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麥沙?阿法羅失去弟弟至今,已經過了超過三百年。


    遭到聖拉多?奎茲的手「吞食」的弟弟:葛雷德。


    他們兄弟的故鄉是位於義大利半島南部的港口城市,洛特華倫提諾。


    受到貴族陋習束縛的「城市」與「父親」,最想逃離這兩個詛咒的葛雷德,卻在抵達新天地之前,被那個人奪走了一切。


    另一方麵,弟弟遭人奪走的麥沙,則是被迫麵對無論後悔幾十年幾百年也挽回不了親人的現實,並且以最糟的方式,不斷體會不死者並非萬能的事實。


    直到現在,他仍能清楚回想起弟弟的臉龐。


    至少關於弟弟的回憶,得由幸存者們永遠保存下來才行。


    因此,他不可能會忘了弟弟的長相。


    他一直是這麽以為。


    直到半天前,他在部下所經營的賭場內遇見那名青年──


    ──那應該是葛雷德的臉沒錯……


    越是回想,記憶中葛雷德的臉就越是扭曲,變得與昨天見到的青年無異。


    弟弟真正的長相,逐漸被那個名叫梅爾維的男人臉龐覆蓋過去,麥沙因此深感罪惡。


    由於弟弟遭殺害的時代還沒有相片的存在,因此葛雷德的長相隻殘存在認識他的不死者們的記憶中。


    盡管懊悔當初應該至少畫張家人的肖像畫──然而不管再怎麽後悔,沒能畫成的畫終究不會完成。


    ──要是那艘船的幸存者之中,有人擅長畫畫的話……


    ──我記得維克托以前老是說,他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自信……


    一邊煩惱老朋友是否有僅憑記憶就能畫出肖像的才藝,麥沙一如往常地吃著早餐。


    這裏是位於小義大利區郊外,麥沙的公寓。


    因為聚集了許多窮困的移民,小義大利區過去曾經是貧民區。麥沙的住所是在那之中,於景氣蕭條前所建,相對較為嶄新的公寓。


    麥沙雖然擁有足以在曼哈頓郊外買下獨棟住宅的資金,但認為自己獨身一人,不需要住那麽大的房子,因此他輾轉住過好幾間公寓。


    他原本隻是為了多少避開聖拉多?奎茲,才養成選擇在不起眼之處居住的習慣──不過這五年來他都沒有改變住所。


    那是因為,最大的威脅聖拉多已於1930年的秋天死去,因此他沒有必要再躲躲藏藏。


    但一方麵也是因為已經習慣這種生活,如今他也無意再住大房子。


    如果要再舉出另一個理由,那就是住在太寬敞的房子裏,會令他回想起故鄉的貴族宅邸。


    自從1711年離開故鄉之後,那個家現在不曉得怎麽樣了?


    麥沙不經意地這麽想。


    他對於那個家並不是沒有回憶,但想起的卻都是令人厭惡的過去。


    為貴族權力著魔的父親。


    因為他,那座城市發生了好幾起悲劇──然而正因為發生過那些事件,在過了兩百多年後的現在,麥沙才能夠在異國吃著早餐。


    ──沒想到我會以這種形式回想起來。


    吃下幾片用來代替甜點的乳酪之後,他緩緩起身去刷牙。


    一麵反芻似的回憶自己的過去。


    之後,他一如往常地整裝,穿上西裝準備前往馬爾汀喬家族的事務所──


    此時他的腦袋,已經切換成「馬爾汀喬家族」的出納員模式了。


    ──好了,首先得來想想該如何填補賭場的損失金額……


    一如往常整裝完畢的他,一如往常地打開家門。


    ──先前裁縫業者來跟我說「做了假的名牌包,你幫忙買下吧」,可是就算便宜賣,在這種不景氣的時候又能賣得了多少……


    然後,他一如往常地在腦中不停撥著算盤。


    明明昨晚賭場才發生那種事情,而且這座城市才剛因為遭到神秘飛機襲擊而引發軒然大波,他仍踏著一如往常的步伐前往事務所。


    不能因為身為幹部的自己心神不定,害得整個馬爾汀喬家族跟著一團亂。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麥沙才會一如往常地行動。


    他一如往常地走在回廊上,一如往常地走下樓梯。


    唯獨一點與平時不同──


    當他從自家所在的三樓走下樓梯,經過二樓的樓梯平台那瞬間。


    一道從二樓走道現身的影子,自麥沙身後揮落鐵管。


    §


    佛瑞德的診所內


    「吶吶,我問你喔,艾薩克。」


    一名身穿舊式護士服的女人問道。


    「什麽事,蜜莉亞?」


    雖然身穿白袍,卻一點都不像醫生的男人──艾薩克?迪安回答。


    「為什麽我們要打扮成醫生的樣子啊?」


    「蜜莉亞,那是因為我們在幫醫生的忙,當然得穿成這樣才行啦。」


    結果,女人──蜜莉亞?哈文德又繼續問:


    「可是,我們什麽也治不好吧?」


    聽了這句話,艾薩克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說:


    「沒問題啦,蜜莉亞!我以前感冒的時候,都是好好睡一覺就痊愈了!」


    「啊!我也是,皮膚腫起來時,稍微冰敷一下就好了耶!」


    「你看吧!既然我們治得好自己,應該也算得上是醫生吧!」


    「真的耶!好棒喔!」


    艾薩克與蜜莉亞。


    麵對言行舉止一如往常的他們,站在兩人後方的男人不禁抽搐著臉頰說:


    「我看你們還是讓醫生檢查一下腦袋比較好……」


    「什麽?真的嗎?可是,我的頭不痛耶。」


    「我也沒有不舒服啊。」


    沒有發現男人是在諷刺自己,兩人瞪大雙眼回應,


    「不過,居然這麽替我們倆擔心,你真是個好人啊!」


    「南丁格爾!希波克拉底!野口英世(注:希波克拉底為古希臘伯裏克利時代的醫師。野口英世為日本醫學家,二十世紀研究黃熱病菌的代表學者)!」


    甚至還反過來說起感謝的話。


    「咦?啊,沒有啦……抱歉。」


    突然深感罪惡的男人,不由得向兩人道歉。


    「胡,你為什麽要道歉?」


    「為什麽啊?」


    「沒什麽……你們就忘了吧。」


    被喚作胡的男人,歎著氣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話說回來,這下還真是來了兩個怪咖。


    ──而且還突然穿上舊的員工製服………唉,允許他們那麽做的佛瑞德大爺也真是的。


    ──不過,他們看起來倒是不像壞人。


    他們三人所在的地方,是名叫佛瑞德的醫生所經營的診所。


    艾薩克二人現在正在那名醫生手下,從事幫忙搬運物資等工作。


    由於與診所同時經營的福利旅館人手不足,佛瑞德於是向讚助人探詢有沒有值得信賴的好幫手,結果餐廳經營者莫爾沙?馬爾汀喬就派了一對男女過來。


    ──「哎呀,我記得你們是……」


    ──「啊!你是那輛列車裏的魔術師!」


    ──「是灰色先生!」


    ──「這樣啊……這大概也是某種緣分吧。既然是馬爾汀喬先生介紹的,那就更不能拒絕了。」


    經過這番對話之後,兩人立刻就被錄用了。


    由於要搬運到設施的物品大多為糧食,因此在這個不景氣的時候,工作人員把東西拿了就跑的例子時有所見。


    基於這個緣故,這份工作必須交付給來曆可靠的人──


    ──算了,反正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偷


    吃的人。


    佛瑞德的助手胡在心中如此嘀咕。


    全然不知艾薩克和蜜莉亞直到幾年前,還是在全美極小部分地區引起騷動的情侶小偷,胡一心以為兩人是比孩子還要純真的好人情侶。


    「醫生等一下好像會帶你們兩個去公寓參觀,在那之前,你們就先幫忙將物資裝箱吧。你們不在的期間,我和勒布羅會自己想辦法處理。」


    勒布羅。


    才剛提到那個名字,診所的入口大門正好就開啟,原來是本人來了。


    「哎呀,佛瑞德醫生還沒有來嗎?」


    「嗨,你來啦,勒布羅。」


    「喔喔!你是勒布羅先生對吧?好幾個小時不見了!」


    「真高興又見到你!」


    對著分別向自己打招呼的人們──勒布羅?菲爾梅特?維拉雷斯克麵露爽朗的笑容。


    「早安。今天起還請兩位多多指教了,艾薩克先生,蜜莉亞小姐。」


    聽說他前陣子和佛瑞德認識之後,因為擁有醫學知識,所以有時會和胡一樣來診所幫忙,當佛瑞德的助手。


    與原先是外行人,是從當助手以後才開始累積知識的胡相反,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擁有龐大的醫療知識,而且也習慣使用手術刀,因此是進行手術時非常得力的幫手。


    「好了,接下來就隻要等醫生來了。」


    就在胡將配給用的糧食全部裝進搬運箱之後,診所的入口忽然出現影子。


    因為門上的玻璃變暗,他原以為是佛瑞德來了,然而那道影子卻顯得過於巨大──看樣子,是有人把車子停在入口前。


    「什麽嘛,停在那種地方很礙事耶。」


    診所的入口是道簡單的門,而那輛車就緊貼著門柱停放。這麽一來,除非穿越那輛車的車內或是跨越車頂,否則其他客人無法進出。


    見胡皺起眉頭,勒布羅開口道:


    「我去請對方移一下車。」


    勒布羅邊說邊走向入口──


    就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刻,一名男子冷不防現身,用力毆打他的腹部。


    「嗚……!」


    男子將痛得蹲下的勒布羅踢倒,闖了進來。


    接著又有大約四名男子下車,進到診所內。


    連最初的一人算進去共有五人。男子們雖然乍看與普通人無異,但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獨特氛圍,卻令胡聯想到地下社會的人。


    「你……你們做什麽!」


    胡邊問邊衝過去,想將倒在地上的勒布羅扶起,男子們卻完全無視他,反而徑自提問:


    「這裏隻有一個女的,所以看得出哪個是蜜莉亞……你們誰是艾薩克?」


    「咦,你叫我?話……話說回來,你們對勒布羅做什麽啦!」


    「反對暴力!」


    盡管名字突然被提到而忍不住用手指了自己,艾薩克仍對突如其來的暴行忿忿不平。


    蜜莉亞也和艾薩克一同表示抗議,但男子們卻隻是互看一眼,然後彼此竊竊私語。


    「……好像就是那家夥。」


    「無所謂,反正這裏的所有人都要抓走。」


    「所有人嗎?」


    「是啊,因為對方說稍微把無關的人也扯進來,感覺比較有效果。」


    雖然他們壓低音量交談,但因為距離很近,直接聽見談話內容的胡背後不由得冒出冷汗。


    ──喂喂喂喂!這是什麽情況啊!


    ──我突然被卷進什麽事情裏了?


    ──那輛車……是為了不讓我們逃跑才堵住門口的嗎?


    ──艾薩克他們究竟做了什麽啊?


    胡的腦袋裏浮現許多問號,可是就連疑似當事者的艾薩克二人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一邊對入侵者保持警戒並吵鬧。


    「這幾個家夥是什麽人!莫非是綁架犯?」


    「綁架事業!光榮會(注:義大利的黑手黨組織,活躍於卡拉布裏亞地區、南美及至歐洲其他地區)!」


    「不過很遺憾!我們現在身無分文!」


    「你們會做白工喔!」


    暴徒們對他們的話並沒有特別的反應,隻是冷冷地做起自己的工作,從懷中取出裝了沙子的皮革袋──以及俗稱黑傑克或sap的衝擊武器,似乎打算利用那些有效地打昏所有人。


    隻見其中一名男子猛地高舉武器,瞄準胡的太陽穴。


    「喂,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會乖乖跟你們走!所以拜托不要使用暴力好不好!可以嗎?」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懇求,但男子們卻一副打從一開始就沒聽見胡的聲音似的,默默舉起武器──


    毫不留情也不見一絲猶豫地猛然揮下。


    然而,胡和艾薩克二人,甚至連男子們都沒有發現。


    按著肚子蹲在地上的勒布羅,把臉轉向誰也看不見的方向,正在暗自竊笑。


    §


    同時刻 餐廳酒吧「蜂巢【alveare】」


    「奇怪?今天感覺人好少。」


    吩咐部下整理賭場之後,費洛來到店裏準備向莫爾沙或麥沙報告,然而或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店內氣氛比平時來得冷清。


    關於昨天那件事,羅尼說他會先轉告莫爾沙。


    光是想到莫爾沙今天會下達何種指示,費洛就緊張不已了,沒想到店內寂寥的氣氛又讓他更加緊張。


    「費洛,你來啦。今天連亞妮都還沒來呢。」


    「哦?那可真是稀奇。」


    就費洛所知,亞妮至今還不曾遲到或曠職。


    老板娘雪娜似乎很擔心亞妮突然生病之類,不過知道亞妮真實身分的費洛則另有猜測。


    ──會不會是接到和修伊有關的工作呢?


    與修伊的其中一個女兒──麗薩?拉弗雷特共享意識的女性集團「希爾頓」。其成員的知識和意誌完全都被吸收成為麗薩的一部分,不具個人的意誌。


    身為其中一人的亞妮會采取不同以往的行動,讓費洛不禁猜想她或許正在修伊的指示下做些什麽。


    ──說不定……和昨天的事情有關。


    雖然他也覺得不該把什麽都跟昨天的事情扯上關係,但畢竟與梅爾維之間的糾紛是和「不死者」有關的案件,因此即使有所關聯也不奇怪。


    莫名感到心緒不寧的費洛決定先找張椅子坐下,等待麥沙或莫爾沙來到店裏。


    過了約莫五分鍾,店門打開了。


    是上級幹部之一的寬七郎?矢車。


    「矢車先生早安!」


    「喔喔,是費洛啊。你看起來很有精神真是再好不過了。你那邊沒事嗎?」


    「?」


    矢車不同於平日的發言,令費洛摸不著頭緒:


    「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


    「哎呀,大概是不景氣的關係吧,昨天的飛機騷動讓城裏的人都激動起來。之中不僅有人嚷嚷著『戰爭要開打了』、『世界要毀滅了』,甚至還有一些女人家在傳『是火星人來攻打地球』。」


    「這樣啊……」


    不知怎地,費洛總覺得那起飛機事件也和「不死者」有關,心情因此有些複雜。


    「連我在來這裏的途中,也遭到情緒激憤的人攻擊呢。」


    「!」


    「哎呀,對方拿著奇怪的武器朝我身後揮過來,大概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吧。不過當我抓著他的手,將他扔出去之後,其他家夥就也嚇得逃走了。」


    雖然矢車滿臉笑容,但在費洛看來,這可不是什麽好笑的事情。


    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今天自己組織的上司就遭遇襲擊。


    他當然


    沒有天真到以為魯諾拉達在賭場開幕之前不會對我方有任何挑釁,不過照這個情況來看,實在不得不懷疑其中的關聯性。


    然後──他的預想以最壞的形式應驗了。


    下一個瞬間,打開入口大門現身的,是幾個看起來不太正派的男人。


    不過他們不像是和馬爾汀喬有關係的人物。


    「喂,這裏有沒有一個叫作費洛?普羅宣查的家夥?」


    他們幾個一接近老板娘雪娜,其中一名看似領導者的男人劈頭就這麽問。


    「你們幾個沒頭沒腦地問什麽啊?」


    不顧眼神狐疑的雪娜,男人一派熟稔地徑自坐在吧台席上繼續說:


    「我知道馬爾汀喬那幫人經常窩在這裏。你要是敢知情不報,小心惹禍上身喔。」


    「喂,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費洛一從吧台末端出聲,男人們互看一眼後便朝他走近。


    「你就是費洛嗎?確實和照片……應該說,本人的感覺真的就跟聽說的一樣。」


    「……可以告訴我你聽說了什麽,還有是聽誰說的嗎?」


    「是諾亞探員告訴我們,你是個長得像女人一樣的小鬼啦。」


    聽了那句話,費洛為了兩個理由露出苦悶的表情。


    ──愛德華……那個可惡的家夥。


    ──這麽說來……這幾個是調查局的人嘍?


    愛德華?諾亞。


    那個人是從以前就和費洛很不對盤的司法界人士,因為要是隨便出手,很可能會給家族添麻煩,所以費洛一直盡可能地不去接近他。


    然而兩人卻經常在事件中碰頭,彼此有著一段牽扯不清的「孽緣」。


    「替我轉告那家夥,要他小心一點,免得哪天被人打到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


    費洛盡己所能地嘲諷,調查局的男人們卻麵麵相覷,接著對他說:


    「……你的忠告來得太遲了。」


    「啊?」


    「諾亞探員今天早上『被暴徒襲擊』,受了重傷。」


    「……你說什麽?」


    意外的驚人情報令費洛瞠目結舌,激動得一把揪住最近一位探員的前襟:


    「喂,這是怎麽回事?」


    「根據目擊事發經過的流浪漢表示,他是今天早上走出公寓之後遭到攻擊。聽說有好幾個人一起毆打倒地的諾亞探員。」


    「他那個人的個性是很惡劣……不過他有跟人結怨嗎?」


    「……勸你最好不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探員瞪著費洛這麽說,費洛皺起眉頭:


    「什麽意思?」


    「現場遺留一頂帽子,顏色和你所戴的一樣。」


    「啊?喂喂喂,等一下,你們該不會光憑那一點就懷疑我吧?」


    煩躁的同時,焦慮自己說不定中了圈套的情緒也浮上心頭──然而探員卻搖頭:


    「不,我們沒有把你當成犯人。維克托副室長也是如此判斷。」


    「?」


    「帽子上寫著『下一個就是你』幾個字,而且還被分成兩半。我們反倒認為那是犯人對你的警告。」


    探員說完,腦袋一片混亂的費洛急著大喊:


    「喂……等等,等一下!這樣太奇怪了吧!說什麽警告的……再說,我和愛德華又不是夥伴,根本跟敵人沒兩樣!為什麽他會遭到攻擊啊?」


    「我才想問你呢。」


    如此回答的探員眼中,蘊藏著對費洛和犯人雙方的憎恨。


    「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諾亞探員受到你這種人渣的牽累。雖然我們實在想不透,為什麽與你敵對的他會被選中。」


    憤懣不平地告知完最低限度的案件內容,探員們轉身背向費洛:


    「聽好了,費洛?普羅宣查。你要是知道什麽就立刻通知我們。別忘了對維克托副室長來說,你隻不過是顆棋子。」


    「就算如此,我也不是你們的棋子。這一點給我記清楚了。」


    「……既然這樣,你就給我安分一點。」


    拋下最後一句話,探員們離開餐廳。


    「你應該不想再裸體走在惡魔島監獄裏吧?」


    他們離去之後,費洛依然忿忿地瞪著入口──


    「哎呀哎呀,假如攻擊我的也是同一批人,早知道我就抓一個起來問話了。」


    矢車的話卻讓他瞬間轉換心情,轉而詢問雪娜:


    「今天怎麽沒有看到莫爾沙老爹……還有麥沙先生?」


    雪娜回答口氣嚴肅的費洛:


    「……說到這裏,麥沙還沒有來。莫爾沙老爺倒是一如往常地來了,現在人在裏麵。羅尼應該也正在事務所裏整理文件。」


    聽到首領莫爾沙平安無事,費洛暫且放下心來,然而麥沙不在一事又令他表情蒙上陰霾。


    「我去看看。」


    結果,矢車出言勸告他:


    「等等,費洛,你驚慌失措成這樣怎麽行呢?」


    「可是我擔心……」


    「既然如此,你應該先去找亞妮。麥沙那邊你就不必操心了。」


    「我怎麽可能不操心……」


    倘若愛德華會遇襲真的和自己有關,那麽亞妮和艾薩克二人的安危恐怕也堪慮。


    話雖如此,想到昨天的事情──又想起有名男子長得與麥沙的弟弟神似,他擔心麥沙受連累的可能性最高。


    為了讓難掩焦躁的費洛冷靜下來,矢車開口:


    「費洛,你放心吧。雖然麥沙平常總是以出納員的身分算錢,耍小刀的功夫也沒有你那麽厲害……」


    「不過一旦打起來,麥沙絕對比你強上好幾倍。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


    小義大利區 麥沙的公寓 樓梯


    「什麽……」


    錯愕驚呼的人,是從麥沙身後揮落鐵管的男人。


    因為目標忽然就從他使出全力揮舞的凶器前方消失無蹤。


    麥沙當然沒有像煙霧一般消散,他隻是抓準對方攻擊的時間點,移動到襲擊者的視線死角而已。


    「抱歉了。」


    才聽見身體右側傳來目標的說話聲,下一秒,襲擊者的下巴就遭到撞擊。


    「唔喔……」


    襲擊者還以為是粗大角材之類的東西,從旁邊水平貫穿自己的顏麵。


    下巴粉碎飛散的景象頓時在腦中擴大,接著,劇烈的疼痛感竄過脊髓──


    搶在疼痛傳遞至指尖之前,搖晃的腦袋便令他喪失意識。


    實際上,他的下巴雖然歪了,但是既沒有粉碎四散,也沒有被刺穿。


    是以高速擊出的掌根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力,令他產生那種錯覺。


    男人猶如斷了線的人偶一般,頹然倒下。


    麥沙看也不看男人一眼,便以沉穩的步伐踏進二樓的走道。


    結果,隻見走道上兩名男子吃驚地睜大雙眼,瞪著這邊。


    看樣子,他們似乎沒料到麥沙會毫發無傷地走過來。


    ──是外行人嗎?


    見到男子們一臉意外的模樣,麥沙如此心想。然而眼前的狀況不容大意,況且麥沙也沒有自信到那種地步。


    在暗忖對方身分的麥沙麵前,其中一名男子從懷中掏出手槍。


    「……不準動。」


    麥沙於是乖乖停下腳步,並且緩緩地舉起雙手。


    「請你冷靜一點。我手無寸鐵,也沒有打算抵抗。」


    「……」


    「剛才那個人會以鈍器攻擊我,想必是因為不希望槍聲引人注意吧?既然如此,就讓我們和平地解決好嗎?」


    聽了麥沙的要求,男子們麵麵相覷。


    隔了一會兒,持槍男子開口:


    「……你轉身趴在地上。」


    「知道了。」


    麥沙順從地徐徐轉身背對男子們,然後跪下。


    襲擊者們互相點頭示意之後,沒有持槍的男子靠近把手撐在地上的麥沙,並且高舉從懷中取出的鈍器。


    然後,就在男子在狹窄走廊上又往前一步的瞬間──


    持槍男子發現他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往前邁步的男子的背,擋住了射線。


    目標的身影被同伴遮住看不見這件事,令持槍男子心中生起強烈的不祥預感──然而不知該采取何種具體行動的猶豫,卻使得他的思考變得遲鈍。


    「嘎……」


    當聽見同伴的哀號聲時,一切都太遲了,他的右手傳來一陣刺痛。


    然後,持槍男子發現一件事。


    自己原本扣住扳機的食指,猶如被扔棄的雪茄菸蒂似的,滾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時間往前回溯幾秒鍾。


    麥沙從快要趴在地上的狀態下僅憑臂力跳起來,朝離自己最近的男子腹部一踢後,便將痛苦呻吟的男子身體當成盾牌,往前推出。


    同時麥沙拔出小刀,從成為盾牌的男子腋下,砍斷持槍男子的手指。


    「嘎……」


    眼見手指掉落且聽聞哀號聲,麥沙接著又進一步追擊。


    他再次以滴血的小刀砍向男子的手,使手槍落地。


    「嗚啊啊啊啊!」


    確認槍從對方手中消失之後,麥沙揪住用來當成盾牌的男子耳朵,狠狠拽向一旁。


    「噫?」


    撕裂聲響起,男子的耳朵險些就要和臉分家。


    大概是神經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衝擊,而比腦袋更早發出悲鳴,隻見男子猛地朝耳朵被拉扯的方向傾倒。


    麥沙朝男子的腿一掃使其倒地,接著毫不猶豫地踩住他的喉嚨。


    「……咕!……?………嗚!」


    喉結發出碎裂聲響,男子吐著血倒在地上。


    另一名男子則是不假思索地蹲下來,企圖以左手撿拾掉落的手槍。


    結果,他的臉因此正麵吃了麥沙一記膝擊。


    「噗咕!」


    襲擊者鼻梁骨斷裂,一邊猛然噴出鼻血,一邊後仰上半身。


    然而麥沙並未就此停止攻擊,他旋即將男子用力踹向牆壁。


    背部受到重擊,空氣被強製從襲擊者的肺部擠壓出來。


    「嘎哈……」


    回過神時,小刀的刀刃已經抵在呻吟聲中混雜著鮮血的男子下巴前。


    「好了,我們來和平地聊聊吧。」


    在樓梯平台和走廊上,有兩名翻著白眼昏厥過去的男子。


    一名口鼻中冒出大量鮮血的男子,及抵住其喉嚨的小刀。


    還有滾落在麥沙腳邊的手指。


    在這個與「和平」二字相距甚遠的狀況下,最令襲擊者感到害怕的是──唯獨說出那句話的麥沙,其表情依舊沉穩。


    他將一雙細眼眯得更細,露出好比父親望著搗蛋孩子一般的苦笑。


    就連被槍指著時,砍斷自己的手指時,這個男人或許都是浮現相同的表情。


    一想到這裏,一股寒意驀地竄過襲擊者疼痛不止的脊柱。


    「好了……你們攻擊我的目的究竟是……不對,這麽問太拐彎抹角了……」


    「……?」


    盡管對麥沙認為直接詢問答案一事「拐彎抹角」感到不解,受到恐懼支配的襲擊者卻沒有餘力深入思考其中的意涵。


    「你是哪一邊的人?」


    「……???」


    「我是問你,是不是不死者派你來攻擊我的?」


    「……!」


    結果,男子微微變了臉色。


    可是他還是沒有開口,隻是發著抖,眼神遊移。


    「……沉默是最愚蠢的回答喔。」


    麥沙依舊表情沉穩地說:


    「如果你再繼續保持沉默,那我就不得不做出以下判斷了。」


    繼續用小刀抵住男子的要害,麥沙低下腰,靈活地撿起滾落在走廊上的食指。


    「你們……不是針對我個人,而是向整個馬爾汀喬家族挑釁。」


    麥沙再度抬起臉的瞬間,一陣更為強烈的寒氣朝襲擊者們的背脊襲來。


    因為繼續拷問的他,臉上變得完全不帶一絲感情。


    表情既未憤恨扭曲,也沒有受到嗜虐心支配,唯有極度深沉的冷酷情感,從他微睜的雙眸中流露出來。


    插圖012


    「……」


    即使嘴唇和雙腿抖個不停,襲擊者還是不打算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


    在那樣的他麵前,麥沙將撿起的手指往空中一扔。


    下個瞬間,白光一閃,手指被小刀插在男子臉旁的牆壁上。


    被斷成兩截的手指從牆上掉落,但是麥沙在手指落地前便用空著的手將其接住。


    這對襲擊者來說是個大好機會,然而或許是背部受到重擊的關係,他就算想逃,身體也不聽使喚。


    麥沙將斷成兩半的手指遞到男子麵前,神情沉穩地說。


    「接下來,我打算把這個手指深深塞到除非動手術,否則拿不出來的地步……鼻子和耳朵,你覺得哪個好?」


    「什……什麽?」


    麥沙不帶情緒地,繼續質問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鼻血不停汩汩作響的襲擊者。


    「如果你選不出來,那就眼睛好了。」


    語尾方落,麥沙便將截斷的手指靠近襲擊者的眼睛。


    就在指甲輕觸到睫毛時,男子開始好比裝了發條的人偶似的左右搖頭: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是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我隻是受人指使……!」


    「受誰的指使?」


    對著神色平靜繼續發問的麥沙,男子一副想要回答地開闔嘴巴一陣後──


    「嗯……是……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嘍嘍啦啦啦啦啊啊啊嗚啊啊啊啊……」


    翻起白眼,就這麽昏了過去。


    「糟糕,好像嚇唬過頭了……」


    發現對方害怕到失去意識,麥沙低聲責備自己的失態,然後大大地歎了口氣。


    「我怎樣都沒辦法做到像甘德魯的奇克那樣啊……」


    既然人暈了過去,麥沙決定等對方醒來,可是沒有交通工具的他,總不可能抱著一個男人在街上走。


    ──不如先把人帶到我家……


    正當他思考昏倒的男子們之中,誰最清楚狀況時,走廊一隅忽然傳來喀鏘一聲。


    「?」


    麥沙一回頭,就見到一個小筒滾落在走廊與樓梯平台的交界附近,並且有大量蒙蒙煙霧從裏麵冒出來。


    「這是!」


    擔心會爆炸的麥沙趕緊跳開。


    可是,取代爆炸湧現的卻是更大量的煙霧。


    同時還有好幾道腳步聲從樓梯的方向逼近。


    「!」


    ──是增援嗎……


    既然對方準備衝進這團煙霧之中,是不是代表對方擁有在不良視野中行動的能力?


    如此警戒的麥沙也有考慮到是有毒氣體的可能性,因此他為避免陷入煙幕中而藏身走廊的角落,與現場保持一段距離。


    可是,結果卻沒有人從煙幕中過來攻擊他──


    幾分鍾後煙霧散去時,走廊上隻剩下血跡和斷指,以及從樓下傳來,看熱鬧人們的喧嘩聲。


    疑似來增援的腳步


    聲的主人們,似乎隻是為了回收昏厥的同伴而來,而不是來攻擊麥沙。


    終於察覺這一點,麥沙歎息著為自己沒有至少抱一個人逃出煙幕外的這項失誤感到傻眼,然後重重籲了一口氣。


    「……這下我沒法向費洛自誇了……」


    §


    佛瑞德的診所


    「喝呀──!」


    就在凶器即將朝胡的背部揮落時,艾薩克闖入其間。


    他本人可能原本是打算用背部接下那一擊,以保護胡和勒布羅,然而就差那麽一瞬間,裝滿沙子的皮革袋最後重重打在艾薩克的手上。


    「呀啊!」


    艾薩克在重擊下往前仆倒,哀號著在地上打滾。


    「唔喔喔喔!喂……好痛好痛真是痛死我了,這是怎樣!」


    見到艾薩克用左手按住發麻的右手,痛苦得亂翻亂滾,蜜莉亞忍不住尖聲大叫:


    「哇啊啊,艾薩克!」


    可是,聽見柔弱女子的悲鳴,幾名襲擊者卻說出殘酷無情的話來。


    「要是尖叫聲傳到外麵就糟了。從女的開始下手。」


    「知道了。」


    另一名男子不假遲疑地從懷中取出和同伴一樣的武器,朝蜜莉亞步步近逼。


    「喂……喂,你快點自己先逃!」


    胡見狀連忙大喊,然而現在的狀況,不管怎麽想都不可能逃得出去。


    即使蜜莉亞知道後門在哪裏,在她抵達後門前恐怕就會被追上。


    心想不如由自己來壓製對方,讓她一個人乘機逃出去求救,胡急忙站起身──


    卻又有另一名男子拿出武器,逼近他身後。


    然後,就在狠毒的一擊即將擊中胡後腦杓的那瞬間──


    一道尖銳的撞擊聲,貫穿男子們的耳膜。


    那是和沙袋打在肉上的聲音相去甚遠,金屬互擊的刺耳聲響。


    「……?」


    室內所有人都猜不出那是什麽聲音。


    他們唯一知道的,是那個聲音似乎是從診所外,入口大門的前方傳來。


    聲音非但沒有就此停止,還兩次三次地定期反覆──而且聲音的間隔漸漸地越來越短。


    「怎麽回事……?」


    襲擊者們之中離入口最近的男人,一臉狐疑地打開門。


    結果他在門外見到的是──


    一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男子揮舞著巨大扳手,正在「拆卸」襲擊者們為了避人耳目而停放在入口處的車子。


    車子四處皆已遭到拆解,零件散落在路上。


    「什……!?喂……喂,你這家夥!你在做什麽啊!」


    麵對意想不到的情景,襲擊者失去原有的從容,表現出強烈的憤怒。


    可是,工作服男子聽了那樣的怒吼,卻似乎不打算賠罪也沒有退怯,自顧自地旋轉著扳手開始說道:


    「好悲傷……來講個非常悲傷的故事吧……」


    「什麽……?」


    「正在那間餐廳吃早餐的拉德大哥吩咐我『去看看診所開門了沒』,然而命運的磨煉卻阻擋在我麵前……停在診所正前方的車子好礙事,害我無法查看裏麵的情形……」


    工作服男子用左手接住以右手揮舞的扳手前端,繼續說下去:


    「可是,要是我穿著鞋子跨越陌生人的車子,不隻是我,就連拉德大哥和其他同伴的品格都會遭受質疑……可是,我又沒有那麽大的力氣能夠抬起這輛車,就算想移車也沒有鑰匙。啊啊,我究竟該如何克服這個神帶給我的磨煉?而克服這個磨煉後,前方又有什麽在等著我?沒錯,有診所!」


    見到男子不停喊著莫名奇妙的話,襲擊者們麵麵相覷──


    然而胡在聽了他的聲音和獨特的措辭之後,卻瞪大雙眼低喃:


    「呃……我記得……他好像是拉德的義弟……名字叫作葛拉罕?」


    ──話說回來,他剛才是不是有提到拉德?


    在滿腦子疑問的胡的注視下,葛拉罕?史貝特仰望著建築物,一反先前低落的情緒,用扳手的前端指著診所的入口:


    「沒錯,就是診所!假設之後將拯救世界的男人心髒病發,卻因為有這輛車而進不去好了!也就是說,世界將因為這輛車的存在陷入危機!該怎麽拯救世界才好?隻要我拆了這輛車,世界就能獲救!換句話說!拯救世界的人是我!而現在我進不去診所!這也就證明了這輛車是全世界的公敵!」


    工作服男子說著隻有本人才懂的話,並且把巨大扳手伸進車子前側,以巧妙的手法將零件拆卸下來。


    「真開心……來講個開心的故事吧!既然我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就表示我有資格對身為世界公敵的這輛車做任何事!」


    ──啊啊,我想起來了。


    ──這家夥是個笨蛋。


    回想起各種關於葛拉罕的記憶,胡雖眉頭緊蹙,仍乘機扶起勒布羅,移動到房間的角落,遠離襲擊者們。


    就在胡悄然行動時,葛拉罕依然口若懸河地自說自話: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簡單了……既然我沒辦法抬起這輛車,那就隻好把這輛車拆解成零件搬走了!之後,我隻要再次將車子組裝起來,就能將車子也救回來……這輛車子雖然是世界的公敵沒錯,但同時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依我這個世界救世主的判斷,我認為我也應該拯救身為敵人的這輛車!」


    語畢,葛拉罕無意義地將扳手往上一拋,然後在接住的同時,將其前端指向襲擊者們。


    麵對如此脫離現實的事態,襲擊者們一時茫然無措──


    「不得了了,蜜莉亞!這個人好像是世界的救世主耶!」


    「這樣的話,他也會幫助我們嗎?」


    「但願我們也是地球的一部分!」


    「如果他以為我們是火星人怎麽辦……」


    聽了從身後傳來的艾薩克二人的呼聲,他們才總算回過神來。艾薩克似乎已經從手的疼痛中振作起來,正抱著蜜莉亞,保護她不受襲擊者們傷害。


    結果,一名看似襲擊者的領導者的男人,漲紅著臉向同伴們大吼:


    「誰去讓車子前麵那個白癡閉嘴!附近民眾都過來圍觀了!」


    由於昨晚的飛機襲擊事件,在城裏四處巡邏的警官本來就比平時要多,要是再這麽鬧下去,警官有可能很快就會過來關切。


    確認兩名同夥跨過自己的車子朝扳手男而去,襲擊者說道:


    「不管車子了,我們隻帶著艾薩克和蜜莉亞從後門或窗戶逃走。」


    然後,他瞪著胡和勒布羅:


    「算你們倒楣,我隻能請你們兩個消失了。」


    「什麽東西啊!這樣太奇怪了吧!」


    不理會胡的抗議,身為領導者的男人從懷中取出小刀。


    然而,他藉由暴力所取得的優勢卻到此為止。


    因為現場突然出現了更為蠻橫的暴力。


    正當男人握著小刀走向胡時,背後忽然傳來劇烈的聲響和慘叫聲。


    判斷那是同伴發出的慘叫聲,男人急忙回頭查看──


    不知是怎麽被抬上去的,隻見一名同伴手腳朝著奇怪的方向彎曲,倒在車頂上。


    車子旁,另一名同伴則是鼻子和門牙附近凹陷,癱倒在地。


    「嘿咻。」


    一個男人將尚未卸下的車門拆下來,穿過半毀的車子內部,從門的內側現身。


    男人將脖子扭得喀喀作響,望向診所的門內。


    結果他在那裏看見了剩餘約莫三名的襲擊者,以及──被其中一人用小刀抵著的熟人。


    「嗨~胡,你正在忙嗎?」


    聽了那人的聲音,胡將視線從小刀轉往入口的方向。


    他一看見站在那裏的男人身影,臉上倏地浮現帶著五成震驚、四成不安,以及一成安心的複雜表情。


    「拉……拉德!這不是拉德嗎!」


    「你還是一樣容易被卷進麻煩之中耶。」


    「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昨天外麵掛著休診的牌子,所以我就叫葛拉罕先來看看狀況,沒想到卻在餐廳裏聽到這小子鏗鏗鏘鏘拆車子的聲音。我心想這下大概有慶典可以參加,就跑過來瞧瞧,結果果真不出我所料。」


    麵對聳肩解釋的拉德,胡的腦中浮現「你到底為什麽會在紐約?你之前人在哪裏?」等種種疑問,但他忽然想起刀子並未從眼前消失,便緩緩後退,以免刺激襲擊者。


    「你這家夥是怎麽搞的?你不要命了嗎?」


    持刀的襲擊者雖然出言恐嚇,臉頰上卻滲出滴滴冷汗。


    拉德無視那樣的男子,徑自繼續環視房內──結果因為見到意想不到的人物而瞪大雙眼:


    「啊啊……?嗯?喂?艾薩克?你該不會是艾薩克吧?」


    「呃……啊啊!拉德!這不是拉德嗎!」


    見到兩人驚訝的模樣,胡錯愕低語:


    「咦,你們認識?」


    大概是聽到那句低喃了,拉德笑嗬嗬地對胡解釋。


    他的眼中,似乎已經沒有持刀男子的存在。


    「哎呀,因為我們曾經在惡魔島相處過一陣子。」


    「惡……惡魔島?」


    ──拉德這家夥在胡說什麽?


    ──惡魔島可是監獄耶。


    ──拉德就算了,艾薩克怎麽可能待過那種地方?


    胡心想那應該是某種誤解或行話,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和餘力在白晃晃的刀子前追根究柢。


    另一方麵,持刀的那名襲擊者則是在聽到惡魔島一詞後,心生擔憂。


    ──他說惡魔島?


    倒在外頭的兩名同伴的其中一人,似乎就是眼前的男人打倒的。


    襲擊者知道這一點,卻不曉得這個外表散發出危險氣息的男人是何來頭。


    假使他真的待過惡魔島,那麽他極有可能是凶惡的重刑犯。


    說不定,他是著名黑手黨組織的成員。若真如此,最好還是別與他起衝突比較明智。


    如此心想的男人將小刀收進懷裏,徐徐與周圍所有人拉開距離。


    「啊?什麽嘛,怎麽可以在難得的慶典上把家夥收起來啦。」


    與笑著表示不滿的拉德相反,胡安心地吐了口氣。


    「你……你願意改變心意真是太好了。雖然不知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不過我們先冷靜地談一談吧,好嗎?」


    可是襲擊者們不理睬胡的話,沉默地以眼神互相示意。


    拉德對此似乎相當不悅,而當他向前邁步,準備要解決掉剩餘三人時──


    收起刀子的男人,從懷中取出類似手榴彈的東西。


    當保險栓被拔掉的手榴彈掉落在地的瞬間──


    煙幕異常猛烈地噴發出來,從診所內部到門附近都被白色煙霧所覆蓋。


    然後,當煙霧散去時,襲擊者們的身影已然消失,就連被葛拉罕和拉德打倒的男子們的身體也消失無蹤。


    「真是的,被他們給逃掉了。」


    拉德環顧四周一邊說,看起來既不驚訝也沒有不甘心。


    「算了,反正那些人感覺挺無趣的。」


    「得……得救了……嗎?」


    胡膽戰心驚地四處張望,腦袋依舊一片混亂。


    「喂,拉德,你為什麽會在這座城市……」


    胡還沒說完,拉德就搶先對艾薩克說:


    「嗨!艾薩克啊,我們真的很久不見了耶。我是知道你是費洛的朋友,但我沒想到來找胡會見到你。」


    「哎呀~其實我們跟胡先生也是昨天才剛認識。」


    「吶吶,艾薩克,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喔喔,這位可愛的小姐,莫非就是你的女友蜜莉亞?」


    插圖013


    在和樂融融地交談的三人麵前,胡完全沒有開口的機會。


    勒布羅從背後把手搭在那樣的他肩上,對他說道:


    「看來他們好像認識呢。我去看看後門和住院病患的情況,就不留下來打擾他們了。」


    「哦?好……好的,你小心點。剛才那群家夥說不定還沒離開。」


    「知道了,到時我會努力大聲呼救。」


    勒布羅說完,便從診所大廳往後方走道走去。


    留在原地的胡耳裏,響起的淨是艾薩克和拉德等人的談笑聲,以及葛拉罕繼續在外頭拆解車輛的聲音。


    盡管腦袋一團混亂,他仍靜靜地搖頭,苦笑著自言自語。


    彷佛想藉著口中吐出的話,驅散自背脊竄起的寒意。


    「這座城市……究竟是發生什麽事了……?」


    §


    紐約某處 大醫院 單人病房


    太陽尚未完全升起的時刻。


    醫院內,專門供特殊人士使用的單人病房的床上,躺著一名不過是小小探員的男人。


    為了方便進行調查相關的機密對話,調查局才與醫院接洽,讓男人住進這個房間。


    「……真的非常抱歉,維克托?泰波副室長。」


    臉上纏著繃帶,躺在床上的男人──愛德華?諾亞探員對出現在房門口的男人維克托?泰波如此說道。


    「別太勉強了。」


    「不,說話沒有問題,隻是深呼吸和咳嗽時會影響到肋骨而已。」


    「既然這樣,你就別說太多話了。」


    毛毯底下,愛德華的身體恐怕也纏滿繃帶吧。


    全身毆傷,數處骨折。


    聽說要完全康複,至少得花半年的時間。


    而且他二十分鍾前才剛蘇醒過來。


    照理說,他現在還不是能夠會麵的狀態,但是在愛德華本人的要求下,維克托於是從設立於紐約市內的搜查本部趕來這裏。


    「如何?是不是很後悔沒喝下從聖拉多的同黨那兒扣押的不死酒啊?」


    「怎麽會呢。」


    愛德華本應疼痛萬分,然而他卻咧嘴一笑,爽快地回答:


    「如果我是不死者,就沒辦法以這種形式休假了。副室長才應該覺得很羨慕吧?」


    「……或許吧。」


    維克托望著窗外的景色。


    由於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無從得知他究竟是隨口附和還是吐露真心話。


    沉默片刻後,愛德華主動開口切入正題:


    「副室長……關於攻擊我的人……」


    「抱歉,我們雖然有掌握到目擊情報,可是目前尚未抓到人犯。」


    維克托垂下雙眼,道出目前獲悉的所有情報。


    包括與費洛?普羅宣查相同的帽子遺留在現場一事。


    以及,那頂帽子並非費洛就是犯人的證據,反而疑似是對費洛的警告。


    一聽聞此事,愛德華不禁麵露苦笑。


    「我和那家夥明明就是敵人,怎麽會偏偏選上我呢?」


    「就是啊,看來中間傳話的人非常兩光。」


    兩人打趣地說完之後,維克托收起臉上的表情,對部下斷言:


    「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那群可惡的家夥送上絞刑台。」


    「你又不是審判官,沒有那種權力啦,泰波副室長。」


    「你何必在這種時候挖苦我呢。」


    見到上司一副難為情地移開視


    線,這次換成愛德華神情嚴肅地從其他方麵切入這起事件:


    「……昨晚的飛機開炮事件有什麽進展嗎?」


    「沒有。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讓你熬夜工作,不叫你去休息一下了。」


    其實,昨晚維克托的部下們幾乎都徹夜查案,但是他命令包括愛德華在內的幾人先小睡幾個小時,然後在今天下午之前到港灣地區各處巡視。


    由於搜查本部裏亂糟糟的,於是他以距離很近為由,要愛德華回自家公寓睡覺,豈料這個決定如今卻成了令人痛悔的失誤。


    「你認為那件事也和費洛?普羅宣查有關嗎?」


    「假如你允許我憑直覺來判斷,我認為恐怕是脫不了關係。」


    「是啊,我也這麽認為。應該說,既然不死者……修伊也在同一座城市裏,不管是否出於本意,或許都注定有所牽扯。雖然不死者已經因為聖拉多老爺子而減少許多了。」


    聽到維克托看似落寞地這麽說,愛德華詢問:


    「我有時會覺得,副室長你是不是對聖拉多?奎茲心懷敬意?」


    「……」


    「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不……坦白說,當聖拉多老爺子開始在船上互相吞食時,我確實感到十分震驚……心裏想著『果然如此』。那位老爺爺是我所知最貪心的人,無論是知識、金錢還是力量,能夠獲得的,他全部都想擁有。」


    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說話吧,隻見維克托依然麵向窗外,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繃起臉,表情一變再變。


    他本人或許並不想讓人看見,然而大概是因為窗戶外側有點髒,他的表情因此微微反射在玻璃上,被愛德華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愛德華並未特意提起,隻是默默地繼續聆聽上司的話。


    「但是呢,我很肯定也很尊敬他那份看似無止盡的貪婪,因為我是個會不由得放棄自我欲望的人。當然,老爺子的行為完全是錯的。能夠製止人類本能中那份純粹的貪婪,就隻有由人類智慧所創造出來的法律與組織。我一直是這麽想,不料老爺子最後卻被一個黑幫小鬼給吞食掉。」


    「同樣的,要是費洛那小鬼被欲望衝昏頭,到時就由我們來收拾他。這一點不會改變。」


    「你還真是認真啊。」


    維克托雖然泛起淺笑,卻依舊麵向窗外,不讓部下看見自己的表情。


    對於如此充滿人性的上司,愛德華不禁苦笑,但他旋即發現自己尚未說完全部的意見,於是斂起表情,正色道:


    「攻擊我的人……你認為是誰?」


    「雖然情報不足……不過,恐怕是修伊手下的『妖怪』或『時間』,不然就是據說與修伊聯手合作的魯諾拉達的小嘍囉吧。也可能大爆冷門,是貝利亞姆上議院議員手下豢養的小混混幹的也說不定。」


    盡管缺乏證據,維克托的部下們仍認為這條線的可能性相當大,而正朝此方向展開調查。隻不過,由於猜想不到對方怨恨費洛?普羅宣查個人的理由,因此目前調查方麵仍毫無頭緒。


    「我們也查了一下對那個小鬼懷恨在心的人,不過聖拉多以前的手下幾乎都已有氣無力,而且他們大概也以為是麥沙吞食了聖拉多……再來就是,聽說費洛以前經常教訓城裏的小混混,有個名叫達拉斯的家夥就時常放話說『我總有一天要宰了費洛』。」


    「達拉斯……噢,那家夥是個微不足道的街頭混混啦。不過我在來到現在的職場之後,就不曾見過他了……」


    「那種人應該不會來攻擊你這個探員才對。」


    愛德華點頭讚同上司的話,一麵開始表達自己的想法:


    「……在我倒下後失去意識之前,我有稍微瞥到那人穿了一雙看似昂貴的鞋。感覺不像是雇用附近的小混混下手。」


    「沒錯,對方不是普通的小混混。根據目擊在逃嫌犯的證人說詞,對方是個穿著講究的家夥。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懷疑貝利亞姆手下的小混混。」


    聽完這番話,愛德華沉思半晌後繼續說:


    「這純粹是我的直覺……」


    「說來聽聽。」


    「前天,我們在會議上列出了相關組織……但是我總覺得,攻擊我的人並不在那串名單之上。」


    「……你有什麽根據嗎?」


    維克托並沒有說「你想太多了」,反而催促部下說下去。


    「我隻能說直覺就是直覺……總之,我覺得這次的事情和那些組織的手法都不相同,應該說是過度挑釁嗎……雖然我沒有當麵見過,無法篤定斷言,不過也感覺不出像拉德?盧梭或『吸血鬼』那種超脫常軌的氣息;尼布羅的社員雖然感覺最接近,但要一口咬定就是他們也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然後,愛德華讓眼眸蒙上一層陰影,帶著對在這種時候脫離戰線的自己的怨恨,以沉重語氣說出那句話:


    「這起事件【難關】……說不定比我們以為的更加嚴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BACCANO!大騷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成田良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成田良悟並收藏BACCANO!大騷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