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弟弟比試三天後的星期一早晨──禦影就如往常一般,慌忙趕搭上遲到前的最後一班電車。一邊站靠在門邊,一邊神情緊張地閉上眼睛。


    (光輝,光輝……你在哪裏?回答我……光輝!)


    對著弟弟的靈魂,禦影試著想使用‘頻道連接’能力與他對話──但今天還是一樣沒有反應。


    一連呼叫了好幾次,弟弟的靈魂都沒有回應。禦影終於放棄嚐試並睜開眼睛,歎了一口氣順便打散集中的心神。看著鑲嵌在門上的玻璃──自己的臉以及閃過的風景互相重疊,淡淡地映照在玻璃上麵。


    (……光輝……。)


    無論如何都會今人聯想到弟弟的相同臉孔。多虧了這張臉,不管分開的時間有多久,都不至於會忘記弟弟的長相。


    然而,並不是一直記得長相就不會感到寂寞。如果能聽到聲音的話,當然就想聽聽它的聲音:如果能見到麵的話。就會想要見上一麵跟他說說話。就是因為知道他已經回到日本,這種心情就更加強烈。


    (……光輝……光輝並不隻是為了打倒父親才變強的對不對?)


    禦影對著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臉提出疑問,但當然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倒在樹林中的光輝不可思議地沒有外傷,似乎隻是昏了過去。禦影這才放下心來,將他搬到房間讓他躺下來之後,就和澪兩個人一起等他醒來。


    出乎意料地,光輝很快就清醒過來。但是母親和姐姐並沒有時間感到高興,因為接下來她們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他就跑出了家門。


    “不會是跑去向父親再度挑戰吧?”禦影認真地擔心起來,不過澪詢間了從外麵回來的父親,光輝似乎也沒有出現在他的麵前。


    雖然這讓禦影鬆了一口氣,可是她的擔心並沒有就此結束。因為從第二天開始,就失去了光輝的聯絡──每天早上從來沒有間斷過,總是透過頻道連接主動聯絡的弟弟。就算自己一直試著呼叫,弟弟的靈魂都沒有任何的回應,始終是拒絕頻道連接的狀態。


    一通過紅葉車站的剪票口,就發現兩個令人熟悉的背影。禦影像是要將在電車中思考的一切忘掉般似的,快步跑向兩人。


    “早安,那美、菜緒子!”


    被拍肩膀的兩人像是受到驚嚇似地轉過頭。看到是禦影之後才鬆了口氣,僵硬的表情也逐漸溫和下來。


    “什麽啊,原來是禦影。真是的,不要嚇人嘛!”


    綁著麻花辮的少女,高野那美如此抗議著。


    “沒錯沒錯。剛剛那一嚇,害我的壽命啊,我想想……大概縮短了三天左右。”


    短發的少女點點頭,像是開玩笑般地說道。這個女孩叫做櫻塚菜緒子,就讀二年級,並擔任壘球隊的隊長。


    禦影和那美是從高中一年級開始,和菜緒子則是從國中時就認識的朋友。雖然與那美同班,但和菜緒子不同班級,隻有在休息時間一起吃午餐的時候才見得到麵。早上由於菜緒子有社團活動,所以禦影已經很久沒有與她像這樣在上學途中互相聊天。今天菜緒子好像是因為身體不太舒服的緣故,才沒有參加晨間練習。


    三人並肩走在上學的路上,菜緒子將話鋒轉向禦影。


    “對了,聽說光輝回來了是真的嗎?”


    “才好不容易快要忘掉而已,馬上又提起他了?”──禦影為了不讓內心想法被察覺,力持鎮定地回答問題。


    “嗯,是沒錯。你怎麽會知道呢?”


    “剛剛聽那美說了,她說在星期五的時候有碰到他。”


    禦影轉頭望向那美,“怎麽這麽多嘴”──雖然沒有浮現這類想法,倒是有點在意她是怎麽跟菜緒子說的。


    菜緒子因為從國中時代開始就跟禦影是朋友,所以和她的弟弟光輝也互相認識。雖在旁人的眼中看來隻是‘見了麵會聊上幾句’的關係,但是禦影知道菜緒子私底下暗戀著光輝。


    “聽說光輝當時不是待在我們學校前麵嗎?好可惜喔,我要是沒有社團活動的話就可以遇到他了。”


    “那麽想見到他啊?”


    聽到禦影壞心眼地如此詢問,菜緒子漲紅了臉──。


    “那,那是因為……他難得回到日本來嘛。”


    一邊將視線飄向別的方向,一邊喃喃說道。禦影眯起眼睛,看著身旁的友人。


    “……話先說在前頭,就算菜緒子是從國中時代以來的好朋友,我也不會把我的光輝交給你的,知道嗎?”


    菜緒子咳咳地咳了起來,明顯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為,為什麽會說到這裏啊!”


    “咦?我說錯話了嗎?剛才你那完全釋放出少女情懷能量的眼神,我還以為是這種意思呢──對吧,那美?”


    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的那美一邊在意菜緒子的想法,一邊“嗯,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吧。”地點頭說道,讓菜緒子的臉變得更加紅暈。


    “什,什麽嘛!話說回來你自己還不是有明顯到極點的戀弟情結!”


    “是啊,因為他是跟我同一天出生,超重要的弟弟啊!用超越一般親情的愛對待他也是當然的,不是嗎?”


    聽到禦影說得如此露骨,菜緒子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感到前途多難般似地大大地歎了一口氣。禦影也眼尖地發現此狀,用著好似要隱藏自己湧現的寂寞般地態度繼續取笑。


    “那歎氣很可疑喔……”


    “哎喲,不要再說了!”


    菜緒子轉過頭來大叫著──卻發現那美似乎在害怕什麽似地看著前方。


    “那美,怎麽了──啊,是那個人啊。”


    望向那美視線的前方,菜緒子微微地點點頭。在三人的麵前,有個拿著很多書包的紅葉學園男學生走在路上。三人由於走在男學生的正後方,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從背影就能清楚了解他內心的痛苦。


    “好大的行李啊……看來是相當用功的學生。”


    “就是說呀,他一直都守著全校第一的寶座呢!秘訣就在於裝在那五個書包裏的教材吧──才不是這樣咧!”


    禦影裝了一下傻,菜緒子也展露出趁勢吐槽的高等技術。順帶一提,剛才的對話不是為了轉移氣氛,隻是兩人單純地天生少根筋而已。


    “仔細看看他身邊。”


    被小聲地催促著,禦影看了那男學生的四周──在他的周圍有四個男生,每個都擺出輕蔑的表情,罵著在中間的男學生。


    “喂,京一!再不走快一點,會遲到的啊!”“喂喂,腳步不穩囉,這樣就要倒下去了啊!京一。”微微可以聽到這類起哄的聲音。


    “──那是在做什麽?”


    禦影皺起眉頭,語氣中也帶著一絲不快。


    “幫周圍的家夥拿書包,這就是典型的欺負弱小吧。”


    “欺負弱小?”禦影小聲地喃喃自語著。那也難怪那美看到這種情況會感到害怕。雖然沒有從本人口中直接說出,不過聽說她在國中的時候曾經被欺負過。這是去那美家玩的時候,她的母親私底下告訴她的。


    大概是和自己過去的影子互相重疊似地,隻見那美把頭低了下來,盡量不讓這景象進入視線裏。


    (……該怎麽說呢?光是看到就讓人覺得不舒服。)


    禦影看到這樣的事情,自然就聯想到了弟弟。因為沒有咒力而總是被人拿來當笑柄的弟弟──所以禦影自然地決定接下來的行動。


    “──我要過去一下。”


    正想朝著那五個人走去時,有人拉住了禦影的袖子。


    “不可以,禦影。”


    “那美……”


    轉過頭來,看到那美正以非常激動的表情強烈阻止自


    己。


    “像那樣的事情,不可以隨便插手──之後你自己也會被當成目標的。”


    “但是……”


    “那美說的沒錯。”


    菜緒子把禦影的話蓋了過去。


    “而且,我們也沒有義務要去幫忙啊。”


    禦影朝著視線所指的方向看去。的確那是今天第一次見到的完全不認識的男學生。


    “嗯,的確是那樣沒錯啦……”


    但是無法放著不管。不隻是因為聯想到弟弟──還有種不祥的預感。心髒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代代皆為陰陽師的家係血脈傳來著某種預感。


    “而且啊……像那樣的事情,不靠自己解決的話是不行的。”


    “──靠自己?”


    “沒錯。人家說自己不試著改變的話,就會一直被欺負下去。”


    禦影又再次地想起弟弟。不知鼓勵過他多少次,也不知保護過他多少次,但是這些舉動,都沒有對他本人帶來直接的幫助。弟弟能夠擁有現在的力量,雖然有大半是因為幸運地遇見魔術師,但那也是自己主動采取行動才獲得的東西。


    雖然能夠理解菜緒子說的意義──即便如此,還是覺得有疙瘩在。


    就在討論的當下,男學生已經走到校門前。走進學校時,禦影瞄到了他的側臉。那臉上帶著勉強擠出的笑容,像是偽裝著自己不會痛苦一樣似地。


    行走在路上的學生們,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吧?明明大家都看在眼裏,可是卻都裝作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這樣子真的好嗎?)


    禦影捫心自問。心髒還是一直傳來不祥的預感。


    “禦影人太好啦……該走了。就算煩惱別人的事情也沒用,不是嗎?”


    聽到菜緒子的聲音,禦影敷衍地點點頭──決定現在就先這樣看看狀況再說。她出聲叫了一下身旁失去精神的那美,之後便跟在菜緒子的後頭。踏進校門內時,已經看不見那群男學生的身影了。


    *


    經過了漫長無趣的四個小時,紅葉學園進入了中午休息時間。


    “喂──去吃飯囉!”


    就像平常一樣,菜緒子到禦影和那美的班級找她們,三個人一同走向餐廳。


    紅葉學園的餐廳是采取在自動販賣機買餐券,給櫃台的阿姨看過後,再由阿姨將飯菜分配到餐盤上的製度。


    餐廳混亂的程度,幾乎讓人有種全校的學生都集中到這裏的錯覺。所以要在餐廳吃東西的話,就一定需要能分工合作的同伴。三人用猜拳決定負責買餐券的人、幫忙端餐盤的人以及負責占位子的人。依序由禦影、那美、菜緒子負責分攤以上的工作。


    “那麽,萬事拜托了。”


    “沒問題。”


    禦影在自動販賣機前排隊買餐券,在差不多快要買到的時候,由那美去櫃台排隊。順利買好三人份餐券的禦影,再將東西交給在櫃台排隊的那美──如此分工成三部分,可以大幅縮短用餐前所花的時間。對一個人來餐廳的其他學生來說,這實在是賣弄小聰明到極點的行為。但是就結果來說,讓他們這麽做也等同於比較快輪到自己,因此幾乎都采默認的態度。這點對餐廳的人來說也是一樣的道理。


    “禦影,幫我拿著。”


    “嗯。”


    輪到自己的那美,將在隊伍外等候的禦影叫了過來。由於讓那美拿兩個餐盤實在很危險,所以禦影拿了自己和菜緒子的份。在這混亂的餐廳裏,就算是在家裏受過鍛煉的禦影,想要端著走而不掉下來的話,最多也隻能拿兩個餐盤,再多拿的話一定會掉到地上。禦影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走向等在座位上的菜緒子時,看到前方有個同時拿著四個餐盤的男學生走了過去。


    “咦──這個男生,有做過服務生的打工工作嗎?”


    “……我想不是。”


    那美用顯得消沉的聲音,否定了禦影那天生少根筋的疑問。仔細一看,發現她像是為了避開那男學生的樣子進入眼中一般,掘強地固定著頭的位置不去看他。禦影再看了一眼那個為了保持乎衡,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男學生。


    (──啊,原來如此。)


    是早上看到的那個男學生。朝他前進的方向看去,有四個男學生坐在一起,並沒有留下拿餐盤男學生的座位。仔細一數,餐盤的數目是四個,也不合人數。很簡單地就能聯想到,應該沒有拿餐盤男學生的份。等著男學生的這四個人不正經地笑著望向他。


    看到這種景象,讓禦影氣得不得了。


    “──之後你自己也會被當成目標的。”


    “像那樣的事情,不靠自己解決的話是不行的。”


    想起今天早上兩人的主張,禦影也深有同感。但是,始終還是無法接受。而且現在不幫他的話,之後絕對會後悔。這不是理性,而是本能地感到心髒劇烈跳動,一直傳來這樣的預感──和今天早上一樣。


    “禦影,走吧?”


    那美不安地叫了她一聲。可是禦影並沒有回答,隻將視線稍微繞了一下,發現兩個男學生已將餐具放在櫃台收好,正準備要回去教室。禦影出聲叫住了他們:


    “那個,不好意思。那邊的同學請等一下。”


    兩個男學生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轉過頭來,正巧是班上的同學。


    “不好意思,能不能和她一起把這個端到那邊的桌子上?”


    “──喔唷,這種小事自己端啦。”


    “不會讓你們做白工的啦!下節休息時間我請你們喝果汁啦!好不好,拜托!”


    端正的五官,加上直順飄逸的烏黑長發──像是畫中的美少女對自己這麽微微一笑,兩個男生實在無法抗拒,喃喃地念著“真是沒辦法”地伸出手來。


    “謝謝!要小心地端喔!”


    將餐盤一個一個放到他們手上,麵對著兩個男生和那美的禦影才剛轉過身,


    “禦影!”


    在後麵傳來鏗鏘的一聲,禦影的袖子被用力地拉住──被那美的雙手。


    “不可以……過去……”


    “那……美?”


    她是認真的。那美用著從沒見過的認真表情抓住禦影的手臂,食物連同餐盤一起掉落在她的腳邊。


    “不可以過去。絕對不可以──如果插手去管,自己也會成為目標的……”


    “……不會有事的,管閑事的人是我,跟那美一點關係也沒有。”


    “對他們來說沒有差別──發泄的對象是誰都行。沒辦法對目標直接下手的話,就會從身邊的人開始下手……所以,我絕對不能讓你過去。”


    (意思是說插手的話,或許會給那美帶來麻煩嗎?)


    那美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


    “就算煩惱別人的事情也沒用,不是嗎?”


    (也對。到頭來,他畢竟還是跟自己毫不相幹。自己非得要優先處理那種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的事情嗎?不,而是不要讓重要的朋友感到悲傷。)


    “……我知道了。抱歉,那美。我不會過去的,你放心吧。”


    禦影一邊把手放在那美肩膀上,一邊這麽說著。那美顫抖的身體才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沒錯……這才是正確的判斷。)


    禦影說服著自己,然後用緩和氣氛似地開朗聲音說道:


    “哎呀──飯菜都掉到地上了。抱歉,那邊的兩位帥哥。把那個端過去之後,能不能也幫忙清理一下這個呢?果汁一罐會改成兩罐的。”


    剛才幫忙拿餐盤的兩個男生,不知是否感覺到異樣的氣氛,雖然感到有些迷惑,不過還是答應幫忙。


    禦影走向在櫃


    台的阿姨,原先想出借一下打掃用具。不過,親切的阿姨們親自出來幫她們收拾幹淨。


    讓那美坐到菜緒子等著的那一桌,禦影則為了幫她重買午餐,而繼續排隊買餐券。在等待的同時,禦影偷偷地將目光移向被欺負的男孩。看著他既害怕,又消極地作出虛偽的笑容,想要取悅那四個男生的模樣


    (真是沒用啊……)


    這句話到底是針對被欺負的男生呢?還是針對欺負人的四個人?還是對著明明知道那是錯事,卻又沒辦法幫上忙的自己說的呢?


    連在內心喃喃自語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長村京一本人也不記得,大概連那四人組也不記得了吧!當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被當成目標,不被周圍的人重視。今天早上也被早已埋伏在車站的四個人,威脅幫他們背書包。那四個人在家明明應該不太用功,為什麽還會覺得書包是那麽地重呢?或許因為左右肩各背著兩個書包,他感到肩膀好像快要脫臼了。


    “喂,京一!再不走快一點,會遲到的啊!”


    “喂喂,腳步不穩囉,這樣就要倒下了啊!京一。”


    對於圍繞在自己身邊走著的大個子們所說的話,京一隻能道歉了事。


    “抱,抱歉……”


    “你說啥!?”


    在後麵的其中一人,用力地往京一的後腦打了下去。


    “不是說‘抱歉’吧!在道歉的時候要說‘實在非常抱歉’,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啊!”


    “你們才是什麽東西啊!”雖然這麽想,但是這絕對不可以說出口。說出來後不難想象會遭遇怎樣的下場。


    “實在非常抱歉……”


    即使重新說過一遍,後麵的另一個人又打了他的頭。


    “道歉就能了事的話,就不需要警察了!喂,抬頭挺胸地走,抬頭挺胸!真是遲鈍又沒用的家夥啊!”


    京一忍了下來,他隻能咬牙忍耐而已。因為沒有人會來幫自己,而自己也沒強到可以反抗他們。


    進入了校門,周圍有許多的學生。很多人都快樂地笑著。明明有這麽多的人,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幫自己呢?大家應該都有看到,難道自己變成看不見的透明人了嗎?大家明明應該都了解,欺負人是不好的事情,為什麽就是沒有人願意幫自己呢?京一被四人圍著,在走到得以解脫的教室之前,一直思考著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說是解脫,也隻是暫時性的。一到了中午休息時間,就又被那四個人團團圍住並前往餐廳。一到餐廳,他們就把要點的東西全部告訴京一,然後一夥自行趕緊找了空著的座位坐下來。京一今天還是照例在餐券販賣機前排隊。因為隻有兩台販賣機,所以一直都是人排長龍。好不容易輪到京一,照他們的點餐買下餐券。當然,也是花他自己的錢請客。


    買了四個人的餐券,這個月的午餐錢,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全沒了。想到這個月又非得把存款領出來,京一重重地歎了口氣,接著到櫃台排隊。拿出四張餐券給阿姨,將四樣餐點放在餐盤上。看到想要一次端走的京一,阿姨露出擔心的表情問道:


    “你可以嗎?”


    “沒問題的。”


    京一露出客氣的笑容這麽說。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沒有問題,他每次總是冒著餐盤掉落的危險,勉強地端過去。但接下來,要是搞錯餐盤的分配順序,又會遭到四人很囉唆地說是差別待遇。


    “咦──這個男生,有做過服務生的打工工作嗎?”


    端餐盤時,擦身而過的少女如此說著──沒有看到她的臉。隻能以出現在視線邊緣的長發和聲音判斷──她在身後說出了像是沒睡醒一樣的話。


    (服務生啊……要是能打工的話,這點子或許不錯。)


    京一在往四個人走去的路上,心不在焉地如此想著。那隻是在見到沒人性的四隻惡魔前,短暫的自我逃避罷了。


    一抵達四人坐著的桌子,四個責難聲不分由說地將京一拉回現實。


    “太慢了,京一!”


    “實、實在非常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像往常一樣,一麵低頭道歉,一麵將餐盤慎重地放到四人的麵前。


    “──喂,這個倒出來了!”


    仔細一看,套餐附的味噌湯稍微溢出來而弄濕了碗。


    “實、實在非常抱歉……”


    今天已經是第幾次道歉了呢?應該有超過二十次以上。


    “真是的,不管做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


    “……實在非常抱歉……”


    剛開始覺得除了道歉以外,什麽都辦不到的自己真的非常沒用。雖然覺得自己沒有用也不是第一次,但自從和這四個人出現這樣的關係開始,也慢慢開始習慣接受起自己很沒用的事實。


    可是習慣歸習慣,跟若無其事地麵對他們又是兩碼子事。京一咬著下唇,忍受著屈辱。緊繃著痛到快要哭出來的內心。


    這時候在京一的後方,大約是從櫃台附近傳來鏗鏘的聲響。似乎有人把餐盤掉到地上,雖然周圍的人們都將目光都往那個方向看去,但是京一絕不回頭。


    因為那終究是別人的事。自己又沒有打算去幫忙,所以也沒有必要特地回頭去看它。


    (──啊,原來是這樣。)


    京一忍不住笑了。終究是別人的事──大家對自身以外的事情都是這麽想的,所以才不會出現想要來幫助自己的人。自己一味地認為隻有自己很可憐,總是不了解周遭的人為何如此無情,結果自己不也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嗎?實在沒有資格怪罪其他人──京一如此想著。


    “你在那邊傻笑什麽,感覺真惡心!”


    “沒,沒什麽啦。”


    “啊?你這家夥,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啊!”


    抓住胸口的男生的醜陋臉孔逐漸靠近。


    “什、什麽……事情也沒有。”


    京一用恐怖而顫抖的聲音重新再說一次,才被放手鬆開。


    “真是的,好好地給我記住說話的方式。”


    “不行不行,村木。”


    坐在剛剛抓住胸口的男生前麵,一個咖啡色頭發的──怎麽看都像是愛幫腔的那種男生橫揮著手。


    “那家夥隻擁有一點能說人話的智能耶?你還想要求他懂禮貌什麽的,別傻了。”


    四人一起笑了起來。和著他們的笑聲,京一自己也笑了。被說成這樣卻無能為力,甚至連試圖反擊都不曾想過的自己,像個笨蛋一樣地笑著。


    雖然明白實在沒有資格去責怪其他人──就算是這樣,心中還是會期待某人能夠來解救自己。心裏的訴求沒有任何人聽得到,就算說出來恐怕也沒人會聽。


    過著毫無變化的日子,這天是星期三


    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京一一如往常地背著四人份的書包走到車站。


    “我說,最近好多令人不爽的事啊──”


    之中隻要有人這麽一說,其他三人就會點頭讚同。像他們這樣隨自己高興地過日子,還有什麽好不爽的?京一感到不可思議地想著。


    “所以說,要不要去一下遊樂場?”


    “喔,不錯喔。”


    “當然,是京一請客吧?”


    “──咦?”


    “為什麽是我?”京一雖然這麽想,卻得不到答案。他們隻要事情能夠依照所想的方向進行,如此而已。


    走進車站附近的電玩遊樂場,那裏充滿著讓耳朵快麻痹的噪音和香煙的味道。才一走進去,京一就皺起了眉頭。四人在一台似乎是最近新進的格鬥遊戲機台前坐下,馬上玩了起來──當然是用京一的錢。大概是還沒有習


    慣的緣故,四人輕易地就輸給電腦操縱的角色,很快地進入第二回合。


    “喂,給錢。”


    坐在遊戲機台前的男生朝京一伸出了手。京一一邊害怕地顫抖著身體,一邊回答:


    “已經沒有了。”


    “──什麽?”


    那男生低聲道。


    “什麽沒有了,還不快點給我拿出來!”


    就算他這麽說,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四人每天的午餐錢讓京一的錢包已經見底,根本不可能會有剩。


    坐著的男生站了起來,心想要被揍了──京一瞬間將眼睛閉起來。


    “那就沒辦法了。”


    那回答讓京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因為實在是放棄得太幹脆了。


    (──終於,可以解脫了。)


    京一在內心吐了一口安心的氣──但是他馬上就了解到,這不過是一瞬間的安心罷了。


    站起來的男生抓住了京一的胸口。


    “──咦?”


    同時被站在左右的男生抓住手臂,完全動彈不得。而抓著胸口的男生露出惡魔般扭曲的笑容靠近說道:


    “用你來消解壓力就可以了。”


    夕陽西下的傍晚──在電玩遊樂場旁的暗巷裏,京一終於解脫了。隻不過身體上下到處都是淤青,以及侵蝕著全身的疼痛,連要站起來也沒辦法。


    “呼……接下來,壓力也都發泄完了,回家吧。”


    “好啊──今天運動夠了。”


    “哈哈,的確是。我看,以後要不要定期運動一下啊?這樣對這家夥的調教方麵應該也有幫助。”


    “不錯喔,讚成。”


    在頭頂上高聲笑著的惡魔們。京一像是野狗橫死街頭一樣,倒在柏油路上。


    “再見啦,京一。再當我們的沙包吧,看──招!”


    “──!”


    最後朝京一的腹部用力地一踢,那四人就回家了。京一就連呻吟聲也沒有辦法發出來。雖然硬撐著沒有吐出來,但是嘴裏被湧出的血塞滿,實在是很不舒服。感覺到腳步聲離開,京一終於把積在嘴裏的血吐了出來。


    “咳,咳──咳咳!”


    在動作片裏是很常見的景象,但是在現實中還是第一次從自己口中吐出血來。自己竟遭到如此偏離現實的殘酷對待,京一無力地笑著。


    京一想辦法讓疼痛的身體仰躺,眺望著天空。倒在暗巷中,所能看到的那狹小區塊的天空已經染成了紅色。視線逐漸模糊,京一不解他用稍微移動就會陣陣疼痛的手觸摸眼角。濕濕的──自己正在流眼淚嗎?那個決定再也不哭泣的自己、總是扼殺著自我的自己──


    “──嗚嗚”


    發現自己正在哭泣的京一,就像決了堤似地開始不停地流淚。無法完全扼殺自我的他,除了哭泣以外,已經什麽都做不到。悲慘而充滿屈辱的回憶不斷湧出,他終於哭了出來。


    像野狗橫死街頭一樣──不,自己就跟喪家之犬完全一樣,絕對無法違逆強者,既弱小又悲慘的喪家之犬。


    “我不要……當喪家之犬……我不要……”


    京一小聲地自言自語。風無聲地輕輕吹過暗巷──。


    “我想要變強……想要強大的力量……強到可以殺掉那些家夥的力量……。”


    瞬間,像是對那自言自語產生回應似的,風停了下來。


    《是嗎,你想要力量嗎?》


    聲音在暗巷裏響起。平淡而沒有抑揚頓挫、小而低沉的聲音。比喻起來就像是影子,像影子一般平板而今人不舒服,不論在什麽牆壁上都映照出黑色一般,極具滲透力的聲音。


    驚訝的京一移動眼睛,想要找出聲音的出處。可是他沒有看到任何人,也沒感覺到有人存在的氣息。


    《回答我,你想要力量嗎?》


    聲音又問了一次。京一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並瞪著四周,果然沒有任何人在。他瞬間以為自己已經崩潰到會聽到幻聽的程度,可是就算那是幻聽也無所謂。對著那讓人有所期待的問話,京一回答了。像是要對著全世界強調一般。


    “是,我想要力量……將那些家夥──不,我想要能讓那些對自己視而不見的家夥,刮目相看的力量!”


    京一的聲音讓暗巷的空氣笑了出來。


    《好吧,就給你力量吧。》


    隻不過這是有條件的,像影子般的聲音這麽說。那條件對現在的京一來說,根本算不上是代價,所以他毫不考慮地點頭答應。


    “如果條件隻是那種小事,我接受。所以,快點給我力量──”


    《不用著急,會馬上就寄宿到你的身體裏。》


    看到京一渴望的模樣,聲音不由地發出苦笑──接著,咻地一聲有如風吹過的感覺,京一的四周被黑霧覆蓋。對他來說,那並不是令人害怕的東西,即使霧從眼、口、皮膚的汗腺等所有接觸到的地方侵入身體,他也沒有感到一絲恐怖。


    人類是種會對異物產生劇烈排斥反應的動物。可是京一用近乎快樂的感覺注視著黑霧寄宿到自己體內。有種不斷爬上背脊的冰冷物體,那冰冷物體的附著感,就是自己獲得力量的證據。


    “這就是……這就是──力量嗎?”


    《是的,這就是你想要的力量。我找了最合適的力量賜予給你。》


    京一當然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何等微薄。這聽來像是聲音主人的嘲諷。但是,的確沒有比這個還要適合自己的能力。


    這個能讓過去曾是喪家之犬的自己,蛻變成為野獸所需要的力量──。


    《用這個力量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但不要忘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


    藉由獲得的力量,可以感覺到聲音主人所在的方向。京一站了起來,朝那個方向低頭感謝後,便離開了暗巷。


    身體已經不會感到疼痛,當那團黑霧在附著體內的同時完全治愈了傷口。


    “接下來,立刻把他們解決掉吧!回禮是基本禮儀嘛!”


    吹了一聲口哨,在京一腳邊出現的《某物》來回嗅著主人被弄髒的製服。幸好,氣味重到今人想吐的地步。《某物》記住氣味之後,開始分辨隨風飄來的人類氣味,像是要主人跟著一樣地先走了出去。


    .


    “呼……你們等著吧。就像你們把我的日常生活啃食殆盡一樣──”


    近似恍惚地吐了口氣,京一跟在《某物》的後頭。


    “這次換我把你們啃食殆盡。”


    *


    從學校回來已經過了二個小時左右。他一進家門,就回到自己房間等晚飯做好。躺在床上隨便地看著雜誌時,聽見了門鈴的聲音。似乎有人來了,門鈴的聲音響了第二次。


    “貴宏啊!現在媽媽走不開,去應個門吧!”


    聽到在遠方喊叫的母親聲音,貴宏開始後悔沒有把音樂開大聲足以蓋過聲音。


    “……煩死人了……”


    不是針對母親,而是針對那一直按門鈴的人發出的抱怨。貴宏帶著因為自己的時間受到耽誤而產生的不快感走出房間,走廊的右邊就是門口。


    “什麽事?”


    貴宏用顯出不快情緒的聲音隔著門應道,推測又是報紙一類的無聊推銷。


    “我是紅葉學園的長村,請問您的兒子──該不會就是你吧?”


    貴宏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因為在他腦海檔案裏的長村京一,是沒有膽量敢到自己的家裏來的人。


    (帶著父母一起來抗議的嗎?)


    貴宏帶著事情會變得非常麻煩的預感,在門前呆呆地站著不動。但是那預感並沒有猜中,因為他連感到


    麻煩的空閑都沒有就……。


    “────!?”


    下個瞬間,門就像是爆炸一樣地被撞破,貴宏的脖子旋即被黑狗咬住,撞破門的就是正咬著自己脖子的這隻黑狗。從門後衝出來的狗,四肢著地後在第二次的跳躍中,便用沾染唾液而發亮的牙齒咬住貴宏的脖子。


    “──扼,──呢!”


    貴宏試著盡全力抵抗,但是對方擁有足以將金屬門撞破的力量,光憑一個普通高中生的力氣並不可能掙脫。


    “────!”


    狗的牙齒朝著喉嚨深處越咬越深。就算想要發出喊叫聲,也因喉嚨被壓迫著而發不出聲音。從接觸狗身的手傳來的震動,可以感到狗正在低吼著。從門的方向喀鏘的一聲,聽見聲音的貴宏,正好看到一個人的手從洞裏伸出來把鎖打開。


    門一打開,在那裏的是幽靈──不,是帶著像幽靈般今人毛骨悚然氣息的人類站在那裏。放學後,那個被毫不留情地痛扁一頓的長村京一,像是任何沒有感到疼痛似地處之泰然──正輕蔑地冷笑看著被狗壓製住的貴宏。


    “喔,原來是你啊。雖然門牌上寫著中川,但是你們的名字我沒有一一記起來,所以搞不太清楚。”


    “──、──!”


    貴宏拚命地用眼神祈求著。似乎在說著,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眼裏充滿著淚水。但是京一不但沒表現出慈悲的一麵,反而漸漸地露出殘酷且猙獰的笑容,用著貴宏他們老是麵對京一露出的嘲笑表情。


    京一走過去踩著貴宏的臉。就像是要踩死螞蟻一樣毫不猶豫,一次又一次地──每次抬起腳時,看著那漸漸紅腫的臉,京一笑得更是開懷。


    “哈哈哈──原來如此,我現在終於了解你們的心情了!痛扁人真是今人開心啊!踐踏弱小族群的感覺,是任何東西都難以取代的麻藥啊──!”


    一邊笑著,他的腳一次又一次地踹下。鼻骨折斷、眼球破裂,看著流滿紅色鮮血爛成一團的臉,京一終於把腳停了下來。並不是因為感到可悲才停手,而隻是單純玩膩了而已,貴宏早就失去了意識。


    京一把緊粘在鞋底的血,在貴宏穿著的衣服上擦拭幹淨。


    接著在最後──把腳一口高高地抬起,使勁用全身的重量朝貴宏的胸部踹下。


    這一下的觸感,像是把肋骨和肺都踹爛了。同時也把貴宏勉強還在燃燒的生命完全踩息。從狗咬住的地方傳來漏出空氣的聲音。


    “哼哼,哈哈哈哈哈!咻地一聲欸!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那就像是壞掉的空氣幫浦一樣地可笑,京一揚起了笑聲。一直笑到滿意了為止,才對等待著的狗下達了許可。


    “可以吃了。連骨髓一起吃光吧。”


    原本隻是咬住不動的牙齒動了起來。將鮮血一邊噴灑在四周,一邊將人肉撕裂啃咬碎。那隻狗把生肉含在嘴哩,充分地咀嚼之後吞下。咕嚓咕嚓,咀嚼咀嚼,咕嘟──。


    狗重複著這些動作,將脖子周圍的肉全部啃去,接著開始進攻骨頭。喀滋喀滋、喀滋喀滋──大概是比肉還硬,而且也不怎麽美味的關係,狗的進食速度不怎麽快。


    “一隻的話還真慢呢,你們一起來吃吧。”


    從他的腳邊突地湧出兩隻狗。兩隻各自分配到腹部與腳部,三隻一點也不爭先恐後地,啃食著貴宏的身體。當京一微笑地看著這幅景象時,從裏麵傳來拖鞋的腳步聲。


    “貴宏,是你的朋友來了嗎──?”


    裏麵通往客廳的門一被打開,貴宏的母親便與京一的視線對上。母親可疑地皺起眉頭後,望向京一的腳邊。


    “────!”


    旋即張大了眼睛發出悲慘的叫聲。不,是試圖發出。她的脖子馬上被新加入的黑狗咬住。就算在這裏能夠苟延殘喘地存活下來,大概也沒有辦法再發出聲音。狗的體重與撲上去的衝勁,使她往後仰躺倒了下來。雖然頭部撞到地板而幾乎要失去意識,但不幸地,她仍擁有知覺。


    “您好,初次見麵。您就是中川同學的母親嗎?”


    用禮貌的口吻靠近,京一微笑地往下看。


    “原來是這樣啊,您就是把那個令人火大的中川同學生下來的母親是嗎?真是不幸啊!竟然一麵看著自己的孩子在眼前被狗啃殺,一麵死去。”


    “──、──!”


    京一拉起那母親的頭發,並讓她看到肉被啃噬殆盡,而露出白骨的貴宏。


    “────、────!”


    她像是要失去神誌一樣地低吼著。


    “明明是人這麽好的媽媽──為什麽會生出那麽沒用的孩子呢?您的孩子一直都在欺負我,我已經到了每天要忍住不流淚都很辛苦的程度。但是,我真的很幸運地獲得這樣的力量,然後才能夠反過來將您的孩子殺掉。”


    想到什麽似的京一放開母親的頭發,暫時走回貴宏的旁邊──喀地一聲,將已暴露在外的脖子骨頭折斷,將身體和頭份了開來。


    “我不像你的兒子一樣殘忍,所以至少讓你能在兒子的注視之下死去。”


    抓住頭發並提起貴宏的頭。重新回到那母親身邊的京一,將兒子的頭放在她臉的側麵。被狗啃食過的顴骨與掉出來的潰爛眼球,兒子的頭放在旁邊,像是注視著自己一樣──。


    “────、────!”


    母親睜大眼睛,嘴巴張到像是要裂開一樣地尖叫著。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崩潰,從殘破的聲帶發出像是擠出來一樣的悲鳴聲,京一滿足地微笑著。


    “這是為人母思念孩子的尖叫嗎?太棒了,媽媽。接下來,我就把您殺掉。要是沒有您的話,也就不會有那個沒用的孩子了……要恨的話,請去恨自己的養育方式吧。”


    從京一的腳邊又出現兩隻狗,毫不留情地用銳利的獠牙咬住母親的身體。


    咕嚀咕嚀、咀嚼咀嚼、咕嘟──。


    “靈魂,不要忘了吃掉喔──因為那是獲得你們的交換條件啊。”


    ──數十分鍾後,貴宏的父親回到了家中,一樣也被京一的黑犬咬死吃掉。


    接著,他正打算前往下一個地方。就在讓狗嗅出下個目標的所在地時,手機響了起來。是母親打來的,內容大概是“已經這麽晚了你在做什麽,早點回家。”


    (──沒辦法,今天先回家吧。)


    可以的話,京一今天就想把剩下的三個人都殺掉,但礙於自己也有生活要過,隻好暫時收手。


    收起手機後,他在路燈已亮起的夜晚街道上踏上歸途。


    (──對了。)


    在走到車站的途中,他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便從腳邊叫出無數的黑犬。


    “你們去吃掉這附近的人類。”


    不論是為了要讓人認為這是宗無特定對象的殺人事件,或是為了要履行與那聲音主人的契約,接受指示的狗群一起跳躍著向外衝出,然後各自散開。由於對那些狗群也可以用念力傳達指示。所以大約等個三十分鍾左右,再行下達歸還的指示便可。


    目送狗群散開的京一,一個人像是散步般優雅地走到車站。


    *


    “唉,真是的──已經遲到了……”


    禦影坐在電車的座位上,一個人抱著頭煩惱。周圍沒有人把那喃喃自語聽進耳中。並不是完全都沒有人,大約是一排座位頂多隻坐著一個人的程度。隻要搭上比平當晚三十分鍾的電車,就會空出如此多的座位。


    (……唉,這都是昨晚引起事件的家夥害的!)


    昨晚,禦影被派去調查晚上七點左右,發生的大規模無特定對象殺人事件。會動用到陰陽師就表示一定跟妖魔有關。一次有三十七


    戶住家的居民一起遭到攻擊。屍體──雖然這麽說,但幾乎隻剩骨頭──上麵都留有野獸啃咬過的傷痕。


    警方立刻判斷這不是由人類造成的凶殺案。警方從晚上九點開始調查,一小時後立刻向國家除魔師──陰陽師尋求協助。


    禦影也和父親,以及家中的幾位陰陽師一起出動前往調查現場,除了了解到全部的現場都彌漫著一樣的妖氣,還有那是種令人全身戰栗、充滿邪念的東西外,並沒有其它的突破。雖然沒有進展──不過禦影當時注意到一件和事件沒有任何關係的事。


    (……話說回來,昨天的父親感覺好恐怖喔。)


    高樓在工作的時候──即使沒有在工作也是──大多是麵無表情。可是昨天卻很難得地將情感浮現在臉上。有如憎恨著這股妖氣的主人一般,或者說像是在焦慮著什麽一般。雖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過像那樣讓人看到和平常不一樣的表情,反而讓人好奇。


    從所有的現場追溯妖氣,可以清楚發現妖氣全都聚集到附近的車站前麵。妖氣到那裏便斷絕了蹤跡,推測應該是因為時間經過太久而消失。


    目前可以推測出來的事情,就是實際殺人的應該是使役魔。從屍體的齒痕來看,恐怕是犬類的使役魔──像犬神一樣的東西。所謂的犬神,是將狗埋起來隻留下頭部露出地麵,在懷著怨恨的狀態下將其殺害,然後操縱它充滿怨念之靈體的咒術。


    妖氣會聚集於車站前,並不是回到那個地方所殘留下來,而是因為犬神是從那裏所產生的緣故。或許犬神是在將人類咬得支離破碎後,就直接變成靈體,回到主人所在之處。歸返靈界之後,無論任何一位靈能者都難以感應到妖氣。現在還有其他陰陽師努力地追溯剩餘的稀薄妖氣,想要找出持有者的所在位置,但似乎不是很順利。


    還有,指揮犬神的人本身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妖氣──因此推測犯人也許是被妖氣附身的人類。


    所謂的妖魔可以說就是由妖氣所構成,如果擁有實體四處活動,應該可以藉著妖氣的殘渣追蹤到實體。可是,身為使役魔的犬神明明還殘留著強大的妖氣,但相當於其本體之主體,妖氣卻稀薄到僅經過短短的數小時後便消失不見。這表示擁有妖氣的其實是犬神,不是本體──也就是說本體是人類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犯人也不可能是犬神使。)


    犬神使雖然屬於邪術,但仍然歸類於國家除魔師。犬神使的名字已被國家列管,昨晚警察似乎也針對全國的犬神使做了調查,但是沒有任何一個達到足以構成嫌疑犯的要件。話說回來,犬神不是妖魔而是屬於亡靈類,因此會感受到的是和人一樣的靈氣。總而言之,都不可能會是犬神使幹的。


    (啊──真是的!不但是莫名其妙的事件,還害人家遲到……!)


    電車到達紅葉車站並打開車門,禦影暫時中斷思考走下月台。除了她以外,這一站沒有任何人下車。


    出了剪票口,仰望天空。今天的天氣也是一樣晴朗。


    禦影一個人走在平常總是學生的路上。為了順便打發走到學校前的這段時間,再次啟動中斷的思考回路。


    總而言之,說到昨晚事件裏的最大問題點,就是沒有辦法追溯妖氣。像為何突然襲擊三十七戶之多的民宅等動機之類的細節,說老實話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因為禦影一行人調查的這些所謂和妖魔相關的事件,大多沒有明確的動機,都是因為想殺而殺,因為想吃而殺來吃這類的案子。


    隻要能夠追溯到妖氣,接下來就是找到犯人,將其妖氣驅散淨化。可是,犯人不知道是將妖氣壓抑到極限,或是有設下結界,從昨天工作分配下來之後,‘星之宮’的陰陽師不停地四處探查妖氣,但是怎麽樣都追溯不到來源。再加上‘星之宮’裏對妖氣最敏感的父親,對這件事隻有在昨天參與過一次而已,從今天開始似乎又要回到最近這一陣子,一直著手進行的另一件工作。


    究竟是怎樣的工作呢?禦影對於父親著手的工作完全一無所知。雖然試著向澪或其他的家人們詢問,但是大家都以‘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含糊帶過,並不打算對禦影透露任何事情。足以將這個事件擱著不管,一定是相當重要的事。禦影雖然好奇,但是包括澪在內的家裏所有人都不打算告訴她詳情,所以她也就沒有繼續地追問下去。


    把焦點拉回到這次的事件。隻要一放學,禦影理應要照事先安排的前去探查妖氣,但如果大家都查不出妖氣的話,她的加入應該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禦影所能夠形成的最大咒力的確很壯觀,但是探測靈氣、妖氣和咒力等的第六感能力卻和普通陰陽師沒有什麽差別。就算加入一名這樣的人才,整個事態並不會因此好轉。


    這時需要的是擁有比自己更敏銳第六感的人才。舉例來說──就像光輝。弟弟在關於咒力的形成和感應方麵,雖然完全沒有任何才能,但是對於靈氣或妖氣的感應上,則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銳。如果是弟弟的話或許能查到──禦影心中這麽想著。但從那天開始,她已經連續五天完全無法取得光輝的任何聯絡。連他在哪裏?做什麽事?完全無法得知。剛才離開家之前,也用頻道連接試著呼叫他,但是仍然是被拒絕的狀態。關係走到這種地步,雖然讓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場,但她並沒有哭出來。因為她知道,光輝才應該是更想掉淚的立場,自己必須去拉他一把


    (──好。)


    禦影握起拳頭,一個人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光輝,讓他來幫忙這個工作──如今弟弟因為敗給父親,肯定是一股腦兒地認為自己什麽都沒有改變,還是跟以前懦弱的時候一樣。她得要告訴他絕對沒有這一回事,而且要是能讓弟弟親手解決這個事件,至少他會認為自己擁有足以幫忙‘星之宮’工作的實力,並讓他重拾自信。


    (──莫非我是天才?)


    這個方法,不但可以製造和漸漸疏遠的光輝說話的機會,還可以讓他擁有自信,搞不好會拖上很久的事件也能夠提早解決。一石可以二鳥,甚至三鳥。這是多麽棒的提議啊!


    因為想到好辦法,禦影不由地臉上帶著笑意進入了校園內。看到操場上穿著運動服的學生已經開始做暖身運動,這時才終於想起自己已經遲到了很久,於是她低著頭從旁邊快步通過,慌慌張張地進入校舍裏。


    *


    這裏不是商務旅館,也不是很高級的飯店。光輝在非常平民化的旅館裏訂了一個房間。


    (……唉,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在這五天裏,光輝拿出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又再重新問了自己一次。然而這次依舊沒有答案。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應該說,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他不知該怎麽做地躺在床上,就這樣無所事事地讓時間流逝。


    這次的暫時回國,當初的預定是打算把父親打倒之後,和母親還有禦影聊聊在英國生活的種種。花一個禮拜左右的時間,慢慢地消除旅行的疲勞後再回去。可是一切的計劃在打倒父親的階段就受挫,光輝心想自己真的是太沒用了。


    離開家之後,本來打算找出父親的氣息準備提出再戰的要求,但他的身體卻全身發抖,連想要靠近都做不到。無論腦海裏怎麽否定這個事實,身體畢竟還是記得那次的恐怖經驗。


    現在這樣是贏不了的──雖然不甘心,但也隻能如此承認。既然如此,就隻能回到教授和師父身邊,再一次從頭開始修行吧!光輝心中雖然這麽想……。


    (……絕對會被笑。)


    教授應該會和平常一樣出來迎接自己,但師父絕對會趁機取笑。光是把眼睛閉上,那充滿嘲笑意味的壞心眼笑容,就會清楚地浮現在眼前。


    (──唉,好


    像連笑聲都聽到了。)


    那家夥絕對不會大聲地笑,而是哼哼地從微微張開的嘴唇中漏出笑聲。因為他師父知道這麽做才會讓光輝感到不舒服。


    (可惡,真是氣人!)


    因為煩躁而粗暴地翻個身仰躺,光輝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四色精靈。


    (──精靈術啊……)


    師父曾經說過,光輝的精靈術相當不可思議。


    本來身為星之旁觀者的精靈不會和人類攀談,也不會主動想要去保護魔術師。但是,光輝卻在學習精靈術之前,精靈就會主動跟他說話,也發生過好幾次明明沒有任何指示,精靈們卻自發性地救了他的經驗。


    被父親打飛的時候也是樣。那個時候,光輝因為衝擊而失去意識,無法使出精靈術。即使如此,他現在能四肢健全地待在這裏,都是靠著精靈們即使無法在空中停住他的動作,卻仍然保護了他的身體的緣故──真的是再怎麽感謝都不夠。


    當時師父同時也說,光輝的精靈術還是不到家。


    精靈術基本上根據可支配的精靈數量而使效果有所不同。數量越多,就能使出更強力的攻擊,也可以做出更堅固的結界。光輝托那‘可視星幽界之眼’的福,無論是在何時何地,都可以無限製地進行召喚。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沒人比他強。可是光隻是如此還不夠,不隻是聚集的數量,若是無法緊密地組織精靈,據說無法練成真正的精靈術。事實上,光輝曾經被教授用比自己召喚數量還要少的精靈所創造出的結界,防禦住自己的攻擊。因為教授的組織方式非常地堅固,比起光輝沒有集結纏繞在一起,隻是精靈的數量上取勝的方式要更勝一籌。


    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


    “啊──煩死了──!”


    光輝像是要從充斥著腦中的渾沌逃開似地翻過身去。


    (──重新修行吧。)


    明天就回英國重新修行。雖然肯定會被師父嘲笑,不過那也沒辦法。就這樣苦惱下去,一輩子都贏不了父親的狀態更令人不愉快。


    下定決心的光輝微微張開眼睛,從窗外看到被染成紅色的天空。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夕陽西下。今天又什麽都沒做地虛度了一天。


    “────嗯?”


    光輝稍微將視線往下移,有一隻停在陽台扶手上的小鳥映入眼簾。


    是隻麻雀。麻雀將臉朝向這邊停著不動──也許是多心了,有種一直被盯著看的感覺。光輝覺得很可疑,彎起上半身對著麻雀盯回去。


    ──果然是被盯著。因為沒有感覺到妖氣,因此他判斷應該不是妖魔一類。但是麻雀是種警戒心很強的動物,和人的眼睛對視就會立刻逃走。光輝爬起來正想要靠近窗邊時,叩叩地從背後的門傳來敲門聲。


    “打擾您了,客人。這是客房服務。”


    “…………。”


    光輝當然不記得有叫過這個──應該說,她大概以為聲音不會被人發現吧!這個聲音不可能會聽錯──是姐姐禦影。


    這時光輝才發現並看著後方。


    (那隻麻雀是式神嗎──!)


    禦影大概是派出大量的式神,同時搜索機場附近的飯店吧!如果可以感覺到咒力,理應可以馬上識破。但不巧的是,光輝沒有精靈的話便感覺不到咒力。


    (糟糕了……沒想到會直接找上這裏。)


    光輝開始焦急起來,這時又傳來靜靜的敲門聲。


    “星之宮光輝先生,我知道您在裏麵。能不能請您開個門呢?”


    (開什麽玩笑,比試前還那樣誇下海口,結果卻輸得這麽難看。怎麽能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光輝轉過身想跑到窗邊,同時傳來她的聲音。


    “您似乎不想開門的樣子。這樣的話──我就自己打開了。”


    陰陽道應該是沒有開鎖之類的咒術。好奇著她到底準備怎麽打開,光輝一邊打開窗戶,一邊把頭轉向後方。


    從門縫間滑進了一張白色的紙片,在門後聽到念咒的聲音。


    瞬間紙片發出了白色的光芒,虛像逐漸纏繞起來,創造出類似修驗道護法童子般的外形──是式神。


    童子模樣的式神飄浮了起來,將門鎖打開。門被磅地一聲用力打開。


    “找到你了,光輝!”


    帶著滿臉笑容的姐姐,手裏拿著細長的紫色竹刀袋。禦影一看見弟弟的身影,將<氣>集中到腳部,小跑步進入房間。


    但卻慢了一步,已經包覆著風之精靈的光輝早已踏著扶手飛向空中。才心想這樣就成功地逃脫,帶著輕鬆的表情向下一看──光輝的心髒凍住了。


    禦影的身體也在空中──一副打算抓住光輝,拚命地把手伸長的姿勢。禦影並不是飄浮在空中,而隻是把扶手當作施力點跳起來而已。不愧是將<氣>集中在腳部的關係,跳躍力相當驚人,這一跳不費吹灰之力就超過五公尺。


    但是在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她的身體就朝向前方劃出圓弧線並往下掉落。


    光輝訂的房間是在七樓,高度的二十公尺。從這種高度掉下去的話,不管是貫入多少<氣>的肌肉,也不可能會沒事。光輝急忙停下來,用遏阻慣性的力道迅速下降到禦影下方,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姐姐的身體。此時距離地麵雖然還有十公尺,但是對光輝來說,那並不是十分足夠的距離。


    光輝呼地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氣。凍住的心髒也因為胸口傳來的溫暖,而有逐漸溶化的感覺。襯衫的胸口部分被緊緊地抓住,光輝將視線移到下方,這個和自己有著完全相同麵貌的姐姐,露出和自己完全不相像的可愛笑容說道:


    “抓到你了,光輝!”


    “──真是的,沒想到你偶爾也會做出今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啊,姐姐。”


    光輝用帶著意外的語氣這麽說,但是嘴角卻微微地笑著。


    *


    “──接下來,就來聽聽這五天來一通聯絡都沒有的原因吧?”


    一回到房間,禦影便露出不由分說地微笑,讓光輝坐在床上並質問他:


    “不可能會是頻道連接沒有連接上的關係吧?因為我感到有種刻意疏遠我的靈魂的感覺。明明靈魂沒有接上聯係,也能明確地感到那拒絕的意圖──姐姐我好傷心啊……”


    “……對、對不起啦。”


    將臉擺向一邊,光輝小聲地道歉。可是,今天的禦影非常地壞心眼。


    “姐姐可不是想要聽道歉的話喔?我想問的是,為什麽都不跟姐姐或是媽媽聯絡呢?”


    禦影用雙手捧住光輝的臉,把他的視線拉回來。弟弟的眼珠子朝上下左右各種可能的方向移動,試著避開姐姐追究的眼神。但是最後大概是開始焦躁起來,光輝一把抓住禦影的雙手將其拉開,並將頭發往上抓得亂七八糟,有些頹喪地說道:


    “唉呀,煩死了:當然是因為覺得這樣很遜啊!當初自信滿滿地說了那麽多。結果卻輸了欸!你說,我到底要拿什麽臉來見你們才好?”


    “就用和我完全一樣的臉。”


    “…………”


    禦影將手指放在自己的兩頰上說道。或許是那天真無邪的表情讓光輝失去氣勢,光輝什麽話都沒有反駁。


    “算了,話說回來。”


    禦影坐在光輝的身邊,看著自己任意擺動的雙腳並開口說道:


    “我們是姐弟吧?不管我看到光輝多麽蹩腳的一麵,我都不會討厭光輝喔!光輝不也是一樣嗎?”


    姐姐將視線移到身旁的光輝身上,注視著弟弟的測驗。可是,光輝將臉別了過去。


    “說是這麽說沒錯……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輕易地露出難看的樣子啊。”


    禦影聽見弟弟不滿的語氣,不由地輕輕她笑了出來。


    (──唉呀,果然是男孩子呢。)


    如果是以前的光輝,才不會讓人看見這麽露骨逞強的一麵。


    “但是,已經被看出來了呀?”


    “…………”


    “明明這麽明顯,卻還想死命地隱瞞下去──這樣一來不是更加難看嗎?”


    “…………”


    “承認自己輸了──這樣不是很幹脆、很帥氣嗎?”


    “啊──煩死人啦!”


    有如從禦影逐漸逼近的身體旁逃開般,光輝站了起來。


    “我隻不過是沒有主動聯絡而已,這點小事為什麽非得接受這樣的責備不可?”


    “……我沒有打算要責備你呀。”


    “知道了,以後我會好好連接頻道。就像平常那樣每天早上把你轟醒──這樣行了吧!”


    光輝用粗暴的語氣下了結論。禦影明明就不是被罵的一方──應該是處於罵人的立場,但卻變得很沮喪地點點頭。


    弟弟沒有注意到姐姐悲傷的表情,而繼續說下去:


    “而且,我還沒有徹底的輸掉。”


    “────咦?”


    禦影無法理解話中的含意,抬起臉來向光輝尋求解釋。


    “的確我在上次的比試中輸掉了。但是,那並不代表徹底的失敗。因為我還活著,以後還會變得越來越強──下次一定會把老爸打倒給你看!”


    光輝咬牙切齒地將拳頭高舉在眼前說著,表情看起來非常恐怖。


    “……為什麽對勝過爸爸這件事如此執著呢?”


    禦影認真地詢問。光輝露出像是‘事到如今還需要問嗎?’的表情回答。


    “──那還用說?因為討厭啊!”


    光輝喊叫著。


    “我討厭老爸……討厭那映照出脆弱自己的黑色眼眸。討厭那弱小、老是發抖的過去自己。既然沒有辦法改變過去的自己──所以就用打倒老爸這件事來代替。然後對著倒下的老爸,用他平常對待我的方式輕蔑地嘲笑他。”


    “……光輝現在最重要的夢想是這個嗎?”


    “是啊……絕對要贏過他……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到英國去的……。”


    光輝咬牙切齒地說道,而禦影則是用難以言喻的表情注視著他。


    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是悲傷與憤怒,複雜地交纏在一起似的表情。


    “光輝……你討厭難看的事情對吧?”


    光輝點了個頭。


    那樣的話──就不要做這麽難看的事啊!”


    “……什麽?”


    光輝用犀利的眼神看著禦影。


    “不要做那麽難看的事。為了報複過去受到的對待而戰,實在是太難看了。”


    “很難看……我嗎……?為什麽!?”


    光輝像是隨著暴風挾帶著打雷似地大叫:


    “我一直以來總是被那老頭用那樣的方式對待!用同樣的方式報複他有什麽不對?為什麽這是難看的事情!”


    就像是回應他一樣似地,禦影也站起來大喊:


    “做了之後,你會滿足嗎?要是那麽做了,下次就會換成光輝取代爸爸而被某人怨恨啊!即使是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


    光輝睜大雙眼吸了一口氣,而禦影就像連珠炮似地繼續說道:


    “因為憎恨,所以就用同樣的手段報複對方,被報複的一方也會帶著憎恨地再次報複──這會不斷地循環。像這樣成為憎恨循環裏的一份子,實在是非常難看。”


    禦影將像是在告誡般嚴厲的口吻緩和下來說道──可是弟弟卻搖頭否定姐姐說的話。


    “那你要我怎麽做……?”


    “……我不會要求你原諒父親,也不會要求你放下憎恨。但是……千萬不能做這種以怨報怨的事。”


    禦影伸手想要碰觸低著頭的光輝的肩膀──但她的手卻被揮開了。那是幾乎響徹房間,弟弟強烈地拒絕。


    “你說的隻是理想論而已……”


    光輝忍住淚水,用像是從喉嚨擠出來一樣的痛苦語調說道:


    “你不可能會了解的……像你這樣原本就很強的家夥不可能了解……!”


    抬起頭的光輝用蘊含著怨恨的眼神,比剛才還要強烈地,狠狠地瞪著禦影的眼睛。


    “你曾經有被誰瞧不起過嗎?曾經有感覺到孤獨過嗎?沒有吧!不可能會有吧!因為你一生下來就可以形成高出別人兩倍的咒力啊!!”


    “────!”


    房內變得一片寂靜。光輝說出了最忌諱的詞句。因為那簡直就像是說她從他身上奪走一人份咒力似地,對擁有一流陰陽師兩人份咒力的禦影來說,這句話實在是太殘酷了。


    光輝對自己將禁忌說出口一事,露出感到抱歉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弟弟還繼續喃喃說出隻會對姐姐造成傷害的話。


    “……連這種事都沒經曆過的家夥……不要用一副什麽都懂的語氣跟我說話……。”


    “────。”


    終於。禦影垂下了頭。把已經被劉海遮住的臉,用手更加遮掩住。


    她的心感到一陣揪痛。像是被打了耳光、腦部受到震蕩、胸口中央被緊緊地揪住一樣──好痛、好痛──上半身沒有辦法挺直,從眼睛流出冰冷的淚水。明明知道不能哭──明明知道想哭的一直都是弟弟──但不管怎麽做,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我說……光輝……”


    禦影藏住哽咽,可是卻藏不住蒙上寂寞的聲音,以赤裸裸的情緒繼續說下去:


    “……當初你是……為了要和我一起工作……所以才到海外去修行的吧……?”


    “────!”


    光輝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眉毛一動。雖然動了一下──但是過了五秒,過了十秒,仍然沒有說出禦影想要他說的那句話。


    “──我回去了。”


    說出道別話語的同時向後一轉,禦影衝出了房間。


    為了要從因沉默而凍結的空氣──從迷失了與自己的夢想的弟弟身邊逃開,姐姐用盡全力在旅館的走廊上跑著。


    因奔跑而飄揚的黑發,就像是後麵的頭發被拉著一樣地飄揚,姐姐並沒有停下來。美麗的黑發就這樣地消失在彼端。


    光輝則是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段時間。一段時間到底是多久?他並不知道。對他來說,時間感已經模糊了。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感覺上像是永遠一樣地漫長。等到門被用力關起的聲音在耳朵裏來回震蕩的聲音,好不容易逐漸淡去時,光輝便倒向床上。


    腰部附近有點溫暖──想起禦影剛剛正好就坐在這裏。


    (……我還認為自己稍微變強了一些呢。)


    結果根本就是完全沒有任何改變。對自己到現在對依然沒有咒力還感到在意一事,不由地感到丟臉。由於太過丟臉,光輝開始自嘲起來。


    “────!”


    光輝煩躁地捶著床鋪,響起了咚咚的聲音。天花板的照明激烈地搖晃,塵埃像雪花般地飄落。然後從腳邊傳來了喀噠喀噠的聲音。


    “────?”


    光輝起身看著腳邊,有個紫色的竹刀袋掉在地上。原本應該是靠在床邊的袋子,因為震動而滑落到地板上。


    (──是禦影的破敵劍嗎?)


    光輝今天第一次知道這把劍的存在。禦影被授與這把劍是在光輝離家出走那晚──所以他不可能會知道。可是光輝很清楚一位陰陽師會有多重視這把劍,居然忘了帶走這麽重要的東西,看來是受到相當重的打擊。


    光輝拿起那把對少


    女來說算是相當重的劍。他解開綁在築口上的繩子,將黑色的劍鞘拉出到稍微可以看見的程度,握住劍柄並從鞘中拔出劍來。


    在靠近刀鍔上方的刀身上,刻著‘織女’。


    織女──那顆一直愛著一年隻被允許相見一次的戀人的星星。光輝心想著這星星跟禦影還真是相配。而會帶著這個過來則表示,禦影本來打算接下來要去工作的吧!在工作前她還特地跑到這裏來。


    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不需要去思考,答案已經很明確了。


    是為了要實現我們兩個人的夢想。


    “──好。”


    光輝下定決心並將劍收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開往薊市的電車上,響起嗚嗚噎噎的輟泣聲。


    雙手遮著臉,正在哭泣的不是其他人──正是禦影。


    車上的每個人都看著坐在角落座位上不停哭泣的她,可是本人卻沒有發現。


    她隻是不停地流淚,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光輝……光輝……光輝!)


    禦影在內心一直呼喊著弟弟的名字。


    光輝在‘星之宮’裏感受到的孤獨,以及對父親深刻到足以衝淡兩人的夢想的憎恨感──這一切都太過悲傷,使得禦影淚流不止。她也再次認知到自己是多麽受到眷顧。不論是氣鬥術還是陰陽術,禦影打從一開始就會使用。這些對禦影來說,就和動根手指沒什麽兩樣,既簡單又自然;光輝卻是做不到這些既簡單又自然的事。那種絕望、空虛──自己一輩子都無法了解。


    本來應該要保護他的父親,反而總是以失望的眼神看著他,也難怪他會如此怨恨父親。


    我喜歡光輝,喜歡到就算被人誤會也無所謂。想必母親也是如此。但是那能夠讓光輝得到多少救贖呢?母親和自己不過兩人份的愛情,究竟能平緩多少光輝對以父親為首的‘星之宮’家數十人的憎恨呢?


    禦影不知道何時才會停止哭泣。搭乘的電車已經過了五站。車內的人也開始煩躁似地看著她──就在這個時候。


    《禦──影──!》


    用近似讓周圍的人都聽得到的高分貝,呼叫自己名字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光,光輝?”


    剛剛明明是在最差的氣氛下離開,滿臉疑惑的姐姐對於弟弟的呼喚不小心出聲回答。但是她並沒有注意到,車內的人都感到吃驚而往後退了一步。


    《──哦,找到你了!》


    “──咦,咦……光輝?”


    頻道連接被強製切斷,之後完全沒有反應。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禦影試著呼叫了好幾次,沒有被拒接可是也沒有回應,就是這樣才教人擔心。


    搖晃的電車緩緩地將速度減慢駛入月台。電車的門一打開,在最靠近禦影的車門,有個人以驚人的氣勢衝了進來。


    金色的頭發配上黑色的衣服,以及不管距離多遠都可以看得出來,和自己有著相同麵孔的少年臉上,浮現非常焦急的表情。


    金發少年──不管怎麽被排拒,親弟弟還是將通道上的乘客推開,完全不理會周遭人,筆直地朝向自己的身邊跑來。


    弟弟──光輝來到自己麵前,將腰彎成九十度深深地低下頭。


    “抱歉,禦影。”


    明明是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光輝的心情,隻會說些自以為是的話。但即使如此,光輝還是自己主動低頭道歉。


    “剛才說得太過分了。真的……很抱歉。”


    光輝的嘴上不停地掛著賠罪的話。


    “我啊,隻要碰到跟老爸有關的事,就無法控製自己。一想到自己受了多少的屈辱,我就怎麽樣都無法原諒老爸,想要明確地表達出這股怨恨。雖然剛剛我說的有點過分,不過,我還是認為這樣的心情是禦影你絕對無法了解的──但是,隻有這件事希望你能相信。”


    將低下的頭抬起來,光輝誠懇地凝望著禦影的眼睛說道:


    “原本打算要打贏老爸,可是我卻輸了──這讓我非常不甘心,直到剛剛我一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學習精靈術最大的目的。”


    弟弟終於──把剛才自己所期待的話說了出來。


    “我是為了要和禦影一起工作,所以才去學精靈術的。雖然說打倒老爸是目標之一,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或許你不相信,至少在英國修行的期間,我腦海中總是浮現和禦影一起工作時的情景。因為想要打倒老爸而開始浮躁。是最近才有的心情。”


    禦影知道,光輝非常認真地想要傳達他坦率的心情。


    “我非常地笨,老是隻會傷害你,也知道自己真的是無藥可救的不肖弟弟──但是,即使如此還是希望──”


    弟弟再次低下了頭,像是祈禱般地把話語獻給姐姐。


    “希望……希望你不要討厭我……”


    禦影的胸口劇烈地跳了起來。鼻子一酸,兩眼也開始慢慢地濕潤。已經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溢出並流至臉頰。禦影並不打算用手擦掉,因為這是溫馨的眼淚──是喜極而泣,所以沒有必要隱瞞。


    禦影靠了過去,緊緊地抱住光輝。把臉靠在弟弟的右肩上,黑皮夾克漸漸被淚水沾濕。


    抱住他之後,禦影想回答他。但因為喉嚨哽咽的關係擠不出話來,便用了在這世界上隻傳達給一人的靈魂之聲說道:


    (我當然是相信你的呀──怎麽可能會討厭光輝呢。)


    “……太好了。”


    光輝用像是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般地聲音答道,一邊拍著不時在抽泣著的姐姐的背。


    這個如同張開了結界般,隻聽得見兩人聲音的空間漸漸地溶解──兩人的耳朵開始聽見周遭的聲音。混雜著電車搖晃的聲音,車內廣播開始播放,通知下個車站的名稱。


    “──準備下車吧。”


    (……為什麽?不是還沒有到薊市嗎?)光輝喃喃道,將臉移開的禦影百思不解地提出疑問。


    “雖然不是薊市還是下車吧。應該說,我想下車。”


    (……做什麽?要上廁所嗎?)


    不對禦影的耍笨吐槽,光輝簡潔地說道:


    “看看周圍吧。”


    照著光輝所說,禦影將視線在車內繞了一圈。所有的乘客一起把臉轉了過去──這是種讓人感覺非常糟糕的氣氛。站在距離稍遠,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雙頰有著薄薄的紅暈。兩人同時推斷出了一個結論,禦影的表情開始痙攣,在身旁的光輝則是平靜地斷言:


    “我們絕對是被人誤認成情侶了。”


    禦影的臉瞬間轉紅。啪嘰啪嘰地短路的大腦,讓原本就存貨不多的冷靜變得更加稀少,啪噠啪噠地用極大的動作揮舞著雙手。


    “不、不是這樣的……!這個人,是我的──嗚嗚!”


    “好了,要下車了!”


    堵住試圖對所有乘客開始解釋的姐姐的嘴,光輝一邊把禦影推出去,一邊從打開的門下了車。


    走出在中途下車的車站,外麵天色已經變暗,稀疏浮著的星星與接近圓形的月亮高掛在空中。兩人走到在附近的公園,打開飲水槽的水龍頭,禦影正在洗著那哭得稀裏嘩啦的臉。


    “給你。”


    禦影滴著水滴抬起頭,遞到眼前的──不是手帕之類貼心的東西,而是紫色的竹刀袋。禦影像是終於想起來似地“──啊”了一聲,看著身旁光輝的臉。


    “你忘記的東西。這麽重要的東西,不要忘了帶走啊。”


    “謝謝。”


    禦影不好意思地笑著,用濕灑灑的雙手接過‘織女’。非常寶貝似地,用雙手緊緊握住。


    “──那,你想拜托我的工作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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