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翠蘭被利吉姆叫醒。


    她感覺到有人在搖自己的肩膀,一睜開眼,利吉姆的臉就近在眼前。


    翠蘭立刻拉起毛毯遮住半張臉,想藏住睡眼惺忪的模樣。


    利吉姆靠過來並枕著肘,用手指撥開散落在翠蘭眼邊的頭發。


    「睡得好嗎?」


    「嗯」


    「不舒服嗎?」


    利吉姆的關切讓翠蘭羞紅了臉。


    昨晚真是一連串出乎意料的經驗。


    她從來不知道當衣服被褪去後,居然會如此沒有安全感;而利吉姆沉重火熱的身體以及肌膚相觸時的濃烈感受,幾乎要讓翠蘭窒息。


    尤其是被撫摸到事前無法想象之處時,更讓她不由自主將身體縮成一團。


    好幾次都想說出拒絕的話,但是翠蘭拚命地忍了下來。


    破身之痛比想象中更為強烈。


    當一切結束、再度躺回利吉姆的懷抱後,翠蘭才終於放下心、筋疲力盡地進入夢鄉。


    雖然她就這樣一覺到天明,不過現在真的是早上了嗎?


    從小窗望出去,太陽的確高掛在湛藍的天空中。


    「再休息一會兒吧。」


    利言姆撥開翠蘭的瀏海,親吻了她的額頭。


    真誠自然的溫暖撫平翠蘭緊張的心


    「嗯利吉姆不會痛嗎?」


    翠蘭傻愣愣地發問。


    她心想,自己親身體驗過女人的痛苦了,那男人的感受又如何呢?


    曾經是翠蘭習劍夥伴的敬德之子教過她,在危急之際可以朝對方的股間踢去,她隻試過一次,效果確實奇大無比。


    然而利吉姆聽了翠蘭的話,居然大笑了起來,他笑到身體都蜷曲起來了還在笑,讓翠蘭看得怒火中燒。


    「有什麽好笑的」


    「沒有啦,隻是覺得翠蘭真體貼」


    「胡說,明明就把我當傻瓜取笑不是嗎?」


    「我是說真的,妳的疑心病真重啊。」


    利吉姆邊笑邊用手指梳弄著翠蘭的頭發。


    「等妳習慣了,再告訴妳其它事情,不過今天早上已經沒時間了。」


    利吉姆說完便從容下床。


    翠蘭也跟著坐起身,雖然身體內側感到一陣輕微的痛楚,但是她仍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要去準備議會的事情嗎?」


    利吉姆轉身坐回翠蘭身邊。


    他把垂落在翠蘭臉頰邊的頭發撥開,苦笑著親吻翠蘭的臉頰。


    「別露出這種表情嘛。」


    翠蘭皺起眉頭,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表情。


    隻不過是問他要去哪裏


    「我曾告訴妳聖壽大典之後馬上就要召開議會的事吧!」


    「有,東吐蕃的諸王們會聚在一起商討國政對不對?」


    翠蘭想起在從河源過來的路上利吉姆曾經提過。


    吐蕃的國政采用的是叫做『議會』的協議製,決定好協商內容後,其餘事項則交由國王裁定。


    議會的與會者是一群被稱為小王的人們,小王相當於地方領主或官吏,扮演著聯係王都與地方的角色;過去這些人多半是獨立的領導階級,因此中央似乎難以將其整合。


    而這些被稱為小王的領導者,與先前翠蘭所提出的疑問有相當密切的關連。


    吐蕃的王都,是位於西方的瓊結。


    同時也是將吐蕃統整為擁有現今領土之大國的鬆讚-幹布大王的故鄉。


    當然,對現任吐蕃王利吉姆而言,那裏也該稱為父祖之鄉。


    然而,繼承王位的利吉姆卻在吐蕃東南方的邏些另外築城。


    翠蘭原本以為這隻不過是單純的父子不合,但是設立了兩個王都的理由並非那麽單純,主要是基於構成議會的小王性質大不相同。


    『小王』略分為兩種類型。


    一種是過去吐蕃在小國林立的紛亂時代各自統治著小國家、是人們所認同的『王』之後裔。


    雖然他們在吐蕃整合為一之前擁有等同於瓊結王室之身分地位,但是其後成為鬆讚-幹布的臣下,因而再次被授予領地所有權。


    其中也有許多不願服從鬆讚-幹布並擁有『王』頭銜之人,然而其臣子卻希望能夠回歸吐蕃,所以就攻打或離開自己的主子,前去投效鬆讚-幹布。


    這些小國的臣子們雖然原非『小王』,卻因鬆讚-幹布大王的存在,而得到了超越原本『小王』所擁有的權勢和力量。


    如此一來,新舊『小王』之間會反目成仇也是意料之事。


    正統的小王多半聚集在以邏些為中心由利吉姆所統治的東吐蕃。


    特別是從河源至此的路程中擁有領地的十二小王,據稱從上古時代起就與瓊結的王室有親戚關係。


    正因如此,他們被允許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賦稅也比較輕;某種程度上已公認為自治區,所以也沒有必要派人加入中央的王軍。


    不過,關於國政的發言權卻掌握在瓊結所統治之西吐蕃周邊的臣子手中。


    也就是過去群雄割據之際,原本跟著『王』的臣子離棄了自己的主子去協助鬆讚-幹布,使吐蕃成為強國的新一代小王。


    因為有這段曆史,導致東西吐蕃交惡。


    在東吐蕃除了十二個小王之外,還有隔著山與唐國境相鄰的國家稱為同盟臣屬國的斯姆帕,因此也無法單純地視為東西對立。


    對於斯姆帕而言,麵對十二個小王或瓊結的臣下必須有不同的態度,再者,雖然位於東吐蕃、卻比較靠近中央的波剖與汞波也與王室有特殊親戚關係,因此想要兼顧他們與其它臣下,必須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行。


    東吐蕃是國政較複雜、難以管理的區域。


    這便是鬆讚-幹布雖然將王位讓給利吉姆,卻不讓出位於瓊結的王都,並讓他在邏些另外築城的理由。


    照利吉姆的說法,鬆讚-幹布很擅長讓臣下互相牽製,進而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以削弱彼此的力量。


    當然,要維持吐蕃這個大國並非單憑這點就可辦到,或許還要再加上一點狡詐的小聰明才能完成如此霸業。


    議會的這種型態最初也是由地方區域開始漸漸擴張,最後才演變成由位高者集結商討的模式。


    有時也會召開稱作大議會的特別議會,不過那與已經排定舉行時間的一般議會又是完全不一樣的形式。


    「也就是說,議會的準備是指利吉姆要先和大臣們討論並決定邏些城的事,對不對?」


    「不,是要談整個東吐蕃的事。我必須先整理好內容。站在大王的角度來看,如果任由小王自行決定,勢必會侵犯到王的統治權。」


    「不過,采用協議製來治理國家真是了不起呢。」


    「隻是針對小王們同意的議題仔細說明到日後不會產生問題為止。若在一旁觀看的話,或許會覺得很有趣,可是吐蕃的議會還要舉行詠唱,所以要讓妳參觀的話,恐怕會有點不好意思。」


    「還要唱歌啊?」


    「對啊,這樣能為討論增添一些輕鬆的氣氛。當進行嚴肅的話題時,場麵難免會變得沉悶;而意見有所衝突時,更有人會勃然大怒。為了避免這種情形,才決定進行詠唱;隻不過,我實在不擅長詠唱。」


    「那就練習嘛。」


    翠蘭小聲地笑了出來。


    一想到利吉姆和大臣們麵對麵練習唱歌的畫麵,就覺得很好笑。


    但是她也知道這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事,利吉姆雖然隻比翠蘭大二歲,卻是讓大唐帝國刮目相看的大國之王。


    「對了,翠蘭關於議會的籌備真的很繁


    雜。」


    「嗯,不好意思,還要你留下來。」


    「而且不隻今天可能暫時都無法過來。」


    翠蘭麵對利吉姆認真的語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燕莎商量。」


    然後利吉姆害羞地低聲問道:


    「翠蘭,妳親我一下好嗎?」


    這還真是個超乎她想象的要求。


    但是翠蘭仍戰戰兢兢地吻了利吉姆的臉頰。


    利吉姆輕笑著回吻了她的頭發後步出房間。


    翠蘭也趕緊下床,目送利吉姆步入走廊。


    翠蘭換好衣服後,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


    利吉姆忙著籌備議會,翠蘭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該去何處。


    雖然她現在肚子餓了,卻不曉得食物放在哪裏。


    更何況,如果離開房間太遠好像就會走不回來;走廊上每個房間的出入口都掛著布簾,也無法隨意窺看。


    像這樣孤獨地坐在床沿,身處異地的實感更加強烈。


    雖然那樣做有點不識大體,不過至少可以先請利吉姆帶自己去廚房,正這麽想之際,燕莎走進房內。


    「聽說您已經起床,早膳為您準備好了。」


    聽到燕莎這麽說,翠蘭放下心來。


    是利吉姆通知燕莎的。


    早膳擺在隔壁的房間,和昨晚同樣是漢上膳食。


    不同的是,隻有翠蘭一人享用眼前的食物。房間雖然不大,但是獨自坐在座墊上用膳,難免有點心浮氣躁。


    「請問妳知道朱瓔就是我的侍女在哪兒嗎?」


    「知道,她正在和別的侍女學習吐蕃的風俗習慣,要叫她過來嗎?」


    「不用了,我隻是想知道她在哪裏。」


    翠蘭連忙拒絕,改問其它問題。


    她猶豫了一會兒,但是想想還是問一下吧。


    「拉塞爾平時不和大家一起用膳嗎?」


    「他已經用過了。翠蘭殿下昨晚才剛抵達,所以今天早上特別不吵醒您;但是如果稍有不安就向丈夫撒嬌、難分難舍的話,不是妻子應該做的唷。」


    翠蘭沒想到會被燕沙指正,因而相當困窘。


    「利吉姆殿下相當忙碌。翠蘭殿下也可以勉勵自己做應盡的工作。」


    「我可以做些什麽呢?」


    「您可以幫利吉姆殿下縫製衣服。」


    「要我縫衣服嗎」


    「是的。剛開始我當然會教您,因為吐蕃與唐的服裝樣式大不相同。」


    看到翠蘭慌張的神情,燕莎急忙補充。


    但是她馬上就知道問題不在於服裝樣式。


    因為翠蘭手上的針紮到手的次數,遠遠多過正確刺在布上的次數。


    用來練習的布料,沒過多久便沾滿了翠蘭指尖滲出的血。


    她的笨手笨腳讓燕莎實在看不下去。


    對翠蘭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慘的事了。


    就算再怎麽笨拙,離開大唐帝國之前她可是有練習過的,隻不過吐蕃的布料和當初練習時的布料柔軟度大不相同。


    繡針比較粗,還上了一層薄薄的油,因此變得非常滑溜。


    過於滑順的針反而對翠蘭造成危險。


    「唐國女子都不碰針線的嗎?」


    燕莎神色訝異地問道。


    「沒這回事。」翠蘭紅著臉搖頭回答。


    「隻是我比較不擅長。」


    「那麽,我示範給您看。」


    在燕莎的催促之下,翠蘭隻好盯著她的手,隻見她粗糙的手指拿著針,巧妙地在布料上穿梭滑動。


    「不用縫得這麽快也可以,但是請記住順序。請您小心,別再刺傷手指了。」


    翠蘭點點頭,再度認真地拿起針線。


    抵達邏些後的第七個晚上。


    自從那天之後就沒再出現的利吉姆來到翠蘭的房間。


    雖然她知道利吉姆因為準備議會而相當忙碌,但是見不到他的日子果然還是很寂寞。


    許久未見的兩人再相會時變得格外靦腆,卻又歡喜不已。


    利吉姆和那天晚上一樣穿著睡衣。翠蘭心想,他是穿著睡衣走過來的?還是在附近的房問換好的?


    然而,在翠蘭提出這個小疑問之前,利吉姆先開了口。


    「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翠蘭差點脫口說出她想要縫紉的才能。


    即使翠蘭每天從早上到中午都跟著燕莎練習,卻始終無法進步。


    雖然一開始燕莎為了緩和翠蘭過於緊繃的神經,還會和她聊天,沒想到她因而分神紮到手,此後,在練習中保持沉默已是彼此的默契。


    不過翠蘭還是打聽出一些關於利吉姆的前妻蒂卡兒的事。


    翠蘭一直想著,到了邏些城之後要去為蒂卡兒掃墓。


    對漢人而言,奉祀先人是一件如呼吸般自然的事;翠蘭的祖母也教過她,祭拜祖先之事不可怠慢,蒂卡兒雖然不是她的親人,卻也不是毫無關係的人;如果可能的話,她想去墓前參拜以示敬意。


    但是,蒂卡兒的墓地在一個叫各波的地方,距離邏些城似乎相當遙遠,再者,吐蕃人在一年之中隻有固定幾天才會去掃墓。


    『平時靠近墓地的話,會被當作『死者』唷。』


    燕莎的口氣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吐蕃貴族的墓地有特別的守墓者,若被他們抓到就會變成被稱做『死者』的奴隸。


    至於負責守墓的人,是由貴族生前稱為『共生』的朋友們擔任。在赤嶺(日月山)和利吉姆一起攻入翠蘭隊伍的那些男子,都是利吉姆的『共生』。


    翠蘭真想多聽聽像這一類與吐蕃相關的事情。


    雖然尚未學會裁縫,但是她也想學習吐蕃的文字。


    翠蘭有時不安的原因,或許是來自於無知;若是這樣的話,就得努力充實知識才行。


    「希望能有老師教導我吐蕃的文字。」


    「那麽,就跟著桑布紮學吧,但是得等到議會結束之後喔。」


    利吉姆的回答讓翠蘭有點氣餒。


    當然,能由創造吐蕃文字的桑布紮來指導是再好不過了;隻是,到議會結束還要好一段時間。


    「那」


    當翠蘭抬起頭要表示自己還想學吐蕃的曆史和地理時,利吉姆已經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輕啄般的淺嚐逐漸轉為激烈的探索,翠蘭隨即被壓倒在床上並順勢閉上雙眼,雖然她想再多談談,但是已經沒有讓她再開口的機會。


    半夜之時,利吉姆躺回翠蘭身旁並裸身睡著了。


    獸脂燈的暗蜜色光芒映照著他呼吸規律的臉龐。


    翠蘭凝視了利吉姆的睡顏一會兒後,拉起毛毯想要蓋住他的肩膀。


    這時


    她看見一道從利吉姆的左肩延伸到背後的傷痕。


    據說這是他以前攻打鬆州時所受的傷。


    盡管已經痊愈,但是仍可由那殘酷的傷痕想見當時受傷的慘狀。


    翠蘭想去觸碰那道傷痕,卻猶豫不決而停住了手。


    又過了半個月的某個夜晚。


    這是利吉姆第三次來探望翠蘭。


    原本恍神坐在床上的翠蘭連忙起身。


    再見到他的翠蘭滿心喜悅,同時也有點惱火他為何此時突然來訪。


    利吉姆似乎立刻就看透了翠蘭的不悅。


    利吉姆一邊微笑著說:「心情不好啊!」一邊坐到翠蘭身旁。


    「我正想梳頭呢。」


    翠蘭沉著聲音響應。


    自從和利吉姆結為連理後,翠蘭就格外在意起自己的


    容貌;盡管自己不太會打扮,但是她覺得至少也該把頭發梳理整齊。


    利吉姆向無精打采地把玩著梳子的翠蘭伸出手。


    「梳子給我,我來幫妳梳吧。」


    「好吧。」


    「不用介意,吐蕃的夫婦經常為彼此梳理頭發的。來,給我。」


    利吉姆再次要求,翠蘭隻好把梳子交給他。


    銀梳的青銅底麵鑲有黃金和土耳其石,上頭還雕刻著花鳥圖案。這是翠蘭所剩無幾的嫁妝之一。


    這個梳子和婚禮時裝飾在頭發上的金發簪一樣,都是祖母為她準備的。


    利吉姆梳著翠蘭的頭發時,故作輕鬆地低聲說:「別氣了啦。」梳子梳過長發的感覺相當舒服,而且當利吉姆的指尖碰觸到翠蘭的頸子和肩膀時,她的心髒便怦怦地跳。


    「妳好安靜喔,翠蘭。」


    「哪有。」


    翠蘭的聲音有些顫抖。


    利吉姆從背後摟住翠蘭的肩膀,輕輕笑著說:


    「已經不要緊了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從微淺的暈陶中回過神來。


    翠蘭不理解其話中之意而回過頭,她看到利吉姆以認真表情問:


    「妳不是來潮了嗎?」


    聽到這句話時,翠蘭的臉頓時像火燒似地赤紅。


    「為為什麽,你會知道那種事」


    「是燕莎告訴我的,妳可能不願直接告訴我吧。」


    利吉姆似乎不明白翠蘭為何如此驚愕。


    但是他隨即從她的反應中察覺到翠蘭的害羞。


    「不喜歡我提這件事嗎?以後我會注意的。」


    利吉姆歎了一口氣後,將梳子還給翠蘭。


    「唐帝國的裝飾品真是美麗吶!不過吐蕃的黃金工藝品也很精巧,我訂做雕花耳環給妳好不好?還有其它想要的嗎?」


    翠蘭以苦笑回應利吉姆安撫似地口氣。


    比起飾品,她想要更多和利吉姆共處的時間;然而卻有太多的顧慮,讓她無法說出口。


    於是,她選擇將雙手伸到利吉姆麵前。


    「任何要求都可以的話,那我想要有女工針指的本領。」


    翠蘭原本隻是想開個玩笑罷了。


    今天白天練習時,一個不留神,針又深深地刺進了左手大姆指的根部,但是利吉姆剛才的問題讓她害羞到一時忘卻了疼痛。


    翠蘭還以為利吉姆會嘲笑自己的笨拙。


    沒想到利吉姆卻皺起眉頭,抓起翠蘭的手腕拉到眼前。


    「妳的技術有差到會傷成這樣嗎?」


    不用說得這麽明白吧?翠蘭再次羞紅了臉。


    但是利吉姆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沒必要勉強自已學縫紉的。」


    「可是,我希望學會做衣服。」


    「如果想要新衣服,請師傅做就可以了。」


    「不是啦,我」


    利吉姆打斷了翠蘭的話,又提出別的問題。


    「白天的時候,妳是不是走到了中庭?」


    「是啊。因為受了傷無法再練習,所以燕莎勸我去散散步。」


    「以後別再一個人到處亂跑了。」


    利吉姆以溫柔的語氣命令著,然後將翠蘭拉過來想親吻她。


    翠蘭對此話一頭霧水,無心回應他的吻,但是又煩惱著能否拒絕他方才的命令,於是稍微避開了臉。


    「怎麽了,翠蘭?還在不高興嗎?」


    「也不是你是不是想要小孩?」


    利吉姆聽到翠蘭的問題皺起了眉頭。


    「孩子?有拉塞爾就夠了,不用再多了。」


    「那麽能讓我跟他見麵嗎?我每次問燕莎,她總是說拉塞爾在讀書。打從進城那天,我就沒見過他了。」


    翠蘭心裏也很清楚,這話題已經扯太遠了。


    但是利吉姆說不想要有小孩讓翠蘭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悲傷感,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至少,她想要和拉塞爾好好相處。


    然而,利吉姆卻粗聲響應道:


    「我不希望妳接近拉塞爾。」


    「為什麽?」


    「他和翠蘭沒有關係。」


    聽了他的話,翠蘭也不甘示弱地說:


    「當然有關係!!在律法上我們是母子耶!更何況,拉塞爾也稱呼我為『母親大人』。」


    「那是因為侍女或奶媽這麽教的吧。翠蘭無須在意拉塞爾,隻要盡到身為我妻子的義務就好了。」


    「妻子的義務」


    燕莎曾提及翠蘭的責任是縫製衣服。


    利吉姆卻說不需要學做衣服。


    究竟該如何是好?事到如今,翠蘭覺得自己能做的事隻剩下一樣。


    「我不是那個意思喔!」


    利吉姆看到翠蘭在片刻沉默後的鬱悶表情,趕緊慌忙地解釋。


    為了證實所言不假,他將翠蘭拉過來撫摸著她的頭發;完全沒有任何情欲上的雜想,利吉姆純粹隻是安撫著翠蘭。


    兩人並肩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後,利吉姆見翠蘭已睡著,便起身步出房間。


    翠蘭則在床上屏息聽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第二天,翠蘭在房內慵懶渡過。


    因為大姆指的傷比想象中嚴重,所以燕莎說最近先暫停練習。


    再加上被吩咐不能一個人閑逛,所以翠蘭連在城裏散步的念頭都放棄了。


    利吉姆言下之意,應該是要翠蘭帶侍女隨行吧。


    可是,要找人陪同散步也令她很困擾。


    侍女們似乎都有意避開翠蘭,她也不好意思要忙碌的燕莎陪她。


    況且,翠蘭並不想違抗利吉姆的命令,也不想惹他生氣;倘若真的激怒了他,或許他就不會再到自己的房間了。


    就算隻有一下子也好,翠蘭很希望能夠見到利吉姆、和他聊聊。


    她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樣。


    她整個人都沉浸在這些思緒中。


    不,翠蘭偶爾還會盯著鏡子,望著自己的麵容歎息。


    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從未這樣。


    翠蘭開始有點害怕起逐漸改變的自己;這種並非進步,而是近似改變一個人本質的變化,正不知不覺地在她的體內發酵。


    「怎麽了?」


    朱瓔詢問著午膳中仍舊在發呆的翠蘭。


    自從來到邏些城後,她一直都是和朱瓔共進午膳。


    除了這個時間以外,朱瓔似乎也很忙碌,她除了得強迫自己不良於行的雙腳行動外,還要學習侍女的工作和吐蕃的日常習慣,並且與其它侍女們作更深入的交流。


    吐蕃的食物應該很合朱瓔的胃口,她的臉色比在長安時紅潤多了。


    「利吉姆說我可以不用學縫紉。」


    「是因為您那些慘烈的傷口嗎?」


    深知翠蘭手藝拙劣的朱瓔歪著頭繼續說:


    「那不是正好嗎?除了縫紉之外,翠蘭小姐無論什麽事都很在行,所以沒有必要勉強自己。您身為王妃,隻要吩咐別人去做就可以了。」


    「那倒也是,而且別人縫得更好。」


    「不過,多練習當然也沒有壞處。」


    朱瓔似乎察覺到翠蘭的失落,又急忙補上這句話。


    基本上,朱瓔說得沒錯,她的看法也與利吉姆一致。


    翠蘭的腦海裏也一直有相同的想法。


    「您累了嗎?」


    朱瓔關懷地問著。


    「有一點。」翠蘭以虛弱的笑容回答,然後起身離席。


    自己竟被問到是否很累了,翠蘭不禁想著,自己看來真的很累嗎?


    擁有太多空閑時間反而讓人越來越疲倦,這實在太奇怪了。


    翠蘭還在長安時,幾乎一整天都不停地工作著。


    早上起床後就清洗馬匹、遞送貨品、還要記帳;祖父母偶爾也會委托她與商隊交涉。還有時間的話,她會騎馬出去散心,也不疏於練劍。


    沒想到自從進城之後,翠蘭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該做何事。


    雖然平日有練習縫紉,但是練習結束之後卻毫無可做之事。


    隻要往前踏出一步就會遇到阻礙想到這種狀態就令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正當翠蘭以淩亂的步伐在走廊上踱步時,有人拉住了她上衣的下襬。


    回頭一看,是拉塞爾站在後頭。


    許久未見的小男孩感覺又比最初相遇時更瘦小了。


    「母親大人,午安。」


    拉塞爾緊張得直吞口水向翠蘭打招呼。


    「午安。」


    翠蘭蹲下來,盡量讓自己的視線和拉塞爾的臉同高。


    這時拉塞爾的表情顯得輕鬆不少,並且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拉塞爾,你一個人嗎?」


    「我是偷偷來的喔。」


    說完,拉塞爾伸出藏在背後的右手,他的小手裏握著數十朵黃色的花。


    「要送給母親大人。」


    當拉塞爾叫翠蘭『母親大人』時,臉龐一陣羞紅。


    而翠蘭輕撫他的臉頰時,拉塞爾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謝謝你,好漂亮哦。」


    「在馬魯可的山穀裏開了很多花唷。」


    拉塞爾說完這話後,臉上閃過一絲陰霾。


    「但是,已經沒有白色的花了。」


    「黃色的花也很美麗,而且很香呢。」


    翠蘭把花拿近聞了聞,嬌弱單薄的花瓣散發出甘甜的清香。


    「不是白色的花也可以嗎?紅色或藍色的花也可以嗎?不是小小的花也可以嗎?還有更大的花哦。」


    「真的嗎?我也想看看大朵的花呢。」


    「那我下次去摘大朵的花來。」


    拉塞爾低聲繼續說。


    在那稚嫩幼小的臉龐上,唯有烏黑的瞳孔裏閃爍著成熟的光芒。


    「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哦。」


    「為什麽呢?」


    「其實,有人叫我不可以和母親大人見麵。」


    然後拉塞爾嘀咕著他得走了,便朝反方向跑走。


    當下,翠蘭隻是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拉塞爾跑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向她輕揮右手,然後轉了個彎,又采出頭揮了揮手。


    拉塞爾重複了三次這樣的行為,最後消失在翠蘭的視線中。


    翠蘭隨即回到房內,把黃色小花插入花瓶裏.花瓣隨著小窗吹進來的微風輕輕舞動。


    翠蘭注視著搖曳的花朵,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


    她憶起拉塞爾的話,不禁眉頭深鎖。


    『有人叫我不可以和母親大人見麵。』


    雖然拉塞爾說的很小聲,但是絕不至於聽錯。


    是誰交待的?


    她首先想到的人是燕莎;可是抵達這裏的第一個晚上她曾說過,希望翠蘭能與拉塞爾維持良好的關係。


    如果不是燕莎,會是利吉姆嗎?


    還是說,是哪一名侍女?


    翠蘭曾在無意間發現侍女們刻意避開自己的理由。那天她為了要找燕莎而走到侍女房時,聽到了她們的談話。


    『我曾被王妃殿下怒吼呢。』


    憤恨不平說著這話的人,好像是翠蘭進城當晚提燈來給她的侍女。


    『她對我說,不需要別人幫忙更衣。』


    『其實是不想被吐蕃人碰觸吧。』


    『喲~~可是,利吉姆殿下也對吧』


    接著就傳來了一陣竊笑。翠蘭覺得自己這樣在門外偷聽很丟臉,於是便離開了。


    她明明不在乎這些閑話,但是侍女們的聲音卻一直縈繞在耳邊。


    好想騎馬喔


    翠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若能奔馳在青翠草原上;心情也能變得舒暢吧。


    即使被叮嚀要待在房裏,她還是很想稍微出去透透氣。


    於是她立即離開房間往馬廄走去。


    翠蘭對城內還不是很熟悉,不過她記得由房間走到中庭的路;而且她也知道,從中庭通往廚房那條路附近有個大馬廄。


    但是,當她抵達馬廄表示想騎馬後,年邁的看管人抱歉地搖搖頭。


    「非常對不起。利吉姆殿下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不能讓王妃殿下騎馬。」


    「真的得要利吉姆同意嗎」


    「是的,隻要得到許可,我會立刻為您備馬。」


    「好,我知道了。」


    翠蘭下定決心點點頭,便循原路回去。


    她知道利吉姆在哪裏。


    他一直都在樓上的會堂裏討論要在議會中提出的議題。


    雖然翠蘭不曾走近那裏,但是曾聽燕莎提過位置。


    她擔心自己這樣是否會打擾到利吉姆。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就像小孩子一樣。


    議會的籌備是一份會影響到利吉姆地位的重要『工作』,然而,翠蘭隻不過是為了解悶而想騎馬。


    可是,隻要一句話。


    隻要一句許可


    翠蘭踩上昏暗的階梯朝會堂走去。


    小型宴會也在此舉行,因此出入口比個人房寬廣許多。


    翠蘭向左右警戒的衛兵示意保持沉默,然後靠在石柱旁窺視裏頭。


    她看到在會堂的中央,利吉姆正與幾名男子討論事情,他們起勁地互相交換意見,時而發出高亢的笑聲。


    看來他們似乎聊得相當投機且愉快;但是,從中也看得出他們是認真地在商議。


    翠蘭偷看了一會兒裏頭的情形後,決定放棄騎馬之事。


    不過,正當她準備悄悄離開會堂時,利吉姆叫住了她。


    翠蘭停下腳步回頭一看,發現剛剛還在協商的這些人都把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利吉姆從這些人中快步地走了出來。


    「怎麽了?」


    「沒事。」


    翠蘭搖搖頭想離開,但是利吉姆抓住了她的手腕。


    「有事才會過來的不是嗎?」


    「已經不要緊了。」


    麵對想敷衍了事的翠蘭,利吉姆嚴肅地說:


    「翠蘭,有話直說。」


    「我本來想騎馬的。」


    翠蘭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


    聽到此話的利吉姆立刻挑了挑眉,無奈地歎了口氣。


    「妳打算去哪裏?」


    「還沒決定。」


    「也還沒決定和誰一起去嗎?」


    翠蘭點頭,利吉姆摸著她的頭說:


    「等現在處理的議題結束後,我就帶妳去馳騁一番。」


    「什麽時候結束呢?」


    「這個嘛,很難說。」


    利吉姆苦笑著吻了吻翠蘭的頭。


    「總而言之,再等我一下。妳也還不太熟悉邏些城吧。雖然這個地方的氣候不錯,卻也潛藏著危險,所以我才不希望妳一個人出門。」


    翠蘭低聲回答:「知道了。」


    所以剛才已經說過不要緊了嘛


    離開會堂的翠蘭垂頭喪氣地拖著腳步返回房間。


    沒有半點人影的走廊,讓人覺得無止盡地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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