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為殘暴的狂氣而驚喜


    幾天前深夜芝加哥——密歇根湖畔倉庫街


    月光皎潔的夜晚。


    那天,是進行交易的日子。


    遭到周圍的大型黑手黨的襲擊,幾乎就要滅亡的魯索家族。


    他們為了取得起死回生所采取的手段,就是與其他地區的亞裔黑手黨進行藥物買賣。


    不惜打亂地下內部秩序程度的對魯索家族進行大規模的討伐。


    所以,今夜,本來應該有更大規模的交易——


    “啊……這麽美麗的花朵……”


    沐浴在溫柔月光裏的倉庫街。


    密歇根湖的湖邊設置了很多倉庫,在倉庫的縫隙中間,夾在混凝土世界中的所能窺見的土裏,一朵鮮花正在綻放。


    隻有一朵。


    包圍在一片灰色的世界當中,依然開得如此自然。


    青年靜靜地蹲在小小的花瓣前麵,小聲說道。


    “啊!……這顏色太漂亮了……不,能在這種惡劣的環境當中,依然不屈不撓的生長,連花朵都已經綻放的自然存在本身,就是非常非常漂亮的……”


    月光灑在他祥和恬淡的臉上,和他麵前開放的這朵花一起,構成了一幅協和優美的畫麵。


    隻有一個地方。


    隻有一個地方,打破了這種和諧的氛圍——


    “喂……礙什麽事呢?”


    “你這家夥,大腦進水了麽?”


    這時,在他身後,已經有一大群表情嚴肅的男子把他團團圍住。


    十幾位男子,眼神裏充滿了殺意,凝視著這位青年。


    可是,男子根本就不以為然,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觀賞著花瓣。


    “很漂亮呀……”


    “聽見了沒有?”


    其中一個男子來到青年背後,抓起了青年背後的衣領。


    青年身上穿著一身貴族似的衣服,這使得他與周圍的氣氛是如此不吻合。唯一可以彌補的地方,就是這件衣服的顏色——黑紅相間,在黑暗中顯得很協調。


    被無端的給硬扯起來的青年,扭過頭,臉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


    “不畏湖邊吹過來的強風,依然奮不顧身的綻放。真是令人感動呀。”


    “啊?”


    完全不顧想要挑釁的男子,青年依然自言自語。


    “為了這麽美麗的花朵,我有沒有要做的事情呢?”


    “……要了你這家夥的命,直接當肥料。”


    男子眼睛發直,更加用力地抓著青年的肩膀。


    接下來男子正要一陣拳打腳踢的時候——


    “這樣的!”


    霎那間,青年大叫一聲。


    由於這突如其來的大叫,男子的攻擊躊躇了瞬間。


    可是——接下來,聽到青年口裏說出的話,男子的手完全停了下來。


    “為了這些美麗的花,就先要了你們這群人的小命。”


    “……?”


    男子注意到。


    微微一笑的青年嘴中的異常——


    像是吸血鬼一樣,青年的牙齒,全部都是鋒利尖銳的虎牙。


    這樣,男子和青年對視了一下。


    眼白的部分淤塞著鮮紅的顏色,瞳孔的部分則是純白色。


    在色調正好相反的眼球中心,漆黑的瞳孔似乎已經完全被吞噬了。


    看到這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男子突然想到了童年時銘刻在心的回憶。


    那就是祖母講的,隻在天真的孩子中間流傳著的故事。


    “你這家夥,不就是吸血鬼麽。”


    哢嚓一聲。


    清脆的聲音。


    就像是切蘋果派的感覺一樣,閃閃地發出銀光的小刀刺向了男子的喉嚨。


    “——”


    男子的嘴一張一合,似乎要說什麽,如此鋒利的小刀,如此敏捷的身手,瞬間就到達男子的頸椎,幾秒鍾後男子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意識。


    “……?”


    “怎麽了?”


    已經喪命的男子的背後的一群人,還沒有覺察到發生在同伴身上的慘劇。


    月光下,對方一直抓著來路不明的青年的衣領。從背後看來隻是這個樣子,可是突然之間就毫無動靜,這種事讓大家都很莫名其妙。


    為了解答周圍人們的疑惑,青年語氣優雅,漠不關心的說道。


    “呀,真是拿你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小刀依然緊貼著男子被刺傷的喉嚨,青年向周圍的男人們掃視了一眼。


    “啊,你們這幫人,真是一群毫無價值,令人討厭的家夥。”


    “喏……”


    青年的話,使得黑手黨們越發覺得奇怪。


    他們一邊想象著同伴的最糟糕下場,一邊緊張兮兮的麵麵相覷。


    “順便說一下,跟大哥們做買賣的人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突如其來的話語。


    到現在為止和自己毫無關係的青年,一下子說出了“買賣”這個本屬於他們工作範圍內的話語。


    本應該屬於黑手黨們創造出來的“禁區”,卻被一名陌生青年闖了進來——青年依然一副溫柔的笑臉說道。


    “你們還真是可憐,被徹底的拋棄了!你說讓你們在黃泉路上給他做個伴吧,他肯定不同意——就連奉送這朵花他都不願意,你們的生意夥伴也真是的。說起這個,我突然覺得你真這幫人實在非常滑稽可笑。甚至讓我覺得可憐……隻是,在這朵美麗的花兒麵前,你們是多麽的——沒有價值!”


    在話語結束的同時,青年握刀的手也用了點力氣。


    嗵——嗵——嗵——


    單調清脆的聲音,也是銳利的聲音。


    在槍聲響起的同時,緊貼在青年身上的屍體就像是要保護青年一樣,撥開屍體的頭,又飛過幾發子彈。


    “呀……”


    “噢……”


    最近的幾位黑手黨,臉上和胸膛上都被子彈打得一片血紅,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膝蓋倒地,癱作一團。


    “!?”


    “你這家夥!!……”


    對於眼前突如其來的真切的死亡,剩下的大約十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將手伸入懷中。


    可是,青年卻依然把屍體當作自己的盾牌,並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隻是冷冰冰的扣動了自己手中的小刀。


    夜間的湖畔傳來幾聲清脆的爆炸聲,全部是由青年手中的武器所發出來的。


    青年把子彈依次射向掏出武器的人,在約有一半的男人倒下的時候,他把小刀從屍體盾牌的頭部拔了出來。


    從心髒已經停止跳動的屍體的頭部,冒出了無力的噴泉。


    周圍的男人們停下掏出手槍的手,確認在月光沐浴下的青年手中的武器。


    ——槍——小刀?


    那確實是一把槍的外形。


    令黑手黨們感到奇怪的是,槍身和整體的大小比起來,顯得格外長。


    可是,他們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看起來像槍身的東西在月光的沐浴下,露出了原本銳利的光芒。


    “槍……劍?”


    一邊小聲嘟囔,黑手黨中的一人拔出了手槍。


    青年握著槍劍的手無力的垂下,明白這個男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可是,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的人物的影子,跳到青年的麵前。


    幾乎在槍聲響起的同時,耳邊響起了一陣銳利的金屬聲。


    擋在青年麵前細長的影子。


    從眼前影子交叉的手腕部位,飛散出一陣灰色的火花。


    “是吧……”


    “你這家夥是誰呢,從哪裏冒出來的呢?”


    影子的手腕上長著奇形怪狀的指甲,這就是子彈被彈飛的真正原因。


    “……不要拿我做實驗。”


    影子一邊說道一邊瞪了一眼身後的男人。


    “……這不是鬧著玩的時候……克裏斯托弗。”


    對於這種斥責的話語,青年頗感意外的搖了搖頭。


    “失敬了。我一直都很認真,琪。還有剛才我並不是拿你做實驗。我相信你的能力。說成是愛慕也無妨。可是,我對男生不感興趣,所以不要對我抱有任何期待,免得太失望。”


    這位被稱為“琪”的男生無奈的搖搖頭,開始向剩下的幾名黑手黨走去。黑手黨們慌慌張張的又開了幾槍,射向琪身上的子彈全都變成了火花飛濺開來。


    勢若猛獸,毫無間隔,琪的手腕在身邊劃了個圓,形成了一個保護層。


    因為是低頭往前衝,所以身體的全部都被囊括在這個圓裏,使得飛向自己的子彈完全喪失了威力。


    ——不可能——


    近處的黑手黨們,最後甚至連想這些問題的時間都沒有。


    琪用手腕劃出的“圓”就像“球”一樣,在子彈就要碰到身體的瞬間,琪揮舞的範圍稍大一些,那個“球”的空間也會在一瞬間急劇膨脹。


    現在本來是鋼鐵般的手指甲,突然之間以手腕為支點向外延伸,變成了四隻鋼鐵般的小刀,長在手指之上。


    瞬間傳來一陣哢哢裝上什麽東西的聲音,手指化為利爪,劃過黑手黨們的臉頰。


    四根紅色的血印劃過臉頰和喉嚨。


    深度絕對能夠致命。


    琪隻是憑借感覺來確認已經發生的事實,繼續前進。


    沒有回首張望已經倒下的黑手黨們,也沒有放慢速度,如影子般無聲的在黑手黨中間穿梭。


    隻是這樣,黑手黨們隻剩一半活了下來。


    “怎麽會這樣?”


    “這個是……妖怪?”


    好運躲開琪的殺戮的男人們,慌張的用槍瞄準了已經飛身撲來的影子的背後。


    可是,還沒等他們來得及扣動扳機,就從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哼……你們……還真是弱不禁風呀。”


    倉庫街的夜裏頓時彌漫起血和硝煙的味道。聲音,和這種場合很不吻合——嬌媚的女孩子的聲音。


    “!?”


    男人們不知道究竟該回頭看,還是該繼續開槍,瞬間猶豫不決。


    有幾個人憑借著本能開了槍,可是子彈隻是射到了琪的周圍。


    看到這裏,在他們身後的女人咯咯笑道。


    “魯索家族……去年,不,是前年……?可是被這群孩子們給殺死了幾十個人呀,哈哈哈。”


    這種很做作的笑聲,使得男人們在生氣之前,更想知道這位女人到底是誰。


    ——這女人,不,這家夥,到底是誰?


    “可憐呀。不是曾經是芝加哥顯赫一時的魯索家族麽?如果是幾十個小鬼殺害幾個黑手黨的話還說得過去……可是我們卻剛好相反,幾個人就把你們這幫家夥收拾了——是吧,這不是一種屈辱麽?”


    從目前的狀況和話語來看,這個女人肯定是那兩個妖怪的同夥。


    所以就是他們的敵人。


    很簡單的結論。是敵人的話,隻需要在回頭的時候射擊就可以了。


    可是,這個女人帶槍了麽??——誰知道呢。


    已經不能冷靜做出判斷的男人們,在回頭的時候射出了子彈。


    如果對方有武器的話,就射中她的眉宇;如果對方沒有武器,對於兩個妖怪來說就是人質。


    單憑這種簡單的想法,他們都很敏捷的扭轉了身體。


    就像是受了第一個扭頭的男人的影響,剩餘的“生還者”接二連三的把目光轉向身後——


    “這是……”


    他們的心,一下子變成了空白。


    那裏,根本就沒有人。


    剛才確實有人發出聲音,回響在倉庫街紅褐色的牆壁上。


    頓時他們中間開始騷亂,接下來是恐懼,緊張兮兮的四處張望。


    “……這是怎麽回事?”


    想要開口的他們的腦際,閃過一陣逼人的寒氣。


    不過很快就會變為溫暖的血液,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怎麽了?”


    有一個人開始引起了琪的注意,這個人意識到自己身後的異常這樣叫道。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自己的同伴被黑色的“輪子”刺中的情景。


    黑色輪子幾乎一半已經完全刺入天靈蓋,必死無疑。


    隻是聲音。


    “對不起。”


    從倉庫街的影子那邊,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響徹在靜謐的街道上空。


    自己的大腦,有種被別人主動搭話一樣的感覺。


    “本來不想殺死你們的。可是克裏斯變化不定,實在對不起了。”


    “呀……”


    這時,男人們全身所有的感情神經都已經集中在恐懼這一點上。


    可是,就在他們想本能地喊叫出聲的同時——


    “吵死了,真討厭。”


    琪像一陣風一樣穿越男人們中間的空隙。隻剩下一陣呼呼的風鳴聲。


    隻有一人,喉嚨沒有遭受致命攻擊,這個男人——隨著血的流出,意識逐漸淡薄,對著殺戮者破口大罵。


    “……這群畜牲……拉德……拉德在不在,你們這幫家夥……”


    “不知道你在說誰,不過拉德現在不在這裏。”


    怨聲載道的喉嚨間,琪毫不留情地刺下了最後一刀。


    “嘿嘿嘿……”


    “這就是全部了。”


    僅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周圍就充滿了嗆人的血腥味。


    這種場景,如果是一般人,肯定會瘋狂的想要逃走,可是琪卻沒有任何感慨,平靜地站在屍體中間。鋼鐵手甲已經恢複原狀,小刀橫躺著覆蓋在手腕上。


    依然沒有發現女人的身影,隻聽到從湖麵上吹過來的風聲。


    “啊……如此美麗的花朵……”


    這個叫做克裏斯托弗的男人,根本就不關心中途發生了什麽事情。依然癡迷的欣賞著路邊的花朵。


    “哈……哈……哈……”


    他的背後,站了一位男子。他是剛才包圍克裏斯托弗的黑手黨當中的一人,不知道為什麽,居然能夠逃脫琪的猛烈攻擊以及神秘圓盤的襲擊,毫發無傷。


    另外和其他男人們不同的是,隻有他沒有從懷中拔槍,對交易前闖進來的這幫人也沒有絲毫殺意。


    本來,這就是安排好的故事。


    現在不用隱瞞,一臉怒氣衝衝的表情,開始質問克裏斯托弗。


    “……怎麽回事?”


    “不管怎樣,這花開得非常漂亮。”


    “不要開玩笑了,我拜托你們做的工作應該是等交易方來了之後,再製造事端,隻殺那個家夥的呀。”


    一邊嚷嚷,一邊踢開腳下的屍體——這是最初被克裏斯托弗殺害的男人的屍體。


    “你們怎麽把所有的人都殺光了!這下不就糟糕了麽?”


    對著滿腹牢騷的男人,克裏斯托弗轉過孩子般的臉龐。


    “算了吧。本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弄糟了。”


    似乎是要回應他的話語一樣,站在男人背後的琪說道。


    “潛入搜查官。你潛入魯索家族雖說不錯,不過你這幾年還真是賣了不少藥呀。前往召喚別人可是自己卻一去不複返。


    ”


    “什麽……”


    男人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從附近的黑暗處傳來女人的聲音。


    “怎麽說呢?魯索家族自身已經結束了,所以你的汙點自然也會暴露到搜查總部那裏……更何況你自己也已經成為罪犯。考慮到這點的你就想到讓我們幫你解決問題,對不對呢?唯一掌握你販賣藥品的罪證的人,被你說成是交易中的障礙——假裝是其他黑手黨從中搗鬼,然後讓我們殺掉他,對吧?”


    連拜托他們時沒有說出的真相也被一一道破,男人全身開始感到緊張。


    “……你們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是,你們為什麽還要模仿得這麽像呢,為什麽不殺我呢?”


    “不要生氣麽!”


    克裏斯托弗轉眼間已經來到男人麵前。


    和藹的麵容,露出嘴角鋒利的牙齒。


    “因為花開了。”


    克裏斯托弗一邊小聲說道,一邊以優雅的姿勢將食指放到嘴角。


    “要是生氣的話就唱歌吧!熱愛花朵,讚美自然,讚美森羅萬象的歌裏麵並不需要歌詞。隻需要啦啦啦,啦啦啦就可以了。”


    克裏斯托弗開始以優美的聲音,唱著沒有歌詞的歌曲。


    “啦啦,嘀啦,嘟啦啦,啦啦啦~”


    和著輕柔的音樂,就連琪也不由自主地喜笑顏開開始唱歌。


    從倉庫的陰影裏麵傳出女子的聲音,男人——潛入搜查官的周圍,被一片優雅的歌聲包圍著。


    可是男人似乎沒有閑情逸致來聆聽這美妙的歌聲。


    “趕快回答我的問題!”


    對於已經惱怒得青筋暴出的對方,三重唱的老大隻是歎了口氣回過頭來。


    “我剛才不是說過很多遍了麽?”


    用孩子一般的口氣和話語,對著眼前的這位說出了事實的真相。


    “就是因為這朵花很漂亮。”


    “啊……?”


    搜查官一時不能理解對方話中的深意,於是在大腦中反複地琢磨。


    “有這麽……這麽可笑的理由麽。因為花很漂亮所以就殺掉所有的人。可能麽?”


    “不可能的事情隻存在你的主觀意識當中。”


    “不要開玩笑了,這不是我的主觀意識,這是人間的常識。”


    搜查官的呼吸變得急促,為了與之相協調,克裏斯托弗也逐漸地加快速度——搖頭的速度越來越快。


    “錯了錯了錯了,你肯定什麽地方弄錯了。”


    這時,克裏斯托弗停下了一直搖著的頭,就好像關愛自家的小狗一樣,輕輕的碰了一下搜查官的鼻子。


    “不是麽,你說的人間的常識是指‘不要殺人’,可是隻要有我們在的地方,就意味著與死亡為伍,這是一開始就存在的非常識的東西。這個非常重要。”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為什麽花開的時候就要殺人呢?”


    “即使解釋你也不會明白,這是因為我們的主觀認識不同。我們隻是想看到在全是屍體的空間裏,能夠堅強的開花的生命。僅此而已。這個總該可以了吧?”


    “不管是什麽答案都無所謂了,你們作為被雇傭的殺手,做出這種事情,不怕敗壞你們的名譽麽?這可是事關你們下一筆買賣的聲譽問題。”


    搜查官一臉無奈的表情。本來自己應該是委托方,可是卻像被追趕的老鼠一樣滿臉無可奈何。


    本來想要咬貓一口,使其齜牙咧嘴,可是對於這種怒氣衝衝的口氣,克裏斯托弗卻是笑臉相迎。孩子般天真的笑臉,嘴角鋒利的牙齒,營造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奇怪氛圍。


    “信譽當然沒有問題,隻是——”


    接下來的一瞬間,槍劍一下指向搜查官的喉嚨處。


    “因為你已經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為了防止到處散播謠言。”


    “你,你,你,你這個家夥……”


    “你叫它槍劍就行了。用刀殺過後,再用子彈打穿。這可是兩頓美餐呀。不過我這個槍劍無論是槍還是劍都很小呀。”


    這話很明顯違背設計者的意圖。然後,克裏斯托弗把手指放到了扳機上。


    對於毫不猶豫的這種舉動,搜查官頓時驚恐萬分。


    “……!”


    搜查官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在他麵前,克裏斯托弗抬頭仰望明月。


    “啊,在這美麗的月亮和花朵麵前,無論是契約還是信譽,或者是正義和邪惡,統統都葬送在我的刀下。……你不覺得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麽?”


    克裏斯托弗微微笑道,就這樣扣動了扳機。


    “開玩笑的啦。很吃驚吧?害怕吧?要是害怕的話就引亢高歌吧。看,讓生活的樂趣變作優美的旋律,然後放聲高歌。啦啦,啦啦啦。盡情的想唱就唱!”


    “……”


    對於害怕至極嘴巴已經僵硬的搜查官,克裏斯托弗又開始了新的提問。


    “嚕嚕,啦啦啦……快點唱歌呀,你這樣不會覺得寂寞麽?”


    實際浮現在青年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溫柔和藹,可是對於搜查官來說反倒是一種恐怖。


    “嚕啦嚕嚕……啦啦啦?”


    青年臉上依然笑眯眯的,再次扣動扳機。


    麵對進入倒計時的突如其來的死亡,男人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啊……啊……”


    “……”


    和槍身融合在一起的小刀就要插入男人的喉嚨時。


    “克利斯。”


    黑暗中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剛好阻止了克裏斯托弗的行動。


    “喂,‘雙子’夏姆和希爾頓傳來了消息。”


    “真的麽?麗莎。”


    克裏斯托弗收起槍,然後轉身。


    ——得救了麽?


    對工作很不滿的委托人在發了一通牢騷之後,本能的想到了這個。


    ——我真的獲救了麽?


    “是的是的,我就是對大家撒了個謊。”


    似乎覺察到了搜查官的心事,克裏斯托弗突然停下了腳步。


    “……?”


    “我剛才說交易對方沒有來,這是騙你們的。”


    “什麽?”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低沉的聲音從搜查官背後傳來。


    慌忙轉身,剛才還站在那裏的琪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東洋人。


    “是你幹的麽?快說!”


    大家似乎是為了避開滿是鮮血和屍體的地方似的,一種肅穆的威嚴感直逼搜查官體內。


    “不,這不是我……”


    再一轉身,才發現剛才的幾個人已經無影無蹤了。


    克裏斯托弗、琪、還有那個躲在黑暗中的叫做麗莎的女孩,似乎全都化作霧一樣消失而去。


    “啊……”


    絕望。


    已經明白過來的檢察官,腦際湧現出的是和剛才的恐怖完全不同的感情。


    現在即使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經過全部說出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


    要是想讓他們相信——就必須解釋清楚為什麽隻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可是那幫殺手的事情——以及自己是委托人的事情都不能說出口。


    如果說出來也是必死無疑。


    隻能說自己是偶然生存下來的。


    突然覺悟到不能說出與殺手之間的關係。


    也就是說克裏斯托弗一幫人的信用絲毫沒有受到玷汙——更何況,他們手中握有敲詐自己的把柄。


    什麽都不能做。無論自己怎麽做都無濟於事。


    深深被現實所擾近乎絕望的搜查官,雙膝跪在血


    海之中,無所顧慮的小聲說道。


    “……你們這幫妖怪……”


    “啊……太好了……真是太棒了!正沉浸在絕望中的男人麵前有一朵正在絢爛綻放的花朵……這是多麽繁榮的景象,就是到了七十年代末,也會一直繁榮昌盛的!”


    克裏斯托弗一副心醉神迷的表情,在船上大聲說道。


    漂在密歇根湖畔的小船上,兩個男人正單手拿著望遠鏡嚷嚷著。


    確切地說,正在嚷嚷的隻有克裏斯托弗一個人。


    “不過很可惜,這朵花能不能開到七十年代末也還是個問題呀。”


    “不過在這之前,這個男人也會不存在了。”


    克裏斯托弗完全不顧琪的冷嘲熱諷。隻見他張開紅色的雙眼,露出鋒利的虎牙獨自笑著。


    “這樣不是也好麽,東洋不是有句古話叫做‘諸行無常’麽?”


    “……怎麽樣都行,可是克裏斯托弗,你總是幹這種事的話,也許真的會敗壞我們的名譽的。”


    “啊哈哈哈,副職的聲譽是好是壞都無所謂。我們隻要對一個人忠誠就好了,這就是我們的本職。不是麽?”


    對於這種漠不關心的口吻,琪隻是靜靜地歎了口氣。


    “我們當殺手總是馬馬虎虎的,都出了名的。說到‘葡萄酒’呀,‘便利屋’什麽的,在這個行業裏,也是以敬業而聞名的。我們還是自重一點比較好。”


    “我可不會對名聲產生任何興趣。這種名聲有什麽價值和意義呢?啊,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很精彩呢,趕快找個本子把這句話記下來。”


    “不要開玩笑了。”


    “該怎麽做呢?——我們要想在這一行裏成為最好的,必須以‘葡萄酒’的名義采取些行動。不然一一查找出來可是有夠麻煩的。”


    克裏斯托弗接下來凝望了會湖畔的景色,隨著船的移動,鮮花和男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建築物裏。最後,克裏斯托弗臉色平靜地對同伴說。


    “那個,夏姆他們怎麽樣了?”


    “不要問我。”


    琪冷漠地回話。好像就在等這句話似的,船上傳來聲音。


    “噢,真讓人高興呀。這可是根克利斯說的‘本職’相關的事情。”


    克裏斯托弗和琪同時回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隻看到湖上的一團陰影。


    “麗莎?這,你在船上……什麽地方說話呢?”


    “真是恐怖。”


    船上的兩個男人相對而視,似乎並不特別在意這種奇怪的“聲音”繼續說道。


    “修伊傳來消息。讓你們坐明天的火車去紐約,去幫助狄姆(譯注:水石文庫版譯作“提姆”)的工作。”


    “哇哦。”


    似乎感到很意外,克裏斯托弗高興的大聲說道。


    “真是的真是的。我們都好久沒做自己的本職工作了。到底是幾年呢?還是幾十年呢?”


    “三個月而已。”


    琪冷冰冰地回答道。克裏斯托弗沒理會琪,齜牙咧嘴,雙目發光。


    “啊,很久都沒有見到阿黛兒了。狄姆那家夥整天得過且過的,阿黛兒當他的手下,不能施展手腳,肯定很不滿吧。真是可憐呀。”


    悲哀地搖著頭,照射在湖麵上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拖得更長。


    “不管這些了。看,連月亮都來祝福我們呢,我們走過的地方沒有一片雲!是呀……我們走過的地方都會陽光普照——同時也刮起血雨腥風。”


    幾天後,紐約市的賓西法尼亞車站。


    “什麽陽光普照呀。不過又要血流成河了。”


    在風雨交加的火車站出口,手腕裹著布的琪嘲諷地說道。


    “大自然總是陰晴變化無常,我喜歡。”


    克利斯托弗一副很困惑的表情,手裏撐著蝙蝠傘(譯注:就是普通的大黑傘)。


    “這是雨在歌唱。是一首激勵全身濕透的我們繼續前進的歌曲。盡可能的合上傘,在雨中微笑。所以,琪。快想一些好的歌詞來。”


    “不想。”


    斜打過來的雨滴,穿過雨傘,澆在兩人的身上。


    似乎要把一切撕毀一樣,他們在暴風雨中降臨在這條街道上。


    為了讓降落到這條街上的雨水,全部染成灰黯溫熱的血的顏色——


    同時,大中央車站附近一棟廢樓內


    聽到猛烈交加的雨聲,吉克小聲嘟囔道。


    “這雨,似乎要下個不停呀。”


    “……看這樣子是要下個不停呀。”


    在堆積著磚頭和瓦塊的房間一角,瑪莉亞平靜地隨聲附和道。


    從他們的口氣裏並沒有感到天真爛漫,取而代之,一種悲壯凝重的空氣包圍在這個女孩子的周圍。


    隻要有一次失敗,就會使這個女孩子的“信念”徹底崩潰。


    能夠斬斷一切的日本刀。


    這就是這個女孩的信仰,也是她的人生。


    準確地說——信奉這條真理,是這女孩活下來的唯一理由。


    深信日本刀的鋒利無比。隻有日本刀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刀。這條真理,要用自己的手去一一驗證,這就是這個女孩——瑪莉亞·貝爾賽雷特的人生。


    可是,就在幾秒前,這種天真純潔的信念裏滲入了汙漬。


    持槍少女的話語,依然回蕩在瑪莉亞的腦際。


    “可是……你會相信的……你現在隻不過是自欺欺人。”


    ——不。


    “最有力的證據——是你自己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


    ——不。


    女孩重複著否定的話語,腦中形成的幻影始終揮之不去,敵人手裏拿著槍,毫不留情地指向自己的喉嚨下方。


    “你那把刀——無論如何也不是這把槍的對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瑪莉亞,怎麽了?”


    之前一直抱著膝蓋蹲在地上的瑪莉亞,突然之間抱頭大叫。


    吉克看到瑪莉亞這個樣子,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怎麽了,瑪莉亞?哪裏疼麽?”


    拷問師慌忙地跑到情緒激動身體顫抖的瑪莉亞身旁,擔心的望著瑪莉亞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瑪莉亞似乎最終恢複了正常一樣,原本很怯懦的眼神一回頭看到吉克,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使自己恢複了平靜。


    “啊……啊啊……對不起。amigo。”


    “真的沒事麽?”


    麵對吉克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瑪莉亞臉上浮現出笑容。


    “沒事,amigo。隻是做了個噩夢……”


    “不想輸對吧?”


    “什麽……”


    對於這種摸不著邊際的問話,瑪莉亞瞪大了眼睛,而吉克卻不以為然,就像知道了瑪莉亞夢的內容一樣說出了這句話。


    “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覺得瑪莉亞不會輸給那個女人的。”


    “啊、哈哈。要是想安慰我的話就算了。”


    “哦,當時,因為羅尼摻合進來所以最後是難分勝負的。所以,最後不能分出勝負。”


    吉克天真的話,使瑪莉亞想起了剛才的戰鬥。


    羅尼——


    雖然瑪莉亞不知道這個名字,可是吉克卻很清楚的知道是在說誰。


    就在事情快要被解決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加入進來——瞬間奪取了雙方的武器的神秘男人。


    到底采用什麽方法在激戰的兩人中間奪走自己的武器,這一點剛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對於現在的瑪莉亞來說,這隻不過是


    個小問題。


    “嗯……不行呀,吉克。其實我那時已經輸了。……當時的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開始懷疑日本刀了,所以我失敗了。”


    “可是。”


    吉克還想說什麽話,瑪莉亞開始大聲斥責。


    “我輸了,我就是輸了……我現在的心情,吉克你是無法理解的。”


    能夠決定戰鬥勝敗的隻有參加戰鬥的本人。正是考慮到這點,瑪莉亞才對想安慰她的吉克感到分外的陌生。


    夾雜在這中間更複雜的感情,全部都化為對吉克的不滿。


    到此為止的沉默就像是假的一樣,所有的一切終於爆發,而眼前的這位就成了發泄的對象。


    “你什麽都不明白。與戰鬥無關的人怎麽能簡單的說出誰勝誰負呢?你明明從來都沒有參加過戰鬥!你生下來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奴才命。生命沒有受到任何威脅的吉克你,又怎麽會明白此刻我內心的感受呢?”


    “……”


    “吉克你總是笑眯眯的,所以,我的心情……”


    聲嘶力竭的一頓斥責,瑪莉亞頓時非常後悔剛才說出的話。


    現在的自己真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喪家犬,對自身的責備、憤怒和悲哀,這種無法原諒自己的複雜感情,全部都發泄在了竭盡全力想要鼓勵自己的男人身上。


    自從進入這個廢墟大樓之後,吉克一直說著鼓勵自己的話。剛才的斥責並不是針對吉克,而是包含著對自身的不滿和憤怒。


    可是——這種憤怒卻統統的發泄到了吉克身上。


    “啊……”


    知道應該向吉克道歉。可是,要怎麽開口呢?女孩一直猶豫不決。


    終於有了一點空隙——吉克開口說話,就像弄壞好朋友的玩具的孩子一樣,發自內心抱歉地說道:“對不起。”


    “什麽?”


    “我不能理解瑪莉亞您此刻的心情,我真是愚蠢至極。”


    ——不是。


    就在瑪莉亞急著想要否認的時候,吉克斬釘截鐵的說道,絲毫沒有給混亂的女孩留下辯解的空隙。


    “就像您剛才所說的,我不能理解您的心情。瑪莉亞您說的信念這種東西,是看不見的。所以我不怎麽相信……如果我腦袋沒那麽笨的話,我就會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也不會讓你這麽悲傷了……”


    “……”


    “……實在是對不起。現在的我,還是無法理解輸了的瑪莉亞的心情。”


    吉克的每一次致歉,都使得瑪莉亞更加揪心的痛。


    他的謝罪,使得自己的弱點愈加一點點地暴露出來。


    可是,自己無法阻止。現在的自己沒有阻止他的資格。


    現在的自己,像喪家犬一樣的自己,隻能任憑吉克的話語一點點地刺痛自己的身心。


    隻是——接下來吉克的話語和剛才的完全不一樣。


    “所以——一定要勝利呀。”


    “……什麽?”


    “你下次肯定會贏的,我很高興呀。”


    瑪莉亞完全不知道吉克在說什麽,隻是茫然的等著他的下文。


    “為了能夠理解失敗時候的瑪莉亞的心情,我一定會努力的。隻是,我頭腦不好用……肯定要花很長時間。”


    “……”


    “不過我是能夠明白瑪莉亞勝利時候的心情的,這個我肯定明白。”


    為了表示這不是無責任的斷言,更肯定地說道:


    “因為瑪莉亞在吵架吵贏的時候總是會笑。……所以我隻要看你笑不笑就明白了!是不是呢?所以,下次瑪莉亞贏的時候,我就會理解瑪莉亞的心情了,對吧?在做我保鏢的時候的勝敗,根本就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勝敗,不是麽?”


    吉克啪嗒一下,合上了剪刀,仍然一副天真的笑臉,繼續說著。


    “因為瑪莉亞不是保鏢——是殺手。”


    曼哈頓河畔,河邊工地施工現場附近。


    廢墟般的工廠裏滿是鐵鏽的味道。


    仿佛是製作什麽作品一樣,偌大的場地中間,擺放著腐朽的大型機器,中間有幾根不能通過任何東西的配管。昏黃的燈光從電燈裏慢悠悠地逸出。


    “今後——怎麽辦呢。”


    滿是廢墟的屋子裏麵,傳來小聲的說話聲。


    聲音的主人,是臉上覆蓋著一半刺青,眼神迷離的青年。


    他的周圍聚集著一大群年輕人,粗略估計也至少有二十多人。


    這個團夥,也沒起什麽名號,是隻要脾氣相投就可以參加的一幫紐約市的小流氓的小集體。


    站在他們中間的刺青青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發表著演說。


    “怎麽辦呢……大家快想想辦法,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妮絲你說說看?”


    “嗯……反正,現在傑諾亞特家,應該沒有剩下什麽人了……”


    一位戴眼鏡的姑娘——妮絲說完話後,刺青青年,加古吉·斯普羅特,深深地歎了口氣。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一邊歎息,一邊想起了昨天剛過中午時發生的一件事。


    本來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在第一個訪客到來之前,這天本來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的一天。


    可是——在艾薩克和米莉婭這對久違的夫婦到來之後,對他們來說,“不平凡”的一天就已經開始了。


    繼艾薩克之後,又來了一群神秘人物。


    他們說“想成為不死之身麽?”,然後就把站在身旁的同伴殺死給加古吉看。


    接著加古吉昏倒過去時,他的同伴香奈突然襲擊了自稱是“妖怪”的集團,更加奇怪的是,後來又來了兩位,似乎是甘道爾家族的成員,日本刀女和剪刀男。


    就這些人的話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緊追在他們身後的好像是馬爾提喬家族幹部的男人,這使得豪宅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馬爾提喬家族和甘道爾家族對於加古吉他們來說簡直就是鬼門關。


    加古吉在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內,沒有經過許可經營著各種買賣。雖說是買賣可也隻敢涉及一些小東西,在此之後已經兩年相安無事,平平安安地過來了,當然,今後也會風平浪靜的——加古吉他們都始終這麽認為。


    可是,他們太天真了。


    加古吉擔心的事情,終於變成了現實降臨在他們身上。黑手黨是怎樣對付街頭的小混混的……加古吉他們難以想象,不管怎樣,出過人命這點肯定是必然的。


    “……總是逃跑也不是長久之計。這樣隻會更加激怒對方……所以應該盡可能的朝著不流血的方向談判。”


    在梳理好所有的情況後,加古吉表情凝重地說道。


    可是——當中有個人聽到這種話,自信滿滿的說道。


    “用不著擔心,加古吉!”


    “?”


    “至少我們這幫人當中還有人不怕流血。”


    “尼克,你在說什麽呢?”


    加古吉很不安的追問道,同伴中有一個人嗬嗬笑道,然後告訴他一件事。


    “不久,‘葡萄酒’就會來這裏的。”


    這句漫不經心的話,卻在廢墟中的人群裏引起一陣騷動。


    “是叫做克雷亞的那個人麽?”


    “是哦,雖然現在是名叫菲利克斯的家夥了。”


    加古吉腦中浮現出叫做“菲利克斯”的男人的麵孔,周圍的小混混們臉上表情微妙,麵麵相覷。


    他們的眼神告訴我們總算可以放心,但也夾雜著一種困惑,這種複雜的感情令人難以捉摸。


    很快這種視線,全部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


    穿著一身黑色


    禮服,五官端正,黑發飄飄的女孩——香奈·拉弗雷德。


    這個女孩一聽到“葡萄酒”這個名字,就睜大了眼睛,然後麵無表情的繼續站在工廠的一個小角落裏。


    可是仔細看,會發現這種冷冰冰的表情上麵帶著幾分溫柔,妮絲用近乎嘲諷的語氣說道。


    “是不是很高興呀?你的未婚夫就要來救你了。”


    香奈把目光移向別處——可是站在她周圍的所有人都能看出,她雪白的肌膚上露出幾絲紅暈。


    菲利克斯·摩根。別名克雷亞·斯坦菲爾德(隻有未婚妻可以稱他為克雷亞)。


    一年以前,他偶然出現在正在紐約建構據點的他們麵前,當時香奈惹下了不小的麻煩,他給予了莫大的幫助。


    在黑社會中赫赫有名的“便利屋”“葡萄酒”,突然出現在香奈麵前,自稱是她的未婚夫的厚臉皮的男人。


    雖然香奈在當時也有很多的不滿,可是現在似乎已經接受了“未婚夫”這個稱呼。


    隻是——


    “不會有事吧……那人一來的話,總感覺事情會節外生枝。”


    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加古吉不安的說道。


    加古吉覺得這位男子性格稀奇古怪,雖然其他方麵還是很令加古吉佩服的。


    “可是,那個叫做羅尼的混蛋,我們這幫人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的呀。”


    “隻,隻是……”


    加古吉還是有些擔心,說話吞吞吐吐的,這時,在工廠外麵巡邏的一位同伴跑了過來。


    “喂!剛才的那個家夥,來了!一個人!”


    “!?”


    被男子這麽一叫,工廠裏的人們頓時緊張萬分。


    加古吉繃緊著欲哭的臉,催促進來的男子趕快報告事情的具體情況。


    “你說的剛才的那位……到底是那個勢力的,什麽人?”


    巡邏的男子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飛速的在大腦中整理著事情的具體經過,把想到的情況一一說來。


    “就是……那個!最初來的那個奇怪的家夥——曾經被打中很多次,後來又被日本刀女用刀砍過很多次的那個家夥。”(吐槽:總覺得達拉斯一直很倒黴……他在bao係列裏麵的地位,似乎跟叛逆的魯路修裏麵的e大叔一樣=_=ll)


    支配達拉斯·傑諾亞特的。


    隻有湧上心頭的一種感情。


    殺意。


    積聚在自己心頭的憤怒和欲望、怨恨,都已經化為灰燼,隻剩下純粹的殺意。


    暴雨打濕了他的全身,不過這絲毫沒有冷卻積聚在他心頭的怒火。


    他不是具體的針對某一個人,而是對於所有的人他都有殺意。


    可是,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各種各樣的殺意融合在他的體內,如果找到了目標,達拉斯會把對別人的恨意也全部發泄在這個目標身上。


    可是要做到這點,還少了一樣東西——他自身也深知這點。


    ——力量——他需要一種力量。


    ——隻要能夠殺人就足夠了。


    為什麽我沒有殺死那幫可惡家夥的力量,不具有殺死非殺不可的那幫家夥的能力,怎麽想都覺得奇怪。


    他並不是沒有殺人的膽量。


    甚至可以說他會毫不猶豫的殺死每一個人,這種心理素質他絕對具備。


    可是,他想殺死的對手,無論哪一個他都對付不了。(吐槽:可憐的……)


    達拉斯隻擁有一種力量,那就是超越人類的“不完全的不死”。


    可是,他想要殺的對手大多是完全的“不死”,其他的對手的能力也遠遠超過了達拉斯。


    “那對混蛋夫婦的話……”


    還不知道艾薩克、米莉婭是不死之身的達拉斯這麽想著,可是很快又打消了這種念頭。


    “這種人倒是無所謂……隻是那個叫做狄姆的家夥……還有那個‘妖怪’組織,我要把他們統統趕盡殺絕……就現在,馬上。”


    達拉斯咬牙切齒,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河岸邊的施工現場。


    自己多年來被沉溺的河流。水底留下的全是痛苦的回憶。


    不遠萬裏的來到這裏,是因為達拉斯才想到的一件事情。


    在最落魄的時候,自己確實還有朋友在身邊。


    現在雖然連名字都記不清楚,可是確實還有兩個同伴和自己同時獲得“不完全的不死”。


    自己因為什麽原因被打撈了上來,已經完全記不得了,隻是在河邊應該會有些線索。想到這個,達拉斯就向這邊走來。


    他雖然在心中使用了夥伴這個詞,可是其中並不包含任何友情。隻是因為和自己一樣擁有不死的身體,所以對對方有一種“可以無限次利用”的期待。


    可是,這個中途停止施工的工廠地方太大,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開始尋找自己的幫手。


    “見鬼……又白跑了一趟。”


    他一邊惡狠狠的咒罵,一邊向荒涼的曼哈頓河周圍張望。


    就在日前,自己還被囚禁在這個牢獄裏麵。


    被沉溺在河底,令他無法原諒的,在近乎永恒的時間裏——達拉斯很幸運的,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如果在痛苦的過程中還清醒著,那麽現在的達拉斯肯定早就失去了理智。一想到這個,達拉斯就極其憎恨地向波紋蕩漾的水麵吐了口口水。


    如果這裏沒有任何線索,達拉斯會毫不猶豫的扭頭離開這裏——這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有幾個撐著破傘的年輕男子,以達拉斯為中心圍成了半圓形。


    他們的行動蹤跡被暴風驟雨淹沒,使得達拉斯完全沒有發現他們是何時圍上來的。


    “你們想幹什麽?”


    麵對懸殊的人數差距,達拉斯沒有絲毫的畏縮。


    曾經經曆過一次生死輪回的他,對於這種怪事,早已經失去了恐懼感。


    “你們找我有什麽事麽?沒有的話給我趕快消失,就是有的話也趕快消失。……要不然我可不會手下留情,肯定會要了你們的小命。”


    “那,那個……”


    麵對毫不畏懼的達拉斯,這下反倒是不良集團的老大開始害怕了。


    “你是‘妖怪’那個組織裏的人麽?”


    看到沒有任何自信的刺青青年,達拉斯想到了這個人。


    ——狄姆那家夥的確說過,要把這家夥當作“棋子”……


    這些家夥是在達拉斯的老家,在那百萬富翁街上的別墅裏住著的小混混們。


    ——要是問這群人為什麽能夠住在自己的別墅裏?狄姆那幫家夥沒有給出任何解釋……隻知道是因為和哥哥或者是父親有生意上的往來,所以才借給他們的。


    達拉斯知道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在做毒品生意。可是他們卻以達拉斯太年輕為借口,使之受到排擠不能參與,達拉斯頓時產生恨意,離家出走了。


    達拉斯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已經消失在魯諾拉塔家族,腦中立刻判斷出加古吉這幫人肯定與此事有關。


    大致了解了對方的來曆之後,達拉斯說道。


    “傘。”


    “什麽?”


    “把你的傘給我,不然我要你的命。”


    “嘿……嗬嗬,好的,不好意思。”


    達拉斯的話使得加古吉的臉皺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傘遞了過去。


    “加古吉——!”


    妮絲以責難的語氣叫道,加古吉一邊衝他們使眼色,一邊把手抬起來,向周圍示意“算了算了”,這樣周圍才安靜了下來。


    有幾個人瞪著達拉斯,可他一點都不在意,邁開


    步子朝著加古吉走去,擺著一幅臭架子詢問道。


    “怎麽了?你們不是有事情要問我麽?……趕快在前麵帶路,去你們的老窩……真是磨蹭。”


    “……什麽?噢,是,是的。”


    看著淋在雨中的加古吉,達拉斯又想起了白天狄姆說過的話。


    ——“對我來說——‘棋子’。”


    棋子。


    “原來如此。”


    “什麽?”


    加古吉一臉驚訝,達拉斯無視其存在,獨自嘿嘿笑道。


    他早就計上心頭,那就是利用加古吉這幫家夥。


    ——如果這幫家夥上當了,就可以利用他們去殺“妖怪”那些混蛋了。


    這就是把自己的殺意轉化為現實的一個具體的辦法。


    達拉斯已經決定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同夥。


    “也許得花很長時間和這幫人交往。”


    與“同伴”這個詞的實際含義完全不同,達拉斯隻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工具。


    他依然一副傲慢自大的神情,接著又說出了歡迎自己同伴的話。


    “好吧,請你們說吧。”


    接下來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眼睛骨碌往上轉動了一下,然後向加古吉伸出了撐著傘的手。


    “……不要淋濕了,趕快進來吧。”


    “哦……啊,好的。”


    “你們可得感謝我呀。到現在為止我可已經借給你們兩樣東西了。……不,加上過會我還會告訴你們很多內幕消息,所以算是借給你們三樣東西了。”


    加古吉來到傘下麵,加古吉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人,臉上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


    隻是,他敢肯定的事情是——


    和自己在同一把傘下的男人,恐怕不是凡人——而是擁有不死之身的怪物。


    盡管如此,他還是先問了一件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那,那個……你借給我們的……傘……消息……還有一個是什麽呀?”


    “啊?這不是很明顯麽?”


    對於一臉問號的加古吉,達拉斯淡漠地說了一句話。


    “你——以前是我們家別墅裏的食客吧。”


    “……什麽?”


    加古吉更加迷惑不解。達拉斯置之不理,獨自沿著荒涼的河岸邁出了強健有力的步伐。


    對於突然之間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殺人工具,達拉斯內心像孩子一樣開懷。


    雨更加猛烈——天空更加昏暗。


    五號街道帝國大廈


    號稱是全紐約市最豪華的沃爾多夫酒店。在這個大型的旅館轉移到別的地段後,在原地址拔地而起的就是這棟帝國大廈。


    和這種具有藝術氣質的華美外觀相比,租住在裏麵的是辦公場所,全部都是相同的構造。


    這是在1931年竣工,號稱當時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物。在實際的建設過程當中,為了能夠超過克萊斯勒大廈的高度,還曾經動用了“飛機領航器”,在其頂部添加了一個尖塔,想方設法費了很多人力物力才使之成為了“世界第一”。


    進到裏麵,迎麵有幾十部電梯,給人一種不斷伸向高處的高空辦公城堡的感覺。


    就在這座大廈的中間的一個辦公室裏,乍看起來似乎和白領沒有關係的夫婦,一邊眺望著遠處的景色一邊高興地談著話。


    “太棒了。快看呀,米莉婭,人都變成了螞蟻了。”


    “看起來似乎一腳踩下去就沒命了。”


    兩人一邊撐著傘看著黑乎乎的人群,一邊孩子般天真無邪地說著話。


    “不對,米莉婭,不是說千裏之堤潰於蟻穴麽?”


    “哇,快過來幫幫忙。”


    連談話內容也和公司扯不上任何關係的夫婦身後,傳來一陣歎息聲。


    “哎呀,你完全曲解了這句話的原意。”


    說話的人,是穿著一套西服,目光銳利的男子,一身要出席宴會的打扮,釀造出的氣氛完全和夫婦不容。


    跟在他後麵的,是一身全黑的女子——艾妮絲,不可思議的望著羅尼。


    艾妮絲確認目光銳利的男子——羅尼說完了話,慢吞吞的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個……羅尼……這個,究竟是……”


    一邊低聲私語,一邊環顧四周。


    在中間的一塊很大的空地上,幾個男人正在那裏忙碌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有的人搬行李,有的人開封,捆綁著行李。


    “這是經營寶石,鍾表,工藝品的小商品代理店。”


    “不是,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情……”


    “我們是董事長,帶頭的那人是這批貨的真正所有者。實際上我們就是借給他們一個名字,不需要做任何實質的事情。”


    羅尼淡然地說著這些話,在他麵前,艾妮絲覺得事情蹊蹺,但也隻能點頭傾聽著。


    “噢,我們應該把這些東西偽裝一下,並不是能夠引以為豪的地方……可能隻是來躲下雨吧。”


    看到微微耷拉下肩膀的羅尼,艾妮絲放心地鬆了口氣。


    就在三十分鍾以前,在坐落於百萬富翁街的一座豪宅裏麵,能夠感覺到羅尼身上有種從未有過的“威壓”感。


    光是眼神與之接觸,就仿佛要被打敗了的壓倒性的存在感。仿佛麵對頂級的王者般,要拿出全部的心力與勇氣才能承受的目光。


    當時散發出巨大壓力的男人的眼光和現在銳利的目光完全不同,已經恢複到了認真和藹的克莫拉(譯注:意大利的秘密結社)幹部的形象。


    ——這個人究竟是什麽人呢?


    這半天,艾妮絲滿腦子的疑問。


    艾薩克他們因為和菲洛吵架離家出走,艾妮絲想要找他們回去,而羅尼也說自己出去辦事所以和艾妮絲結伴出了小店。


    為什麽羅尼很輕鬆的就能說出艾薩克和米莉婭的位置。


    為什麽在那個地方會發生那種事情。


    為什麽要從打得不可開交的兩個女人手中奪取武器。


    還有——


    為什麽那個持槍女孩會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個持槍的女人要殺艾薩克。艾妮絲看到這裏怒上心頭,毫不猶豫的上前製止,抓住了對方的手腕——這時,聽到艾薩克喊艾妮絲的名字,持槍少女小聲說道。


    “難不成,您……就是塞拉德·奎茲的——”


    塞拉德·奎茲。


    艾妮絲的生父,可是卻是最令她害怕的名字。


    知道自己和塞拉德之間關係的人,在整個紐約市——不,全世界都為數極少。


    女孩一邊回想,一邊想到了豪宅裏的神秘集團。仿佛是豪宅主人的不良集團(可又和豪宅很不吻合),是讓人弄不清其身份的這麽一個集團。原本,在這個時間段拿著搶在門口不斷的巡邏就很不尋常。


    艾妮絲現在還清晰地記得持槍少女的模樣,可是為什麽怎麽都回想不到在什麽地方見過她。


    當然,如果她隻提到《塞拉德·奎茲的秘籍》之類的話,就有可能是塞拉德過去的組織裏的有關成員。


    可是,如果她連“塞拉德·奎茲製造出來的赫蒙克魯斯(譯注:人造人)”都知道的話——


    由此看來,這個人和塞拉德的關係非同一般。


    本來,持槍女孩並不是看到艾妮絲的長相,而隻是聽到她的名字才會有這種反應的。也就是說,她以前並沒有見過艾妮絲。


    ——如果,如果還有機會見麵的話——艾妮絲一定會當麵向她問清楚。


    本來和持槍少女的相遇是種偶然,完全和她剛才出門時的目的不符。


    可是艾妮絲現在非常在意,想要


    “再見一麵”的想法深深地刻在她的心裏。


    本來艾妮絲出門是為了尋找兩個人,可是現在她的焦點發生了轉移。


    “啊,是呀,羅尼,那裏事先放了紙巾了麽?”


    “不先看一下就吃可不行呀。”


    雖說艾薩克他們當時也應該在現場,可是他們沒有絲毫困惑和疑問的表情。


    對這兩個人,羅尼無奈苦笑著隨聲附和道。


    “啊……你們這種‘威脅信’,就在店裏的櫃台上放著呢。”


    “原來是這樣呀!謝謝了。我們已經對自己發過誓了。”


    “如果菲洛不道歉,我們是不會再踏進店裏一步的。”


    聽著三個人莫名其妙的對話,艾妮絲突然回過神來,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當時室內一片煙霧,她就趁機拉著艾薩克他們的手逃了出來——後來,羅尼提議說到這個辦公室裏來。


    中途,艾薩克他們隻在不停的嘮叨著一件事情。


    “艾妮絲,真是的,你也偷點東西呀。”


    “對不起了,我給你們道歉。”


    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這麽輕鬆地被艾薩克和米莉婭給拐騙出來了。


    “嗬嗬嗬,菲洛那個家夥,這下肯定很苦惱吧。”


    “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沒有了,當然大傷腦筋了。”


    艾妮絲看到兩個人臉上少有的壞笑,十分不解的追問道。


    “那個……菲洛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麽呀?”


    對於一心想知道答案的艾妮絲,兩個誘拐犯手舞足蹈的回答道。在從窗戶外麵反射過來的雨滴光芒的襯托下,兩個人就像在銀幕裏跳舞一樣。


    “肯定是艾妮絲和羅尼呀。”


    “戀人和師傅。”


    這回答也過於直接了,以至於羅尼無奈地苦笑,而艾妮絲則瞪大了眼睛,凝視著麵前的兩個人。


    “師傅麽?無論怎麽看,和我比起來還是矢車年紀比較大吧。”


    “戀人……?”


    艾妮絲一時沒有明白這個詞語的意思,愣了一會後,淡然地問道。


    “真的麽?我隻是他們那裏的食客而已。”


    “哈哈哈哈,艾妮絲對這種事反應太遲鈍了。”


    “看來,菲洛隻是單相思呀。”


    兩個人停下了舞步,艾妮絲看著他們,一臉茫然的點點頭。


    “這兩個人說我遲鈍,是真的麽?……算了。”


    羅尼不知什麽原因,開心地搖搖頭,然後為了查探工作的進展向辦公室裏麵走去。


    艾妮絲靜靜的咀嚼著艾薩克剛才的話,終於意識到了他們是在說自己。


    “我和……菲洛……是戀人麽?”


    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


    自己隻是作為菲洛身體的一部分而生存著,如果菲洛想要殺掉自己,隻要用意識就可以做到。


    現在的菲洛和自己,本來就應該是這種關係才對。


    可是,卻找不到用來形容這種關係的合適詞匯。


    既不是主從關係,雖說是他分出了自己的生命;可也不是他的兄弟或者孩子。


    原來如此,確實從外人看來如果生活在一起就可以被認為是“戀人”。


    艾妮絲想這麽去理解,可還是不能完全明白。


    她本來是從塞拉德大人身體中分出的一部分,作為“人造生命”還沒有生活幾年,而塞拉德大人交給自己的“知識”,全是維持最低限度生活的知識。戀愛這種感情對她來說,本來就是一種很陌生的存在。


    珍惜大家的情緒還有喜歡的情緒她能夠懂。


    可是,對菲洛的感情,和對艾薩克及米莉婭的感情之間的不同之處,她的內心還不能理解。


    即使周圍的人都認為是戀人關係——可是菲洛是怎麽看待自己的呢。


    ——這麽說來我又是,如何看待菲洛的呢?


    即使菲洛真的喜歡自己,可是如果自己不能把菲洛當成“戀人”,這樣的話,菲洛會不會認為是對他的一種背叛呢?


    她一時不能理解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麽,反複思索著艾薩克的話。


    ——菲洛,現在在做什麽呢?


    ——如果知道我被別人拐走,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呢?


    她在自己的心裏,想著菲洛的事情。


    現在,自己“生命”的主人,究竟在想什麽呢?


    廢物、廢物、廢物。


    為什麽會全身無力。


    什麽都做不了。我真是什麽都做不了,畜牲。


    什麽知識。全部都是廢物。


    即使有多少知識,現在的我還是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了。


    雖然剛和麥薩商量過。可是如果不用自己的力量超越過去和記憶就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現在的我又怎麽樣呢,別說是過去了,就連現在瞬間都無法超越。連話都不想說。


    不,這種事情怎麽樣都無所謂。


    我要不要說話,和這種事情完全沒有關係。


    艾妮絲——艾妮絲現在是不是安全呢?


    我想說的隻有這個。


    要是她平安無事的話——如果她平安無事的話,即使我被過去的記憶給擠垮了也無所謂。


    就連自己都覺得吃驚。


    對於艾妮絲這個女孩,我把所有的感情,不,是人生,都傾注在她的身上。


    難道是長時間居住在一起,感情已經發生了偏移?


    不是不是。


    肯定不是。


    應該不是這樣。


    我對她是一見鍾情。沒有任何辦法地被她占據了身心的全部。艾妮絲的一切動作,表情,話語和心。


    這就夠了,我愛艾妮絲沒有任何理由。


    所以,畜牲,快告訴我她到底怎麽樣了。


    為什麽那個——達拉斯那個廢物——


    艾妮絲和羅尼被他一個人劫持是不可能的。


    和羅尼說過的“工地現場的襲擊”有什麽關係麽?


    還是和羅尼有工作往來的那幫芝加哥口音的小鬼呢?


    完全不知道,廢物,不知道從來沒讓我覺得這麽無助。


    奔跑,難道我現在隻能奔跑麽?


    不,應該還有其他的方法。


    隻是,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


    我身上的細胞在告訴我不能停下來。已經取代了絕望的大腦的思考,催促著我去尋找艾妮絲的下落。所以我不能停下來。


    不——怎麽說都應該有極限。


    雖說我擁有不死之身,可是全力奔跑所帶來的肌肉疲勞的速度,似乎已經超越了不死之身和本來身體正常的代謝速度。


    我的腳就好像沒有油的發動機一樣,軟弱地開始顫抖——


    緊繃的弦像斷了一樣,渾身無力,幾乎崩潰的我就這樣暈倒在地上。


    流經馬路的水打濕了我的全身,滿身的泥土,很快又被暴雨衝走。


    “廢物……”


    怎麽辦才好呢。


    我怎麽做好呢,畜牲!


    為了發泄無法忍受的怒氣,我在雨中狂吼,仰望天空的我——


    就在這時,我發現雨滴並沒有打落在我的臉上。


    一團黑影出現在頭的上方,似乎是誰撐了傘幫我擋住了雨。


    到底是誰呢?


    我看了一眼傘的主人,發現在我麵前的是——


    大中央車站東側


    車站旁邊矗立著宏偉的大廈——通稱為“mist-wall”,乃是大型聯合企業“內布拉”的紐約支社。


    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這是座有種稀薄的透明感的白


    色大廈,極富藝術情調的設計風格,觀賞者在這裏,有種雲朵已經從空中掉落在地麵上的錯覺。


    最上麵的幾層就像金字塔一樣錯落有致,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紀念碑。


    雖然無法與不遠處的帝國大廈攀比高度,可是這座建築的口碑卻絕不低於它,靜靜地聳立在那裏的莊嚴感非常吸引市民的眼球。


    可是這座建築並不像帝國大廈那樣有很多公司入住——而是從第一層到頂層全部屬於內布拉一個企業。


    在象征著內布拉實力的摩天大樓麵前,有十人左右的男女站在那裏。


    站在他們中間的青年,不顧雨水的拍打,把傘稍稍往後移開——


    仰望天空中的霧中之塔,他的思緒完全陷入對於往事的回憶。


    青年——想到了老鼠。


    童年時,自己飼養的小白鼠。


    那時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養寵物。


    對於孤獨的少年,這個動物是他唯一的朋友。


    人類之間根本就不存在朋友。並不是他受到了周圍人的排擠。


    是他不能接納周圍的同伴。


    當時的少年和周圍的同伴比起來,頭腦更聰明。


    周圍的人就像是無知愚蠢的笨蛋一樣,和自己說的話全都無聊透頂。


    不僅是朋友,就連自己的父親、哥哥,還有死去的母親也是這樣。


    當然也可以說,是少年的腦袋有問題。


    自己瞧不起別人,結果卻使自己形單影隻,十分孤獨。


    就在自己孤寂難耐的時候,他開始羨慕哥哥的活潑開朗。


    聰明的自己如此孤寂,可是比自己笨的哥哥卻能得到大家的推崇,整天笑逐顏開。


    少年無法理解,逐漸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外殼中。


    為了慰藉這種心中的抑鬱,無意間養起了小白鼠。


    即使和小白鼠說話,它也不會抽泣,對著他,自己可以盡情地說著不想告訴任何人的想法和牢騷。


    仿佛“知道國王長著一對驢耳朵”(譯注:內容梗概:國王的理發師知道了一個秘密,就是國王長著驢耳朵。但是理發師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這個秘密同時又憋得慌,於是隻好在森林裏挖了個洞,把秘密傾吐出來之後埋了起來。)的這個童話,不需要任何回答,小白鼠可以很好地與少年共有秘密。


    “是的,我為了保護自己,應該利用這隻白鼠。我隻要和這隻白鼠——吉米,創造隻屬於我自己的世界就好。”


    還不滿15歲的少年,極其冷靜的這麽想。


    這隻白鼠並不是自己的玩物。而是為了使自己精神平靜,誕生出自己舒心的歸宿地的道具而已。


    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至少少年,當時是這麽盤算的。


    可是——有一天,少年的想法和保存在白鼠中的“世界”突然之間消失了。


    當他回到房間時,呈現在他眼前的是,白鼠的身上,插著一把比白鼠大好幾倍的剪刀。


    是哥哥把剪刀刺到了白鼠的背上,天真、殘酷、現實的場景。


    讓少年感到意外的是,當時湧上心頭的感情,隻有悲傷。跟自己方便的道具被毀壞所應產生的憤怒的感情相比,更多的是一種失去自己最珍愛的東西的失落感。


    就像殺掉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樣悲傷,這種感情很快變成心痛和激動。


    少年大聲叫喊。


    還我的吉米!他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可是少年根本就沒有提起:“為什麽殺死白鼠?”


    為什麽哥哥會殺死吉米呢?


    也許是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隨著時間的流逝也就不在乎了。


    無論是什麽原因,哥哥在吉米的身上插了剪刀,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少年的聲音都喊啞了,最後注意到。


    哥哥既沒有反駁也沒有道歉。


    這樣——哥哥終於第一次看到了弟弟悲傷的表情。


    ——雖說不知道哥哥究竟在想什麽——可至少也是希望我能好起來。


    後來就再也沒有和哥哥說過話,直到分別,少年就這麽成長著。


    在他成長的過程當中,隻有一個人幫助過他忘記過去,重新塑造新的自己,這個男人就是他現在的主人——修伊·拉弗雷德。


    這個男人接納了離家出走的少年,完全知悉他內心的全部。


    少年本應被塵封在白鼠中的世界,又重現在這個男人麵前。


    他成了突然出現在少年麵前的白鼠的化身,使少年灌輸到裏麵的世界成倍成倍的成長。


    這個神秘男人修伊·拉弗雷特。


    少年在對他感到恐怖的同時,也被他的神秘魅力深深吸引。


    就這樣,少年接受了修伊這個男人所返還給他的“世界”,現在少年的世界裏肯定帶有他的色彩。


    經過幾年的時間,少年已經完全改變了自己。


    無論是名字,發型,服裝,聲音,體格,思想,性格——除了記憶,原來的“自己”,也就是“塔克·傑克遜”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獲得重生的是“狄姆”。


    可是唯一不能舍棄的是記憶,這成為少年最大的障礙。


    與原本以為再也不會相見的哥哥——吉克·傑克遜的再次相遇。


    ——為什麽,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這個重要的時刻!


    這並不是在大街上的偶然相遇——而是為了執行任務,在加古吉·斯普羅特所率領的一幫人麵前偶然相遇。


    而且,看起來,哥哥似乎和加古吉一夥敵對。


    ——可是,這種事情不是也沒什麽麽?隻要自己不在意,什麽事情都不會改變。隻是,在他麵前又多了一層障礙。我的過去決不能成為工作的障礙。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青年在大腦中默默地重複著這幾句話,心情漸漸的恢複了平靜。


    他還記得自己在看到哥哥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內心很明顯的顫動了一下。可是哥哥卻像完全沒有發現自己一樣,就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無視他的存在。


    ……也是,自己故意剃光了頭發,戴上了眼鏡,所以沒有認出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多麽具有諷刺意味。明明想努力的忘記過去的自己,卻一眼就認出了哥哥……可是,哥哥卻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這就是親人變作陌路人的開始。是的,自己離開家門時,唯一留下的一絲希望到現在完全——


    “狄姆——”


    注意到背後有人喊他,這個男人——狄姆扭過頭去。


    “什麽事?”


    似乎怕自己剛才內心深處的糾葛被別人發現一樣,他本來臉部肌肉僵硬,可為了掩飾自己的感情,他裝出一副鎮靜的表情。


    “不好意思,剛才雨聲太大,沒聽到。”


    確實周圍雨水如注,他的雨傘似乎變成了喇叭,發出巨大的聲音——可是剛才部下也似乎用了很大的聲音,有點不解的對老大報告著。


    “是的……我們去接克裏斯托弗他們……可是他們沒有在約定的場所。”


    “什麽?”


    “隻是,在車站附近的宣告欄旁邊放著這張紙條。”


    遞出疊在一起的小小的紙條,部下不快地歎了口氣。


    狄姆頓覺情況不妙,接過紙條,小心翼翼地打開,鮮紅的字映入自己的眼簾。


    “親愛的老板:


    你還好麽?我現在的心情糟糕透頂。


    你還熱愛大自然麽?


    給花兒澆水了麽?


    我沒有澆水。


    如果澆太多水,花兒會腐爛。


    也就是說整個世界會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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