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遭到破壞的日常


    1


    「轟轟~~~」


    一個小小的孩童在房間裏模仿飛機飛行的模樣,張開雙手精力充沛地跑著。這個孩童並不是淘氣的小男孩,而是一個穿著裙子,還隻有四、五歲大的小女孩,盡管如此,她好動地在房間裏跑來跑去的模樣,卻一點都不輸給男孩。


    小女孩從房間乒乒乓乓地跑到走廊上,在走廊深處的一扇門前停了下來。踮起腳轉動門把,開門定進房間。現在明明是白天,但窗簾卻全部拉上,使得房間裏一片昏暗,小女孩要找的人物則麵向書桌,背對著她。


    房間裏雖然昏暗,但這名人物並沒有打開電燈。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隻見這名人物專心地麵對書桌進行工作。


    小女孩悄悄走進房間。正確來說,是她自以為悄悄地走進,她不但踏出腳步聲,還對自己發出噓的一聲,更碰倒了房間裏放的東西,嚴格說來應該算挺吵鬧的,總之小女孩認為自己是悄悄地走進房間。都「磅」的一聲重重地關上門了,還以為自己非常安靜,這小女孩的將來也許不可限量。


    然而小女孩之所以會到現在還認為自己很安靜,這也是有原因的。朝向書桌的背影沒有對小女孩的動作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頭都不回。


    小女孩小跑步跑向書桌旁的櫃子,靈活地開始爬了起來。盡管動作本身搖搖晃晃,有兩次差點跌下來,但還是勉強爬到櫃子頂上。


    從櫃頂往下一看,目標人物仍舊背對著她。書桌周圍排滿這名人物拿來的各式器材,小女孩不清楚這些器材的用途,隻覺得五顏六色的指示燈閃爍發光的模樣非常漂亮,讓她非常喜歡。更重要的是,這名人物在閃爍的光點圍繞下麵對書桌工作的背影,讓小女孩聯想到已經再也見不到的父親,令她小小的胸口感到刺痛。


    小女孩看了看下方的目標一眼,露出惡作劇的笑容。一直到最近,她的臉上才總算開始出現笑容。


    「喝啊!」


    小女孩毫不猶豫地從一點五公尺的高度跳了下去,一隻腳伸得筆直,牢牢對準目標跳躍,不,是掉落過去。如果角度再正確一點,簡直就跟特攝英雄片中的必殺飛踢一模一樣。然而這必殺的一踢,卻在離目標隻剩幾公分的時候,殘酷地遭到破解。


    「咦?」


    目標人物纖細的手抓住了小女孩的腳踝。


    「你怎麽會發現呢?」


    小女生發出那麽大的聲響,沒發現才奇怪,但對方做出的回答卻更加奇妙:


    「鏡花,你犯了三個戰略上的錯誤。」


    目標人物朝著這名連幼稚園都還沒上的幼兒——橫田鏡花,毫不留情地開始講解艱澀難懂的理論:


    「第一、想用奇襲就要徹底消除聲響跟存在跡象。第二、憑你的體重,用這種高度差能讓對手造成的損傷終究有限,至少該把高度加倍。第三、其實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峰島由宇不是你橫田鏡花的敵人。」


    這名人物就這樣抓著鏡花的一隻腳,把她倒吊著提到眼前。


    「孫子有句話說『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考慮到我跟鏡花的戰力差別,奇襲也許算得上正確的選擇,然而要是把最根本的敵我關係搞錯,就完全沒有意義了,你懂嗎?」


    鏡花先前一直瞪大了眼睛聽著由宇說話,但很快又天真地笑著點了點頭。


    「嗯,你的母親曾經吩咐我,如果你做錯事就要糾正。既然你已經聽懂,那就沒有問題了。」


    由宇說得趾高氣昂。


    「不好意思,這種糾正的方法好像有點……」


    帶著苦笑走進房裏的是鏡花的母親橫田和惠。


    「對不起,鏡花又來打擾了。」


    「沒有問題。多虧你提供了現在的生活環境,讓我的作業效率提升了150%,相較之下,鏡花的介入所造成的作業效率低落還不到6%。」


    由宇是真心表示這不成問題,但被她這麽明白地斷言鏡花的行動確實導致工作效率低落,做母親的不禁十分惶恐。


    不僅如此,她還十分擔心地看著到現在還倒吊著的女兒。雖說鏡花年紀還小,不過裙子這樣完全掀開,總覺得在情操教育上似乎不太好。但是看到鏡花就像隨風搖曳的蓑蛾一樣,開心地蕩來蕩去,又讓和惠什麽話都不好啟齒。多種感情交雜在一起,結果就是讓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怎麽了?你擔心嗎?看來要藏匿我們終究是會造成負擔?」


    和惠趕忙搖手否定了由宇的疑問。問她擔不擔心由宇與鬥真的存在,若說不會自然是騙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到來讓鏡花的笑容變多,再也沒有什麽會比這件事更令做母親的高興了。她失去父親還不到兩個月,卻已經笑得出來,讓和惠由衷地感謝他們兩人。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說……這樣一直倒吊著,血會不會上衝到腦子……」她委婉地指出由宇行為中不恰當的部分。


    「說得也是,身為母親會擔心自己孩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由宇很幹脆地認同,於是把鏡花放了下來,不,應該說拋了出去。


    「哇~~!」


    這個萬萬意想不到的行動,讓和惠驚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相較之下,人在空中轉圈的鏡花卻拍手大樂,整個人就這樣轉著圈朝房間角落飛去,一屁股坐上沙發椅。


    「這、這、這……」


    「這是利用離心力,讓太集中在頭部的血液平均分散到全身。我是讓她以胃部為中心旋轉,相信對身體的負擔應該也很小。」


    由宇滿意地點頭,母親嚇得差點昏倒,鏡花則要由宇再來一次,就在這時,鬥真也露了臉。


    「和惠太太,鍋子裏的東西都要煮開了,我就先把火關掉了……發生什麽事?你怎麽臉色鐵青?」


    「啊,鬥真,危……」


    「咦?」


    「喝啊!」


    隨著一聲來無影去無蹤的可愛喊聲響起,鬥真頭部傳來一陣強烈的衝擊。整個人被撞得翻了個跟鬥的鬥真,隻勉強看到由宇接住掉下來的鏡花。


    「怎、怎麽回事……」


    鬥真好不容易爬起身來。


    「連四歲小孩都打得贏你啊。」


    等待他的卻是由宇冰冷的視線。


    「都打得贏你啦。」


    鏡花還笑著複頌了一次。


    2


    靈堂響起鈴聲。和惠朝掛在靈位上的橫田健一遺照合掌默禱,靈前放著一個飯裝得高高隆起的大碗。


    和惠的丈夫橫田健一,在四月上旬發生的球體實驗室占據事件中死去。從他過世到現在,還不滿七七四十九天,直到幾天前,家裏仍有著揮之不去的陰影。


    「鬥真哥哥輸啦。」


    從客廳傳來鏡花開朗的說話聲音,大概是在跟鬥真玩吧。


    「還是跟由宇姊姊玩比較好,跟鬥真哥哥一點都不好玩。」


    還可以聽見鏡花無理取鬧,鬥真則趕忙安撫。


    鏡花吵著要一起玩而讓鬥真傷腦筋的那名少女,始終把自己關在健一的書房操作電腦。


    這名少女美得令人窒息,但她出眾的並非隻有外表,連言行與思考回路都與常人大為回異。


    他們倆看起來像是平凡的高中生,但事實並非如此,這點和惠早就看出來了,但她不打算過問。丈夫去世的時候是鬥真陪在他身邊,而那位名叫由宇的少女,更曾經在和惠受到恐怖分子操縱,險些開槍殺死親生女兒時救了她們,是她們母女的救命恩人。


    這兩人的突然來訪,是發生在三天前,那是一個下著春季大雷雨的夜晚。


    那天晚上,門鈴的響聲讓和惠醒過來時,時鍾上的指


    針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和惠正要起身,就發現有人拉住她的右手。女兒鏡花雖然已經睡著,卻始終緊緊抓住和惠的手不放。楓葉似的小手用力握住和惠的袖子,死也不肯放開。


    從失去父親之後,鏡花就成天跟在和惠身後。是喪失至親的傷痛深深刻在幼兒心中,才會產生這樣的行為。隻要一沒看到和惠的身影,鏡花就會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喊著母親,一邊哭泣,一邊緊緊抓住母親,要母親別離開。


    所以就連現在和惠也十分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撥開鏡花的手,去迎接深夜的來訪者。會在這種時間登門拜訪的,都不會是什麽好事,更何況家裏就隻有母女倆相依為命。


    「對不起喔。」


    可是也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和惠輕輕撥開鏡花的手,來到玄關前麵。而且她莫名地覺得這乍聽之下再平凡不過的門鈴聲,其實極為急迫。


    可以感覺到門的另一邊有人。和惠吞了吞口水,看了一旁防盜門鈐的螢幕一眼,隨即發出驚呼聲:


    「鬥真!」


    她趕忙開啟玄關的鎖,把門打開。


    「對不起,對不起,這麽晚了還來打擾。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全身濕淋淋又髒兮兮的鬥真,懷裏更抱著一名多半是昏了過去的少女,纖細的四肢都無力地垂下不動。和惠先是覺得這名少女十分眼熟,接著馬上想起她就是在球體實驗室事件中跟鬥真並肩作戰的少女。


    「究竟怎麽了?」


    盡管十分震驚,和惠仍然請他們進入家中。兩個人身體冰冷,嘴唇凍成紫色,全身都在顫抖。而且鬥真身上還有著雨水衝刷不去的血跡。


    和惠立刻去放熱水,讓由宇跟鬥真先後進去泡熱水澡。她沒有問事情經過,如果有必要,他們兩人應該自己會說。


    由宇直到隔天晚上才醒過來。她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來到和惠麵前,請她允許自己使用丈夫生前所用的電腦。和惠一邊擔心由宇的身體狀況,一邊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他們兩人到現在都沒有主動說明詳細的事情經過,想來一定是不願把她們母女拖下水。盡管如此,他們還是非得到這兒來不可,從她調查丈夫留在家裏的電腦這件事來看,也許是上次的事件中還有事情沒有解決。


    再加上客廳中傳來鏡花的笑聲,這世上還能有什麽東西比這更重要呢?


    3


    五月的天空藍得萬裏無雲。


    麻耶歎口氣,敲了敲眼前的門,但沒有人回應。也不知道是電池沒電,還是原本就壞了,舊式的門鈴按了也不會響。再次敲了敲門,還是沒人回應。


    其實她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三天前失蹤的鬥真不可能還待在這裏。然而她就是覺得坐立難安,最後還是跑來這兒。明知沒有意義,還是任性地要求憐從自己以分鍾為單位編排的繁忙行程中,擠出些許空檔。


    真要找出什麽理由,大概就是為了整理心情。


    麻耶在鬥真那間廉價公寓的房間門前垂頭喪氣,猶豫了一會兒後,終於用從憐那兒要來的鑰匙開了門。


    ——什麽都沒有。


    這是看過鬥真房間後,麻耶心中產生的第一印象。會有這樣的感想,並不是因為麻耶過慣富足的物質生活。相信就算一百個人看過這個房間,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對這個感想有異議。鬥真房間裏的物品就是這麽少。


    會有這樣的印象,原因並非隻在於家具或日常用品很少,而是鬥真的房間裏根本沒有生活感。四坪半的房間絕不算大,但待在裏麵不但不覺得狹窄,反而像剛搬家前後的房間一樣,就是顯得空蕩蕩,也有點像電影布景搭的那種沒有人味的房間。


    「還真的是什麽都沒有呢。」


    麻耶在房間的正中央坐下,環顧四周。房間裏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讓她感受到鬥真的存在,甚至讓她有了認為鬥真曾住在這裏,根本是搞錯了的想法。


    然而這不可能是誤會,鬥真確實在這棟廉價公寓裏住了半年。


    麻耶從包包裏拿出一支手機,這是鬥真的東西,是真目家的人員在先前救出鬥真時回收的。要是至少有把這支手機交還給他,現在也許就有辦法聯絡了。明知後悔沒有任何意義,但就是感到後悔。麻耶猛力地搖頭,好不容易揮開這些思緒。


    在隨手折好的棉被旁邊,放著唯一一個引人注目的奇妙物體。


    那是個仿心髒形狀的坐墊。麻耶拿起它,整個人坐到棉被上麵,將坐墊抱在胸口開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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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6-2523:53


    麻耶已經想起封住一年半的記憶。從那以來,麻耶心中有個左思右想都得不到答案的疑問。


    父親將鳴神尊交給自己保管,到底是安什麽心?


    到頭來,《希望》市所發生的事件,不,其實從更早以前就是這樣,自己終究隻是被父親玩弄於股掌之間。一年半前的慘案是父親一手主導,為了引發鬥真的禍神之血所做的必要安排,而父親多半也是為此利用了自己與鬥真之間的兄妹之情,到這裏她還推測得出來。


    盡管這一個星期忙著處理《希望》市的善後問題,但麻耶還針對鬥真的母親做了調查,這是她先前不曾積極查過的事情,可惜沒有查到任何詳細的情報。


    十二年前發生的事情,是否就是真目與峰島彼此間恩怨的開端?【腦中黑子】、峰島勇次郎的畢生研究、禍神之血、鳴神尊,幾個關鍵字在麻耶腦中轉個不停。


    然而這些字眼終究隻是憑空打轉,並沒有轉化為明確的樣貌。


    一周前,政府官方根據一項名為特別保護法的法規,發布鬥真的通緝令。由於父親不坐從中介入,就算動用了麻耶的影響力,也沒有辦法阻止這項命令的發布。


    鬥真在《希望》市地底殺死多名adem士兵與真目家人員,之後更癱瘓了海星的一個中隊,盡管沒有再出現死者,仍然造成三十餘名士兵重傷。雖說是雙重人格,但加害者是阪上鬥真本人的事實,終究是無可辯解。不,正因為是雙重人格,如此危險的人物才會被列入特別保護法的拘捕對象。


    客觀地加以判斷,如果當事人是麻耶不認識的人,她應該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此人列為特別保護法的對象之一,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受到了通緝。不論鬥真多麽善良,就算那些都是另一個人格所為,就算這些對麻耶來說都是真相,事實卻不是如此。


    ——想知道真相,就去敲真目家的門。


    麻耶獨自垂頭喪氣地在心中反芻這句話。


    說穿了,這些年來自己終究是連事實與真相的差異都沒分清楚,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機械式地處理跟自己沒有關連的客觀事實罷了。


    麻耶身邊的人開始將她視為真目家第二把交椅的時間點,是一年前繼承了亞洲地區情報網的時候。因為亞洲情報網也就意味著日本,意味著adem與峰島勇次郎,意味著如今已然控製了全球的遺童。


    然而勝司打從一開始,就對繼承人之爭沒有興趣。


    北鬥知道勝司背離後,對麻耶說「美國那個國家太麻煩了,就送給你。eu那邊是沒辦法,就由我來處理。」而且還在掛電話前補上一句——


    ——勝司老哥終於沉不住氣啦?我是沒關係啦,反正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這樣了。


    原本以為已經被自己超越的兩個兄長,都是早就知道了。早已知道真目家中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些事情。


    由宇跟鬥真說要追查峰島勇次郎而離開,父親也說終於抓到他的尾巴。峰島勇次郎有了行動,先前一直連是生是死都不為人知的瘋狂科學家,終於


    有了行動。


    麻耶越想越不安。


    「而且……還有《自由》。到底是誰,又是怎麽偷走的?」


    同時發生的這起遺產搶奪犯罪,是麻耶將情報放給adem的。然而她釋出這項情報時,卻沒列為遺產相關情報,而是列為軍火搶案。


    到現在自己竟然還在遵守不可以跟遺產扯上關係的家訓,讓麻耶陷入自嘲。


    然而在《希望》市,於眼前展開的血腥慘劇,化作鮮明的恐懼,深深刻畫在心中。


    不坐命令自己的侄女可麗兒殺死她的親生父親,也就是自己的弟弟。沒有自主意誌的少女聽從不坐的命令,麵不改色地親手斬殺自己的父親。而不坐仿佛真的覺得十分愉快,打從心底笑著看她揮刀。那就像是——


    ——那就像是另一對鬥真跟自己,生死與一切行動全都任由父親擺布,光是想像都令她心生戰栗。


    「哥哥……」


    麻耶從窗戶仰望天空。


    不知道鬥真跟由宇現在是不是也在別的地方,抬頭仰望這片藍天?相隔十年後再度嚐到自由滋味的少女,會懷抱什麽樣的心情仰望這片天空呢?


    4


    荻原誠忍著嗬欠,看著老師像隻熊似的在講台上晃來晃去。從他結實的身體與身穿體育外套的模樣,不管是誰看了都會猜是體育老師,但他其實是教物理的。也不知道他那粗壯的手指是怎麽寫出那麽細的字,隻見黑板上寫滿物理方程式,讓荻原誠覺得這世上真是充滿了神秘。


    其實荻原自己也不尋常,他是adem為了監視阪上鬥真而派來的秘密諜報員,但身穿製服的現在,怎麽看都隻像個長相英俊的平凡高中生。然而就算外表得以蒙混,好色的個性終究藏不住,如今他在女生心中的評分正急速暴跌。


    「……所以事情就變成這樣了。總之,十年前發生的隕石大爆炸,吞沒了整個市鎮,造成三萬人以上的居民死亡,是戰後最大的災害。隻是這爆炸是不是真的由隕石造成,其實還有人抱持著懷疑態度。」


    然而老師的話題卻朝著跟教科書無關的方向發展。不,對自然界中不可思議的現象尋求科學根據,倒也不至於算不上物理教學的一環,但終究是沒有多少關連。


    荻原以昏昏沉沉的腦袋想著,記得老師是從加速度的話題,轉到物體掉落,然後再講到隕石,之後就不太清楚了,眼皮已經重到隨時都會合上。


    「類似的事件先前其實也發生過,就是發生在西伯利亞郊外的通古斯事件,應該有人聽過吧?突然發生神秘的爆炸,讓半徑二十公裏內的樹木全都被炸倒,原因就跟日本的這次爆炸一樣,是因為巨大的冰質隕石掉落。爆炸規模比日本的事件還要大,畢竟半徑二十公裏已經足以讓整個東京毀滅了。幸好那次爆炸是發生在森林裏,沒有鬧出人命,所以也沒有造成太大的混亂就是了。」


    荻原再次忍住嗬欠。


    原本還想猛力舉手說「老師,我不同意這個說法。」並當場爆料在日本的爆炸是峰島勇次郎幹的,看看能不能排遣一下無聊,但既然做了大腦保密措施,就算是開玩笑也說不出口。


    「不管是通古斯還是日本,都從爆炸發生過的地方發現被燒成玻璃狀的土壤,所以也有人認為是核爆。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人說是某國的陰謀或ufo爆破說之類,真的是從還算像樣的說法到穿鑿附會的都有。不過說來應該還是隕石說比較妥當吧。」


    還從題外話又離題到更遠的話題去了。這名老師上課總愛講這些怪力亂神的科幻話題,學生們早就習以為常,每個人都不為所動。


    「哪裏妥當了?有夠天真。」


    隕石說是社會上最普遍的講法,但是冰質隕石兩次墜落到地球上的間隔隻有短短數十年,發生的機率可說是天文數字級的低,越想越覺得就連51區地下關著抓來的外星人,或是金字塔是古代人用超能力建造而成這類憑空杜撰的說法,可信度都還高得多。


    隻是說歸說,一直到幾天前荻原自己也對隕石說深信不疑。但那種天真的過往,早已從他的腦子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隻有在adem內的機密情報等級上升,受到限製的總類增加,以及因為知道許多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而平添無數麻煩而已。


    而且這還不是因為優秀的表現獲得上級肯定而晉升,純粹隻是因為adem的人力資源受到太大的損害,所以自然由沒病沒痛的荻原往上遞補。就隻是這樣而已,薪資跟階級都沒有提升。


    ——真的假的?還有這樣搞的?至少也該幫我加個薪吧……


    荻原的牢騷隻在心中悄悄發過就算。基層下屬的悲哀籠罩在他的背影上,也隻有在這種時候,荻原會將符合自己真實年齡的疲憊表情顯露在臉上,但是班上當然沒有人注意到這種事。


    「講這個有點離題,不過我爺爺的初戀對象,以前就住在那個發生爆炸的市鎮裏。爺爺每次都跟我們炫耀他老婆很漂亮,隻是他拿出來的照片裏,照的都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害我們每次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原本就已經偏掉的話題又偏得更遠,荻原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還低下頭掩飾。要是坐在他前麵的學生有出席,就可以用來當掩護。不過黃金周都結束一個禮拜了,那個位置卻還是空空如也。


    「說正經的,阪上那小子到底是怎麽了?」


    小聲跟荻原說話的,是坐在空位隔壁的長穀川京一。


    「誰知道呢?聽說有跟學校請過假啦。不過我說啊,那個老師為什麽每次都會扯遠啊?」


    「這不就是興趣嗎?他老早就這樣了,畢竟我們學校裏怪怪的老師很多啊。」


    「這學校也太沒有緊張感了吧。」荻原將心一橫,決定不再掩飾,老實不客氣地大大打了個嗬欠,出席表上會怎麽寫他也不管了。反止八代的命令隻說跟鬥真同時轉校未免太露骨,要他在學校再待一陣子,所以不用多久,他就會離開這間學校。


    「唉,都是鬥真不來上學,害我連想要打個瞌睡都找不到掩護。」


    「我打算今天去阪上家裏看看,你要不要一起來?」


    「好啊。」


    簡單地回答之後,荻原就趴到桌上去了。這陣子老是不分晝夜地加班,監視目標消失的現在,留在學校的任務已然成為他寶貴的補眠時間。


    「不知道那小子出了什麽事啊?」


    荻原其實知道京一這個問題的答案。


    「誰知道,可能是沒心收假的五月病吧?」


    但嘴上卻隻隨口敷衍,因為這項情報不能泄漏出去。


    ——不過話說回來,長穀川人還真不錯。鬥真至少也該跟這小子聯絡一下吧?


    荻原打從心底這麽認為。鬥真雖然為人隨和又善良,但荻原總覺得他本質上其實非常冷漠。並不是說鬥真壞心眼或陰險,甚至正好相反,這種惡質的部分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說穿了就是對別人沒有興趣。看在荻原眼裏,總覺得鬥真缺乏一般高中生最常掛念在心上的情緒,例如希望別人對自己有好感,在意別人用什麽眼光看待自己,又或者討厭孤獨等等。


    然而現在荻原決定換個想法。他自己也是再過幾天就要突然轉學,盡管為了掩飾,應該還會聯絡幾次,可是跟這一個月來其實挺照顧自己的長穀川,應該不會再見麵了。等這個任務結束之後,自己就要回到負責善後處理、應付各方打來的抱怨電話,以及隱密行動任務的日子。


    「虧這個缺還挺不錯的耶。每天都可以看到貨真價實的女高中生,這種機會以後可能都不會再有了,而且還可以打瞌睡。」


    「你在跟我說話嗎?」


    荻原一個人嘀咕個不停,讓京一用一種看著怪東西


    似的眼神看著他。


    「沒,什麽。啊,他家是在那個轉角彎過去的地方嗎?」


    「不知道他在不在?」


    轉過轉角之後,最先映入兩人眼簾的,是一部跟狹窄巷道極不搭調的大型轎車。


    「哇,是賓士,好大啊!」


    京一非常吃驚,荻原則在內心啐了一聲。


    ——賓士s級特別款,而且還是防彈車款,這肯定是真目家的非正式外出用車。不過一輛名貴轎車大剌剌地停在這裏,又哪裏非正式了?


    這輛銀色的賓士停在破公寓前的巷道裏,實在是突兀得不得了,讓荻原忍不住歎了口氣。


    咒罵著來錯時候之餘,荻原思索要怎麽把京一從這兒哄走,最後決定先絆住他再說。接著再從幾種候補方案中,挑出成功率較高的手法開始執行。


    「啊,我肚子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說完還很刻意地按住肚子,在樓梯旁邊蹲下身去。


    「:.喂,不要假裝沒看到。」


    從荻原身旁走過的京一,用背影訴說他不隻是假裝沒看到,而是根本不想奉陪。


    鬥真的房間位於公寓二樓,而在樓梯間跟荻原兩人擦身而過走下樓來的,是一名年紀跟他們差不多,令人眼睛一亮的可愛少女。


    不過看到這名少女,荻原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高興,而是覺得震驚。


    ——來的果然是真目麻耶本人啊。


    擦身而過之際,麻耶的目光在荻原臉上停留了一秒鍾左右,從表情看得出她知道荻原是誰。


    看到她這種表情,荻原察覺到自己的真賣身分已經被麻耶看穿了。


    目送麻耶的背影離開後,京一擺出一副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說啊,剛剛那是……」


    「應該是認錯人了吧?思,沒錯,一定是這樣。」


    「我什麽都還沒說好不好?」


    「咦?啊,嗯。我看你一定是……對啦,把她錯認成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你在說什麽鬼話?剛剛那個正妹長得很像真目麻耶對吧?前陣子我才剛在雜誌上看到,所以記得很清楚。」


    「就說你認錯人了啦,真目家那種雲端上的人,怎麽可能跑來這種破爛的公寓?」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別見色忘友了,好了,趕快上樓去啦。」


    「看到那麽正的女生,竟然做出這種反應……你真的是荻原嗎?」


    盡管嘴上嘮嘮叨叨地念個不停,京一還是任憑荻原將自己一路推到鬥真的房間前麵。敲門跟按門鈐的兩種方法都試過,但房間裏沒有任何回應,感覺不到有人在的氣息。


    「看樣子是不在啊。怎麽辦?要留個言嗎?」


    「嗯?也好啊。」


    京一在便條紙上留言的時候,荻原閑著沒事做,但他的手機正好就在這時響了起來。


    「喂,有什麽事嗎?」


    『嗨,現在有空嗎?』


    他以沒勁的聲音接起手機,果然不出所料,是八代打來的。


    「我現在超忙的。」


    『你正好有空啊?那太好了,我有急事要你去辦,可以幫我跑一趟嗎?』


    「我要上學。」


    『反正鬥真應該不會回到原本的學校上學,你已經不用再去了,明天就轉學吧。』


    「有什麽事?」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有兩、三項隱密任務,可能會有一點點生命危險,不過憑你的本事應該沒問題吧?我現在就把資料傳到你的pda上。』


    「哪裏會沒問題,我可完全搞不懂啊!」


    顧慮到京一的視線,荻原稍微拉開了距離。


    「啊,你盡管講電話沒關係啦。啊,也對,我也打打看阪上的手機好了,雖然他多半會推說自己剛好待在收不到電波的地方就是了。」


    把寫了留言的便條紙塞進門縫之後,京一帶著一臉不抱期望的表情拿出手機,按下鬥真手機的號碼。荻原則是才剛從京一身邊走開,就聽到八代補上一句『那拜托你了』之後,隨即掛斷手機。蔌原把手機塞進製服口袋,回到京一身旁。


    「啊,有通有通,那小子不知道會不會接手機?」


    這時傳來一陣手機的來電鈴聲,正好跟京一歡呼的聲音重疊。


    「啊,這不是阪上的來電鈴聲嗎?是我幫他設定的。不知道是不是他正好回來?」


    京一從二樓探出頭去,朝公寓前的道路看了一眼,目光卻跟一名意外的人物交會。


    先前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女性——真目麻耶,站在賓士車的前麵抬頭看著公寓,手上握著一支跟鬥真同樣機種的手機,響著同樣的來電鈴聲。


    大概是察覺到京一跟荻原的視線代表著什麽意思吧,麻耶臉上的表情明顯地寫著糟糕兩字。


    ——真目家的千金小姐犯下這種失誤,還真是糗大了啊。


    本來還聽說她很優秀,也不知道是名過其實,還是不擅長應付這種狀況,又或者是還沒擺脫《希望》市事件的陰影。


    ——不過剛剛的表情還挺可愛的嘛。


    盡管如此,抬頭仰望的麻耶臉上猶豫的表情也隻出現一瞬間,緊接著立刻收起手機。原本還以為她會若無其事地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就這樣上車離開,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麻耶竟然又從樓梯上了樓。


    京一整個人還僵著不動,會有這樣的反應十分正常。這名長得非常像知名公眾人物的正妹,竟然拿著鬥真的手機,而且她當時還正準備坐上高級車,難保京一不會把她從「很像」升格成「就是她本人」。


    麻耶帶著僵硬的表情接近他們兩人。


    「兩位是哥……是阪上鬥真先生的朋友嗎?」


    事態發展得如此迅速,讓京一隻能乖乖點頭。


    荻原也為了公私兩方麵的理由點了點頭。


    6


    賓上s級特別款高級車盤踞在家庭式快餐店小小的停車場上,讓到店裏消費的顧客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從店裏隔著窗戶看著這幅光景的荻原,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感。


    「您怎麽了嗎?」


    坐在對麵的麻耶以奇異的眼光,不,應該說是以懷疑的眼光看著荻原。


    「這個嘛,該怎麽說呢,總之就是真的很誇張啊。」


    有錢人真是沒常識之類的這種話他死也說不出口。為了掩飾真正的想法,隻好隨便看看菜單;身旁的京一則整個人持續僵在那兒,僵硬得幾乎讓人覺得拿鐵鎚來敲一下應該就會碎掉。其實也不能怪他,畢竟正在兩人眼前的人物,可是連雜誌或電視上,都很少有機會看到的真目家超級幹金小姐。


    麻耶說想聊聊阪上鬥真的事情,於是請他們坐上了那輛大得突兀,而且開起來完全不會搖,穩得讓人嚇一跳的車,這是十五分鍾前發生的事。不知不覺間演變成說要找個適合邊吃飯邊聊的地方,於是兩個男生就找了一間還算漂亮的快餐店,盡管他們其實隻來過兩次,卻死要麵子地說自己常來,這是十分鍾前的事。仔細想過之後,後悔該讓麻耶來挑吃飯的地方才對,則是五分鍾前的事。這時荻原也總算冷靜下來,反而有心思去觀察對店內一切都覺得新奇的麻耶。


    「哎呀,憐!這種菜單真是嶄新的設計,連熱量都有記載。」


    大家閨秀的千金小姐,朝著坐在身旁一名眉清目秀,但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物說話。這個人他們也有見過,就是黃金周假期前,開著黃色f40跑來接鬥真的那位沒常識人物。


    「不過話說回來,這價錢怎麽這麽貴?如果這是一般學生的生活水準……」


    「麻郎小姐,單位不是美元,是日圓


    。」


    「咦?日圓?這麽便宜?我就是覺得不應該這麽便宜,才以為一定是美元。」


    「另外再補充說明一點,憑一般學生的消費水準,這樣的餐廳已經算是高級的了。」


    「可是他們兩位說平常常來這兒。」


    「這就叫做死要麵子,請您想成是一種男性無可奈何的習性。」


    對麵的兩人話說得很小聲,但內容全都聽得到。不,看樣子麻耶真的以為自己在說悄悄話,但旁邊開f40的那個人則顯然有自覺。荻原身旁的京一到現在還僵著不動,這番話肯定也沒有聽進去。


    好不容易每個人都點完了餐,麻耶立刻切入正題:


    「先前我也提過,可以請兩位告訴我,阪上鬥真先生在學校的日常生活是怎麽樣的情形嗎?」


    「呃,在聊這個以前——」


    京一充滿興趣地問了:


    「請問您跟阪上是什麽關係?」


    「咦?這個……呃……」


    麻耶大傷腦筋,讓視線到處亂飄,接著大概是想到藉口吧,兩隻手拍了一下。


    「我、我想起來了,是有一次老毛病發作,因為腹痛而昏倒的時候,承蒙他救了我。」


    ——喂,這也太假了吧。


    荻原差點就直接吐槽下去,但還是勉強忍住。


    「啊啊,是這樣啊?」


    京一聽得連連點頭,但馬上又小聲地問了荻原一句:


    「喂喂,問一下,肚子痛的老毛病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一種病嗎?不是古裝劇的用語?」


    「我哪知道,剛剛我用這招的時候你還裝作沒看見咧。」


    「這種腹痛呢——」


    這時旁邊那位開f40的人插了話,大概是麻耶的秘書之類的部下吧。


    「據說是泛指肋骨神經痛、肝痛等胸腹之間的疼痛,以及膽結石、胃痙攣等等的症狀。麻耶小姐當時是因操勞過度引發胃痙攣而昏倒,正好被阪上先生救起。」


    這位秘書真是無懈可擊。


    荻原心想雖同是秘書,但這個人跟擔任伊達秘書官、也是自己上司的八代,真是天差地遠。


    「那麽我們可以開始談談他在學校的情形了嗎?」


    麻耶說完就朝京一送出極為迷人的微笑。荻原幾乎完全不知道鬥真在學校是怎麽過的,所以主要都是由京一獨自陳述。


    麻耶聽得極為認真,臉上表情寫明了不想漏聽任何跟鬥真有關的大小事情。


    ——丟下這麽可愛的妹妹不管,還讓她如此操心,那小子實在太糟糕了啊。


    隻是對象根本不在這裏,就算想咒罵也是白搭。


    7


    昏暗的房間裏響著敲打鍵盤的聲音。位於地下的房間既沒有窗戶,也沒有人工的燈光,隻有藍色的間接照明燈在牆上反射出微弱光線。然而對待在這裏的人物來說,房間的明暗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她活在與光無緣的世界當中。


    「呼。」


    朝倉小夜子之所以會歎氣,並不是因為肉體上的疲勞,而是來自於精神上的無力感。當然這幾天來一直關在房問裏,一心一意地麵對電腦,確實是留下了不易消除的疲勞沒錯。


    「好難……真的好難應付。」


    然而跟努力卻得不到絲毫回報的工作比起來,肉體的疲勞根本沒什麽了不起。隻要能獲得具體成果,肉體的疲勞馬上就會因為喜悅而消失無蹤。


    「這就fi?」


    小夜子眨了眨看不見東西的眼睛,再次歎了口氣。


    上級指示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出懂得操fi的人才。


    就連nct研究所內,懂得如何操fi的人也是少到數得出來,如果進一步要求能夠充分運fi的功能,那更是隻有兩個人符合這個條件。其中一個人已經在前幾天發生的事件中死亡,另一人則因為身為研究所的總負責人,而且在操fi上的能力終究有其不足之處,考慮到這兩方麵理由,並不適合由他擔任開發管理麵的負責人。


    adem選出了幾位比較可能適任的人選,讓他們去接fi,小夜子也是其中之一。這等於在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出一兩個能弄fi的人才,算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之下的提拔,但小夜子隻深深體會到自己多半無法回應上級的這種期望。


    ——這不是身為凡人的我能辦到的。


    想到由宇能把這玩意運用得像是自己的手腳般純熟,就讓她打從心底覺得佩服,想來木梨應該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吧。


    憑自己的本事,倘若隻是在團隊之中做些基本操作,倒還勉強過得去,但如果隻需要這種程度的技術人員,nct研究所裏已經有好幾個人了。


    不過這也是情有可原。連說明書都沒有,就要他們去弄懂以從未聽過的理論做出來的電腦,這種事頂多隻有一小撮天才辦得到。尤fi的構造極為特殊,稱為混沌領域的核心部分更是讓人完全無從理解。


    「程式碼跟資料之間竟然沒有明確的區分,哪有這樣的啦?」


    她忍不住說了喪氣話。當然了,自言自語是無法改善事態的。


    「……莫名其妙。」


    當她整個人趴在桌上時,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啊,我在,請進,門沒有鎖。」


    小夜子趕忙起身,用手梳理一下亂掉的發型。她透過手上傳來的觸感,成功地掌握住自己的發型大概梳成了什麽模樣。


    「好久不見了。」


    門打開後傳來的聲音完全出乎小夜子意料之外,讓她呆了半晌才答出話來:


    「……這聲音……難道是星野先生?」


    「啊啊,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啊?真令人高興。」


    「哪裏,救命恩人的聲音我怎麽會忘記呢?啊,請你隨便找個地方坐。」


    「我哪裏是什麽恩人,當時我什麽都沒做啊。」


    小夜子察覺得到他害羞地搔了搔自己的一頭短發。就算眼睛看不到,憑氣息跟聲音,也能猜得出幾分。


    「我們有一個月沒見了吧。從那個弧石島事件發生,竟然已經過了這麽久,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


    小夜子的臉色黯淡下來,那是一段她想忘也忘不了的回憶。一個月前發生在弧石島上的無人多腳型戰車leptoa失控事件,造成大量的犧牲者,小夜子則是leptoa開發團隊中唯一的生存者。


    「啊,對不起,害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不會,沒有關係,我認為這段記憶不可以忘記。對了,星野先生會來到這裏,就表示您也進了adem?」


    「對啊,結果那件事發生之後,我也回不去自衛隊。我是知道保守機密的重要性啦,不過聽說那種叫大腦保密措施的處置會限製人的言行,總覺得實在有點可怕。」


    小夜子點點頭。


    「我也是一樣的情況。」


    開發團隊的其他成員全都死於非命,又回不去之前上班的公司,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


    「我原本還以為這種位於地下一千兩百公尺的秘密基地,隻會出現在電影裏麵。不過就連這裏,上個禮拜也鬧出了很大的事情,啊不對,應該說發生過慘案,不是嗎?」


    小夜子默默點了點頭。要說待在這樣的職場不會覺得害怕,那自然是騙人的,可是自己終究沒別的地方可去。就算被惡夢嚇醒,因為已經做了大腦保密措施,連想去找心理醫師也辦不到。


    「就算覺得難受,待在這裏至少說得出來,心情上也會比較輕鬆,而且這裏還有專屬的心理諮詢師可以提供諮詢。再加上想到還有星野先生在,就讓我覺得很放心。」


    「咦、啊,能讓你這麽說,我也覺得很高興的。」


    小夜子感覺得到星野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都變得開朗起來。


    之後他們就互相聊起彼此的近況,聊得非常愉快。而弧石島這三字始終沒有再度出現在他們的會話中。


    「朝倉小姐,情形怎麽樣?弄得懂怎麽用嗎?」


    星野才剛走出去,岸田博士就接著進來。


    「對不起,憑我的能力,恐怕是幫不上忙。」


    小夜子覺得過意不去,低頭道歉。


    「不,沒關係的,不用這樣鄭重道歉……」


    小夜子的眼睛看不見,但對於話中的言外之意反而更是敏銳。她聽得出岸田博士的這句話中,有著比以前更為濃厚的焦躁。


    「發生什麽事了嗎?」


    「唔,朝倉小姐真是敏銳啊。瞞你也不是辦法,我就先把事實告訴你吧。」


    接著她就從岸田博士口中得知adem所受的處分。


    「頭現在勉強還算掛在脖子上,可是也不知道可以掛到幾時。所以我希望最好能在一個禮拜之內搞fi。」


    「我也不希望adem被裁撤,可是我實在不太清楚這fi之間有什麽關係?」


    「啊啊,說得也是。該怎麽說好呢?adem的司令伊達先生雖然在各方麵要求都很嚴格,但他對自己卻更是嚴格。遺產技術有著一種幾乎可以稱為魔力的吸引力,而像伊達先生這樣能不被這種魅力衝昏頭的人,實在非常罕見。」


    岸田博士的言外之意,就是難保接任者不會濫用遺產技術,不,應該說他認為接任者十之八九會加以濫用。這個理由讓小夜子非常認同,但同時也覺得一個禮拜的期間實在是太短了。


    「我也會盡力試試看,不過真的請您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不好意思,硬把這種壓力帶給你。」


    「哪裏,我不要緊的。不過,請問一下,真的沒有什麽有望的人選嗎?」


    「目前最擅長使fi的人就是我,可是我的本事也沒什麽了不起。」


    「沒辦法請外來的人幫忙嗎?當然前提是對方要值得信任就是了。」


    看樣子岸田博士也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老實說考慮到各方麵的條件,情形很不樂觀。對了,記得由宇有說過,之前有位姓橫田,在球體實驗室工作的男性,他在電腦方麵的才能連由宇都大表肯定,甚至還說希望能找他來取代木梨。」


    「橫田先生是嗎?橫田,橫田……」


    小夜子覺得對這個姓有印象,但一時想不起來,使她陷入思索中。


    「該不會是橫田健一先生?」


    她猛地站起身來,甚至沒有發現椅子被自己弄倒。


    「你認識他?」


    「沒有見過麵,可是我有讀過橫田先生的論文。就是這個。」


    小夜子按了幾下鍵盤,叫出一份資料。


    「讀過這個人寫的論文後,讓我覺得他真的是天才。可是我覺得真正了不起的地方,不在於論文有多高深,而在於這篇論文有多好懂。就是這篇論文讓我搞懂量子加密技術的理論,在這之前我明明還一頭霧水呢。」


    看過小夜子顯示出來的論文後,岸田博士沉吟了一會兒。


    「嗯,確實非常了不起,這種才能是由宇跟勇次郎都沒有的。竟然埋沒了這樣的人才,萬惡的根源就在於日本對於技術人員普遍缺乏肯定啊。」


    「有一位海外研究者是這樣評價橫田先生的——能把量子力學教到小學生都搞得懂的,就隻有橫田健一了。我也這麽認為,他真的很擅長用一般人都聽得懂的話,講解高深的理論。」


    岸田博士思考了一陣子。


    「橫田先生在球體實驗室是擔fi一號機的管理者,也許他會有留些資料在裏麵。」


    但話才剛說完,岸田博士又搖了搖頭,打消這個主意。


    「不,前陣子才剛發生過那種事件,我們得慎重點。」


    「如果完全以離線方式,隻將資料顯示在螢幕上,應該還算安全吧?」


    「這話是沒錯,不過我總覺得現在不該貿然去fi一號機。」


    岸田最後說下次他會跟伊達先生商量看看,接著就先離開了。


    8


    「由宇,情形怎麽樣?」


    提出要來橫田家的人其實不是鬥真,而是由宇。


    ——我有事要到橫田健一家裏一趟。


    所以就算由宇沒有昏倒,他們倆最後應該還是會來到橫田家。


    她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橫田在球體實驗室占領事件發生之前,就看穿了管理整個球體實驗室的超級電fi是經過偽裝的,而且還自力解fi這種由峰島勇次郎創造的特殊電腦,想要完全加以掌握。甚至可以說就因為他有做過這些嚐試,球體實驗室事件才得以順利解決。


    根據由宇的說法,fi有著如此深入了解的人,前前後後就隻有橫田一個。還說就算獲得由宇直接麵對麵的指導,nct研究所內也沒有人能fi如此運用自如。


    「啊啊,我擔心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說著由宇就讓一份由文字與圖解構成的文書顯示在畫麵上。


    「這是一份解說得極為簡明扼要fi理論論文,真是讓人佩服。隻要具備一定水準的電腦技能,看過這份論文就能搞fi。」


    『不過真沒想到區區一個技術人員竟然會擁有量子加密的器材,實在是非常驚人。如果隻是亂數加密,隻要幾秒鍾我就能破解,結果卻花上了好幾天的時間。』


    感覺到風間的語氣中帶有幾分懊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由宇看著放在房間角落、一個怎麽看都是手工製做的盒子。


    「竟然自己手工製造,真是不得了。我五歲的時候也做過,但一直很不順利。而且……」


    由宇環顧整個房間,注意聽著從樓下傳來的鏡花笑聲。


    「他不隻是一位了不起的研究者,為人還不像我或勇次郎這麽極端。聽說他對你有恩?」


    由宇朝著橫田生前的遺物看了一眼,這些放在書桌旁的遺物,擺放的方式就跟他生前一模一樣。照片上可以看到橫田跟家人與朋友一起歡笑的模樣,相框旁則放著已經弄皺的摺紙。根據和惠的說法,那是今年年初時鏡花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盡管隻是間接,但勇次郎跟我卻毀了這理想的家庭,再也沒辦法恢複原狀了。就算明知後悔沒有意義,這種感情多半永遠也不會從我心中消失吧。」


    由宇側臉上的感情,真的隻有後悔嗎?看在鬥真眼裏,總覺得還蘊含了其他的情愫。那是對平凡家庭的憧憬,還是另有其他的感情?


    「不管怎麽說,我要把橫田家fi資料全部刪除。讓這種東西留在家裏,真不知道會給她們母女帶來什麽災難。」


    一樓傳來了門鈴的聲音。


    「又是這個時間?還真是守時啊。」


    由宇苦笑著檢查房間內的情形,確定燈光之類會讓人知道有人待在這裏的跡象沒有泄漏到外麵去。


    和惠在門口跟來訪者談話。看樣子是跟昨天一樣,有警察挨家挨戶地巡邏。訪問過程十分順利,短短幾分鍾之內就結束了。


    9


    當鬥真走到一樓,就看見鏡花獨自拚命地試著穿上鞋子。


    「鏡花,你要出門嗎?」


    「嗯,跟媽媽去買東西。」


    鏡花蕩來蕩去的腳將鞋子甩了出去,差點跟玄關旁的花瓶發生擦撞。


    「鏡花,不可以這


    樣!」


    接著立刻聽見和惠以嚴厲中帶慈愛的聲音斥責鏡花。回過頭去一看,果然如同鏡花所說,和惠已經穿上外出用的衣服,兩手插腰,嚴正地管教愛女。


    「又不是鏡花不好,是鞋子不好。」


    說完鏡花就拿著鞋子遁逃到外麵去了。


    「這孩子真是的。」


    鬥真輕聲笑了笑,但馬上又回到認真的表情,看了和惠一眼。


    「看起來很有精神呢。」


    「太有精神了。這都是拜你們兩位所賜,我真的非常感謝。」


    和惠微微一笑,但鬥真想問的並不是這件事。應該是從他的表情中察覺了這點,和惠說出了別的答案:


    「嗯,那邊目前也不要緊,我想應該沒有影響。adem這部分就跟你們說的一樣。」


    「是嗎?」


    但鬥真仍然覺得內疚而別開了臉。


    「鬥真!」


    和惠就跟剛剛斥責鏡花的時候一樣,兩手插腰,把臉湊了過去。


    「你沒有做錯事,一點錯都沒有。你不但不該內疚,反而應該要抬頭挺胸,覺得是自己救了她。」


    「不,這可很難說……」


    「總麵言之,鏡花跟我雖然都受了大腦……那個叫什麽來著的。」


    「大腦保密措施。」


    「沒錯,雖然我們都受過這大腦保密措施,可是我們沒有受到影響,你不要擔心。要說真有什麽影響,頂多就是媒體的采訪很纏人,讓我們言行得要小心點而已。」


    和惠刻意說得十分豁達。


    ——就算是這樣。


    鬥真仍然忍不住會去想:在球體實驗室中,盡管是為了解決事件,但他卻把這對母女帶進一般民眾禁止進入的區域。結果就是讓這對無意中得知機密的母女,受到大腦保密措施的處置。


    比起從一出生就在功能上發展到跟成人同樣完整的心髒或肝髒,腦則需要花十年以上的時間,慢慢讓功能越來越發達。也就是說,人要透過學習各式各樣不同的事物,讓自己慢慢變得聰明,慢慢讓神經細胞去形成網路。


    ——在這種形成過程的途中就施加大腦保密措施,對年紀還小,連人的死亡都還搞不太懂,自我意識也尚未發達,無法有效處理資訊的兒童施加這樣的負擔,應該不太可能不影響到今後的成長吧。


    以前從由宇口中聽到的說明是非常無情的。


    「你看看你!」


    和惠的手指在鬥真的鼻子上彈了一下。


    「好痛!」


    「不要擺著一張苦瓜臉。好了,我要跟鏡花出門買東西去,就拜托你們看家羅。」


    和惠穿上鞋子走出玄關,邊揮手邊離開。


    「啊啊,對了對了。」


    但是馬上又把門打開一半探頭進來。


    「我們買東西沒那麽快,你們就好好享受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吧。我想想,嗯,三個小時以內應該不會回來。那我這就出門去羅。」


    「咦,這、這個,我們不是那……」


    和惠根本不給他機會反駁,關上門就立刻離開了。有好一會兒,鬥真就這樣呆呆站在玄關,忽然後腦杓傳來一陣衝擊。


    「好痛。」


    手fi三號機的由宇,一臉沒趣地站在他身後。


    「你反而去增加她們的不安做什麽?」


    「嗯、嗯。」


    對於自責的鬥真,風間還落井下石地補上一句:


    『我也有句話要說fi三號機不是拿來打笨蛋用的工具。』


    總覺得今天鏡花、和惠跟由宇三個人都好像敲過自己的頭。就在他搔著頭的時候,卻看到由宇投來的視線出乎意料的嚴厲。


    「以人道觀點來看,你會擔心鏡花也許是理所當然,但是可別忘了你自己也有同樣的問題要擔心。從小時候大腦就受到人為操作,又加上一道大腦保密措施,讓這些操作互相幹擾,有時對你會失去效用。再加上先前受到magi以夢魘施加強烈精神支配,這些影響相互幹擾的情形已經太過複雜,我沒有辦法預測會變成怎樣。」


    「可是我已經漸漸可以控製鳴神尊了,搞不好這些操作是往好的方向在產生影響呢。」


    「就算你現在能夠運用自如,可不保證以後也是一樣。」


    由宇的預測之中並沒有包含絲毫期望。


    10


    請鬥真跟由宇看家後,和惠就和鏡花手牽著手,出門買東西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牽著這麽高興地踏出小跳步的鏡花一起走了。從父親過世之後,一直到幾天前,鏡花走路的時候都是緊緊抓著和惠的手不放。


    「鏡花,大哥哥他們到家裏來,你是不是很高興?」


    鏡花睜大了眼睛看著和惠的臉,然後噘起了嘴。


    「才沒有呢!」


    說著就粗暴地握著和惠的手甩來甩去。她掩飾害羞的模樣是那麽可愛,那麽惹人憐愛,讓和惠忍不住鼻頭一酸。


    兩人前往常去的鬧區,一路來到位於百貨公司地下的大型超級市場。今天就來吃頓大餐吧。和惠哼著歌,拉著鏡花的手,抱著期待的心情想著該做些什麽菜。鏡花則躲著母親的目光,偷偷把自己想要的東西丟進購物籃。大概是不想被發現吧,還拿籃子裏的其他東西來蓋住。


    和惠心想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學到這種小聰明的,頓時覺得十分幸福,也就裝作沒有發現。


    三個小時過後,兩手總共提著五個紙袋的和惠捫心自問:


    「會不會買得太多了?」


    盡管告誡自己有點開心過頭,但還是忍不住笑逐顏開。鏡花也在身邊笑得十分高興,因為所有她想要的東西,母親都一並買下來了。


    她們不是隻有買食材,也幫鬥真跟由宇購入他們會用到的物品,結果就越買越多。以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來說,由宇請她買的物品清單也未免太過儉樸,所以和惠就擅自根據自己的喜好,幫她多挑了些衣服跟飾品。由宇那足以媲美模特兒的美麗臉龐跟體型,讓和惠想起了沉迷於幫洋娃娃打扮的少女時代,滿心想幫她挑選衣服,好好打扮一番。


    雖然怎麽想都不覺得他們兩人是那樣的關係,但和惠還是自顧自地幫她買了很多年輕女生用的可愛內衣褲。雖然說相對的犧牲鬥真方麵的預算,不過買些三件一千日圓的內褲給他應該也就夠了。


    「啊……!」


    正當和惠在減價促銷的貨架上隨意挑選幾件要給鬥真的四角褲,卻聽到鏡花受到驚嚇的驚呼聲,同時還緊緊抓住和惠的身體發抖。和惠看了看四周,想知道發生什麽事情。此時背後傳來巨大的噪音,當看到噪音的來源,和惠除了驚訝得啞口無言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反應。


    戰車行駛在道路正中央。而且不是隻有一、兩輛,合計有十輛以上的90式戰車跟74式戰車,占據了整條道路。而在戰車後麵,還可以看到其他車輛排列成隊,裝甲車、指揮通訊車,再加上高機動車輛上麵,坐了多達數十名的自衛隊隊員。


    看上去簡直就像準備要發動戰爭一樣。


    向市民呼籲的話聲,從領頭車的喇叭中發出來:


    「這裏是陸上自衛隊第三混成團第十一普通化連隊,請各位市民提供協助。凶惡的遺產犯罪恐怖集團正潛伏在日本國內,我們已經在全國各地布下大規模的警戒態勢。該集團就是日前截下直線特快號的凶惡犯罪集團。造成諸多不便之處,還請各位市民見諒。這裏是陸上自衛隊第三混成團……」


    廣播的女性說話語氣十分柔和,但戰車集團卻極為霸道地不斷行進,根本不把交通號誌放在眼裏。


    鏡花從背後緊緊抓著母親,躲著不讓


    從眼前經過的戰車看到。


    「乖,不用伯。」


    和惠輕輕摸著她的頭,這也不能怪鏡花,看到他們的模樣,自然會聯想到球體實驗室占領事件,連和惠都差點怕得發抖。之所以沒有發生,是因為她感覺到背上傳來了女兒的顫抖。


    11


    「聽我剛剛講的這些,可能會覺得他有點糊塗,不過他在女生之間還挺受歡迎的。」


    「真的啊?」


    京一的話讓麻耶聽得頻頻點頭。


    「像上次情人節的時候,記得他大概收到了十個巧克力吧?不過全都是人情巧克力,說來也是很有他的風格啦。」


    「……是嗎?」


    麻耶歎口氣,以苦澀的語氣說了:


    「聽來他真的是過得非常平凡呢。」


    「對啊,真的是平凡到了極點。能跟麻耶小姐認識,應該就是那小子人生中最戲劇化的事情了吧?當然我也不例外就是了。啊,剛剛我直接叫了你的名字,真是太冒失了,對不起。」


    看著京一有點不好意思地搔著頭的模樣,荻原改變對他的觀感,心想這小子其實也挺會得寸進尺的。


    「比起真目小姐的稱呼,我還比較喜歡人家叫我麻耶小姐。長穀川先生也請叫我麻耶就好。」


    看到麻耶對自己投以滿臉微笑,長穀川不禁得意忘形。荻原則在一旁插了話:


    「這麽說應該不太對吧?是不是真的平凡,除了他本人以外又有誰會知道呢?」


    連應當保有的禮貌語氣也拋在一旁,提出了異議。


    「請問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麻耶凶光畢露的眼神瞪得他有點退縮。


    「所謂過著平凡的生活,指的是每天準時上班或上學,跟周遭的人們有些交流,沒錯吧?可是在這裏的人都這麽擔心他,那小子卻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但荻原還是擠出了幾句挺像回事的理由。


    其實是看到京一跟麻耶聊得那麽開心,自己卻插不上嘴,所以想幹脆把氣氛搞差,這種幼稚的真心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然而想要說些別的話來掩飾,說出口的卻是藏在內心更深處的想法。


    他對鬥真始終有種有氣無處發的觀感。姑且不論自己,至少長穀川跟麻耶是真心關懷他,無論是有著什麽不得了的苦衷,鬥真竟然一次都沒跟他們聯絡,讓他覺得實在非常無情。


    然而蔌原立刻就後悔說出這種話。


    先前聊得那麽開心的長穀川跟麻耶之間,明顯地多出了陰影。


    ——哇,我剛剛該不會說了些有夠沒度量的話?我真的這麽幼稚?看這樣子……的確是如此啊……


    想來對於鬥真個性之中的這一麵,他們應該比自己更了解,感受應該也更深。自己是因為跟鬥真的交情還不怎麽好,才會把這種感情轉換成怒氣,但他們卻會把感情轉換成落寞與擔心,這就是他們跟自己之間的差異,而這個差異還非常大。


    ——仔細想想,不,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在場的人裏麵就屬我年紀最大。真目麻耶不管再怎麽幹練,終歸還隻有十六歲,我真的是糟糕透了……


    荻原趕忙補上幾句好話想打圓場:


    「呃,那個,我也不是說阪上不正常,隻是覺得他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苦衷……」


    從接聽抱怨電話的工作出身的他,原本應該很擅長這種見人說人話的應對,偏偏在這種時候就是說不出什麽好話。荻原覺得自己隻是越描越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的確,我從來沒聽阪上提過自己家裏的事,而且總覺得有點不尋常。如果是一般人,隻要打電話問他的家人,至少會知道他是去了哪裏,可是那小子好像連這種親人都沒有。」


    長穀川說得心有戚戚焉。


    「的確是這樣啊。」


    麻耶也落寞地低下頭去。


    「啊,可是他好像還活著,我聽說監護人有打電話到學校,說他要請假一陣子。要不是這樣,一個人突然不見這麽久,早就鬧到要報警協尋失蹤人口了。」長穀川多半是在幫鬥真說話,但對真相一無所知的他說出的這番話,聽在至親骨肉真的失蹤鬧到警察都在找的麻耶耳裏,肯定不太好受。


    「嗯,說得也是。」


    不過麻耶還是勉力笑了笑。


    「的確,鬥真……阪上先生他確實有些不太尋常的地方,不過我想他應該很想活得平凡吧。我有時候也會幻想如果自己是個平凡的女生就好了。當然由根本不懂平凡的我來說這種話,可能隻會讓人想笑……可是人要是處在對於自己來說平凡又幸福的當下,應該就不會理解這種想法了。我到今天才總算隱約懂了這個道理。」


    所有人一時間都不再說話,令場麵氣氛變得十分凝重。不知道真相的京一多半是真的覺得十分尷尬吧。


    「啊啊,對不起,我要續杯咖啡。啊,麻耶小姐,最近這種地方點的咖啡,幾乎都是可以無限續杯的。所以也可以一個人點,然後所有朋友輪著喝……」


    荻原受不了沉默,朝女服務生舉手來轉移話題,但他說話的聲音卻被蓋了過去。店外傳來轟隆巨響,他們往外一看,就看到好幾輛戰車從店前的道路經過。


    「咦?咦?怎麽回事?」


    從快餐店外麵經過的戰車大隊讓京一當下慌了手腳,但他馬上又從書包裏拿出數位相機,擺好角度拍照。


    「好厲害,是真的戰車耶,不知道是不是在拍電影?」


    京一顯得極為興奮,麻耶跟憐則互換眼色。


    「憐。」


    「在。」


    「平凡的日常已經開始遭到破壞了,這樣真的可以嗎?」


    「這要由麻耶小姐自己判斷。」


    「……說得也是。」


    麻耶默默地看著冷掉的茶杯。


    荻原一邊啜著味道不怎麽樣的咖啡,一邊聽著兩人之間小聲的談話。


    12


    「各位觀眾都看到了,像這樣以全國規模展開的臨檢,而且還同時動員了警方跟自衛隊兩方麵,確實是史無前例的措施。專家認為這表示政府重視日前發生的直線特快號恐怖事件等,接連發生的多起峰島勇次郎遺產犯罪,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舉動。不過政府官方的詳細發表,則要等到十八點才會揭曉。」


    電視畫麵拍到布署在全國各地的戰車與裝甲車。看到戰車在街上擠開一般車輛行駛的模樣,著實有非常強烈的震撼力。


    鬥真關掉電視,從窗簾的縫隙往外窺探。雖然不覺得戰車會直接開進住宅區的小巷子裏,但還是忍不住往外看了幾眼。


    窗外當然沒有看到戰車,可是卻看到警察,多半是在找由宇。兩人之前在來到橫田家的路上,也是先躲過了幾個臨檢站,這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大規模的包圍網。


    感覺到背後有人而回過頭去,就看到由宇別開了目光站在他身後。


    「鬥真,我們今晚就離開這裏,不能因遺產紛爭而連累這個家。不,我們根本就不應該來的。就算明知這裏有著fi有關的危險論文,我們還是不該來的。」


    ——沒這回事。


    鬥真想要這麽說,但還是沒有說出口。從旁看著由宇的表情,就知道這種話根本安慰不了她,她的臉上已經滿是堅定而悲壯的決心。


    「可是不隻警察,竟然連自衛隊也……」


    「不,這一來反而讓狀況變得對我們比較有利。」


    由宇的回答出乎鬥真意料之外,讓他瞪大了眼睛。


    「警察跟自衛隊的交情很差,從剛剛的畫麵看來,管轄並沒有劃分清楚,想來雙方一定會在彼此管轄範圍的問題上發生爭端。」


    「是這樣喔


    ?」


    「警方在創辦特種部隊sat跟sit時,就曾經委托自衛隊代訓,你猜結果怎麽樣?」


    「咦?自衛隊沒有幫忙代訓嗎?」


    「警方被拒絕了,理由是基礎體力不足。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些人可是警方精挑細選的精銳。」


    「呃,這意思是?」


    「就是說雙方的交情非常差。而被國內的戰鬥專家拒絕的警方,最後是委托海外的特種部隊代為訓練,例如英國空軍特勤隊sas跟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特警隊swat等等。」


    「哦?有這種事?」


    「還不隻這樣,海上保安廳特殊警備隊sst是請美軍海軍陸戰隊seals代訓,而被seals拒絕的海上自衛隊特別警備隊sbu,則是轉而請英國海軍陸戰隊sbs代訓。」


    「總覺得好奇怪,大家互相幫忙不就好了。」


    「會嗎?隻不過是地盤意識而已,沒什麽稀奇的。特種部隊這個詞講得好聽,其實一樣是人類社會的縮影,而且做的是賭命的行業,密度自然比一般社會更高。就像各個地方各有不同的風俗習慣,每種不同的部隊大到指揮係統,小到彈殼的管理,全都各有自己的一套規炬。」


    說到這裏,由宇似乎想起了什麽事,露出覺得好笑的表情。


    「lc部隊創設的時候也一樣,當時防衛廳跟警視廳就為了爭奪管轄權而對立。伊達就是趁著雙方亙不相讓的時候,創辦了不歸任何組織管轄的lc部隊。隻是這一來也就同時得罪了雙方,讓adem在日本國內到現在還是四麵楚歌。」


    「可、可是啊,照這麽說來,我們隻要專挑警方跟自衛隊起爭執的地區通過,就不會有問題了嗎?」


    由宇沉默了一會兒。


    「……沒錯。我們今晚就走,我們已經待得太久了。」


    雖然鬥真心想明明才三天而已,但還是把這句話吞了回去。考慮到這種非常狀態,三天或許真的是已經太久了。盡管如此,盡管隻有三天,終究是讓由宇體會到了平凡家庭的溫暖,對此鬥真十分感謝,同時也決定盡其所能地保護這名少女,以期有一天能夠回到這樣的地方來。


    「如果由宇來到橫田家的目的已經辦好,我們就這麽做吧。」


    鬥真對由宇的話點了點頭,讓誓言再次深深烙印在心中。


    13


    「哇啊,今天的菜好豐盛啊。」


    「好棒喔!」


    桌上五顏六色的豐富料理,讓鬥真跟鏡花看得眉開眼笑。


    和惠不經意地對著幫忙端菜的鬥真說了:


    「你們不跟鏡花說一聲再走嗎?」


    「咦?」


    「你們已經要走了,不是嗎?」


    和惠的視線沒有離開手上正在洗的廚具,隻顧著繼續說下去。


    「等你們離開以後,鏡花會很寂寞的。」


    「對不起。」


    「我不是叫你們不要走,隻是如果要走,希望你們可以好好跟她道別。要是親近的人再一次突然消失無蹤,那孩子一定……」


    鬥真朝待在客廳的鏡花看了一眼。由宇從橫田的房間找出一些論文之類的文件,拿到客廳來讀,而鏡花就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看上去不覺得由宇有在陪她玩,但鏡花仍然顯得十分開心,笑聲始終沒有停過。


    「我明白了,我們會好好跟她道別。」


    「就這樣?」


    「當然,我們還會再來的。」


    和惠滿意地笑了笑,用手在眼眶一抹。然後看著鬥真,以強而有力的語氣說了:


    「你們要小心,雖然我什麽忙也幫不上。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戰車了,你真的要小心點,要把你自己跟由宇放在第一優先保護好。」


    看到滿桌色彩琳琅滿目,散發出美味香氣的豐盛菜色,最驚訝的不是別人,正是峰島由宇。


    「和惠的才華實在是隻有一句令人驚歎可以形容。根本沒用到什麽精密的器具或測量器材,就將這麽多種不同性質的材料烹調得這麽完美。不,如果這些菜還跟平常一樣好吃,那就表示連吃的人大腦皮質內味覺領域的神經活動,都經過了詳盡的計算。沒想到隻靠幾樣原始的廚具,就能做出這麽高難度的處理,我非常清楚這件事有多困難。」


    ——你清楚才怪。


    不過鬥真倒也沒把這句內心的吐槽說出口。由宇對料理所產生的過剩反應,讓人感覺得出她對此抱有一種類似精神創傷的自卑,貿然去提這個話題,難保不會自取滅亡。和惠則已經習慣,神色十分自然。


    「隻要肯試試看,由宇你也很快就能學會的。」


    並笑嘻嘻地對由宇說出這句話,還拍了一下鏡花伸去抓菜吃的手,讓她露出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嗯~嗯~」


    鬥真、由宇跟和惠都已經坐在餐桌旁,鏡花卻還在沉吟不已。她依序看了看三人的臉,嘴噘了起來,手腳也亂揮個不停。


    「鏡花,趕快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在母親的催促下,使鏡花終於下定決心。


    「鬥真哥哥!」


    她簡直就像偵探指出犯人似的,大聲指定人選。接著有如火箭般飛奔到鬥真身旁,坐到他的膝上。


    「嘻嘻嘻。」


    錯花在鬥真的膝上顯得十分高興,身體左右搖來搖去,由宇則有點遺憾地看著她,因為午飯時得到鏡花指名的是由宇。鬥真這時知道原來當時讓鏡花坐在膝上的由宇,臉上困惑的表情裏其實帶著點高興,並不是自己的錯覺。想到這裏,他就覺得有幾分欣慰。


    「這孩子真是不聽話……對不起喔,鬥真。」


    和惠用已經放棄的語氣道歉。


    「我沒關係的。」


    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讓鏡花坐在自己膝上吃飯,不禁覺得十分落寞。


    「吃飽了。」


    和惠很有規炬地雙手合十,宣布晚餐已經結束。她吃飯最是細嚼慢咽,所以最後一個吃完。已經吃完飯的鬥真在看電視新聞,從他膝上跳下來的鏡花則轉移陣地到客廳的沙發上,像隻小動物似的縮起身子睡著了。


    由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操fi。在和惠或鏡花的麵前,風間都會裝得像是一部普通的電腦。平常她吃完飯早就跑上二樓去了,但今天卻一直待在客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也有幾分感傷?然而從那一如往常的犀利表情中,實在很難看出她的情緒波動。


    「好,該收拾收拾了。鬥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可以請你幫忙一下嗎?由宇,要是你不介意,可以請你跟鏡花一起洗澡嗎?」


    由宇的動作頓時停住,以簡直像落枕的僵硬動作,轉過頭去看了和惠一眼。她的表情沒有改變,不,應該說是整張臉都僵住了。


    「我、我跟、鏡花、一起洗澡?」


    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聽起來彷佛是一具做壞了的機器人在說話,動作也是差不多僵硬。


    「嗯,不行嗎?」


    「也、也不是不行……不,可是,我……我明白了,了解。雖然是個難題,不過我會想辦法解決。」


    ——何必搞得那麽誇張。


    鬥真強壓住笑意,專心洗著餐具。幸好現在自己背對著由宇,要是讓她看到臉,肯定會逼問「你賊兮兮的在笑什麽。」


    「熱水已經放好了,就拜托你羅。」


    絲毫不把由宇的緊張當回事,說話口氣一如往常的和惠,也是十分不容輕視。


    「嗯、嗯。」


    由宇走到睡著的鏡花身旁,不知所措地東摸摸西摸摸,最後總算下定決心,把鏡花提了起來。抓著她的腳提了起來。


    「這種抓法好像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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