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抱歉,詛咒什麽的解決不了。』


    這是純最初的答複。因為詛咒什麽的沒法吃掉,既然不能吃的話自己也就沒辦法了。


    讀完郵件之後,純將眼睛從電腦上移開,把頭靠在椅背上大大的歎了口氣。向後仰著頭的他,視線在這時正好對上了正在廚房倒茶的綾佳。


    綾佳的眼睛是赤紅色的,不過這種紅並不像是照片中有時會出現的紅眼,或是白化病患者還有兔子的眼睛那樣,隻是單純映射出血管顏色的通透紅色。而是某種更加厚重的紅,純覺得這份紅色大概就是暈染在了虹膜上,是雖然美麗,卻給人以不祥之感的深紅,作為由人類變作怪物之後的象征還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純就這樣用顛倒的視線觀察著綾佳的眼睛,然後勾了勾食指,開口道。


    “過來一下。”


    綾佳有些驚訝,但還是皺著眉頭走了過去。


    “又是之前那個委托人的郵件,那個說侄女被詛咒想尋求幫忙的家夥。”


    “不是拒絕了嗎?”


    “嘛,是拒絕了沒錯。”


    綾佳探過身子,開始閱讀屏幕上的郵件,她長長的黑發從肩膀上滑落,碰到了純的臉上,純輕輕挪了挪身體,將位置讓給綾佳。


    從七倉那裏逃出來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純,綾佳,水藤三人,暫時居在函館的一間公寓裏。雖然沒有當時七倉分配的高圓寺那間高級公寓那麽大,不過相當幹淨,而且比起東京的租金要便宜多了。對於擔任了一年半祓除師工作的純他們來說,以他們的存款租這樣一間公寓還是非常輕鬆的。


    當初隻是單純想去遠一點的地方才來的北海道。不過好在沒過多久,純就已經相當適應這裏北國的氣候了。這時已經是三月末,可土地上依然是一片白皚皚的積雪,好在他們的身體此時對寒暑的耐性都已經遠強於常人,所以倒也不怎麽難受。


    綾佳讀著郵件,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原來她這麽在意這封郵件的內容啊,早知道不給她看就好了,純看著綾佳的側臉,感到有些後悔。


    為了“吃飯”和補足生活費,純他們製作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可疑的,叫做“除靈相談所”的網站,而寄這封郵件的男人正是通過這個網站向他們提出委托的。


    也許是因為“谘詢免費”這句話相當有效的緣故,這兩個月裏,他們意外的收到了相當數量的谘詢郵件。雖然這之中有大量是,希望供養祖先,或者占卜自己命運這樣搞錯了的委托。


    所以,純覺得這次的委托也屬於“搞錯了”的範疇。原本,同居的侄女打算咒殺自己而在謀劃奇怪的儀式這種事,就算告訴純了也沒有辦法。老實說,純覺得無論是進行委托的男人還是那個侄女,比起找靈能力者,還是先去找醫生商量比較合適。


    於是純很簡單的回信說。


    『對不起,詛咒什麽的解決不了。』


    結果那人還是執拗的發來了新郵件,就是現在他們眼前的這一封。


    『前幾天的委托,你們給予了很殘酷的回答,我感覺到十分困苦。


    雖然知道很勉強,但是還是想再次拜托你們。


    這樣下去的話,我一定會沒命的,遲早會被侄女咒殺掉的。


    打算殺死我的侄女名叫森山真裏,現在十五歲。


    那個孩子的父母十年前逝世了,是從我她五歲起開始撫養她,


    但是,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那個孩子並沒有走上正路。


    經常拿走家裏的錢,甚至還出去偷竊。已經離家出走過很多次了。


    然後,我覺得就在最近一次離家出走後,那個孩子開始變得有些奇怪,開始向我展現出了殺意。


    這次離家是那孩子跑得最遠的一次。


    那是在兩個月前,拿了家裏的錢之後就失去了蹤影,不過因為也發生了很多次了,我就沒怎麽在意。


    然後過了兩天,到了一月二十八日傍晚,我收到來自京都派出所的來電。是少年課那邊打來的,於是我就過去接人了。


    等我到了京都已經很晚了。因為我基本沒有離開過北海道,所以走在陌生的城市裏,總感覺怪怪的,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京都的曆史和氣氛比較特殊吧,反正我似乎有種被這城市吞沒了的錯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反正在那天夜晚,我一直有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感堵在心口,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就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的前兆吧。


    從派出所領回那孩子之後就已經太晚了,所以我們在旅館住了一夜才回去。


    而就在那天之後,那孩子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她開始變得用很可怕的目光看著我,然後還明目張膽的收集了一大堆蛇啊,蜈蚣還有蜘蛛這種東西飼養起來。


    而且那個孩子直接對我說那些都是詛咒的道具。是用來咒殺我的。


    我很害怕,別說要把那些蟲子處理掉了,我連靠近都不敢。


    再這麽下去,我怕我真的會死。


    所以無論如何請幫幫我。


    隻能拜托你了。


    希望你們答應我。


    森山修助』


    在信的最後,還附上了住址和電話,可以看出委托人就住在北海道。


    綾佳一直看到了最後,然後一臉蒼白的低下了頭。


    既不是因為那個侄女的所作所為,也不是因為涉及詛咒而令人不快。


    而是日期。


    侄女被輔導的那一天。委托人所說一切開始變得奇怪的那一天。


    是一月二十八日。


    京都。


    “是我們的緣故吧。”


    綾佳沒有回應,純看了一眼她的臉,移開了視線。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並不是我們,而是我,是我的錯。”


    “不要這樣說,這件事大家都有責任。”


    在那一天,綾佳破壞了京都的結界,將<東西>釋放在了城市中。


    隻要閉上眼睛,那時候的記憶就會鮮明的浮現出來。當時凝重的空氣,無形的黑暗,還巨大<東西>的奇怪叫聲都依然那麽的清晰。那是令人無法忘記的,百鬼夜行的一天。


    為了讓七倉的本家感到他們的力量是必須的,明知後果,卻還是引發了事態。大概就在那一天,人外之力已經很強的他們,算是真正拋棄了人類的身份。


    雖然並不後悔,但是。


    這個打算咒殺委托人的侄女,十有八九是在那天被彷徨在市內的<東西>附身了。


    綾佳默默轉身,背對著電腦。


    “怎麽辦。”


    綾佳十分罕見的,用遲疑的語氣開口問道。


    “總之,先去看看情況吧。雖然並不確定能不能將<東西>從被附身的人身上分離,但是如果確實是被<東西>附身了的話,應該還算是我們的工作範疇吧。”


    “那樣的話我也…”


    “你就看家吧。水藤一早就去處理其他工作了,還是留一個聯絡人在家比較好。”


    要有聯絡人是因為他們的手機在逃跑的時候就已經丟掉了。當然這一方麵是為了逃避追捕,但更主要的,還是以此代表了他們告別過去的覺悟。斬斷了與故人的關聯,舍棄了之前的自己,丟掉手機,也就意味著將最後的留戀都甩掉了。


    “現在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追兵,在工作地點會發生什麽也不清楚。所以家裏還是留一個人比較好。”


    綾佳沒有回答,而是抿緊嘴唇,像是壓抑著自己的怒氣。如果她不這麽做的話,她怕自己會一下子說出一些衝動的話語。


    二個月前,在決定破壞京都的結界之時,其實綾佳就很清楚。將會有人被<東西>所傷害,也


    會有人被<東西>所附身。她都知道,卻還是選擇了去做。


    不過當這些事真的發生在綾佳眼前的時候,她還是很難保持平常心。當然,如果純這時對這樣的綾佳表示擔心的話,綾佳一定會發火。


    所以純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照著郵件末尾提供的信息撥出了電話,對方很快就接了,而且表示想要盡快見麵,純則回答隻是暫且看看情況,並不能保證一定能夠解決。在電話裏,委托人一再表示不管怎樣都好,總之請純他們馬上來看一下他侄女的情況,於是雙方約定,在距離委托人家最近的車站見麵。


    經過了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純來到約定的車站。車站已經有些年頭了,人不多,規模卻還不小,純下車之後四處看了一下,發現委托人還沒到。


    說好了委托人是會開車來接的,結果卻沒看到人。明明都被逼得走投無路了還能遲到,純感到有點驚訝。


    明明都快要到四月了,但北海道還是一點沒有春天的樣子。一邊想著東京那邊已經快到櫻花盛開的時節了,一邊腳下踩著凍實了的雪,純有些發呆的站著。


    原本就是陰天的天空,這時已經漸漸染上了蒼青,一整天都沒露臉的太陽,就這麽沉了下去,時間已經漸漸來到了晚上。


    當天色已經漸漸變得全黑的時候,純終於開始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經超過約定時間超過三十分鍾了。從


    “遲到?會遲到這麽久嗎……難道說。”


    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不會出事了吧。


    純拿出了寫有委托人電話以及住址的筆記。走到附近的公共電話試著打給委托人,結果沒人接。純砸了砸舌,放下話筒,走到報攤買了份地圖,確認了委托人住的地方。以純的腳程,估計要走三四十分鍾才能到。本來是有巴士的,但是最後一班幾分鍾前已經開走了。


    像是要將不安拋在腦後,純快步走了起來。


    絲毫不見融化的雪路上,可以看到幾條車輛行進之後留下的並行線。每當純邁開步伐,橡膠的防滑冬鞋就會發出吱吱的聲響。


    沿著右手邊的樹林一路直走,一幢陳舊的二層木造住宅進入了純的視線,用黑色的石頭打造的名牌上,刻著『森山』兩字。


    “就是在這裏吧。”


    門鈴發出黯啞的響聲,純按向門鈴的手因為一股焦躁感而微微出汗了。


    沒有人來開門。


    純心中的不安漸漸開始向上翻湧,讓他感到有點胃疼,心也一下子揪了起來。


    接連按了好幾次門鈴,結果還是沒有回應。整個家中一片死寂。


    稍微猶豫了一下,純還是將手放在了拉門上。結果門並沒有上鎖,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打開了。


    拉門沿著溝槽慢慢滑動,在一片昏暗的屋內,純首先看到的,是一邊半彎著腰,一邊看向這邊的少女,緊接著,他注意到了少女身旁倒下的人影。


    啊,純在心裏重重的歎了口氣。


    沒有出現的委托人。倒下的男人,以及一旁的少女。


    哎。


    “他死了嗎?”


    純問道。


    恩,少女點了一下頭。


    “是你殺死的嗎?”


    “恩。”


    來晚了一步啊。


    純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假如一開始就接受委托的話……純搖了搖頭將這樣的想法趕出腦海。如果連這樣的事都要後悔的話,純就根本走不到今天了。


    眼前的少女看起來有些恍惚,似乎還沒有從這一係列狀況中回過神來。


    這就是委托人的侄女嗎?


    郵件上寫著是十五歲,不過,看起來比十五歲還要小。讓人聯想到小動物的雙瞳,這時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純。


    純眯起雙眼,可以感受到少女身的確有<東西>的氣息。是半物質的<東西>,並沒有多厲害。隻是在那一夜流竄於京都的眾多小角色之一罷了。


    但僅僅是這樣的<東西>,就讓兩個人的人生變得不正常了。


    “你是,moriyamamari嗎?”


    純想起了寫在郵件上的侄女的名字問道。


    少女並沒有回答那個問題,而是反問著,你是誰?


    純也沒有回答,而是先伸手關上了門,然後走進房間。


    首先是要想辦法處理一下這屍體。


    作為委托人的男子大約四十多歲,和純的父親差不多大,此時依然是一副睜著雙眼的樣子躺在地上。純走了過去,單膝著地伸手探向委托人的脖子。沒有脈搏,雖然身體餘溫尚存,但確實已經死亡了。


    純閉了一下眼睛,算是略表哀悼,不過這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所以他馬上就睜開了雙眼。


    然後先把少女趕進了房間。


    不能留下這具屍體,純覺得。不能讓那個孩子被殺人犯。


    畢竟這並不是那孩子的錯,即使她現在殺了人,那也是附身在她身上的<東西>所致。


    那是。


    (我們的錯。)


    “不錯,才剛剛死掉……靈魂還沒從身體上脫離。那樣的話,能吃掉。”


    一股混合著灼熱與冰冷,讓人感到若有實質的東西,沿著純的手流入了他體內。而與此同時,委托人的身體則失去了形狀,化為了土塊。


    純從委托人身上拿開了手。指尖還殘留著些微的塵土。雖然吃掉的隻是死人,但那種吃了人而產生的,近乎本能的厭惡感,還是一下子湧上心頭。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平靜了一下,開始想著這之後要怎麽辦。


    總之,先要和那個少女談談。就當純打算去叫她時,他和正從門縫裏窺伺少女對上了視線。


    被看到了。


    純有些不知所措,然後在這慌亂之際,他下意識的走向少女這邊,想要開門和她好好解釋。


    而少女明顯是受到了驚嚇,立刻就轉身逃開了。當純走進房間,那名少女已經從另一扇門逃到了走廊上。


    少女拚命的逃跑,走廊的地板吱呀呀的發出悲鳴聲。純隻來得及看見她最後逃進了走廊盡頭的門中,然後聽見裏麵傳來移動什麽沉重物體的聲音,大概是將什麽家具作為路障堵住了門口。


    “喂喂…”


    走到門口,純試著輕輕推了一下門,果然推不動,看來少女確實是將門堵住了。


    純有些走投無路的四下張望著,像是走丟了的孩子一樣。雖然想讓自己冷靜下來,頭腦裏卻是一片混亂。


    要拿這孩子怎麽辦呢,總不能說因為已經處理了屍體,沒了證據,就和她說一切都過去了。而且不管怎麽說,還得對現在附在她身上的<東西>做些處理,雖然純他們能將<東西>吃掉,但是要如何從人身上驅逐這玩意他們卻沒有頭緒。


    純咬了咬嘴唇,又敲了敲門,雖然並沒有使勁,卻還是聽到了少女從門裏傳來了小小的悲鳴,於是純試著隔著門和少女說。


    “別躲了,沒用的。開門吧,否則會受傷的。”


    “對不起!”


    少女發出帶著哭腔的叫聲。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會做第二次了,再也不會去詛咒任何人了,也不會再殺死任何人了!”


    少女的哭喊像是刀子一樣刺中了純。


    對不起。那應該是我的台詞。


    純將額頭靠著門上閉起眼睛。隔著冰冷的木門,他能聽到門裏傳來小小的啜泣聲。


    幫幫我。


    “我會幫你。”


    等純反應過來,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雖然顯得有些不負責任,但純卻覺得,這確實是此刻自己


    唯一想說的話了。


    語言是充滿著力量的。這是之前七倉說的。包含信念之辭,有著實現話中願望的力量。雖然當時七倉隻是隨意說起,但此時純卻感到這番話或許是有道理的。


    純極力將自己的心意再次放入話語之中。


    “我想要幫你,所以打開門吧。”


    是真的想要幫你的。


    說到第二次的時候,純突然感覺到門那邊緊張的氣息緩和了下來。


    於是他將耳朵貼在門上,試著探聽房間中的情況。


    安靜。十分安靜。一瞬間純幾乎以為少女是從窗口逃走了。但緊接著他聽到了些許微弱的,卻似乎能讓人感覺到其中溫度的呼吸聲。


    “喂?”


    一邊問話,純輕輕推了一下門。雖然還是有點抵抗,但卻已經感覺不到那股拚命推回來的氣勢了。


    “喂,要打開了…讓開一下。”


    純靜靜地說著。然後用力推開了門。門後傳來重物被推行的聲音,隻開了個小口就被卡住了。不過這縫隙已經足夠一人通過了,於是純側著身子,踩著卡在門與牆壁之間,已經失去其障礙作用的桌子上,走了進去。


    少女緊緊貼著房間最深處的牆壁,正瞪大了雙眼,一臉蒼白的看著這邊。雖然樣子顯得十分害怕和可憐,但眼睛深處卻依然有著帶著攻擊性的光芒。


    感覺就像是膽小的野獸一樣,被人發現了先是逃跑,而在沒有退路之後則露出獠牙擺出恐嚇的姿態。


    純為了盡可能的不刺激這名少女,向前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蹲在桌子上,讓視線和少女平齊。


    “那個,你是moriyamamari吧。”


    “……masato。”


    少女瞪著純,小聲說。


    “masato?啊,真實的真,英裏的裏吧。讀作masato啊。像是男人的名字呢。”


    少女沒有回答。但那仍顯得稚氣的眉宇間,卻露出些許不滿的表情。


    “我叫做矢代純。”


    “像是女人的名字。”


    “是嗎?嘛,確實是有些像。”


    少女扭過頭,徹底的皺起了眉頭,大概是因為挖苦的話沒有奏效而感到有些無趣吧。


    純就這麽蹲著又向前挪了一步,少女的肩膀一下子顫動起來,然後像是要和牆壁融為一體一樣,更加用力的靠在牆上。


    “打算,對我做什麽。”


    “雖然想過要做些什麽,不過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純這麽實話實說了之後,少女像是要辨別其真偽一般眯起了眼睛,而純則直直的看著少女的雙眼。


    “總而言之,先跟我來吧。”


    “為什麽。”


    屍體已經沒有了,沒有了屍體也就不會變成殺人事件了。最終隻是失蹤的問題,應該不會帶給她太多麻煩,但是。


    “你被<東西>附身了。所謂<東西>,你就理解成是鬼,或者妖怪這之類的事物就可以了。就因為這個,你才會把你伯父殺掉。而如果就這麽放任的話,你遲早還會再次對他人下手……相信我。”


    少女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後凝視著純的臉。


    “你,是<東西>嗎?”


    在這種狀況下還真是敏銳的問題啊,純苦笑了一下。


    “隻有一半,我有是一半是<東西>哦。”


    “所以我也是一樣?”


    “不是。你,百分之百還是人類。隻是現在被附身了,能治好的。”


    附身於少女身上的<東西>就像是良性腫瘤一樣。就算在長了腫瘤的時候身體會變得很差,但隻要切除掉的話,就能回到健康的狀態,不用擔心轉移或是再次發作。相對的,融入純他們體內的<東西>已經成為了內髒器官的一部分,已經沒法和人體分開了。


    “要跟我來嗎?”


    純慢慢地問道。少女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拒絕,然後一步步走近純。


    純本來其實已經做好了被罵個狗血淋頭的準備,不過綾佳隻是看了看純身後的真裏,卻沒有說什麽。而真裏也並沒有如純所預料的,被綾佳赤紅的雙瞳所嚇到。她們兩人隻是沉默的對視著。


    感覺氣氛有些尷尬的純,什麽都說不出口,隻好也沉默的站在一旁。


    然後過了一小會兒,綾佳一邊盯著真裏,一邊慢慢讓出了一條進屋的路。


    “請。”


    綾佳說完之後,真裏一邊毫不示弱的回瞪著綾佳,一邊以明顯的警惕姿態走進了家裏。然後一直走到客廳的最深處,在一個角落抱膝坐了下來。


    “在那會冷的啊。”


    純試著去搭話,但是真裏隻是看了純一眼,卻沒有動。純隻好歎了一口氣,升高了房間裏暖氣的溫度,然後走到自己的房間,從床上拿了毛毯,放在了真裏身邊。


    這時純發現綾佳已經不在廳裏了。


    理解到綾佳的意思,純不由得又歎了口氣,以沉重的步伐走向綾佳的房間。


    “那麽,那孩子是誰?”


    綾佳在純背手關上門的同時就開口問道。


    “她是那個委托人的侄女,叫森山真裏。真裏兩個字好像是讀作masato。”


    “為什麽要帶回來。”


    “就如你所見,她被附身了啊。雖然不知道要怎麽從那個孩子體內將<東西>驅逐掉,但是總不能就這麽放著不管啊。”


    “…….那委托人怎麽說。”


    “死了。”


    綾佳繃起了臉。


    不過,這應該也在她的預想範圍之內吧,雖然是想象中最壞的結果,綾佳深深吸了口氣,接受了這個事實。


    接著,在沉默了幾秒之後,綾佳還是忍不住輕輕問道。


    “是那個孩子殺死嗎?”


    “是的。”


    純簡單的描述了從見麵到帶她回來的經過。而綾佳則一直默不作聲,用忍耐著什麽的表情聽著。


    好冷,而且坐在地板上屁股好疼。


    真裏目不轉睛看著放在自己身旁的毛毯,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拿了起來。感受著毛毯柔軟的觸感,她來回將毛毯翻看了幾遍,確認了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之後,才披在了身上,將自己包裹起來。雖然暖和了,但是毛毯上有別人的氣味,真裏感到鎮定不下來。


    今後會怎麽樣呢。


    真裏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思考著。雖說那個男人現在說是要幫她。但真裏總覺得自己某一天也會被變成土塊。現在被帶到這裏,肯定也是因為自己還有什麽利用價值。畢竟在真裏看來,那個男人完全沒有幫助自己的理由。


    正當她思考著自己哪裏還有利用價值,臥室的門突然打開了。那兩人回到了客廳,這讓真裏不由得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了。


    真裏用毛毯將自己包緊,盡可能把身體縮在角落,然後一動不動的瞪視著兩人。


    這個女人和那男人一樣,肯定也是怪物,真裏想。那赤紅的眼瞳就是證據。


    這時,女人向著真裏稍微走了兩步,然後停下來用略帶困惑的表情歪著頭看著真裏。真裏對她這種因為感覺靠近太近就會被咬而保持距離的姿勢,感到有點生氣。


    “那個,你好像是叫真裏君吧。”


    “…….你是。”


    早瀨綾佳,女人報上了姓名。


    真裏覺得這真是個漂亮的名字。


    “想吃什麽?”


    然後這個擁有著漂亮名字的漂亮女人對著真裏露出有些僵硬的微笑說道。


    真裏確實是餓了,非常餓。但這時她心中的恐懼和困惑還並沒有散去,所以一時什麽也說不出來,不過對方也沒有等真裏


    回答,隻是微微一笑,就走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廚房裏就傳來了輕快的切菜聲,然後還有水聲以及擺放餐具的輕微碰撞聲,就算沒有看到,真裏也知道那是在準備料理。


    那真是非常和平的聲音,真裏突然感覺,現在再說這兩人是怪物,似乎就像是謊言一樣了。


    “你啊。”


    男人突然的搭話,讓注意力都被廚房所吸引的真裏不由得嚇了一跳,這也讓男人苦笑了一下。


    “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麽哦,不用那麽戰戰兢兢的。”


    “……什麽。”


    “你,今天不會什麽都沒吃吧?”


    “恩。


    “…….多久沒吃東西了啊。”


    “忘記了。”


    真裏老實的回答了之後,男人的眉間一瞬間閃過悲傷的表情,不過馬上又恢複了平靜,隻是嘟囔了一句這樣啊,就沒有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女人端著熱氣騰騰的料理從廚房走了出來,稍稍猶豫了之後,她將裝著料理的盤子放在了真裏與桌子之間的地板上,然後就走開了。


    料理中西紅柿的酸味以及調料的香氣,讓真裏不由得吞了吞唾沫。她抬頭看看那兩人,隻見女人又善解人意的退開了幾步,而男人則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真裏遲疑了一下,然後一邊繼續看著兩人,一邊伸手勾住盤子的邊沿,慢慢將料理拉到了自己身邊。


    真裏調整了一下坐姿,將盤子放在膝蓋上。料理騰騰的熱氣讓真裏冰冷麻木的臉感到了有如燒灼般的溫暖,而雙眼也被蒸汽模糊了。


    盤子裏是放了西紅柿的燴飯,在開動之前,真裏先將燴飯的香味深深的吸進了肚子,然後抓住匙子,將軟軟的燴飯放入口中。


    西紅柿的酸味以及鹹肉濃厚的香味一下子在口中擴散開來,這時真裏才感受到強烈的空腹感,於是她顧不得多嚼,就急切的將食物咽了下去,然後把口對著盤子的邊緣,粗魯地將飯扒入口中。


    真好吃。溫暖的燴飯滿足了空洞的胃。


    這時真裏突然感到鼻子有些發酸,於是她慌忙背過身,對著牆角一邊啜泣著,一邊繼續吃著盤子裏的食物。


    眼淚順著臉頰滴了下來,真裏並不明白自己此時為什麽在哭,隻是不停地把飯扒進口裏。


    純蹲在真裏麵前,單手托著腮,呆呆的看著用毛毯將自己裹得像個蓑衣蟲一樣然後睡著了的真裏。


    熟睡的真裏身邊,放著空空的盤子還有鍋。


    剛才真裏不知為何吃著吃著就哭了起來,然後說是再來一份結果將綾佳端來的鍋都直接搶走了,就這麽端著鍋將燴飯吃了個一幹二淨。


    接著就重新裹起毛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先前不是還一直那麽警戒麽,結果現在又這麽沒有防備。


    “這孩子,一直什麽都沒吃嗎?”


    綾佳低聲說道。


    “說是十五歲吧?看不出來啊。還真是瘦小啊。…他們家,有好好讓她吃飯嗎?”


    純皺了皺眉頭,不由得有了些不好的想象。而且,他覺得這些想象恐怕多半就是事實了,畢竟在委托人的郵件裏也寫道,因為各種原因,這個女孩並沒有很正確的成長起來。


    所以對於這孩子來說,或許是真的對她的伯父抱有殺意,而她的伯父,大概也是確實做了一些會讓這孩子恨他的事情吧。


    綾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輕手輕腳的靠近了真裏,彎腰準備收拾餐具。而正當她拿起盤子和鍋的時候,突然不知為何發出了一聲尖叫,身體也猛然後仰,盤子和鍋都被她丟到了一邊,發出了哐當的巨響。


    真裏在聽到聲響的瞬間就一躍而起,而純也踢倒了椅子站了起來,立馬跑到了綾佳身後。


    奇跡般沒有摔破的盤子此刻還在地板上轉動著。


    “喂,怎麽了?”


    純伸手扶住還有些驚魂未定的綾佳,趕忙問道。


    “蛇!”


    綾佳一臉驚恐的表情,指著真裏的膝蓋附近。純仔細一看,確實有條小蛇正從真裏所披毛毯的縫隙間露出了半截身體。


    那是一條有著銅錢花紋的小蛇,此時正將身體扭曲成s形,呈三角狀的頭部高高揚起,像是觀察著純和綾佳一般左右搖晃,輪流看著兩人。


    為什麽家裏會有蛇?


    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為身邊跑出了蛇的真裏捏了一把冷汗。可是真裏對蛇的出現卻並沒有太多驚訝的表現,反倒是平靜的用手指摸了摸小蛇的頭部,小聲說道。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那是你的蛇嗎?”


    真裏點點頭。抓起小蛇,放在了自己膝蓋上。


    綾佳不由得再次後退了幾步,表情也越發難看了起來。真裏看到她這個樣子,眯起了眼睛。


    “害怕蛇嗎?”


    明明是怪物。卻搞得像個普通人一樣。


    “比起害怕……大概還是覺得惡心多一點。”


    [#(img/2_047.jpg)]


    真裏歪著頭想了想,突然將蛇隨意放在了地上。


    獲得了自由的小蛇,在地板上朝著綾佳的方向蜿蜒前進著。


    純歎了一口氣,用手示意綾佳躲到他身後,然後對蛇伸出手,想要把它抓住。但是小蛇這時突然揚起頭,猛然咬向了純的手。


    “不行!”


    真裏突然喊道。而小蛇像是聽懂了她的話,就這麽停了下來。


    “不要突然伸手比較好,那大概是毒蛇,被咬到的話會死掉。”


    真裏發出幽幽的聲音。


    “是為了救我,所以讓蛇停住了?”


    “隨你怎麽想。”


    真裏撇了撇嘴,轉頭看向一邊。


    “於是這條蛇能聽懂你的話?”


    真裏的表情僵住了。


    “話說回來,三月的北海道應該是沒有蛇的啊,這個時期從冬眠中醒來,是不是太早了。”


    “綾佳,看出來了嗎,這條蛇……大概是<東西>。”


    純一邊警惕著蛇,一邊對自己身後的綾佳說。


    能從背後感覺到綾佳吃驚的樣子,她似乎將身體完全藏在了純的身後,隻是伸出頭,有些戰戰兢兢的觀察著地上的小蛇。


    並不是完全靈體化的<東西>。也不是半物質的<東西>。它依然還是一條蛇,一條吸收氧氣排出二氧化碳的普通的生物。


    但是,從這蛇的身體裏卻滲出了些微<東西>的氣息。非要說的話,它是和純他們類似的存在,是<東西>與生物融合了的形態。


    “這蛇是怎麽來的。”


    純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真裏,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問道。


    “什麽…”


    “這並不是單純的蛇吧。”


    真裏有些猶豫的囁嚅著,最終還是低聲說。


    “我之前將這條蛇,還有許多蟾蜍、蜈蚣以及蜘蛛都放在了一個瓶子裏,讓它們相互廝殺……雖然打一開始我就覺得最後一定是這條小蛇會活下來了。”


    綾佳抿緊了嘴唇,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我想咒殺伯父。”


    綾佳嚴肅的表情裏,混入了些許疑惑。


    而純則想起了在委托人的郵件中,確實是提到了他侄女有養一些奇怪的東西作為咒殺他的道具。看來,最終這個咒具的完成體,就是這條蛇了。


    “這,算是那種玩意吧…….蠱毒什麽的。”


    “kodoku?”


    綾佳更加困惑了。


    “沒聽說過嗎?大概就是在封閉的容器裏放入各種毒物讓它們廝殺,最終活下來


    的那一隻就能成為咒殺他人的道具。”


    “那真裏怎麽會知道這種知識。”


    綾佳奇怪地看著純。


    “嘛,大概是從漫畫或者小說裏看到的吧!這倒是不奇怪,而且也不知道這種方法到底是杜撰的還是確有其事。”


    不過一看真裏這邊,就發現她似乎對純說的這些事情也不怎麽了解的樣子。


    “不過,從結果看真裏你確實是做出了這樣的詛咒之蛇呢。是從漫畫之類的書裏看到的麽?”


    “我,沒讀過漫畫之類的東西。”


    真裏低聲說,不過這似乎並沒有完全回答純的問題。


    “啊,那麽,怎麽會知道蠱毒之類的做法呢,是調查過嗎?”


    “……不知道,蠱毒是什麽。”


    真裏似乎有些焦躁地說道。


    “不知道啊……那麽為什麽你會把蛇和蟲子放到瓶子裏呢。”


    “都說不知道了啊!隻是想要咒殺伯父,然後腦子裏就不由自主浮現出這種方法了。我哪知道這方法是不是有其他人用過啊。”


    這回答讓純感到了不解,這樣麻煩而惡心的製作咒具的方法,怎麽看都不是能隨意想出來的。


    “你說,她會不會也被<東西>附身了?”


    純轉頭問綾佳。


    “恩……隻能這麽想了,但是這就很奇怪了啊。”


    附身在真裏身上的<東西>,無意間給她灌輸對人下咒的方法?


    還是感覺哪裏不對啊,詛咒應該是從人類對他人的惡意中誕生的事物才對,<東西>為什麽會掌握這種隻在人類之間流傳的技術呢?這不合理。


    綾佳一邊保持著對蛇的安全距離,一邊看向了真裏那邊。而真裏這時則好像是為了避開綾佳的視線似的,默默的低下了頭。


    “呐,真裏君。你究竟是怎麽殺死你伯父的呢?計劃是將那條蛇作為咒具來咒殺伯父吧。然後呢,實際上也就是用這條蛇把伯父咒殺了?”


    真裏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將視線在地板上遊移著,過了好幾秒,才最終聽天由命般開了口。


    “是的。是我讓蛇去殺了伯父…今天是突然說有客人來訪,於是伯父就開始做準備,把平時都沒用的坐墊拿了出來,然後又擦了走廊和樓梯,百葉窗也早早的就拉下來,還跟我說要我也去和客人見一麵。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讓我有種討厭的預感,於是就下決心要動手了。然後就在伯父走到二樓走廊的時候,讓這孩子出來咬了伯父的腳,結果伯父大喊一聲就從樓梯上摔下去了,也不知道最後是被毒死的還是摔死的。”


    “那這麽說,你並沒有直接動手啊……”


    “但確實是我讓這個孩子動手的,它能夠理解我的意思,也執行了我的想法,就這樣殺了伯父。”


    真裏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摸小蛇。


    綾佳將視線撇向純這邊,純則忍不住用手扶住了額頭。


    原來不是真裏親手殺死她伯父的啊,那實際上就算調查屍體也隻能找到一個蛇的咬痕啊,並沒有證據將嫌疑指向真裏的。


    結果並沒有必要吃掉屍體啊,這麽做反倒是白白讓真裏感到恐慌,讓事態變得更複雜了。


    “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想要殺死伯父。”


    綾佳平靜地問道。


    “總會有一個殺人的理由吧。”


    真裏倏地抬起頭。大大的雙眼此時已經失去了神采,她的眼瞳中隻剩下黑暗,黑得似乎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了。


    “所以,你是覺得?”


    “什麽?”


    “例如我被伯父欺負了?”


    “不是嗎?”


    真裏一下子抿緊了嘴,用讓人難以猜透在想什麽的黯淡眼神看著綾佳,然後說。


    “這麽說也行吧。”


    真裏坐直了身體,仰起頭,以反抗的姿態挺起胸。一旁的小蛇似乎在擔心真裏似的,一直仰望著她。


    “反正伯父就是討厭我。從我小時候起,隻要我稍有任性他就會發火。”


    “任性是說…”


    綾佳這麽低聲問了之後,真裏輕輕冷笑了一下,那是和她年幼的外表不符的,陰暗的笑容。


    “那個家裏除了自己的房間和廁所,沒有我能去的地方,東西當然也不能隨便吃,甚至都不能碰那個家裏的家具……這便是我所受到的待遇。我沒有錢,養我的伯父每日心情也陰晴不定,所以我才會去偷,才會理解出走,我是真的感到很痛苦啊,可是不管做什麽,一切都沒有改變。”


    地上的小蛇吐出了血紅的信子,真裏一邊說著,一邊摸著小蛇的蛇背。


    “伯父啊,他一直是想盡可能的以忽視我,忘記我,想要過上沒有我的生活啊。所以不管是做飯,掃地還是洗衣服什麽的,他從來都沒讓我做過。除了給我一個房間,不讓我餓死。伯父他,是不想和我扯上任何關係的。”


    “為什麽他會做到這種地步呢。”


    “因為他恨我父親。”


    真裏回答得很簡潔。


    “我父親當年以伯父為擔保人借了一大筆錢,最後卻還不上錢落跑了。結果最後是伯父去還了債,為此他把開的店、住的房子都賣掉了,可還是不夠,在這之後又想盡辦法,花了七年才還清。這期間伯父的老婆也走了,直到現在還在為離婚協議而爭執……伯父其實是個可憐的人,是我父親太差勁了。”


    “不過,那和真裏君有什麽關係呢!”


    純覺得綾佳說得沒錯。就算委托人也是值得同情的,但虐待侄女不對就是不對,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


    畢竟真裏是沒有錯的,想必真裏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卻什麽也不能說吧。


    綾佳輕輕走進真裏,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但真裏這時眼中卻閃過激動的神色,表情也一下子扭曲了,猛地打開了綾佳的手。


    “不要碰我!”


    真裏將後背貼著牆,慢慢站了起來,大大的雙眼此時浮現出淚光。


    “伯父很可憐,所以這麽對我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不過,我難道就不可憐嗎!就像他有權虐待我一樣,我也有權殺了他!”


    “所以你的出發點就錯了。”


    像是要打斷她的話一般,純急急的說道。


    “你伯父會虐待你隻是因為他太軟弱。而你則是由於被<東西>附身,才會變成這樣最壞的結果……誰都沒有權利去虐待他人,更沒有權利去殺死他人,誰都沒有。”


    在雙方都有些激動的說完之後,突然就陷入了有些尷尬的沉默。


    雖然真裏一時由於情緒激動而漲紅了臉,但此時血色已經從臉上消退,恢複成先前那種不健康的蒼白。


    對不起。


    真裏低聲地說道。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要藏起自己一般將毛毯重新裹緊,小蛇這時則又趁機爬到了真裏身上。


    真裏沒有五歲之前的記憶。


    聽說自己的雙親是在同一時期分別去世的。真裏的伯父雖然收養了她,不過他可不會還細心到要顧忌侄女的感受什麽的,所以對這些事情並未隱瞞,讓真裏早早就知道了一切。


    父親是因為心肌梗塞而突然去世的,而母親不久之後也自殺了。聽說在那之前,父親就已經另覓了新歡,拋棄了妻子。所以母親也許是因為被拋棄了而自殺,又或許是接受不了拋棄了自己的男人莫名其妙就死掉於是也跟著棄世。總之在那時的真裏看來,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死法都和笨蛋一樣。


    雖然對於母親,真裏還是偶爾會覺得,明明還有自己在就選擇自殺是有些太自私了。不過這並不是在怨恨母親,隻是不由得會想到如果母親還在的話,自


    己會不會稍微幸福一點。而且反正都已經不記得了,所以真裏其實並沒有真的因此感到怨恨或者悲傷過。


    而對於父親,真裏則更是沒有一點好的想法。她從伯父的話語,周圍大人的閑談,還有自己同學的嘲弄中所拚湊出的父親,確實是個隻能用差勁來形容的男人。


    離家去東京,以哥哥——真裏的伯父做擔保人借錢來創業,失敗之後落跑,偷偷與人結婚生下了真裏,結果又拋棄了妻子找了別的女人,最終還心肌梗塞猝死。


    差勁,差勁,最差勁了,這便是他人口中的評價。對於這樣一個男人,真裏甚至都不願意去想起他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真裏一點都沒有那兩人是自己父母的實感。


    因為地板很硬,感到背疼的真裏躺著翻了個身。不過好在暖氣開得很強,所以真裏倒並沒有感覺冷。


    拿來當枕頭的,是真裏的書包。被那男人說起要收拾東西走人的時候,真裏還在慌亂之中,除了一點現金基本沒帶什麽,這個包也是正好看到才隨手拿來裝東西用的。當時收拾完東西下樓後,伯父的殘骸就已經被徹底的清理掉了,所以說是要她收拾東西,其實可能隻是讓她暫時回避的借口。


    其實這晚那兩人本來是要讓真裏在床上睡的,但是真裏由於真裏一直固執得縮在角落裏不肯挪窩,結果他們隻好一臉為難的拿來被褥讓真裏先用著。


    雖然真裏還有些掙紮,不過最終還是經不住被褥柔軟的誘惑,選擇抓來蓋在了自己身上。


    對於自己這半吊子的態度,真裏自己都感到有些吃驚。


    兩個怪物——好像是叫做純和綾佳——他們始終是在用擔心的表情在看著綾佳。


    雖然真裏告訴自己他們可能並不是出自真心,但那表情卻讓真裏感到那確實是人類的表情,而自己做的這些事,是確實讓他們感到為難了。


    想到這些,真裏將臉埋進被子裏,默默地啜泣著。


    第二天一早,一走到客廳,綾佳就聞到一股焦糊味。


    她大吃一驚,連忙順著味道找到廚房,發現真裏正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不斷冒出黑煙的煎鍋。


    “真裏君,你在幹什麽?”


    “失敗了。”


    真裏皺起了眉頭(因為從昨天起就是如此,所以綾佳甚至覺得這就是真裏平常的表情了)凝視著在煎鍋裏的黑色物體。這時再仔細看看,綾佳發現真裏身旁的盤子裏,還有一塊不知是什麽的白色團塊。


    “難道你是想做料理?”


    真裏點了點頭。


    “想要做什麽?”


    “…麵包。”


    “……用煎鍋?”


    對於綾佳的問題,真裏露出你一看就知道了吧的表情。


    綾佳看到爐子旁還放著麵粉和鹽。


    “於是那個黑色的,是把麵粉和上水加鹽烤出來的?”


    真裏又點了點頭。


    “那那個白色的呢?”


    “也是的,不過感覺有些生,所以想要再烤一下,結果一下子就變黑了。”


    真裏回答得意外的坦率。


    感覺態度柔軟了許多啊。


    綾佳一邊對真裏的反應感到有些迷惑,一邊思考著。昨天晚上還那麽頑固,結果今天一早又努力要在被她認為是怪物的人家裏,做著自己不擅長的料理。還真是……


    “那個,麵包隻能在烤箱裏烤,用煎鍋的話……稍微有點難。”


    綾佳盡量以委婉的方式說明著。


    “而且,製作麵包必須要放入酵母讓它鼓起來。”


    “酵母是?”


    “對於發酵必須的菌類…”


    “菌?”


    真裏露出了討厭的表情。大概是腦子裏想象成黴菌或者細菌什麽了。


    綾佳輕輕聳了聳肩,打開冰箱取出雞蛋和蔬菜。不管怎樣,先要做點正常的吃的出來。


    “對了,為什麽想都要做麵包?”


    綾佳一邊洗著萵苣葉子,一邊問。


    真裏在一旁看著綾佳的動作。


    “伯父以前好像是開麵包店的。”


    “啊?現在已經沒在做嗎?”


    “領養我的時候,店就沒有了,為了還我爸欠的錢賣了。”


    “啊…”


    綾佳想,糟糕,踩了地雷了。不過真裏的表情倒並沒有什麽變化。


    “伯父做的麵包,我一次都沒吃過。所以突然就想試試自己做會是什麽味道呢。”


    這時,真裏似乎突然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了,於是又皺起了眉頭閉上了口。


    綾佳偷偷看了真裏好幾眼,猶豫了一下,決定先說些其他的。


    “那個,真裏君,可以的話去洗一下澡吧,我會借衣服給你。”


    真裏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褲也不知道是穿了多久了,已經都有些髒了,及肩的長發也顯得油油的。而且或多或少的,身上也有點味道了。


    也不知是這才注意到,還是被指出來了而感到有些害羞,真裏的臉一瞬間就紅了。


    什麽啊,這種地方不是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嗎。綾佳在一旁看著,有些安心的在心裏感慨道。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不過純起來的時候,真裏看起來已經沒有昨天那種咄咄逼人的抵抗意識了。


    此時的她正穿著綾佳的連衣裙坐在廳裏的椅子上。由於真裏比綾佳要低上一個頭,所以原本綾佳穿隻到膝蓋的裙子把真裏的小腿都遮住了大半,而袖子也隻好卷起了一大截,整個款式看起來和綾佳穿的時候感覺完全不一樣,有了一種別樣的可愛。這讓純不由得笑了起來。


    再仔細一看,真裏似乎是剛洗完澡,原本非常白皙的皮膚,此時顯得有些潮紅。而頭發還都濕漉漉的。


    “擦一下頭吧。”


    純將毛巾遞了過去,真裏抬起頭用她那和小小的身體相比顯得有些不平衡的,像是嬰兒一般的大眼睛看了看純,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幹脆的接過了毛巾,簡單的擦了擦頭發。


    昨天還如同負傷幼獸一般的少女,這時再仔細觀察,意外的還顯得挺可愛的。


    看來先前是因為老是皺著眉頭又喜歡瞪著人,才會給人那種乖僻的感覺。


    這時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桌上放著加了奶酪和土豆的煎蛋卷沙拉,旁邊則是一盤黑色與白色的餅狀物體。


    這是啥?純向拿咖啡過來的綾佳問道,不知為何,綾佳用一臉威脅性的笑容對著純回答。


    “這是真裏君做的麵包。”


    “麵包……”


    “說了是麵包。”


    綾佳不由分說的結束了話題,純隻好一臉無法釋懷的表情坐在座位上。而綾佳這時先往煎蛋卷上放了些番茄醬,然後猶豫了一下,又往她主張是麵包的物體上也放了一點。


    “大概,放上了番茄醬會好一點吧。”


    “在麵包上?”


    “在麵包上。”


    純此時已經無力吐槽,於是就乖乖照著綾佳的話去做了。結果那個放了番茄醬的白色餅狀物味道就像是沒有配料的禦好燒一樣,總算倒還可以下咽,不過那個黑色的就真的隻有焦糊味了。


    一旁的真裏露出複雜的表情,不聲不響地吃著東西。然後,在率先吃完之後,她突然用下定了決心般的表情抬起頭。


    “請告訴我理由。”


    “理由?”


    純放下了喝到一半的咖啡,而綾佳也停下手抬頭看向真裏。


    “你說過要幫我吧。”


    真裏認真的看著純,雖然她的語氣還有著些許膽怯,但似乎已經放開了什麽,話語間有著一種率直的力量。


    純


    迎著真裏的視線,點了點頭。


    “行,我告訴你。你會被<東西>附身……”


    有那麽一瞬間,純有些擔心的看了一下綾佳,不過事已至此,純當然還是會把一切都說出來。


    “你會被附身……大概,是我們的緣故。”


    對著一臉驚訝的真裏,純開始講訴過去的種種。


    “大概兩年前,我們在電梯中被瀕死的<東西>所襲擊,差點就要被吃掉了。但是那時那個<東西>已經沒有能吃下人的力量了,於是…就和我們同化了。那<東西>的碎片融入了我們體內。從此我們的身體有一半成了怪物,除了攝入普通的食物以外,我們還必須要進食靈魂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吃人類的靈魂當然是不行的,所以為了找<東西>吃活下去,我們成為了祓除師。就這樣過了一年半,我們因為一直在吃<東西>的緣故,身體變得越來越強…於是對於其他的祓除師來說我們開始變成危險的家夥了。甚至於他們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要消滅我們,就在那個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我們中有個人做了不被允許的事。”


    做了什麽?一直安靜聽著的真裏這才插了下嘴,而純則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很多祓除師都認為我們已經太危險,覺得應該除掉我們了……但是我們當然不想被殺,卻也絕不希望通過殺死他人來求活路。於是,為了讓祓除師們不得不有求於我們,我們將從太古時代就被封印的巨大〈東西〉給解放了。”


    真裏聽得很認真。不過這反而很奇怪,畢竟純所講的這些,怎麽想都像是天方夜譚一樣。但或許現在的情形下真裏也確實隻能相信純所說的這些了。這讓純再度認識到了自己確實已經有一半不是人類的事實,這讓他不由得呼吸一緊。


    “我們打破的是京都的結界,結果那一天,不僅那個大<東西>被我們放了出來,許多其他的鬼蜮魍魎也都跟著跑了出來,那真的是百鬼夜行的一天啊。”


    那是在一月二十八日,純說出了日期。


    真裏睜大了眼睛。


    “沒錯,那正是你離家出走到了京都的日子。”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樣的事。”


    “聽你伯父說的,我會到你家,也是因為受你伯父所托……他說自己快被侄女咒殺了,委托我來幫忙。”


    “委托?”


    “對,我們東京逃跑之後,也還是在做祓除<東西>的工作。當然比起為了金錢,這更是為了食物。嘛,雖然好歹因為在京都已經吃了夠多<東西>的緣故,我們現在還並不很餓。”


    “那麽,你真的是打算來幫伯父的嗎?”


    “嘛,雖然不知道具體到底該做什麽,但是這件事我們畢竟要負起責任來啊,所以是真的想要幫忙的。”


    “不過還是來晚了。”


    真裏語調低沉了下去。


    “……雖然你伯父那邊已經沒辦法了,但是,至少還可以幫得上你啊。”


    “可我已經殺了人。”


    真裏用冷靜的語氣指摘道。而這時,一直在一旁安靜聽著的綾佳猛地搖了搖頭。


    “不對,那不是你做的。全部,全部都是附身在你身上的<東西>的錯。”


    真理像是沉思著什麽,然後慢慢抬頭看著純和綾佳。


    “你們兩人都有一半是怪物吧,結果呢,有殺過人嗎?”


    已經消失了的十文字的臉,一下子浮現在了純的腦海中。不過純將這瞬間的動搖隱藏在了心裏,隻是平靜的點了點頭。


    “…….我有過。”


    “是嗎。”


    雖然還是很平淡的語氣,但總感覺真裏聽到這回答好像是安心了一樣。純用有些責難的眼神看著真裏。


    “先說明哦,不要因為這種事而對我們產生親切感啊,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絕對是不一樣的。”


    純說完之後,真裏有一瞬間,臉上露出了像是被同伴排除在外的小孩子一般的表情。


    “你還能回去的,就算是殺了人,你也還能重新開始。”


    純又這麽添上了一句,既像是要說服真裏,也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


    “瑪麗不在?”


    守一回家就從千穗那裏得知了這麽一個消息,這讓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反問道。


    千穗用力點了點頭。


    瑪麗是真裏的愛稱。由於真裏討厭自己這個像是男人一樣的名字,所以千穗和守一直都是這麽在叫她。


    “又離家出走了?”


    “大概吧……不過有點奇怪啊。實際上好像聽說森山家的大叔也沒去工廠上班。”


    “哈?”


    “以前似乎從沒有缺勤過,今天卻通知都沒通知一聲就翹班了。工藤先生有些擔心還打電話到找到我媽,然後我和媽一起去他們家看看情況,結果不僅門沒鎖,家裏也沒人。”


    “兩人都不在?門也沒關?”


    守的麵色凝重起來,擔憂和疑慮的神色漸漸浮現在了臉上。


    森山家的大叔和侄女的關係很差這件事,其實在當地是盡人皆知的。


    因為父母以前提過,所以千穗大概也知道當初真裏的父親以森山修助為擔保借錢,導致後來森山家很慘的事。而且千穗也知道自己父母是很同情森山修助的。


    (連那麽差勁的弟弟的女兒,也還是領取養了過來,真是很了不起。)


    母親曾經這麽說過。可她並不知道,這個被她說成了不起的森山,到底是怎樣對待他的養女的。


    所以千穗也對母親抗議過,也對母親提到過真裏的處境,可是她的母親隻是溫柔的誇獎了千穗,說她是能和任何人都能相處好的好孩子。完全沒有理睬千穗的說辭。


    就連一向心胸開闊的千穗母親都尚且如此,這地方的大人們對真裏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就算真裏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十年,對當地的大人們來說,她依然個外人,是那個害得森山家分崩離析的差勁男人的女兒。


    不過就千穗看來,真裏卻是個相當有魅力的人,所以就算有人在學校裏排擠真裏,千穗也還是和真裏做了朋友,還一直庇護著真裏。


    雖然現在千穗是勸真裏不要再無謂的離家出走了,不過在過去千穗其實是幫真裏離家出走過許多次的。


    “瑪麗的話,大概是離家出走了吧…話說最近瑪麗的樣子有點奇怪啊,而且——就上不上高中的事一直在和大叔吵架。”


    “對呢,瑪麗是想馬上工作吧。”


    “恩。但是大叔堅持著一定要讓她上高中,最後還強迫瑪麗去參加了入學考試。明明那麽討厭她卻還是要讓她升學啊,想必瑪麗也有些接受不了吧。話說你不覺得最近瑪麗有點陰沉沉的嗎,像是怨念很深的樣子……感覺稍微有一點可怕啊。本來我就在想瑪麗會不會又離家出走,然後我媽又接到那種電話,所以我有些擔心就跟我媽一起去了,結果……”


    “誰都不在啊。”


    守雙手抱胸,搶先把千穗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守是個有著一頭顏色偏淺的茶發的男生,想必如果他不是現在這種好學生的話,肯定會是被老師盯上的類型。


    千穗是在進初中之後才認識守的,在同班的那群男生們還像是小孩子一樣的時候,守就已經顯得相當成熟了,在千穗介紹真裏給守認識的時候,守一點都沒嫌棄的意思,很幹脆的就和真裏打了招呼。


    正因為如此,有關真裏的事情,千穗都是找守商量的。畢竟在她看來,隻有她和守是理解真裏的,而且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交集,她和守的關係也變得更親密了,這當然也讓她有些高興。


    “對了,森山大叔最近也很奇怪。前幾天突然來我家,說是要借一下電腦用,他根本不像是想


    用電腦的人誒。”


    “結果他是想用來幹什麽?”


    “好像是要發郵件。因為他還請我教他發郵件的辦法,而且我還看到他拿著一個寫著郵箱地址的紙條…….應該是要發郵件給什麽人吧。”


    “你沒仔細問下他嗎?”


    “嘛,是有問啦,不過他並沒有告訴我。他是事先把郵件內容先寫在紙上然後慢慢輸入的,我看他打字很慢還說要幫他打,結果他還突然發火了,要我別看,趕緊出去。”


    千穗說著說著,又想起了當時的事情,語氣也變得粗暴起來。


    “什麽嘛,我明明是一番好意才說的,結果不僅如此,發完郵件之後他還問我郵件會不會還有草稿留在電腦裏,有的話趕緊刪除。最後還盯著我把草稿箱都清空了才算完。雖然我確實是很在意他寫了些啥,可是他那個態度真是氣死我了。”


    “然後他收到回複了嗎?”


    “有哦,不過他先就強調了如果收到回信一定不許偷看,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說了啥。不過呢,看大叔收到回信的表情……恩,好像非常失望的樣子,甚至那都不能叫失望了,簡直是一臉萬念俱灰的樣子誒。那之後他好像頹喪了好久,才又回了一封信過去。”


    “這和現在的狀況有啥聯係嗎?”


    “嘛,我也不知道,反正,這不是很奇怪嗎?”


    “確實呢。”


    守一邊像是電視劇裏的偵探角色那樣,用食指和大拇指托著下巴作出沉思的樣子,一邊回答道。


    “再去一次瑪麗的家吧。說不定他們這時候又回家了呢。”


    守說完,就關上了玄關的門,出來和千穗一起往真裏家走去。通往真裏家的路上,沿途都是連綿的橡木林和無盡的積雪,土地上的雪經過反複的融化和凍結,變成了坑窪不平的樣子,而樹下的雪則已經基本化盡,露出了虯結樹根。


    結果真裏家還是和剛才千穗去的時候一樣的死寂。千穗姑且又按了一下玄關的門鈴,又向門裏喊了幾聲,果然還是沒人應答。


    “你剛才進去過嗎?”


    守一邊問著,一邊出於慎重起見又按了按門鈴。


    “隻是走到玄關,喊了真裏他們幾聲而已。”


    守點了點頭,慢慢拉開門。


    “打擾了。森山先生?瑪麗?都不在嗎?”


    相對外麵的亮度,真裏家顯得很暗。守在門口讓眼睛適應了一下再看看屋內,看到的果然還是隻有昏暗的走廊。


    “好黑啊。”


    守一邊說,一邊輕輕地脫下鞋子走進了真裏家,腳下的木地板,發出了吱呀吱呀的響聲。


    “木百葉窗關著在。”


    守看了看起居室後說道。而千穗這時則感覺有些害怕,緊緊跟在守的背後。


    “是從昨天的晚上開始就沒人了嗎?”


    “恩…”


    守點點頭,然後開始挨個檢查每一個房間。


    “瑪麗的房間好像是在樓上?”


    守指著二樓問道。千穗點了點頭。


    “呐,不覺得有點可怕嗎?”


    上樓的時候,千穗緊緊的抓著守的胳膊說。


    “現在可是白天,隻是百葉窗關上了所以覺得黑而已。”


    “這我也知道啦,可是….”


    不知是因為覺得現在還是白天,還是感覺偷偷跑進別人家有些內疚,守和千穗都沒有選擇去開燈來照明,就這麽在這一片仿佛時間都被擾亂了的昏暗中前進著。


    不一會,兩人來到二樓最深處真裏的房間,那裏的百葉窗果然也關上了,守默默的打開了房間的燈。


    屋內雖然並不髒,卻顯得很亂,反映出屋主人大大咧咧的性格,雖然真裏並沒有多少個人物品,可是屋子裏卻還是到處都散落著換下來的衣服還有教科書。


    “千穗能夠看出來瑪麗是不是帶了東西離家出走了嗎?”


    “嗯,等一下。”


    千穗蹲下來看了看桌子旁邊,發現真裏唯一的一個包——初中的書包不見了。


    “書包沒了,啊——果然是離家出走了。”


    千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然有些吃驚,不過卻也稍微感到安心了。反正真裏就算離家出走也不會很久,過幾天肯定就回來了。


    其實對於千穗來說,這一趟主要就是想確認下朋友的安危,老實說森山家的大叔到底去哪了,她倒是不怎麽關心。現在既然已經大概知道了真裏隻是一般的離家出走,就已經可以鬆一口氣了,至於大叔嘛,反正他是大人,就算有什麽事總歸是有辦法的。


    “真是讓人操心的家夥,要離家出走至少找我商量一下嘛…”


    正當千穗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旁邊的守卻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大吃一驚的千穗連忙看過去,隻見守正瞪大雙眼不住的後退。


    千穗感到背後一涼。


    “守?”


    守看著千穗,張口像是想要說什麽,最終卻沒有發出聲音,隻是伸手指向了某處。


    千穗順著看了過去,隻見幾個瓶子擺在那裏,這讓她一下子聯想起校園怪談裏經常會登場的理科教室,以及教室裏擺放的,裝滿福爾馬林的瓶子。


    但是此刻千穗眼前的瓶子中,放著的卻是活物。


    像是互相纏繞扭曲的蜈蚣,還有在瓶中到處攀爬的蜘蛛,以及在瓶底不知生死的青蛙。


    千穗似乎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


    什麽也說不出來,也無法控製自己的眼睛移開。千穗此刻隻能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瓶子。


    就這麽過了好幾秒,她才總算能夠順利的發出悲鳴聲,然後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手忙腳亂的開始後退。


    或許是這樣慌亂的氣息也傳染到了守,他也一下子癱軟下來,跟著發出不成聲的呼喊。


    兩人抓緊了彼此的手,互相看著對方蒼白的臉。


    “那,那是什麽!”


    “那個……是瑪麗的嗎?”


    “我不知道啊!之前來這裏的時候,並沒有那樣的東西的!”


    千穗緊緊地握住守的手,先前擔心朋友的心情,此時已經滿滿的疑惑與惡心所取代。


    “或,或許是為了觀察而飼養的?”


    “別說蠢話了,這真是惡心,到底是為了什麽…”


    千穗從沒有聽說真裏喜歡這些東西,而且這些被放入瓶子的生物們,完全沒有看出是被“飼養”的樣子。倒不如說,這些東西似乎都像是某種“存貨”,像是為了什麽時候要拿來使用而預備著的東西。


    千穗當然並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麽用的。


    在這些瓶子的最後,還有一個特別大的瓶子。底部直徑大概達到了三十厘米,大小就和千穗家做青梅酒的瓶子差不多,這個瓶子裏並沒有裝東西,但瓶子本身卻髒髒的,底部還散落著一些像是殘肢的東西,似乎是被用來做過什麽惡心的實驗。


    “我已經受不了了,感覺,好難受.…”


    千穗此時已經惡心得快要吐出來了,她連滾帶爬的跑出房間,衝下樓梯,拉開了大門跑到了屋外。終於見到光了——即便此時隻是陰天,陽光都很朦朧,但對於現在的千穗來說,這份光亮總算讓她感到了安心,可以稍微鎮定下來呼吸了。


    “呐,守。瑪麗真的隻是離家出走嗎?”


    遮得嚴嚴實實的無人之家,關係緊張的居住者,還有屋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瓶子——


    守沒有回答千穗的問題。隻是堅定的說出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會去找瑪麗。”


    “哎?”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但瑪麗做的事一定是有理由


    的。不管是在家裏擺弄這些的事,還是現在不見蹤影的事,一定都是有什麽原因的,或許她現在正需要人幫她也說不定。”


    明明應該是共同解決真裏的事的同伴,可守現在這決然的表情,卻讓千穗心中莫名的一痛。


    明明可以說讓我們一起去找瑪麗。


    就感覺守是拋下了千穗,跑到了真裏那邊一樣。


    “恩,去找她吧。”


    感到些許寂寞的千穗,最後還是點著頭這麽說道。


    你們是怎樣在進行祓除<東西>的工作呢?


    真裏走到正在陽台上抽煙的純身邊,這麽問道。


    “是說現在呢,還是說在東京的時候?”


    “都行。”


    “嗯……在東京的時候是七倉……一個算是我們的保護人的家夥吧,由他來給我們安排工作,我們隻要去處理就好了。到了函館這邊就是自己接受委托咯,很多明明沒被附身的人也會來找我們做祓除,甚至還有人偶供養,降靈什麽的請求也會找上門來。”


    “這你們也能做?”


    “做不到。也不會說假裝做了來騙錢。”


    “哼,明明是怪物。”


    雖然說出來的話很難聽,但是真裏還是發現自己其實是帶著好意說的,這讓真裏有些難為情起來。


    “就算是怪物也有良心的啊。”


    純輕笑著,緩緩的吐出一口煙。


    “或者你覺得,以進食靈魂為生的怪物,必須該有個壞人的樣子?”


    明明純隻是開了個玩笑,但不知為何,真裏卻因為這句話感到心中隱隱作痛。


    “話說最近一次接到正經的祓除工作,是為了救一個被靈體的<東西>附身的女子。對方好像是什麽宗教團體的信徒,最初以為自己是感應到了什麽神秘體驗,但實際上她是被幽靈附身了。”


    “附身在人的家夥不是不能吃嗎?”


    “如果是靈體的話,可以。所謂的靈體,是不能完全融入人體裏的,它們隻能變成人們常說的背後靈那樣,附在人的身上而已。”


    “那,我的情況是?”


    “你身體裏的,是我們稱作半物態的<東西>。那原本就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生命體。它已經潛入到你的體內開始吞食你的精氣了。對正規的拔除師來說,將人身上的<東西>驅逐出來其實並非難事……我們會找到這樣的專業人士的,所以你就再等等吧。”


    “不能直接吃掉附身在我身上的<東西>嗎?”


    “如果驅趕到外麵來就能吃,倒不如說這種半物態的<東西>才是我們主要的食品。靈體的<東西>根本吃不飽。”


    “嘛,所以並不會去吃人的靈魂啊。”


    “恩,所以這次完全是例外啊。”


    純的話讓真裏一下次沉默了。她想,伯父那時到底是怎麽樣的情況呢。


    (才剛剛死去。靈魂還沒從身體上脫離。)


    (那樣的話能吃。)


    那個時候純說的話又浮現在真裏腦海中。那時,伯父的身體裏還留有靈魂一樣的東西嗎?


    那伯父到底算不算真的死了呢?


    真裏突然這樣想。


    就算確認脈搏停止了,但是說不定用心肺複蘇術什麽的還能救回來呢?


    真裏試探這對純說出這個想法。然後他一下子失去了表情,少頃,又苦笑起來。


    “那樣,不就算是我殺的了嗎?”


    真裏並不是想將責任推卸出去,所以這樣的回答讓她有些尷尬,一下子又沉默下去。


    或許是想改變下氣氛,真裏一邊注意著純的表情,一邊對著欄杆上放著的香煙盒伸出了手。


    “可以試著吸一下嗎?”


    “不行。”


    “為什麽?”


    “因為抽煙不好,而且聽說小孩子抽煙會阻礙發育。你本來就又瘦又小了,所以就算了吧。”


    “哼,明明是怪物。”


    真裏這次用開玩笑的口氣重複了先前說過的話,純又再次笑了起來。


    “那你為什麽要吸煙?”


    純看了看自己手指間的煙蒂,稍微考慮之後,就扔到腳下踩滅了。


    “嘛,說得也是,不吸了。吸煙確實是毫無意義,而且浪費金錢。”


    “啊,我沒想說讓你不吸……”


    真裏覺得純這麽做就像是嫌她多管閑事似的,不由得板起臉。不過純輕笑著說。


    “香煙對我其實是沒什麽效果,真的隻是單純的消遣。仔細想想確實像是笨蛋一樣,又不是小寶寶的奶嘴。”


    純說得有些自嘲。真裏將視線又落回自己手中香煙盒上。


    “我要吸。”


    “都說不要吸了。至少等稍微再長點肉,個子也再高一點再考慮吧。嘛,反正吸煙肯定不是好事。”


    真裏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煙盒。


    意思是要讓我好好活下去嗎,是要表示會一直幫我直到我長大嗎,還是說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呢。


    真裏抬頭看著純。


    “純醬。”


    真裏試著這樣稱呼。這讓純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這麽叫是為了報複純總拿自己的名字像男人這點開玩笑,還有發泄總是被稱為真理君的怨憤……真理君是綾佳在叫,嘛,反正是連帶責任。


    “話說,如果那個時候肚子餓了,會吃我嗎?”


    “不會吃。”


    純的回答相當斬釘截鐵。


    “為什麽?”


    “已經不會吃人了…我對人類畢竟還留有依戀啊。”


    真裏稍微思考一下,總結道。


    “以好怪物作為目標呢。”


    “…你倒是好好聽人說話啊。”


    純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


    因為打算等水藤回來之後再認真討論真裏的事,所以他們決定先等一等,但是一直到了晚上,水藤還是沒有回來。


    純在客廳來回踱步,不時抬頭看看鍾,最後還是走到廚房,向正在洗碗的綾佳開口問道。


    “水藤昨天沒聯絡嗎?”


    綾佳搖了搖頭。


    “嘛,反正也是昨天早上才出門。工作要花好幾天來處理也很平常,不要太擔心。”


    雖然綾佳說是這麽說,但言語間也難掩那些許的不安。


    拔除<東西>的工作,一般都是晚上進行。所以要是昨晚進展不順利的話,工作當然就隻好等到今晚了,這也是常有的事,沒必要太在意。


    所以他們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擔心。


    要說的話,他們現在其實是有點像是憂心女兒回家太晚的母親那樣的心情,想到這裏,純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那個家夥夜不歸宿了,感覺有點受傷啊。”


    這麽說出來之後,感覺既不是認真的,卻也不像是玩笑。


    真裏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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