


    這時已經沒空悠閑地親手交給對方。我一把長矛和盾牌丟過去,學姐就立刻接下。


    「不必客氣丨」


    然後在千鈞一發之際擋下葛葉的攻擊。


    把她交給學姐應該沒問題,我們隻要完成自己的任務就可以了。


    「蕾蒂西雅,你還能動嗎?」


    「嗯。雖然手臂少了 一隻,但隻要和你的聖骸攜手合作,馬上就能收拾那種程度的禍獸了!我們快點把它解決,然後回來幫哥哥吧!」


    在這種狀況下她依然是氣宇軒昂,實在是太可靠了。


    緊接著,聖骸就開始晃動起來。


    四肢變淡,形體也慢慢消失。這種現象是——


    「克克露!」


    「抱歉……已經到極限了。」


    消耗太過劇烈的魔力,令克克露疲憊至極。說起來,她能撐住與蕾蒂西雅的激戰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最後,她失去了維持機體的力量,駕駛艙變回跟腐朽的搖籃一樣。蕾蒂西雅象是要保護駕駛艙般,來到了我們前麵。


    「唉……這下麻煩了。」


    「蕾蒂西雅!隻靠你一個人太勉強了!」


    「我不出戰的話,要由誰來阻止那隻禍獸呢?」


    「這——」


    雖然很不甘心,但蕾蒂西雅說得沒錯。在這種狀況下,葛葉又不願出手幫忙的話,就隻有蕾蒂西雅能夠阻止禍獸了。


    但是——


    「一個人太勉強的話,那就兩個人一起上吧。」


    克克露說完,就走出駕駛艙。


    「和馬基特一起的,,兩個人孕育的聖骸一定能阻止它。這就是聖骸的可能性。」


    她不隻是走出駕駛艙。


    同時也是要把位子讓給蕾蒂西雅。


    「但、但是……」


    可能是想起之前失敗的事了吧。但克克露又打斷想要打退堂鼓的蕾蒂西雅。


    「蕾蒂西雅,你為什麽想要變強呢?」


    「因為,」


    以前我們在學校食堂談到這件事時,並沒有得到答案,結果繞了一大圈後,又兜回了這個問題上頭。


    象是想起某件遺忘的事情般,蕾蒂西雅眼睛裏的動搖漸漸消失了。看見她的模樣,克克露就滿足地點了點頭。


    「隻要想起這件事就沒問題了,馬基特和你一定可以合而為一。」


    「克克露,你怎麽會知道那件事?」


    「錯了。我不知道,我隻是幫忙連結而已。理解則是馬基特的工作。」


    留下不可思議的發言後,克克露便轉往森林的方向。


    「那就交給你們了。」


    克克露說完就跑開了。既然如此,我就隻能做一件事。


    就是由我和蕾蒂西雅來孕育出聖骸。


    理解。為了完成這個克克露托付的任務,我對著蕾蒂西雅問道:


    「蕾蒂西雅,你想變強的理由是——」


    「應該是說想成為操鎧士的理由吧。我並不是因為自己的貴族身分而抱持使命感,而是有著屬於我自己的根本理由。我現在想起來了。而且,馬基特,那是因為要和你合而為一的關係,所以——」


    蕾蒂西雅忽然主動抱住我。近在眼前的嘴唇,輕聲——但相當清晰地想宣告:


    「請和我孕育孩子吧。我不會逃避你、哥哥和我自己了。」


    她勇敢的視線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種情境和羅曼蒂克差太多了吧。」


    「但真要說的話,也挺適合我吧。」


    「……說得也是。」


    不必像戲曲那樣美麗也沒關係,有些缺點的個性才符合蕾蒂西雅的形象,我就是想和這樣的蕾蒂西雅一起作戰。


    我不敢像和克克露那樣進行激烈的深吻,隻能輕輕把嘴唇重疊在一起。可能是雙方心裏都想著「這樣會不會不夠?」吧,於是我們又重複輕吻著對方的唇。


    雖然著迷於這樣的行為,但我們還是沒有忘記本分。我們是為了共同的目的而冀求對方。接著我們又為了重疊最深處的想法而離開對方的身體。


    「……走吧。」


    「嗯。」


    身體滑進座位,將手臂穿過機甲。同時也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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