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一行人被警察的馬車送返住宿公寓時,已接近黎明時分。


    連往常從外麵返家時,總是會嘮叨著趕快洗手漱口的西瓦,那天晚上也沒那個空閑,三人沒什麽交談便回各自的房間去了。


    雖然依據本人的說法是「多遇幾次總會習慣的」,不過托亞仍被初次遭遇的魔物妖氣侵襲,返家後身體似乎還是有點不太舒服。因此倉促換好睡衣爬上床後,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不過愛德華即使躺下了,也還是睡不太著。


    他在黑暗中閉上雙眼,眼前卻閃爍著在屋頂上隻出現一瞬間的銀色長發。


    (不可以先入為主我又沒清楚看到對方的臉,連性別也不知道,沒有證據證明那就是麥克弗森學長。)


    雖然數次這麽說服自己,但是胸中不安的情感不斷翻滾,不明所以的不安感遲遲無法散去。


    好不容易開始覺得眼皮沉重時,已經是耀眼的朝陽從窗簾縫隙射入房間的時刻了。


    接著


    「嗯?」


    因為隱隱約約聽到人交談的聲音,愛德華從睡夢中蘇醒。原本就很會賴床的愛德華,今天全身上下的疲倦比往常加倍,意識也更是朦朧。


    腦袋瓜子宛如在抗議還休息不夠般,發出陣陣刺痛。


    即便如此,愛德華仍舊慢吞吞地起身,摘下頭上的睡帽。仔細一瞧,雖然窗簾沒被拉開,不過窗戶已經半開,托亞的床上也早已經無一人。


    (托亞已經起床了嗎現在是幾點?)


    看了看放在床頭櫃的懷表,時間已過早上十點半。


    「睡過頭了呀」


    吵醒的愛德華的說話聲,應該是西瓦和托亞吧。


    愛德華一邊這麽想,一邊緩慢地下床,連睡袍也沒披上,就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出寢室。


    不過,才剛踏出寢室一步,愛德華就驚訝地張大他那仍些微浮腫的眼睛。


    站在眼前的是西瓦和凱文?普萊斯。


    普萊斯似乎也才剛到,正脫下外套交給西瓦。


    「嗨,賴床鬼。」


    普萊斯舉起手向愛德華打招呼。西瓦邊掛好普萊斯的外套,邊向愛德華問安加嘮叨﹕


    「早安,愛德華少爺。有客人來訪,請您不要以那副打扮接客。我馬上去幫您更衣,請先洗把臉」


    「說的也是。早安,普萊斯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


    「啊,等等。」


    普萊斯挽留住滿臉不好意思,打算退回房間的愛德華。


    「別在意,就算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現在我麵前也沒意義我說完話就走,之後你再回去床上睡吧。」


    「咦?」


    「臉色真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個樣子。因為平時的我都很焦躁,而你總是行有餘力的樣子。」


    昨晚事件結束後,他大概沒有回家吧。普萊斯穿著的和昨天晚上同一件破舊的衣服,領帶已經被拉鬆變形。雖然臉也越來越邋遢,不過眼神卻殘留著第一次目擊犯人長相的興奮,散發著閃爍的光芒。


    「很遺憾地我沒有空閑,不過因為你們的緣故調查有所進展了,我可是很有幹勁喔。」


    「看來是如此。」


    兩人閑話家常,愛德華放棄更換衣服,直接在椅子上坐下。


    「不雖然你是偵探,也隻是一個門外漢,而且還是個小鬼。在那麽近的距離看到殺人現場,一定受到很大的衝擊吧其實,這一點都不丟臉喔。我第一次看到屍體的夜晚,也怕得睡不著呢。」


    普萊斯站在窗邊看著外頭這麽說。之所以沒有看著愛德華,大概是因為覺得說安慰的話讓他很不好意思吧。


    「」


    雖然睡不著的理由不是那個,不過愛德華還是不發一語地點頭。因為雖然沒說中,低他還是很感謝普萊斯的慰勞。


    西瓦將從寢室拿來的睡袍披在愛德華肩上。


    「真的沒事嗎?您的臉色不太好耶今天早上叫您起床的時候,您一動也不動,所以我就讓你繼續睡了。」


    愛德華搖頭,向愛擔心的守護者投以淺淺的笑容。


    「我沒事啦。不過身為所長的我,竟然睡得比誰都晚,實在無法做表率呢對了,怎麽沒看到托亞?」


    愛德華環視那不算寬敞的房間,歪著頭想。西瓦為二替兩人端茶,邊收拾攤開在桌上的筆記本邊回答。


    「托亞先生出去買東西了。」


    「買東西?」


    愛德華靠在桌上用雙手撐起下巴,看著西瓦迭起筆記本放回書猙上的利落動作,心不在焉地回問。


    「是的。他去史密斯先生的店買哈密特餅幹,因為您很喜愛。」


    「特地為了我去買?」


    「是的。因為擔心您好像有些沒精神畢竟他的感覺很敏銳。」


    最後一句話,西瓦用小到幾乎隻有愛德華聽得見的音量說,並展眉微笑。從那個表情,可以充分看出西瓦他擔心愛德華的程度一點也不輸托亞。


    愛德華一發不語,用視線傳達他感謝的心意,並且有如果要擺脫重重心事般,用手撫整睡亂了的頭發。


    「真是的,現在不是他擔心別人的時候吧?托亞他沒事吧?昨天晚上他可是臉色鐵青喔。」


    「已經完全恢複了,早餐也吃了很多啊啊,等等我幫您用梳子好好梳理,請您別踫頭發,越踫越糟糕那麽,我去幫兩位端茶來吧。」


    愛德華和普萊斯都點頭回應西瓦的話。


    「感謝啦,那小鬼會買甜點回來對吧?真想邊吃點甜的,邊配熱茶那,小鬼大概什麽時候會回來呢?」


    「三十分鍾前出去的,所以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啊,說人人到。」


    西瓦露出微笑,因為他聽到了樓下玄關門打開的聲音。鈴聲沒有響,代表來的是住在公寓的房客。


    不一會兒,房間的門猛力打開,單手抱著紙袋的托亞走了進來。


    「我回來了!啊,愛德華已經起來了喔。我買了剛烤好的餅幹回來喔!啊?咦、普萊斯先生也來了喔哎呀,糟糕了。」


    認出房間的門猛力打開,單手抱著紙袋的托亞走了進來。


    「怎麽了呢?哎呀?」


    走近托亞的西瓦,那灰色的眼睛因驚訝而稍微睜大。從少年身後出現的是艾文?布魯克。


    「嗨,不好意思突然來打擾~現在這個時間,我還真是不知該說早安還是午安呢。」


    艾文用一貫散慢的語調打招呼,推了推稍微滑落的眼鏡,露出親切的笑臉。


    西瓦立刻收起驚訝,恭敬有禮地招呼艾文。


    「這不是布魯克先生嗎?歡迎光臨。又出來散步?」


    西瓦之所以會說是散步,是因為看到艾文的穿著。


    雖然頭發總是沒整理好是他的慣例,不過今天他穿著縫補過的舊外套,也沒有打領帶。這裝扮怎麽想都不認為是要出席正式場合。


    「嗯──算是啦,當作研究中稍微喘一口氣休息,順便買東西。」


    「出來買東西嗎?」


    「史密斯先生烘焙店賣的小圓餅是我的最愛呀。因為跟帕克說了好多次,他還是記不住店家的位置,所以隻好自己去買了;沒想到剛好在店門口巧遇赤星。」


    「既然遇到了,我就邀請他過來玩玩原來還想順便請他教我一些料理的知識,不過」


    托亞的臉色有些困擾,環視著眾人的臉。大概是因為沒想到普萊斯會這麽早就來拜訪吧。


    普萊斯明白地察覺到少年困擾的視線是因為介意自己的存在,他輕靠在窗框上,舉起手向艾文打招呼。


    「啊,是你啊,前一陣子那個散漫的學者先生吧?又見麵了呢。」


    雖然隻是句無意義的打招呼,不過普萊斯的眼神表達了希望有人打擾的意思。艾文彬彬有禮的向普萊斯低頭致意,若無其事地將眼睛從刑警危險的視線下移開。


    「你好,刑警先生,謝謝你前幾天在我危險的時候救了我呃,赤星,現在我似乎不太方便打擾。雖然很可惜,我今天就先離開好了。」


    「咦──!可是」


    托亞複雜的表情上,除了抱歉也夾雜著惋惜。


    自從生日時收到超棒的魚化石當作生日禮物以來,托亞和艾文好像就很投緣。


    托亞頭上戴著他的生日禮物,也就是愛德華送給他的鴨舌帽。因為鴨舌帽是他從小祟拜的偵探的象征,所以托亞十分喜歡,不管去哪都戴著它。


    「抱歉喔,學者先生。我正要開始談事情」


    「等一下,普萊斯先生。」


    愛德華突然製止正打算趕艾文離開的普萊斯。


    大概是因為見刑老友所以毫無拘束感吧,愛德華少見地將單肘撐在桌上,擺出輕鬆的姿勢這麽說﹕


    「嗨,布魯克。你來了啊。馬上就到午餐時間了,方便的話一起用餐吧。」


    艾文用單手撫摸著他小麥色的頭發,臉上浮現不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這是個吸引人的提案,不過真的好嗎?你不是要談和偵探工作有關的事情嗎?而且你今天看起來好累喔,格萊斯頓。都這個時間了還穿著睡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睡眠不足啦,我一整天」


    「不睡滿八個小時身體會不舒服──我記得你從學生時代就是這麽說。是不是熬夜看書啊?不過,赤星在走回這兒的路上也猛打嗬欠,愛特伍德先生的眼睛也紅紅的。」


    艾文擺出溫和的笑臉,環視一回眾人的臉。愛德華單手一揮,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仔細一看,連刑警先生也有黑眼圈呢。從四人明顯睡眠不足這一點看來,昨天應該一起去哪裏查案了吧?」


    「正是如此,然後呢?」


    「嗯。對了,之前我被你們搭救時,你們四個人都在紅燈區。我想應該不是因為私事才去那種地方的,想必是在那附近進行搜查吧?偵探不可能找警察幫忙,所以應該是相反。理論上是刑警先生拜托你們幫忙吧?而接下來,是要討論事件內容而且,密談內容是不能在警察署裏談論的事情。我說得對嗎?」


    艾文站在門邊,如小鳥般一麵輕輕點頭,一麵盤著手淡淡地說。


    愛德華抬起用雙手撐著的臉頰,臉上終於露出他原有的燦爛笑容。


    「哎呀哎呀。沒想到你雖然看起來這麽悠哉,不過還是跟過去一樣,所有事情都經過仔細的觀察呢,布魯克。正如你所說如何,普萊斯先生。這次事件,我可以借用他的智慧嗎?」


    「你說什麽?」


    普萊斯怒目而視。


    「等等,格萊斯頓雖然我的確認為尋求你的幫助做對了,可是總不能任意把無關此事的人牽扯進來吧?」


    「雖然說是把他牽扯進來,不過我真的隻是想要借用他的智慧而已,沒有必要像我們一樣前往現場。」


    「可是啊,這家夥呆到在路上散步都會遇到危險耶?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值得依靠。」


    「唉,散漫這一點我無法反駁,不過你也聽到了他剛才的推理吧?別看他這樣,重要時刻也挺派得上用場的耶。況且」


    咚咚!


    敲門聲有些失禮地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接著海麗葉走入房內。


    「那個,打擾了。剛剛托亞說有客人,希望我能準備午餐前用的茶。茶杯準備五個就可以了吧?」


    說完後,有普和纖細外表不符力量的海麗葉,將大餐廳盤擺在桌上。接著,在發現艾文的存在後,輕輕提起裙子漂亮擺出淑女打招呼的姿勢。


    「唉呀,原來來訪的客人是布魯克先生啊?好久不見。」


    艾文也站起身來,用可看出家教優良的正確姿勢回禮。


    「妳好,馬紹爾小姐。前幾天在赤星的生日會上,謝謝妳的招待了喔,哎呀好棒!」


    艾文的視線停留在海麗葉的洋裝上,平常總是睡眼惺忪的榛色眼睛突然閃爍了起來。


    「啊?」


    「這件洋裝!哎呀,雖然常在街上看到婦女穿,不過看到認識的人穿,感覺特別開心呢!」


    艾文邊這麽說,邊走近海麗葉,突然在她麵前單膝跪下。


    下一瞬間,他做出了超乎人意料的舉動。還以為他要拿起海麗葉的手親吻,結果竟然用兩手抓著她蓬鬆的洋裝裙擺,大膽地拿了起來,目不轉睛盯著布料。


    「那個,布魯克先生?請問你」


    搞不清楚狀況的海麗葉,滿臉困惑地呆在原地。由於太過於驚訝,連要「發出慘叫,踢飛這蠻橫無禮的男子」的自衛行動,全都一下子忘光了。


    愛德華他們也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楞住了。


    第一個回過神來責備艾文的,還是從學生時代就習慣了他怪異舉動的愛德華。


    「布魯克,雖然一看到有興趣的對象,就忘了一切專心研究是件好事;不過掀起淑女的裙子這種舉動實在無法令人恭維喔,馬紹爾小姐也很困擾呢。」


    「啊,真不好意思。我並不是想看妳的腳才這麽做的。」


    聽到愛德華的話後、艾文似乎終於發現自己有多麽不知羞恥。他的臉有些泛紅,立刻站起身來慎重道歉。


    「不、不會我」


    愛德華代替還驚魂未定的海麗葉問道﹕


    「布魯克,你到底想幹嘛啊?不好好說明,可能會被這邊的刑警先生逮捕,或是被西瓦詛咒喔總之下場會很慘就對了。」


    「咦,愛德華少爺!我、我才不會詛咒他呢!」


    出神地看著海麗葉腳踝的西瓦,聽到愛德華這麽說,羞紅著臉猛揮雙手否認。托亞看到西瓦難得這麽驚慌失措,也嘻嘻地笑了。


    艾文表現出「真的很抱歉」的態度,再次深深地向海麗葉低頭致歉,不過還是露著開心的笑容看著那件洋裝說﹕


    「因為看到馬紹爾小姐穿這件洋裝,讓我很吃驚,所以不由得」


    「洋裝?」


    因為這一句話,一行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海麗葉身上。


    「唉呀我該怎麽辦才好呢?」


    海麗葉困惑地低下了頭。原本就還年輕的她,滿臉羞紅地低下頭,簡直像少女一般可愛。


    包住她纖細身體的,是前幾天也穿過的那件顏色鮮豔的紫色洋裝。愛德華對海麗葉問道﹕


    「馬紹爾小姐,那件洋裝是最近才做的嗎?」


    海麗葉輕輕點頭。


    「是的。我有朋友是裁縫師,因為最近有一款又新又漂亮的布進貨,所以對方幫我用便宜的價錢的。」


    「是喔?布魯克,該不會你認識那位裁縫師吧?」


    艾文被愛德華這麽一問,趕忙不好意思地搖頭否認。


    「才沒有,我在倫托拉這個地方,還沒認識任何淑女呢啊,馬紹爾小姐和碧玉小姐除外的意思啦。重點不是這個,我喜歡的是那塊布料。」


    托亞驚訝地闔不攏嘴。


    「你說過那款布料,是用最新的嗯嗯什麽啊──化學染料?染的吧,愛德華。」


    「是啊,看到用那種染料染的洋裝竟然這麽高興該不會是布魯克你?」


    「嗯,沒錯。」


    布魯克推了推幾乎要滑落的眼鏡,驕傲地挺起胸膛說﹕


    「那紫色的染料,是我發明的呢。」


    「咦咦!?」


    以托亞為首,一行人異口同聲地發出驚歎。連愛德華也佩服地看著同學的笑臉。


    「真的嗎?到底是什麽時候?」


    「嗯──其實,快畢業的時候,有一次我在宿舍房間裏實驗,結果嚴重失敗你還記得這件事嗎,格萊斯頓?」


    愛德華用手托著尖下巴思考了一會,接著發出「啊啊」的頓悟聲抬起頭來。


    「該不會是畢業典禮前三天的那次吧?你的房間發出爆炸聲,窗戶的玻璃都被震碎噴出,還冒出縷縷紫色煙霧的那件大慘事?」


    艾文毫不羞怯的笑容點頭。


    「沒錯沒錯,就是那次!那時候,其實我是打算做白癬菌的啊,就是水蟲的特效藥,沒想到不小心拿錯了藥劑。」


    「竟、竟然是因為『一個不小心』引發大爆炸啊真受不了你。」


    普萊斯仍靠著窗框,傻眼似地仰頭望去。


    「就是呀!那次的爆炸大到讓人以為他在研究炸彈呢。房間內四散著液體,窗戶也破了,冒出陣陣濃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狀況實在有夠淒慘不,其實看起來最誇張的,是匆忙跑來的你們呢,格萊斯頓。」


    「真的呢。我還以為你被炸死了,跑去時早已在房間發現你死狀淒慘的覺悟了。沒想到在那彌漫著異臭、狀況淒慘的房間裏看到被染得滿身紫的你,還嗬嗬地笑著我好像因此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原來如此,就是那時候的紫色啊?」


    「是啊。之後我整理房間,覺得四濺在地板上的紫色液體十分美麗。我就想這液體是不是能連用到其它方麵,畢業回家後的那段時間,我也不斷研究,最後做出來的就是這個紫色染料。我認為是非常漂亮的顏色呢──」


    「那個,布魯克先生,不好意思這麽問你,請問你有申請專利嗎?」


    由於艾文實在太過散漫悠閑,西瓦不禁擔心地問。艾文天真地笑著點頭。


    「我個人是認為無所還,不過家父幫我申請專利了。之後,倫托拉的著名衣料公司,竟然說想要使用這種顏料托他們的福,我因此賺了一筆驚人的錢財,大概多到一輩子不用發愁吧。我真的要感謝家父呢~~」


    「那那太好了」


    西瓦鬆一口氣地摸著胸口,托亞用敬佩的眼神看著艾文和海麗葉身上的洋裝。


    「原來如此啊!好厲害喔,那現在倫托拉裏不對,安葛雷內的女性,都穿著用布魯克先生發明的染料染成的衣服呢。」


    「是啊,每次在街上看到我都很開心呢。不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認識的人穿,心裏真的是很興奮呢!」


    艾文也似乎打從心裏感到開心,目不轉睛地看著海麗葉的洋裝。


    「那個能和這麽棒的染料發明者認識,是我的光榮呢。」


    終於了解事情緣由的海麗葉抬起臉,用仍帶有點羞怯味道的笑臉輕輕地低頭行禮。


    此時樓下的鈴聲響起。海麗葉睜圓她深紫色的眼睛,以手掩嘴。


    「糟糕,一定是碧玉的客人到了。那我先離開了,請大家慢慢享用熱茶吧。」


    海麗葉說完便拎起她美麗的洋裝裙擺,慌張地離開房間。


    之前進行的話題因為意外的發展而突然中斷,現在房間陷入怪異的沉默氣氛中。


    最先以輕咳打破沉默的是愛德華。


    「呃,也就是說,這位布魯克在發明上是個天才。」


    「唔唔不過啊」


    普萊斯板著四方臉,看著這一位一點也不牢靠的「天才」。愛德華則輕啜一口西瓦添的茶,瞄了一張艾文,接著說﹕


    「而且,他的興趣不隻有化學,以前還對煉金術有所涉獵我就的對吧,布魯克?」


    艾文在愛德華身旁的椅子坐下,再求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點頭。


    「嗯。現在煉金術可能隻被當作是圖畫故事或單純的超自然現象,不過其實它就像是孕育出化學的母親。如果能不被大家當做異端分子對待,我還真想要認真研究煉金術呢。」


    「你說的是那個嗎?創造科學怪人、金塊,那種可疑的研究你也有在做囉?」


    聽到普萊斯講出一般人對煉金術的認知,艾文溫柔的眉毛呈現八字型。


    「唉,你說的那些項目的確存在,不過所謂的煉金術不全都是那種超出常軌的東西。隻要將現代知識加以運用,也會出現很多在醫學麵、科學麵上對社會有益的點子喔。」


    「是喔?似乎都是一些像我這樣沒學問的人聽不懂的話。」


    一談到這種有關學問的問題,普萊斯就好像失去興趣一樣,冷淡地下定論。愛德華露出苦笑說道﹕


    「布魯克在研究煉金術之中,也有接觸到超自然現象的相關學問也就是說,他是個不會排斥魔物實際存在的人。布魯克,我說的沒錯吧?」


    艾文用敘述常識的口吻同意﹕


    「因為與固執地否定魔物以及幽靈的存在,還不如相信那些世界各地不斷發生、可證明他們實際存在的怪異現象。世界上能用理論說明的事情,其實隻有一小部份而已。剩下的,都是我們尚未能理解的事情。如果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加以否定,那世界就會變得狹窄,未免太浪費了吧?」


    「喏,他是個有趣的人才吧?找他幫忙不會吃虧的啦,普萊斯先生。」


    普萊斯一邊聽著愛德華說話,一邊咬著托亞買來的餅幹,配著西瓦遞來的熱茶,低喃道﹕


    「的確,他是在警察當中所找不到的類型。如果他頭腦不錯,對搜查應該也會有幫助不過,這不是金毛可以決定的。學者先生,你自己怎麽想?願意幫我們嗎?」


    艾文看了愛德華以及托亞的臉後,點頭回答﹕


    「可以啊,如果我派得上用場,那就太好了。從學生時代開始,我就受格萊斯頓不少照顧,能幫上他我很高興,協助警察也是市民的義務。」


    「講得不錯。喂,聽到沒啊,格萊斯頓。這家夥和你不一樣,有高尚到接近傻氣的情操呢。」


    「傻好像不是誇獎人用的詞匯吧,普萊斯先生布魯克,普萊斯先生接下來所說的內容,拜托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還有,我想請你不要有多餘的先入為主想法,將事情聽完後再老實告訴我你的想法。」


    「嗯,我知道了呼──竟然要幫助警察耶!總覺得好像突然偉大了起來,連肩膀都僵硬住了呢。」


    將才咬一口的餅幹放回淺碟上,艾文伸展背脊,整個身體轉向普萊斯?


    「現在就肩膀僵硬也早了吧真是的,該怎麽說呢,看來天才和白癡隻是一線之隔吧。」


    普萊斯發表了無禮的感言後,仍有點不安地,將至今「毫無節製的吸血鬼」犯下的連續殺人事件的概略,相當雜亂地──但對他來說已經算簡潔地──說給艾文聽。


    艾文靜靜地閉上眼,辛苦聽著偶爾說話抓不到重點的普萊斯講述,等普萊斯說完後,緩緩張開眼睛。


    「昨天晚上事件的發展還真是不得了呢,我終於知道大家睡眠不足的理由了。」


    艾文這麽說著並翹起腳,將手肘抵住翹起的膝蓋上,撐住臉頰。這是他思考時的固定姿勢,和學生時代一樣完全沒有變。


    「那麽,刑警先生。今天你來這裏打算『密談』的內容是?我又該如何幫上忙呢?」


    「關於這件事呢」


    普萊斯伸出右手掌催促。西瓦毫不反抗地,在那雙碩大手掌上擺了幾塊餅幹。


    「昨天晚上的那個魔物啊雖然他那有如用黑暗塑造出來的身影的確令人驚訝,不過讓他逃掉的理由,是和那塊頭恰恰相反的靈功動作。他用著簡宜像沒有地心引力般的速度,垂直沿著牆壁向上攀登。」


    「真令人好奇呢。」


    艾文用單手撐著他那還帶有點少年稚嫩味道的臉頰,再次閉上了眼睛。大概是在想象當


    時的景象吧。


    「我們爬上屋頂追逐跑的魔物。不過那家夥,一轉眼就身輕如燕地沿著各家屋頂跳躍移動,在黑暗中消失動作真的不是普通的輕巧靈活。看他那樣,就算下次我們再踫到他、夾擊他,一定又會被他逃走。人類實在難以和他對抗。」


    「嗯」


    「其實不是什麽密談啦,我隻是趁部下們休息、準備迎接夜晚來臨前的空檔,來商量到底該怎麽抓那個吸血鬼才好因為我一個人想的話,可能沒多久就睡著了那,你認為呢,學者先生?」


    普萊斯說完,又開始「喀滋喀滋」地猛咬餅幹,看來他沒吃早餐就來了。


    艾文張開眼睛,臉色有些困擾地先開始抱怨了起來﹕


    「學者先生這種稱呼實在太偉大了,真的會讓我緊張到肩膀僵硬、酸痛啦,所以稱呼我發明家就夠了而且與其問我,我還比較希望聽聽曾實際遭遇魔物的格萊斯頓、愛特伍德以及赤星的想法呢。」


    被指名的三人互相對看。最先開口的是托亞﹕


    「為什麽那家夥會突然出現,為什麽隻攻擊紅燈區的人們,理由我不知道。不過,那家夥之所以吸血,是因為吸血可以給予他力量的緣故。」


    「力量?你怎麽知道?」


    艾文感到不可思議地發問,托亞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下方。


    「我啊,有母親遺傳給我的能力。比普通人還能清楚地看到、感覺到魔物或是妖魅之類的東西。昨天晚上也」


    「啊啊,原來如此。因為你立刻感覺到魔物的氣息,將大家帶往魔物身處的位置,所以才能首次目擊到吸血應說是殺人現場,並看見魔物的真實姿態吧?」


    「嗯。還有,狀況好的時候,我不隻能感受到魔物的氣息,連對方有什麽樣的感覺──雖然隻是隱隱約約的──我也能感受到。」


    「那你昨天狀態不錯嗎?你感覺到了什麽?」


    托亞好像在腦中整理文字般,稍作思考後回答﹕


    「滿足。嗯,沒錯。就像我們剛吃完飯一樣滿足的感覺。你懂嗎?」


    艾文點頭。


    「我懂。以人類來說明,就像是吃完飯肚子變飽,身體充滿了力量這樣對吧?的確,對生物來說確實是非常本能的情感。也就是說,那個魔物之所以會攻擊人類並吸血的原因,應該想成純粹是為了『進食』吧。」


    「大概吧。愛德華你怎麽想?」


    突然被托亞丟了一個問題,愛德華也點頭響應﹕


    「我認為是那樣沒錯。回想之前普萊斯先生給我看過、犧牲者們的屍體解剖記錄內容,所有遺體的血液都被吸得一乾二淨換句話說,對方不是為了玩樂才殺害人類。這一人份的血液,剛好可以滿足魔物的胃接著那家夥躲在某處,等肚子餓的時候再出來襲擊人類」


    西瓦聽了也略表讚同地點頭。


    「的確正如您所說現在重新回想一下,魔物的動作還真是利落他的行為表現好像有些奇怪。」


    愛德華也點頭。


    「我是不清楚其它魔物是怎樣,不過關於這個魔物,他的行動極為有規則該怎麽說呢,簡直就像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話說到此,愛德華因為自己的發言驚訝得說不出來話來。


    (該不會學長他!?)


    再次相遇的當時,克萊門斯也操縱著魔物,襲擊人類。找尋對自己忠實的魔物如果是曾這麽說過的他,那不斷重複同樣的行為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那道人影真的是學長嗎)


    艾文驚訝地向突然陷入沉默的愛德華詢問﹕


    「格萊斯頓?你怎麽了?」


    「啊,不,沒什麽。就是因為有規則,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出現的模式很容易了解。以這一點來說,應該值得慶幸吧?」


    愛德華仍然在猶豫是否該將克萊門斯當作話題和在場成員討論,因此微妙地拉開話題。而普萊斯馬上就被愛德華的發言牽著鼻子走。


    「嗯!總之,現在我們該做的,就是抓到魔物並殺了他,防止再有人喪命萬一就如金毛所說,背後有人操控,那光靠我一個人也沒辦法應付。首先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單純地進行接下來的行動吧。」


    「普萊斯先生,雖然說單純,不過你要怎麽抓那個動作迅速的魔物啊?」


    被托亞這麽一問,普萊斯用他那長長的下巴示意。


    「我就是要請你們幫我想一想這個問題,才到這裏來的啊。」


    愛德華聽完,便站起身走向寢室。不久後拿來一個用破舊的布包著的小包裹。


    「除了布魯克以外,我想大家都看過東西如果必須要和魔物交戰,這個東西應該可以派上用場。」


    愛德華將東西放在桌上,慎重地解開包裹。裏頭出現了銀製的美麗刀柄「光之劍」。


    「好漂亮的刀柄喔。連用來包裹的布,都看來十分古老,可惜沒有刀刃咦,這塊布應該是鋪在神殿祭壇上的布。原來如此,這是過去神官持有物品也就是神器囉?」


    艾文對刀柄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目不轉睛盯著「光之劍」,不一會兒就做出這樣的分析。


    「不愧是布魯克。這是以前處理某事件時,因緣際會交托給我的東西不過,如果不是在魔物麵前,好像是沒無法發揮出神聖的力量。」


    「嗯嗯真有趣呢,下次讓我仔細瞧吧,格萊斯頓。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東西,對它十分有興趣呢。不過聽你這樣講,你好像還沒熟悉它的使用方法?」


    「別說什麽熟悉了,我也隻用過一次平常那股力量好像都沉睡著,就算我想練習也沒得練吧。」


    聽完愛德華的說明,艾文說出仔條理明確的意見﹕


    「原來如此,不過總比什麽都沒有的好。我雖然沒有遇過真正的魔物,不過無論哪一本文獻上,都寫著魔物無法用普通武器造成傷害。不過,如果有具有神聖力量的神器,那不就能期待它的效果嗎?也就是說,應該有辦法解決囉?」


    「有辦決解決?這話是什麽意思?」


    普萊斯粗魯地將他那被餅幹屑弄髒的手往褲子上擦。艾文舉起手向托亞以及愛德華示意,並加以回答:


    「依據你們所說,魔物出現的地點以及日期,在某種程度之內應該可以預測吧?而且,隻要在現場埋伏,赤星就能迅速感受到魔物接近。之後,隻要魔物不逃跑,格萊斯頓就可以用這把『光之劍』擊退魔物。」


    普萊斯不滿地低喃﹕


    「你真的很沒進入狀況耶,發明家。所以,重點是怎麽樣才能讓他不逃啊。」


    「關於這一點呢」


    艾文思考邊說﹕


    「你剛說過吧,魔物不會接連兩天都出現。代表今天晚上應該沒事囉?」


    「嗯」算是啦,不過我不能肯定說絕對沒問題,所以我們還是會繼續監視。問這做什麽?」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托亞不由得挺出身體。


    「真的!?你有什麽能順利不讓魔物脫逃的方法啊,布魯克先生?」


    「嗯──我一開始想到的是套上一張很大的網。」


    「網子我們警方昨天晚上也有準備,是用來抓人類的堅固補網。不過,連丟網都還來不及,那家夥就跑了。」


    「對吧?就算能順利網住他,但如果被他扯破,那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所以」


    「所以?」


    一行人以期待的眼神看著艾文。不過他卻拿下眼鏡一麵用袖口擦拭,一麵用著閑話家常的悠閑口吻說:


    「我想到我發明過的東西中,好像有可以派上用場的物品。不過,現在的狀態還不能使用。等等我回家後要進行緊急改良工


    程,無論如何應該都會整整花上一天。所以可以等到明天下午嗎?」


    「那是無所謂不過那個發明到底是什麽?」


    「明天之前先當作是秘密,敬請期待。」


    對於普萊斯的追問,艾文露出故意惡作劇的表情,並迅速起身來。


    「那麽──既然這麽決定了,我得趕回家開始動工,不能再待在這了。明天用茶時間我會再來的,告辭囉!」


    年輕的發明家隨隨便便道別後,就匆忙地離開了房間,連應和大家握手致意都忘了。


    被遺留在場的四個人,愣愣地看著彼此。


    「該怎麽說呢不愧是你的朋友,有夠怪的。」


    普萊斯無可奈何地搖頭,將身體移開窗框。愛德華露出燦爛的笑臉代替言語回答。


    「也罷,既然有指望了,就等吧,我也差不多該走了。晚上巡邏前,我想至少到署裏的休息室小睡一下我明天和那家夥一樣會再來一趟。啊,你也回去睡吧,金毛的。掰了!」


    普萊斯說完便走向桌子,將大手伸進紙袋。毫不客氣地抓了滿滿一把餅幹,舉起男外一隻手道別。


    接著,完全無視托亞抗議的眼神,大刺刺地走了出去。


    「唉,人家特地買來給愛德華的耶,隻剩下不到一半了。」


    托亞往紙袋內瞧,露出可憐的表情嘮叨。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謝謝你,托亞。那間店賣的哈密特餅幹真是一流。」


    愛德華說完,便放下了一塊淺咖啡色的餅幹入口,香料的味道以及切碎的葡萄幹香味在口中彌漫。這是無論多虛弱的身體,都能因此獲得力量的純樸口味。


    「沒事吧?今天早上睡得像死人一樣,害我好擔心呢。對吧?愛特伍德先生。」


    「嗯嗯,讓人不由得去探一探鼻息呢。」


    因為兩位訪客皆已離開,西瓦邊這麽說,邊在椅子上坐。愛德華聳聳肩,親自為守護者的茶杯注茶。


    「不管怎麽說,你們兩個也太誇張了啊對了,倒是托亞你沒事吧?在『天鵝飯店』時,你不是因為被魔物毒氣侵襲而暈倒嗎?這次好像比上次好多了」


    托亞一口一口咬著自己買回來那些易碎的餅幹,露出已經充滿精力的表情點頭。


    「嗯。關於這件事啊第一次踫到的那個魔物妖氣,實在很不習慣,感覺就好像暈車一樣不過,感覺的深淺,好像取決於魔物呢。」


    「這話什麽意思?」


    「對人類懷有怨恨和憎恨的魔物,妖氣就相當懾人,像是之前被關在『天鵝飯店』地下室的魔物那樣;不過昨天晚上的家夥感覺卻沒那麽強烈。該怎麽說呢」


    托亞邊持續晃頭,邊繼續說:


    「總覺得,和那些過去曾遇過的幽靈、或魔物身上感覺到的收氣,都有點不一樣呢我想這話要是對普萊斯先生說,他可能會感到混亂而生氣,所以我沒說。」


    「你說不同,是怎麽樣不同法呢?」


    因時間已近午餐時間,西瓦若無其事地拿起托亞麵前的紙袋,將袋口折起來並發問。托亞雖然不滿地嘟起嘴,卻還是乖乖回答:


    「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清楚,不過我從那個魔物身上,並沒有感受到那麽令人厭惡的妖氣。」


    「你說什麽?那是怎麽一回事呢?」


    愛德華也露出一付還要吃的樣子,一邊看著被西瓦放在桌腳的餅幹袋,一邊要求托亞做進一步的說明。


    「我不是說了嗎?那個魔物隻散發出因為肚子餓所以要吃飯的氣息。因此我就追著那股氣息,拚了命地跑不是嗎?」


    「的確跑得很拚命不過魔物離開後,你就突然變得很不舒服。」


    「就是啊其實,感覺到令人反感的妖氣,是在那個魔物正要逃走的時候呢,很奇怪吧?說不定可以想成魔物是因為被警察包圍,滿是怒氣地逃跑,才會散發那種氣息吧。不過,那時突然飄來一陣又暗又沉重充滿憤怒或憎恨的妖氣,我身體才會一下子變得很不舒服。」


    愛德華用手抵著太陽穴,邊思考邊發問:


    「嗯?有沒有其它魔物也潛藏在附近的可能性?」


    「嗯嗯──我不太清楚,因為我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是嗎?那是隻有你才懂的感覺,所以我們有點難以理解。不過總之現在已經沒事了?」


    「嗯。睡了一晚,已經完全沒事了!啊,有股好香的味道喔!差不多快到午飯時間了吧?我去廚房!得去幫忙送餐。」


    已經完全恢複精神,一點也沒勉強自己的貪吃少年,迅速站了起來,急急忙忙地跑出房間。


    房門開啟後,的確飄來類似烤焦起司的濃鬱香味。


    「托亞先生恢複精神是很好,不過我有點在意他剛剛說的話。」


    西瓦擔憂地垂下灰色眼睛說。


    「是啊。不過,光想這些事情把自己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也不是辦法。今天就當作是讓我們身體好好休息的日子吧雖然這麽說,但我現在卻一點也不想睡回籠覺了。」


    因為一旦和西瓦兩人麵對麵,推測黑幕也許是克萊門斯的想法好像會不小心脫口出言。愛德華不希望那樣,所以故作愉快地說。


    西瓦點頭起身。


    「那麽,我來為您更衣吧?」


    「嗯,穿睡衣午飯實在不太恰當。」


    「的確那麽,請在午飯送來之前完成梳妝打扮吧。隻要洗把臉,精神一定會變好。」


    西瓦注意到愛德華臉色仍有點無精打采這麽說。


    對打從愛德華一出生就跟他在一起的西瓦而言,不管愛德華怎麽遮掩,多麽細微的感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底。


    愛德華在心中感謝雖然將一切看在眼底,卻不會多加過問的溫柔西瓦。接著一麵打了個大嗬欠,一麵朝浴室走去


    那天夜裏。


    容易入睡的托亞已經上床就寢,雖然平日這個時間愛德華自己也早已就寢,但他現在卻在屋頂上。


    他是因為有事情要想,才去吹個夜風。西瓦依然沒有對如此解釋的愛德華多加過問,隻說了「請在感冒前回來」,並在他脖子上圍巾後送他離開。


    「現在普萊斯先生他們應該正四處巡邏。」


    愛德華低喃著,轉頭觀望四方。


    屋頂上有海麗葉為了曬衣物而架設的長繩。穿過那些繩子,站在曬衣場的正中央,可以感受到寒冷的風迎麵而來。


    排列在下方的街燈,那黯淡的橘色光線無法傳到屋頂。隻有微弱的月光,朦朧地將從各家各戶屋頂上,朝天空的煙囪形狀呈現出來。


    雖然布勞氏德紅燈區的建築物大多是古早時代就蓋好的,但是屋頂上的風景卻和其它地區沒有太大差別。


    那個宛如從黑暗中誕生的魔物身影消失的屋頂。


    以及擁有長發的人物身影瞬間閃過的屋頂。


    他到底在從地麵上看不清楚的地方,籌劃著什麽呢?


    白天和艾文他們討論之後,讓愛德華懷疑站在屋頂的人,也許就是克萊門斯.麥克弗森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和克萊門斯再會的時刻,或許漸漸接近了。


    一這麽想,就不定這次終於可以和他好好談談的期待,以及他的改變可能大到一點過去影子都不留的恐懼,同時在胸口湧現。


    而且在處理「天鵝飯店」的事件時,操控魔物的人是克萊門斯這件事,愛德華誰也沒說也沒對普萊斯說。


    此外,也因為克萊門斯所說的話愛德華難以置信,因此愛德華實在無法親口告發被自己當作兄長般仰慕的他。


    (不過如果那時候我不對普萊斯先生有所隱瞞,現在的狀況可能就不同了吧?)


    當然,就算愛德華在那個階段就老實將一切就開,普萊斯會不會輕易相信也是一個問題。


    萬一他相信了,警察組織也絕對不可能相信魔物的存在。


    更別說警察不可能相信會有操縱魔物、危害人類的人存在。


    雖然這些理由都說得通,但萬一這次操縱魔物的人真的是克萊門斯,那讓他犯下殺人罪行的不就是自己嗎?這種想法使愛德華的胸口鬱悶了起來。


    「事到如今後悔莫及啊。」


    愛德華生平第一次真正了解流傳至今的古老諺語涵義,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坐在似乎是海麗葉常用的踏腳台上,抬頭望著夜空。


    倫托拉畢竟是都市,所以和愛德華的故鄉、以及巴爾福校相比之下,夜晚的空更為明亮。也因為這個緣故,能看到的星星數量變得十分稀少。


    「哎呀?」


    背後突然傳來略顯低沈的聲音,愛德華驚訝回頭。


    手拿獨台站在那兒的三樓的房客,女占卜師碧玉。


    她和往常一樣穿著非常暴露撩人的洋裝,美麗的黑發用鑲有寶石的金色細鎖鏈編織,高高地束起來。


    「晚安,可愛的金發少年。」


    碧玉輕輕倚靠在門上,充滿興致地看著愛德華。


    「晚安。好漂亮的衣服呢,妳要出去嗎?碧玉。」


    當愛德華站起身來說話後,碧玉宛如故意要對方看到自己豐滿的臀部般,搖曳著誘人的小蠻腰接近,站在愛德華前麵。


    雖然愛德華的個子不算小,不過以一位女性來說,碧玉的身高算相當高,而且今天還穿著高到讓人不敢相信她還能走路的高跟涼鞋。


    因為這個緣故,碧玉毫不費力地俯視愛德華的臉,嫣然一笑。


    「對。今天要去欣賞歌劇和享用很棒的晚餐還有一點大人專屬的時間。」


    造說到這,碧玉輕蹙了那細如弓般的冒毛。接著,用食指抵住深紅色的嘴唇上,緊盯著愛德華的臉瞧。


    「怎麽了?」


    愛德華訝異地詢問,碧玉毫不撇開視線地這麽說:


    「想這樣問的是我吧。怎麽了?一點都不像你喔,臉色這麽陰沉。」


    「我的臉嗎?那是因為這裏的燈光隻有妳手上那把燭台而己吧?」


    雖然內心驚訝,愛德華還是佯裝不知情。不過,碧玉用一如往常的輕快口吻說﹕


    「你在為一個很重要的人煩惱你的表情是這麽說的。一個親近如家人的某人。」


    「」


    一下子就被說中核心,愛德華露出驚訝的表情。看到他的表情,碧玉用比往常還要溫柔的聲音問道﹕


    「說對了啊。怎麽了?父母親的身體狀況不好?」


    「不,我老家的人都很健康。」


    「那是誰呢?感覺不是女孩子呢。」


    「」


    「要不要和我聊聊?如果是毫無關係的人,反而能將事情輕鬆地說出來呢。」


    碧玉在剛剛愛德華坐著的那個踏腳台上坐下。


    愛德無可奈何,隻好也在她腳邊的地麵坐了下來。要是西瓦看到,一定會囉唆衣服會弄髒。不過一來又沒別的地方可坐,二來身為一位紳士,不能俯視著女性說話。


    「我很高興妳為我擔心,碧玉。不過這是我的問題」


    「這點我當然知道啊,我隻是基於好奇心問的。你不需要把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說你想說的就可以了。」


    碧玉語氣有點粗魯地這麽說,接著用擦了鮮紅色指甲油的指尖,抵著愛德華的額頭。


    即使是這麽小的動作,還是能聞到她愛用的、充滿異國情調的香水味。


    似乎被那能讓心情平靜下來的不可思議香氣所誘惑,愛德華很自然地開口﹕


    「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啦。隻是,一位我很喜歡、尊敬的人,久別重逢時卻完全變了一個人隻是這樣而己。」


    「你因此心情低落?」


    「一點點。」


    「這麽來說,那個人是往壞的方向改變囉?」


    愛德華稍作思考後點頭回答﹕


    「原來是個個性溫柔敦厚的人,卻變成能毫不在乎地傷害他人的人。一般來說這種改變應該是壞的方向吧?」


    「嗯哼」


    「我知道,我知道人是會變的。雖說隻是我擅自在心裏塑造出的固有形象崩毀,會因此受到打擊、感到悲傷挺奇怪的。盡管如此,總覺得有種悲傷的感覺讓我很困擾。」


    愛德華說完便不再開口。


    碧玉聽完他說的話也好一陣子不發一語,時間在隻有兩人的屋頂,寂靜地不斷流逝。


    接著


    「還真天真呢。」


    碧玉「嗬」地一聲笑了出來,用溫柔的手指撫摸愛德華白皙的臉頰。愛德華有些吃驚地輕微後仰。


    碧玉從斜上方直視愛德華的臉,直接了當地告訴他:


    「愛德華,你聽好。一個人絕對無法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咦?」


    「如果那個人變成了令人討厭的樣子,其實那個人的內心,原本就存在著那樣的他。」


    「怎麽可能學長就完全看不出來是那樣。」


    碧玉的手輕輕撫摸愛德華因極度難過而低下的臉。


    「不管你再怎麽聰明,你也隻不過活了十八年而已呀,小少爺。還在會因為相信人而受傷的年紀。」


    「碧玉,我沒有受傷。」


    愛德華湛藍的眼睛,少見地因迷惘而動搖。不過,他誠實表達出那一份迷惘。


    「隻不過,我真的很困惑,因為他實在變得太多了。」


    「因為你很喜歡那個人吧。」


    愛德華深深地點頭同意這問題。


    「很喜歡。他就像總是坐在窗邊靜靜看著書的那種安靜的人,無論對誰都很親切有禮,我從來沒看過他聲俱厲地說話。」


    「喔。對我來說,我倒認為是個不怎麽有趣的男生呢。」


    「說不定。不過,我卻很憧憬那樣的他。他也因為是獨生子,所以把我當弟弟般疼愛。」


    「哎呀,不過,你不是有哥哥嗎?而且還有西瓦啊。」


    「我真正的哥哥們,在我懂事時都已經是大人的年紀了。至於西瓦,與其說是哥哥,還不如說是我的母親不,我的分身般的存在。所以,那個人對我來說,是第一讓我有哥哥的感覺的人。」


    「原來如此啊。那是個很疼愛你的人吧?」


    「非常疼愛。他對我非常好,我也很喜歡他所以,我才無法相信他的轉變。我知道這隻是我個人自私的想法,不過我希望他恢複原狀,也希望他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我是如此期望著。」


    愛德華一口氣將話說完後,陷入了沉默。


    碧玉從口袋裏取出鑲有寶石的豪華煙草盒,卷了一隻細煙草,用燭台的燈火點燃。


    她別過臉吐出的煙霧被春風煽動,不一會就消失在空中。


    「前陣子,托亞生日的晚上我幫大家占卜過吧?那時候你說想要占卜自己是不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愛德華漂亮的嘴型浮現淺淺的微笑。


    「嗯,不過妳的回答卻是『這個天曉得』到現在我都還覺得,妳那次的占卜未免太不親切了些吧。」


    碧玉鮮紅的嘴唇,露出妖豔的笑容。


    「哎呀,會不親切嗎?那可是最親切的答案喔,小少爺。」


    「怎麽說?」


    「一個人的人生到底正不正確,在還活著的時候,無論當事人或其它人都不知道。是很久之後的時代的人們,以自己的想法,擅自


    給予正確或錯誤的評價罷了。」


    碧玉一邊吸煙一邊這麽幹脆地說。


    「啊」


    「妻不像你,別在意別人的評價啦照你所想的做吧,那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


    「碧玉」


    「自私有什麽不好呢?與其粉碎自己的意誌,不如把自己的想法表現出來還好得多吧。不然的話,連他的內心都會因此蒙上陰影喔。」


    「可是,如此一來體貼對方的心情會」


    「體貼和膽怯可不同喔,愛德華。這一點你得仔細想想,我可不希望你變成會對自己狡辯的笨孩子。隻要有我陪著你,你就得成為一個比誰都棒的男人。」


    碧玉這麽說完,捏了一把愛德華高聳的鼻子後,便站起身。順手用指尖將抽完的煙屁股,往牆角的垃圾桶用力一彈。


    「晚安。你也該去睡了,睡眠不足可是肌膚的大敵喔。」


    留下這句話後,碧玉將手擺在背後揮了揮,走下樓梯。


    「晚安。」


    那出乎意料嚴肅又溫柔的話語,竟讓如此苦悶的胸口,感到不可思議地輕鬆。


    「照我所想的做啊。」


    深深吸入碧玉那彷佛擁抱著他的殘香,愛德華小聲地說「好」。那端正的表情上,方才的迷惘就好像被拭去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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