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窄巷中連一盞燈光都沒有。


    雫跟在塔奇斯身後走出旅店,因為他突然停下腳步而撞向他的背。雫連忙舉起雙臂以防整張臉撞上去,但塔奇斯也因此被雫向前推開而差點跌倒。


    「嗚哇!你幹什麽啦,雫!」


    「要停的時候先講一聲啦。」


    「哪有空每次都講啊。好了,停下來了。」


    「太遲了啦!」


    「──這女的是誰?」


    突然有人聲從近距離傳來,低沉的嗓音讓雫不禁一陣顫抖,但塔奇斯以一如往常的愉快口吻回答:


    「是我朋友。隻是個無害的小不點,別在意。」


    聽起來好像是昆蟲或小動物之類的。如果在平常,雫也許會出聲抗議吧,不過現在雫也自覺隻會帶來麻煩。雫微微低頭行禮後,從塔奇斯身後探頭看向窄巷內。


    窄巷似乎是條死巷,巷內已經聚集了一群人。雫凝神注視想看清楚巷內到底有哪些人,但是越往巷內深處就越暗,幾乎無法分辨人的特徵。


    然而塔奇斯似乎能清楚分辨在場的每個人,他一如往常地繼續說:


    「計畫就像之前聯絡的那樣,三十分鍾後行動。黎明前第二波會參戰。」


    「前提是在那之前我們還活著的話。」


    「王城內很寬敞,隻要能進去總是會有辦法的。」


    「不過那座城現在魔力的狀態很不對勁。也許我們一進去就會成為禁咒的犧牲品。」


    看不清輪廓的人影投出的疑問讓雫更加緊張。埃利克與梅亞現在正在那種狀態下的王城裏。雫喃喃自語:「求求你們一定要平安啊。」


    「如果一進去就會被禁咒殺掉,那王城裏的人應該早就死光了。聽說禁咒不是人能控製的玩意兒。還是你想去找法魯薩斯搬救兵,說這件事我們處理不來,拜托救救我們?」


    塔奇斯的語氣不像諷刺,反倒像是童言童語。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剛才提出那疑問的人也隻是為了讓在場所有人了解當下現況吧。麵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戰鬥,沒有一個人轉身離去。


    環顧四周,塔奇斯揚起嘴角。低沉的嗓音中彷佛暗藏著銳利的金屬。


    「沒其他意見的話,所有人各自就位。這次是難得的機會,讓我們好好享受吧。」


    塔奇斯的話語中透露著興奮。雫抬起臉仰望男人的側臉。那顯然是期待投身戰場的表情,讓雫想著:這就是以戰鬥謀生的人吧。


    塔奇斯察覺雫的視線,斂起表情,挑起嘴角笑著對她說:


    「你也一樣啊,雫。難得的機會,去把你的自信找來。」


    他的大手輕拍雫的背。雫得到那股豪放的助力,點頭回應。


    ──塔奇斯說入侵王城的計畫會隨著多方麵的佯攻同時展開。


    雫隻知道這些,實際上有多少波佯攻,又要怎麽執行,她完全不知情。剛才在小巷中聚集的好像也並非所有參戰的人員,而是每個小集團各自的首領。雖然戰鬥的規模越來越超乎想像,讓雫差點心生怯意,但反過來想,既然要進攻王城,隻有這樣說不定還算不上十拿九穩。


    雫在距離王城兩條街的小巷中壓低身子,仰望天空等待時刻到來。身旁是一群披甲帶劍的男人。他們和士兵們的印象不同,也許是因為他們是收錢辦事的傭兵,沒有一定的製式服裝吧。


    小巷的最裏側坐著一名女性。沒有帶劍的她身穿潔淨的白衣,彷佛神職人員的打扮與周遭格格不入。雫對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的塔奇斯問道:


    「那位小姐也是傭兵嗎?」


    「是啊,魔法士的傭兵。和我有些交情,名叫莉迪亞,是這次作戰計畫的核心。畢竟她可是能使用轉移魔法的魔法士。」


    「能使用轉移……那就是你之前提到的,能把我送到法魯薩斯的魔法士?」


    「對啊,就是她。能力高超的魔法士能自己打開轉移門,讓人員自由移動。不過,因為需要轉移目標的座標,所以沒有那麽萬能就是了。這次我們會趁著其他分隊攻擊讓王城的結界力量減弱時,用她的轉移直接進去。」


    「真厲害……」


    來到這世界後雖然曆經一連串的驚奇,但關於魔法,還有許多事雫依然一無所知。


    也許因為突然被叫來參戰,莉迪亞擺著一副不愉快的表情閉著雙眼。小巷內其他傭兵則是以各自的方式集中精神。


    「……好。」


    雫調勻呼吸。她的目的與他們不同,要找到埃利克並確定梅亞平安。


    隻將目的放在阻止禁咒發動的傭兵們,若狀況需要將會屠殺所有魔法士。正因如此,雫必須在那之前找出埃利克。與他會合並與梅亞見麵之後該怎麽辦呢?雖然雫也想為阻止禁咒付出一份心力,但具體上該怎麽做還沒決定。


    「──還有三分鍾。」


    莉迪亞的話語聲霎時間改變了小巷內的氣氛。雫也跟著站起身。


    雫從那個世界帶來的計時道具隻有手機,不曉得這世界的三分鍾與原本世界的三分鍾嚴密來說是否相同,但就體感而言大概相去不遠。


    雫檢查過腳踩的運動鞋,同時調整運動背包的位置。在原本的世界總是重得教雫難受的背包,最近雫已經不怎麽在意了。這也許代表雫的體力隨旅程提升了吧。


    就在這時,莉迪亞伸展雙臂。


    咒文的詠唱就要開始了。雫屏息凝視,背後的塔奇斯拍了拍她的背。


    「會怕嗎?」


    「會啊……不過,我已經習慣害怕了。」


    來到這世界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無法理解的恐懼。若要問害怕與否,雫打一開始就一直害怕著。


    正因如此,雫想找回埃利克的那雙手。與他麵對麵交談的書桌才是雫在這世界上唯一能安心的地方。


    塔奇斯一眼瞄向雫的側臉,視線像是若有所思般遊移。


    「我說雫啊,我還是問一下好了。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我……?」


    不知何處的遠方傳來爆炸聲響。


    雫仰望天空。連綿不絕的爆炸聲此起彼落。


    莉迪亞的詠唱結束,在她麵前出現了一麵像是以水製成的簾幕般的扭曲空間。攜帶武裝的男人們一語不發,魚貫跑向該處。


    雫轉頭看向塔奇斯。自己似乎不若想像中那麽緊張,也許感覺早已疲乏了吧。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隻有心跳格外地快,吐出舌尖俏皮地笑道:


    「我隻是個文科的大學生啊。」


    雫沒有理會男人疑惑的反應,邁開步伐奔跑,衝向眾人走進的扭曲空間。


    閉上眼睛,世界在霎時間改變。


    與第一次被扔進這世界時的體驗相比,轉移相當短促而單純。


    一瞬間的浮遊感之後,雙腳踩上地麵。


    隻有短短的一瞬間,雫搞不清楚自己正置身何處。


    自己在城牆的裏側。雫經過轉移來到城的前庭,立刻仰望天空,拔腿奔跑。大致上的方向已經從剛才看到的星座排列得知了。雫剛剛就是為此才不時仰望天空。


    先抵達的傭兵們早已經拔出武器,朝向透著燈光的建築物奔馳。士兵們在震驚之中試圖迎擊。


    「──別看。」


    塔奇斯從身後伸來的手硬是將雫的臉轉向一旁,大概是以為目睹戰場的淒慘情景會讓她停下腳步。不過雫隻管向前跑。她避開了士兵們紛紛湧現的建築物的出入口,躲進庭院中的樹林。


    茂密的樹林在夜裏更是幽暗,雫撥開樹枝,跨越矮灌木不停前進。樹枝劃過身體各處,不時傳來輕微的痛楚。


    「蹲下。」


    短促的命令。雫開口之前立刻當場壓低身子,


    頭頂上傳來物體劃破空氣的風聲。


    隻抬起視線,發現斜前方有個士兵正刺出手中長劍。塔奇斯以自己的劍擋下那一劍,使勁將對方推開,同時自己也擋到雫的前方。


    「不好意思,你的對手是我。」


    聽著塔奇斯的說話聲從頭上傳來,雫壓低身子向前衝。其他士兵還沒到,應該是被另一頭的戰鬥吸引了吧。她使出全力揮動背包,藉助離心力砸中士兵的膝蓋內側。見男人發出呻吟聲跪地,雫這次朝著他的肩膀揮出背包。


    「嘿!」


    雖然吆喝聲不大,但往下甩出的背包幾乎等同於鈍器。見男人就要倒地,塔奇斯上前朝著那男人的後頸追加一發手刀。


    「這樣就搞定了……小妹妹,你那行李塞了什麽啊?」


    「書。要是撞歪了該怎麽辦……」


    雖說狀況緊急,但是把向大學借來的書當成鈍器使用,令雫感到各種方麵的歉疚。雫迅速檢查過背包後,跟在塔奇斯身後繼續前進。


    劇烈的衝突似乎仍然在後方上演。劇烈爆炸聲響與士兵們的慘叫聲彼此重疊。雫強忍著回頭的衝動,對走在前頭的塔奇斯指示道:


    「再往右一點。方向有點偏。」


    「有嗎?我都是直走啊。」


    「有點歪。我對方向感很有自信的。」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後,塔奇斯雖然有幾分狐疑,但還是遵循她的指示修正方向。兩人遠離了其他傭兵,在王城外圍的樹林內沿著與一旁建築平行的方向前進。趁著佯攻與轉移入侵引發的騷動,從較遠處的入口入侵建築內。


    雫沒有停下步伐,聽著逐漸遠離的戰鬥聲響。


    「難得都進來了,難道沒辦法告訴城裏的人們那其實是禁咒嗎……?隻要完成了,整座王城都會跟著陪葬吧?」


    「就算你說也沒人會相信吧。如果真有這種可能性,那個魔法士副長早就試過了。總之顧好你自己的目的就好。」


    雫沒有反駁。現在應該將全心全力集中在眼前的目標。聽說這次的作戰有超過百名的傭兵參與。那麽自己現在能想到的方案,他們大概都已經討論過了。


    樹林的終點映入眼簾。左手邊是白色的塔狀建築,右手邊則是城牆。幸好四周沒有人影。兩人對彼此點頭後衝出樹林,拔腿跑進建築物角落的一扇門。


    根據事先得到的情報,王城內最東北方的這棟建築物是主要隻有侍女出入的倉庫。不知是因為正值深夜或是騷動的關係,似乎空無一人。兩人分頭打開較靠近的門,在第三扇門找到了目標。


    那裏是侍者服裝的存放室,牆邊的櫥櫃中疊放著好幾種衣物。雫一語不發跑向櫥櫃,從中取出了與自己尺寸相符的女性服裝,以雙手拿起在身前攤開,是件造型單純的灰色連身長裙。裙襬長到腳踝處的合身設計,大概是王城侍女穿著的製服。


    「這件就可以了吧。我稍微換個衣服,請到外麵等一下。」


    「你在胡說什麽?在走廊上被人發現該怎麽辦?」


    「那你轉過去背對我。」


    雫連忙開始更衣。因為服裝沒有拉煉,隻好把近二十顆的鈕扣全部扣上。開始思考該怎麽掩飾頭發時,突然有一塊白布蓋在自己頭上。


    「在櫃子上看到的。這個也要用吧?」


    「你也太早轉頭了吧……」


    「聽聲音就知道了。剛才就換好了吧?」


    雖然聽起來很可疑,但雫沒再多追究,立刻攤開白布。兩片白布其中一片似乎是用來披在頭上,另一片則近似於圍裙。她將兩件都穿戴上身,看向掛在牆上的鏡子。


    「感覺好像女仆(maid)……」


    「那是啥?」


    「死後的世界啦。」


    雫回以隻有日本人能理解的雙關語,塔奇斯一臉納悶。不過現在沒時間多做解釋,雫為了將脫下的衣物塞進背包而拉開拉煉,發現背包中有一本沒有標題的藏青色書本,讓她摸不著頭腦。


    「奇怪?這本書是我的嗎?」


    腦海中波瀾四起令雫不安,卻想不起任何事。雖然覺得莫名其妙,雫還是將那本書頁間不時掉出沙粒的書塞進背包底,再度將背包的背帶拉到肩上。


    到頭來,無論發型如何,隻要隨身帶著這個背包顯然就很可疑。但是在不知能不能回到這裏的狀況下,也不能就這樣擱著。雫再度檢查自己的打扮,轉身看向塔奇斯。


    「謝謝你願意帶我到這個地方。」


    「是無所謂啦,不過你真的一個人也沒問題?」


    「我會想辦法。況且你也有你該做的事啊。」


    塔奇斯挑起一邊眉毛顯得欲言又止,但最後他隻說:「你自己小心點。」他轉身走向大門,手按在門板上。這時他轉身麵向雫,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不管小妹妹個性再怎麽成熟,身體終究還是小不點一個,可別太勉強自己啊。要是有事想拜托我,我會等你的。」


    「真的很謝謝你。不過,下次找你的時候會先準備好報酬的。」


    這才是對一位傭兵應盡的禮數,同時也是為了別讓自己太過依賴他的幫助,希望自己能給予相襯的回報。


    塔奇斯聽了雫的回答而睜大眼睛,但立刻挑起嘴角愉快地笑了笑。他揮了揮手,彷佛步出酒館般輕鬆地消失在門的另一側。現在真的隻剩下獨自一人的雫再次檢查身上的服裝,好幾次深呼吸之後下定了決心。


    ──非去不可。越快越好。盡可能不要留下後悔。


    「沒問題……我不會放棄。」


    她推開了門。


    就這麽踏進了王城內迅速蔓延的喧鬧聲與混亂之中。


    與發生戰鬥的王城外圍區不同,城內安靜得教人起疑。


    走在打磨光滑的石質地上,雫感到口中莫名地乾渴。一麵想著萬一撞見其他人該怎麽解釋,同時四處張望尋找樓梯。


    王城的魔法士副長說魔法士們構築禁咒的位置是在地下室。隻要找到地下室就可能找到埃利克。毫無頭緒地在廣大的王城內四處尋找的同時,遠處傳來的戰鬥聲不時傳到耳畔。


    如果現在對王城發動攻擊的傭兵們敗北,那就等於這個國家將落入險境。但如果他們成功攻破防線殺進王城,並且開始一一殺害構築禁咒的魔法士,埃利克就有可能遇害。現在雫所能做的,就隻有盡早找到埃利克向他告知狀況,再尋求他的指示。


    「責任重大啊……好緊張。」


    這種時候如果梅亞也在場該有多好。


    雫回想起自己曾經緊握在掌中的少女的手。因為人的溫暖而感動落淚的她有著一雙冰涼如水的手。然而令梅亞眷戀的肯定不是單純的溫度,而是感情的暖意吧。如果契約是真的,那她已經與等候的人重逢自然是再好不過──


    「奇怪?我記得……」


    想到這裏,雫突然察覺。


    梅亞當時看著聶比斯湖的畫,口中說:「我以前待在那座城。」但是湖畔沒有什麽城堡,就隻有平躺在乾涸湖底的石材而已。


    「如果那就是梅亞所說的城堡……」


    居住在湖底的魔族,嫁到湖底的人類。雫確實聽過類似的異種婚姻譚。在遙遠的過去,住在聶比斯湖的水神與人類公主之間的古老傳說。


    公主嫁給了力量強大的魔族,度過一段幸福快樂的日子,最後卻被親哥哥殺害。由於水神離去,聶比斯湖也成為生物無法棲息的地方。


    現在那個故事已經成為一樁廣為人所知的愛情悲劇,但雫記得那是千年前的事了。如果在那之後又在同一片湖泊發生其他異種婚姻譚,最後也同樣以破滅收場,或許人類與魔族真的難以攜手度過一生吧。


    「畢


    竟人類之間也不一定能保證白頭偕老嘛……」


    雫感觸良多地喃喃說道。但就在這時,一種「可能性」突然湧現心頭。


    不過她立刻甩了甩頭,抽回思緒。


    「怎麽可能嘛。」


    她如此說著,彎過走廊的轉角,也許是因為剛才沒注意,差點撞上迎麵而來的女性。與雫穿著相同服裝的侍女立刻板起臉瞪向雫。


    「你還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對、對不起。」


    「城裏出現了入侵者,上頭不是已經下令要所有侍女和魔法士們待在一起嗎!你都沒聽見嗎!」


    「因為我剛才在整理倉庫……」


    雫連忙找藉口的同時,心生一計。她發現女人的視線正好注意到自己的背包,便搶先開口問道:


    「不好意思!有個魔法士要我拿他的行李給他!」


    「魔法士?這行李看起來真奇怪。」


    「聽說是臨時招募的魔法士,不過我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真是不中用。臨時招募的魔法士應該都在地下研究所的第一到第五號,你就一個一個找吧。」


    地下研究所──雫在心中複誦。最好能在第一個房間就找到埃利克,不過這隻能祈禱自己的簽運吧。


    「真的很謝謝您。請問從這邊去,哪個比較近?第三嗎?」


    「你是路癡嗎?當然是第二啊。往那邊走過去第一個轉角往右。」


    「啊,說的也是,不好意思……那個,請問您有見到綠頭發的女孩子嗎?」


    「綠頭發?你在說什麽啊?少胡言亂語了,還不快去。」


    姑且一問但沒有收獲。雫感受著煩躁的視線直刺自己的背,往女人指示的方向邁步前進。走過轉角自女人的視線範圍消失後,立刻拔腿跑在沒有人影的走廊上,很快就發現了她在找的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是這裏啊……」


    燭台的光芒勉強照亮幽暗的樓梯,氣氛陰沉而詭譎。但雫一瞬間就跨越心中的躊躇,盡可能不發出腳步聲往地底前進。來到樓梯的半路上,遇見看守的士兵而停下腳步。


    兩名士兵在狹窄樓梯的下方負責守衛般麵對著彼此。他們察覺到雫的到來,抬起頭看向侍女打扮的雫。雫在口中反覆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同時走下樓梯。


    「是怎麽了嗎?你來做什麽?」


    「上麵說為了防範入侵者,要我們和魔法士們待在一起……」


    「這我們也知道,不過這裏的魔法士幾乎都不是王城的人,最好不要依靠喔。」


    「聽說城裏的魔法士們正為了應付入侵者,人手不足。」


    兩名士兵麵麵相覷,表情顯得苦澀。也許他們也知道外頭正陷入苦戰的消息吧。雫更進一步說道:


    「我原本真的打算晚一點要去城裏的魔法士那邊,但是一個人工作到一半的時候挨罵了,隻要避個鋒頭就好,可以讓我待在這裏一下子嗎?這樣我才能說自己有遵守指示……一下下就好。」


    雫雙手合十拜托兩人。撒嬌懇求的模樣似乎足以讓兩個男人覺得「真拿你沒辦法」。他們對彼此看了一眼,點點頭後,麵露苦笑讓雫通過。她道謝並從兩人之間走過,推開樓梯盡頭的一扇小門。


    ──門後是一個充斥著異樣氣氛的石砌大廳。


    位於地下的石室照明昏暗並有些黴味。但不隻如此,迎麵撲來的「某種氣息」令雫不由得停下腳步。那不是一種氣味,也不是溫度差異,但是大廳內的確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彷佛走進蒸氣浴的瞬間,肌膚清楚感受到那是異於平常的空間。


    在昏暗的房裏,魔法士們的低語聲彷佛沿著石質地麵滑動並互相重疊。那難以分辨意義的言語似乎就是魔法的詠唱。定睛一看,石砌大廳另一側站著十名左右的男人圍成圓形。


    「埃利克……?」


    輕聲的呼喚傳不到他們那個位置。雫朝著正專注於構築魔法的男人們緩緩移動。圓陣中央的地麵埋著泛著朦朧白光的球體,光芒看起來正漸漸滲入周遭的空氣。


    雫一一觀察服裝與體格都不同的魔法士,但十個人都不是她在找的青年。雫不由得失落地歎息時,最靠近她的男人轉身麵向她。


    「什麽事?」


    突如其來的狐疑視線讓雫吃了一驚。現在要吞噬這個國度的災難正在此處逐漸成形,但如果在那之前能讓真相公諸於世──


    雫緩緩開口。


    「那個,其實……」


    「你是誰!在那邊做什麽!」


    嚴厲的責問聲讓雫嚇得差點跳起來。轉過頭一看,不知何時一名身穿暗褐色長袍的初老魔法士就站在門口。他仔細打量過雫,皺起眉頭。


    「侍女?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那、那個……我接到命令要我到魔法士們在的地方避難……」


    「避難?待在這裏也沒意義。不要礙事。」


    初老魔法士的話語聲中除了嚴厲之外,還透露著疲憊。待在這房間的魔法士們也相同,也許他們已經很久沒能安心入睡了。一想到這裏,雫也覺得有些同情。


    但是現在如果讓禁咒完成,這座城裏的所有人都不再需要睡眠。考慮到這一點,區區幾天不眠不休似乎也不值得顧慮。


    雫下定決心開口說道:


    「那個,請問這個禁咒──」


    「禁咒!」


    尖聲喊叫的並非眼前的老魔法士,而是在後方進行魔法構築的其中一位男人。


    吶喊聲在地下室回響,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雫與初老魔法士身上。有的視線單純隻是納悶,有的則流露目睹忌諱之物般的嫌惡感。


    突然間充斥在地下室的緊張感令雫為之屏息,那壓在背上的壓力甚至幾乎就要壓潰她。對魔法士而言,「禁咒」是何等的禁忌,雫回想起就連平常麵無表情的埃利克都擺出那樣嫌惡的神色。


    老魔法士歪扭的表情並非出自震驚,而是憤怒。他舉起右手。


    「你這……蠢材!居然聽信毫無根據的謠言!」


    「可是聽說襲擊王城的人們都這樣講!這種禁咒會毀滅這個國家……那個,請轉告上級的人!如果去找魔法士長肯定能──」


    「如果找到我,你想說什麽?」


    聽見這句話,雫在理解之前先感覺到絕望。


    換言之,阻止禁咒的可能性就在眼前這男人身上。她愕然仰起頭看著那張與瘋狂信徒沒兩樣的猙獰臉孔。


    魔法士長高舉著手,用彷佛馬上就要掐死雫的眼神瞪著她。


    「你想找我說什麽就盡管說啊。」


    ──自己也許搞砸了。


    雫在這瞬間回想起自己的背包中有一柄短劍。


    雫知道自己的無力。


    然而……雫來到這裏就是為了不以這個理由逃走。


    她抓緊了背包的背帶並挺直背脊,對男人毅然抬起臉。


    「對身為魔法士長的您,我鄭重建議現在立刻停止構築魔法。休拉教隱藏了這個構造的真相,真正的效果是開啟負之孔並且吞噬一切。絕對不能讓它完成。」


    如果真有什麽事物的力量更在武器之上,那肯定是言語。


    就算無法打動眼前這個男人,對於嫌惡禁咒的其他魔法士也有效果。


    事實上,現在雫立刻就感覺到驚惶如同波紋擴散至整個地下室。魔法士長也許是因眾人質疑的視線集中於他,表情更加扭曲猙獰。


    「盡說些荒唐無稽的謠言……」


    「這是真的!擔任您副手的那位──」


    「不準妖言惑眾!」


    魔法士長開始詠唱。雫毫不猶豫地


    猛蹬石磚地麵,以肩膀狠狠撞向魔法士長。


    男人的魔法構築尚未完成,失去平衡跌坐在石磚地上。


    雫避開呻吟的魔法士長,快步跑向樓梯。


    看守的士兵訝異地看著突然衝出門的雫。她立刻伸手指向房間內大叫:


    「糟糕了!魔法士長不好了!」


    「什麽!」


    兩位士兵連忙推開她,衝向地下室。而雫則是毫不停留往樓梯上方跑,再度跑在沒有半個人影的走廊上。


    ※


    地麵上描繪著複雜魔法陣。


    位於這王城的五個地下室正在構築的魔法構造中心點,相當於整個構造的核心。彷佛為了見證即將自核心誕生的結果,王座設置在魔法陣的後方。


    坐在王座上的坎德拉王從剛才就不斷傻笑。身穿華服,年過五十的國王簡直就像孩童般扭動著身子不斷笑著,那情景除了異樣之外別無言詞可形容。


    前來此處報告的休拉教教徒見到國王,不禁蹙眉。


    「請問坎德拉王是從何時變成那模樣的?」


    「剛才不久前。向他預先揭露一小部分就成了那副德性。不過這樣正好,他不會再指手畫腳了。」


    穿著白袍的主教笑著說道。


    前陣子他也用同樣的手法讓得知教團真相的魔法士目睹「神」的一部分。雖然之後他還是派人收拾了那男人,但現在一切都相當順利。


    國王已失去理智,得知禁咒真相的魔法士副長逃出了王城。其他重臣毫不知情,隻是相信命令出自國王而服從指示。就算有人揭露禁咒的真相,他們也不會相信吧。王城的人們深信那魔法即將帶給自己莫大的力量。不過實際上即將降臨的是唯一而絕對的救贖。


    實質掌控了坎德拉城的主教催促男性信徒繼續報告。


    「然後呢?外頭發生了什麽事?」


    「是……在深夜發生的第一波襲擊雖然完全擋下了,但剛才的第二波襲擊似乎有入侵者出現於城內。入侵者好像是傭兵。」


    「是那個魔法士副長雇用的吧。早知如此,那時就應該先殺了他啊。」


    隻對權力與自保有興趣的平庸之輩應該會拋棄這座首都連夜逃走,但那野心勃勃的男人似乎在外頭暗中策劃反抗計畫。主教看著逐漸累積力量的魔法陣,笑著說:


    「做什麽都沒意義。想流血就盡管流吧,那都將成為我們的神的力量。」


    一切都將歸還。無論是人或世界,都將回歸到至深之處的負之海。


    就算是看穿禁咒真相的旅行魔法士也無能為力。


    主教轉頭看向站在房間角落的綠發少女。


    「你也去吧。去阻止入侵者。」


    「…………」


    「怎麽了?不想見你在找的人嗎?若洞不開,你的心願也無法實現。」


    眼神陰鬱的梅亞瞥了主教一眼後,默默走出了房間。當她的身影消失後,主教發出乾啞的笑聲。


    「愚昧透頂。隻有這點思考能力,畢竟隻是魔族製造的仆從啊。」


    主教轉頭看向房間的中央處。


    魔法陣的力量隨時間逐漸高漲。


    中央就如同巡禮者們四處分發的魔法道具,描繪著漆黑的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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