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吉姆隱瞞被短箭偷襲一事並中止狩獵,一行人收隊回城。


    回程途中,天空開始起變化,等到最後一匹馬進城後,大雨突然傾盆而下。


    伴隨著狂風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吹打在城牆上。


    由於風雨的緣故使得天空一片灰暗,城堡裏頭更是一片漆黑。


    房間內的燈火已點著,翠蘭躺在床上思考著狩獵場的突發事件。


    為什麽利吉姆會被偷襲呢?或許是有人站在與王室為對立的立場,隻不過,理由為何?


    另一方麵,翠蘭十分後悔自己的書行舉止。


    竟然在家臣麵前對著王怒吼,就算自己是王妃也難以被原諒。


    利吉姆大概也對此感到惱怒,回程中他命令其它人護衛翠蘭,從此就沒再靠近過她。


    正當翠蘭心裏煩惱著各種問題時,侍女前來通知膳食已準備好了。


    她隨侍女走進樓上的房間,隻見堤-澀魯已經坐在織地精巧的地毯上。


    個頭嬌小、長得又像狐狸的副宰相立刻起身,等待翠蘭入席。


    「堤-澀魯大人,請不用如此拘謹。」


    雖然接受這樣有禮的對待並不會感覺不舒服,她還是不忍坐讓年長者立身恭候。


    但是堤-澀魯搖著頭,用微笑否定了翠蘭的話。


    「失禮了,還是讓在下遵從常規會比較輕鬆一點。」


    「那麽,現在是反射性站起來囉?」


    看到翠蘭的笑容,堤-澀魯笑得更開心了,帶有眼袋的眼尾稍微鬆懈後,那與事實不符的陰險印象也隨之消失。


    「您應該已經聽說姬兒殿下也要同席的事了吧?」


    「咦?是這樣嗎?」


    「咦您沒聽說嗎?今天早上利吉姆殿下告訴姬兒殿下,說翠蘭殿下要招待她晚膳。」


    「我不知道這件事。」


    「這樣嗎?不過請不必擔心,古辛已經吩咐好菜色了。」


    堤-澀魯的話讓翠蘭鬆了一口氣。


    款待賓客的膳食應該要由女主人來準備;即使不親自下廚,也應事先探詢客人的喜好,然後交待廚房合其胃口的調味。


    然而翠蘭並不熟悉吐蕃的菜肴,更不清楚有哪些食材;假使利吉姆全權委任給她,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


    不一會兒,古辛走了進來。


    再來,朱瓔也跟著出現。


    身為主客的姬兒則在最後現身。


    身穿色彩鮮豔的服裝、還刻意化了妝的姬兒,散發出比昨晚更加動人的妖豔感。


    「翠蘭殿下準備了什麽樣的佳肴呢?」


    姬兒一坐下便開口問道。


    翠蘭也在想到底準備了哪些餐點呢?


    古辛立即代替翠蘭開始說明。


    「據聞姬兒小姐喜愛『羊腸肉』,因此將之煮成吐穀渾風味的火鍋,希望能合您的胃口。」


    「哎呀,火鍋啊」


    尚未見到餐點上桌前,姬兒略為皺眉表示不滿。


    「『羊腸肉』最好吃的方式是以炭火燒烤,我不喜歡火鍋類的食物,況且在涅魯也沒有這種吃法。難道這是翠蘭小姐的指示嗎?」


    「翠蘭殿下將備膳一事全部委托我料理了。」


    古辛婉轉地避開了姬兒的不滿。


    「相信姬兒殿下也知道,今天早上大家都去參加打獵了。」


    「是啊。專程去打獵卻還沒任何收獲就因天候不佳提早返回了,如果不打獵的話,真想和利吉姆殿下在帳篷內談天呢!」


    姬兒似乎是覺得可惜而喃喃自語,烏溜溜的大眼睛轉向翠蘭。


    「翠蘭殿下,能不能告訴我一些有關利吉姆殿下的事呢?我知道的隻有五年前的利吉姆殿下。當然,現在的他無論姿態還是應對,都相當符合王的身分,在他身旁如果舉止不得宜的話,可就不妙了呢。」


    聽到姬兒的話,堤-澀魯臉上露出了不悅。


    當他挺身想糾正姬兒的言行時,被翠蘭用手製止了,她正思索著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自從入城以後,翠蘭幾乎都沒有和利吉姆在一起相處。


    但是,她倒可以談談利吉姆在河源到邏些旅途中的一些言行,還有在會堂裏討論議會的情況。


    「利吉姆是個能迅速作出正確判斷的男人,不論是誰,都可以安心地將事情交給他。他看人的眼光十分優秀;身為王,也的確得到了眾人深厚的信賴。」


    語畢,翠蘭以確認似地眼光望向堤-澀魯和古辛,他們也深表讚同地點頭。


    翠蘭心想,這應該不是姬兒所期待的回答,所以最後又加了一句話:


    「隻不過,他說他最沒輒的就是詠唱。」


    堤-澀魯聽了不禁偷笑。


    「若利吉姆殿下稱自己豪邁的詠唱是他最不拿手的事,那臣下更沒有立場了。凡利吉姆殿下記住的事,就絕不會忘記;臣下原本該站在輔佐的立場,結果卻反過來變成被殿下教導,記憶力還真是隨著歲月的逝去也跟著減退了。」


    「堤-澀魯大人,您不是才四十出頭而已嗎?」


    翠蘭的指正讓堤-澀魯驀地臉紅了。


    「不,說真的,如果是在從前,像我這樣的人別說是當上副宰相,恐怕連利吉姆殿下的膝頭都沒有資格靠近吧。雖然慶幸自己出生在這個時代,不過和過去相較之下,現在的議題增加了很多,在議會上還要不斷接觸生麵孔的情況下,我駑鈍的頭腦實在招架不住。」


    「這樣的話,書記下來如何?」


    「是的。正因如此,才希望盡可能由唐輸入大量的紙和墨水。」


    「嗯。」翠蘭低聲回答。促進文物交流這點也是吐蕃要求與公主和親的目的之一吧。


    吐蕃的鬆讚-幹布大王說不定與唐朝皇帝李世民非常相似。


    透過打仗將臣服於他的武將、參謀,以及其它知識分子一個個地納入麾下,以擴充勢,再藉由與周邊諸國的交流,吸收他國文化,進而能不斷充實本國的水平。


    當然,翠蘭對這方麵的了解是從年長者那裏聽來的,但是李世民這種做法也非特例,不如說在漢土,領導者會這樣做是很正常的。


    不過,吐蕃是個封閉的國家。


    在長期紛亂中奠定吐蕃獨特的文化,並由此發展出食衣住行的習慣;然而,在這種環境下培育出來的鬆讚-幹布,卻企圖透過與唐的國交來取得文物。


    他具備與漢人相同的感性與遠大的視野。


    翠蘭聯想到潛伏在草叢裏、伺機而動的老虎。


    或是橫臥在地底,準備隨時躍起的龍。


    「臣說了什麽話讓翠蘭殿下生氣了嗎?」


    堤-澀魯神色不安地詢問。


    翠蘭笑著搖搖頭。


    話題暫時就此打住,大夥兒一同享受送上的美食。


    原本對火鍋有所抱怨的姬兒吃個不停。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那嬌小的身體居然能容納得下這麽多食物,翠蘭看著她的模樣時,姬兒也正好抬起頭,她將視線上移看著翠蘭,惹人憐愛的嘴角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在餐宴接近尾聲時,古辛拿出一個小皮袋獻給翠蘭。


    「完全忘了這一回事,在下帶來了這個,想要獻給翠蘭殿下。」


    這隻皮袋大約手掌大小,由柔滑的皮革製成,袋口綁有紅色垂纓的繩子。


    「這是?」


    翠蘭接過來後忍不住詢問,古辛對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請打開看看吧。」


    翠蘭解開袋口、拿近眼前查看裏頭的東西時,一陣甜蜜的香氣撲鼻而來。


    「是蜂蜜耶。」


    但是,翠蘭皺起眉頭望向古辛。


    蜂蜜在長安也算是相當昂貴的食品,偶爾會當作藥材使用;即便是在富商家長大的翠蘭,也難得吃到。


    「我可以接受這麽珍貴的東西嗎?」


    「當然。其實是因為想送給拉塞爾殿下而拜托瓊結的朋友準備的;剛好這次請各什故大人順便帶過來,請您與拉塞爾殿下一同享用。」


    經過幾番猶豫後,翠蘭收下了蜂蜜,沒想到此時姬兒突然放聲哭叫。


    「人家也想要!哪,翠蘭殿下,蜂蜜送給我嘛。」


    「姬兒殿下,請勿放肆。」


    堤-澀魯嚴厲地斥責姬兒的無禮。


    「再這樣,別怪臣稟報利吉姆殿下在聖壽大典之前將您送回涅魯喔!」


    姬兒受到斥責,嘟著嘴把臉撇向一旁。


    「這事跟堤-澀魯大人無關吧明明就是翠蘭殿下吝嗇;如果是前夫人蒂卡兒殿下的話,一定會把蜂蜜送給我的。」


    「姬兒殿下!」


    堤-澀魯再次大聲怒喝,姬兒立刻起身像隻蝴蝶般飛奔出去。堤-澀魯抱頭低語著:「真拿她沒辦法。」


    翠蘭把古辛送的蜂蜜放在一旁,這才開始詢問堤-澀魯關於在狩獵場發生的事。


    可是,堤-澀魯的響應卻很冷淡。


    看來他們也尚未掌握到詳細的情報,翠蘭隻知道他們已將射向利吉姆的短箭帶回城內交由桑布紮調查。


    當翠蘭和堤-澀魯一同招待姬兒的同時


    利吉姆和桑布紮也在別的房間款待各什故。


    各什故這邊準備的是他喜歡的各種肉類菜肴,和翠蘭那兒大不相同,利吉姆等人並未談起中止狩獵的真正理由,隻解釋是馬匹出了問題。


    時間尚早的晚膳在沉靜的氣氛中進行。


    隔了一段時間未見的各什故,正忙著先填飽肚子。


    利吉姆手握酒杯,回想狩獵場上發生的事情。


    當然,發箭的人和其目的都令人在意,盡管可以輕易斷定這是場失敗的暗殺行動,然而從對方本領不佳、以及箭頭上沒沾毒這幾點來分析,想必另有目的。


    最大的問題在於翠蘭竟然奔出來擋箭。


    回想起那一瞬間,利吉姆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雖然他未經考慮便大聲斥責翠蘭,但是她卻也直接反擊回來。


    盡管那不是王妃應有的態度,不過當下也沒人在意;大部分的吐蕃男人早已習慣被女性怒吼。


    翠蘭對他怒吼之後卻又馬上露出畏縮的模樣。


    他想告訴她別在意,但是倘若就這樣容許她,未來如果一再重複同樣的事可就為難了,因此利吉姆才會在回程的路上刻意不接近她。


    不過,還是早點解釋當時斥責她的原因比較妥當吧。


    翠蘭總是會做些出乎利吉姆意料之外的事情。


    向燕莎學習裁縫也是其中之一,原本在諸王為了聖壽大典聚集之前,利吉姆想讓翠蘭清閑一陣子,沒想到她卻學起了縫紉。


    她一定是覺得不做點事會不安心吧。


    利吉姆也想陪她多聊聊,隻是現在的他並非合適的交談對象;和翠蘭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一份難以抑製的衝動。


    多麽想要緊緊擁著她,想隨著體內的熱情起舞,在她每一吋柔軟的肌膚中流漣纏綿。


    多麽想深刻體會翠蘭是完全屬於自己的感覺。


    但是如果強行要求,反而會引起翠蘭的反感,讓她更加認為自己隻不過是鬆州淪陷後,為了維持唐和吐蕃之間的關係而必須扮演吐蕃王伴侶的角色。


    或許,她還會因而提出迎姬兒為側室的要求。


    他不想讓事情進展至此。


    原本利吉姆並不擅長注意這種細節,這與自己有沒有自製力無關,而是至今他還不曾有過像這樣強烈渴望一件事,強烈到必須壓抑自己的經驗。


    為了不讓翠蘭害怕,他隻好粗率地采取保持距離的方式。


    大王要是知道了他內心的交戰,一定會嗤之以鼻吧。


    但是,如果被嘲笑就能解決的話還好;事實上則不然。


    「各什故。」


    利吉姆叫喚在他斜對麵大口吃肉的須麵使者。


    各什故從滿桌肉食裏抬起頭,用手背擦拭嘴邊的油漬。


    「什麽事?」


    「今天早上前往獵場的路上,你曾和翠蘭並騎而行對吧?」


    「是的。王妃殿下想聽一些關於利吉姆殿下小時候的事,所以我們談了一下。」


    「隻有這樣嗎?」


    「不,還說了一點關於鬆州的事,也提到利吉姆殿下禁止我軍好淫擄掠之事。」


    聽到各什故的話,桑布紮繃緊了瞼。


    「你告訴翠蘭殿下這些事了?」


    「是的,但是王妃殿下的態度很冷靜,大概對平民的事沒興趣吧。」


    各什故武斷的批評讓利吉姆有點生氣。


    翠蘭的確是個不輕易將情緒顯現在臉上的女子。


    不過,相信她一定對發生在鬆州的事耿耿於懷。


    還好各什故在言談之際,並沒有對好淫擄掠之事沾沾自喜。


    「有提到叔父大人的事嗎?」


    能拿來誇口的應該是這件事吧,利吉姆試探性地詢問。


    各什故搖搖頭:


    「漢土的女人哪懂得吐蕃的事。」


    「發言請謹慎一點,各什故大人!!」


    桑布紮罕見地動怒了,並以手掌擊打地毯。


    利吉姆覺得各什故的回答很奇怪。


    對於愛慕虛榮的各什故而言,與利吉姆在數年前去世的叔父讚宋有關的事,絕對是個可以拿來自誇的話題。


    他為什麽沒有向翠蘭提起呢?


    在利吉姆出生前,以武力支持鬆讚-幹布為了統一吐蕃而東征西討的,便是他的親弟弟讚宋。


    當時鄰接王都瓊結南部的涅魯是讚宋的領地;而各什故擁有的,隻是位處角落的一小塊土地。


    各什故當時並非直屬鬆讚-幹布的家臣,而是讚宋的家臣。


    然而各什故卻在讚宋計劃謀反之際,向鬆讚-幹布告密,在讚宋被捕之後,其處置與領土的支配權都被轉移給各什故。


    後來,讚宋被幽禁在各什故城內的某間房內。


    各什故的行為則被讚揚為『避免了無謂內亂』的勇敢舉動。


    在吐蕃,所事之主的更迭乃兵家常事。


    當今的宰相喀魯一家、前宰相丘保、瓊結的重臣巴爾與尼亞兩人,還有其它眾多家臣都放棄了原來的主人轉而效忠鬆讚-幹布。


    他們之所以這麽做是有理由的。


    在新勢力興起時,倘若誤判局麵反被征服,以後將會陷入鬥爭之中,且各方麵都有可能遭逢不遂。


    跟隨強者此乃吐蕃自古以來的傳統。


    當時鬆讚-幹布極力推廣父傳子的世襲製度,他所標榜的長子繼位也是利吉姆祖父生前的願望。


    而且鬆讚-幹布在讚宋計劃謀反之前,就已被立為王太子。


    因此綜合所有因素,各什故的舉動是情有可原的。


    從以前開始,各什故總愛在人前誇耀自己的果斷。


    然而,這次他卻沒有提起。


    難不成是姬兒宣布自願成為利吉姆側室的事令他分神了?


    應該不會吧。


    利吉姆否定了自己的假設。


    各什故也不可能是在姬兒強求之下,才帶她同行的。


    五年前,利吉姆拜訪涅魯時,看到的各什故是宛若暴君的姿態。


    他的夫人因言語失當而被大聲怒罵,連一旁的侍女也


    都嚇得打顫。


    看來,他是一個把女人的話當耳邊風的蠻橫之人。


    其實吐蕃也和漢土一樣不讓女性參與政治。妻子的責任就是照顧家庭。


    他們有這樣的格言:『與妻子交談不嫌煩』;也有另一種格言:『與妻子交談時不要帶耳朵。』


    各什故與這些格言都無緣,為何會甘冒有損自己名聲的危險,帶著個性奔放的侄女姬兒一起前來呢?


    「各什故,姬兒同行這件事有獲得大王的許可嗎?」


    利吉姆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各什故臉色發白。


    「沒有,因為臣下將她視同家臣。」


    「出發前你見過大王了吧?」


    「當然,除了接受使者身分的授予外,還必須接收大量的禮品;老實說,在鬆讚-幹布大王麵前,我還是會緊張呢。」


    嗯利吉姆發出一聲鼻音,盯著各什故的眼睛。


    「還有交待你其它東西嗎?」


    「沒有,隻命臣下問候公主殿下。」


    原來如此,利吉姆低聲道,並將眼光移向別處。


    看來各什故不像是鬆讚-幹布特意派來的探子,雖然有可能是大王要利吉姆回想起讚宋的事,藉此提醒他不可將後繼者的問題複雜化,但是也有可能是各什故根本就不明白大王的本意。


    這些與狩獵場上發生的事有關聯嗎?


    利吉姆以意味不明的眼神望著這位須麵使者。


    即將日落,雨仍然不停地下著。


    翠蘭前往馬廄去照料那匹馬蹄被針刺到的馬。


    可能的話,她想與利吉姆本人確認短箭一事,然而侍女表示他和各什故、桑布紮正在舉行私人酒宴。


    對於在狩獵場大聲怒吼一事,不知道利吉姆是否還在生氣?翠蘭心裏一直掛念著這件事,使得她的行動緩慢了起來。


    起初翠蘭待在馬廄內時,還讓馬夫們有點為難。


    但是漸漸地就不以為意了。


    後來,馬夫們還教她吐蕃的馬匹照料方式。


    隨著日落西山,雨勢也逐漸增強,最後開始打起雷,於是馬夫們勸翠蘭趕緊回房。


    從馬廄到走廊入口,必須先穿越中庭。


    馬夫們頂著代替倉庫門的沉重木板,送翠蘭回到走廊。


    走廊裏頭比外麵來得更加昏暗。


    雨聲中時而夾雜著雷鳴,晦暗的濕氣令人發抖。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天際,連沒有窗戶的走廊也在剎那間閃過一道白光。


    好大的雨


    翠蘭心想,會不會影響到收割的工作呢?


    進入邏些城前,曾看到梯田上的金黃色麥穗隨風搖曳,不過翠蘭除了今晨的狩獵以外,就沒有再出城,所以不知那些麥子是否已經收割完畢,希望麥穗在被豪雨打落之前,就已經移去安全的地方。


    翠蘭邊走邊不停地想著,此時不知從哪裏傳來奇怪的聲音。


    她止住腳步仔細一聽,好像是哭泣聲。


    「是誰?」


    翠蘭壓低嗓門,一邊發問一邊循著聲音的方向前進。


    哽咽的啜泣聲隨著雷聲落下而轉為慘叫。


    是因為害怕雷聲而哭泣吧。


    翠蘭找到傳出哭聲的房間,並且從走廊向室內詢問:


    「可以進去嗎?」


    「母親大人?」


    沒想到回應的竟是語帶啜泣聲的拉塞爾。


    翠蘭掀開入口的布簾,走進昏暗的室內。


    有石造台麵的房間後頭,有個和翠蘭房間相同的寢室,牆邊放置了一張大床,而拉塞爾將毛毯蓋在頭上,像小狗般蜷曲著身體、縮在床的角落。


    「母親大人!」


    拉塞爾從毛毯的縫隙間看到翠蘭,立刻衝過來摟住她的脖子。


    翠蘭抱著他坐到床上,用毛毯裹住他瘦小的身體。


    「侍女不在嗎?」


    「我剛才在睡午覺」


    原來,侍女並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守在拉塞爾身邊。


    在睡夢中被雷聲驚醒,想必更加令人害怕吧。


    「沒事的,等一下雷聲就會停止了。」


    翠蘭把臉貼在拉塞爾的頭上,輕輕拍著他的肩。


    然而雷聲並未如預期般停歇,不久後侍女跑了進來,那名赭麵侍女發現翠蘭也在房內時,驚訝地停住腳步。


    「王妃殿下」


    「不好意思,因為拉塞爾在哭,我就擅自進來了。」


    「這不打緊,隻是王妃殿下的衣服」


    她試圖擦幹翠蘭被拉塞爾的眼淚溽濕的肩頭。


    「還是先照顧拉塞爾吧。」


    翠蘭說完,想將拉塞爾交給侍女。


    然而他卻緊摟著翠蘭不肯放開。


    「拉塞爾殿下,不能這樣。」


    侍女低聲斥責。


    結果,拉塞爾更用力地摟住翠蘭的脖子,還把臉埋進了她的頭發裏。


    「如果讓拉塞爾到我房間休息的話,利吉姆會不會生氣呢?」


    「這個我不知道。隻是燕莎大人曾命令過,不能讓拉塞爾殿下接近王妃殿下。」


    「燕莎命令過?為什麽呢?」


    「不清楚,她沒有說理由。」


    侍女含糊帶過,並將手放在臉頰上、歪著頭,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翠蘭對此有點吃驚,但是仍然藏起自己的情緒向侍女建議:


    「我會向燕莎說明的。」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立場反對了。」


    侍女安心地喘了口氣並且回答。


    沒有功績的王妃,說話的分量還是勝過有功績的侍女長,一想到這裏,翠蘭的心情變得很複雜;總而言之,她還是將拉塞爾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拉塞爾在自己的房裏或許能比較安心吧。


    但是,翠蘭也在想,不知道利吉姆會不會過來?


    才剛回到臥室,窗外又響起雷聲。


    「母親大人,好可怕。」


    「不要緊,睡著就聽不見了。」


    翠蘭安撫著拉塞爾,並且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雖然胸口被他的小臉貼住而酥酥癢癢的,但是幼童較高的體溫卻令人覺得舒服,盡管離就寢時間還早,不過翠蘭抱著拉塞爾,不知不覺也進入了夢鄉。


    半夜時分,似乎有人在房內走動。


    大概是做夢吧。


    翠蘭意識蒙朧地說服自己這一定是在做夢,接著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翠蘭被木箱搖晃的聲響吵醒。


    她朝身邊望去,拉塞爾蜷著身體在睡覺,房內沒有其它人影,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


    翠蘭在床上屏息傾聽,分析隔壁傳來的是有人在翻東西的聲音,於是她悄悄下床,從布簾的縫隙間偷看。


    沒有窗子的鄰室也泛著微光。


    鬼鬼祟祟在微光中鑽動的人,似乎是個女子,那個翻動著衣箱內的東西、連頭都快要伸進去的人,下半身穿的是裙子。


    她在做什麽啊?


    翠蘭皺起眉,盯著那不停擺動的裙子。


    她觀察了一下那女子的行動。


    女子離開衣箱後,又從桌下搬出別的木箱。


    那箱子裏頭裝的是翠蘭從長安帶來的東西。


    打開蓋子之後,女子馬上拿起雕有鳳凰的金發簪。


    叮鈐叮鈐精致的鎖鏈發出清脆的聲音。


    翠蘭按捺不住地衝了過去;唯有這支祖父母送的發簪,她絕對不容許被人拿走。


    「妳在做什麽?」


    翠蘭一問,女子立刻回過頭來。


    燈光映照出的竟然是姬兒的臉;她立刻


    將握著發簪的手藏到身後,美麗的臉龐露出驚訝以及類似諂媚的表情。


    「翠蘭殿下!!」


    姬兒神色不寧地向她問早。


    「姬兒殿下,妳在做什麽?」


    「對不起我想看看翠蘭小姐從唐帶來的物品。」


    「這樣啊。不過也沒剩多少東西,大部分都在途中遺失了。」


    「喔但是,這個很漂亮耶。」


    姬兒拿出金發簪。


    翠蘭連忙將發簪收回,她交互看著那細致的雕工與姬兒的臉。


    「不好意思,姬兒小姐。可否請妳改天再來」


    翠蘭才剛開口,拉塞爾便從寢室裏走了出來。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問:


    「母親大人,您在跟誰講話?」


    翠蘭將依偎在她身旁的拉塞爾抱起來


    「是各什故大人的侄女,姬兒殿下。」


    「早安,拉塞爾殿下。」


    姬兒伸手摸了摸拉塞爾的臉頰。


    拉塞爾嚇了一跳,連忙甩動肩膀閃開姬兒的手轉身抱住翠蘭,還把姆指含進嘴裏。


    「唉呀,他不喜歡我呢。」


    姬兒一點也不在意拉塞爾抗拒的反應,反而笑嘻嘻地說:


    「怎麽辦?如果我成為利吉姆的小妾,有時也得照顧拉塞爾殿下。翠蘭殿下,您要和拉塞爾殿下一起用早膳嗎?也讓我同席吧!」


    「那麽,待會兒到用膳的房間來吧。」


    翠蘭草草響應姬兒的要求,總之得先將她送出房間;雖然拉塞爾似乎不喜歡她,但是倘若不答應,她可能會一直待在房內糾纏不清。


    翠蘭換完衣服便牽著拉塞爾的手走向馬廄。


    昨晚沒來得及交待就睡著了,因此得先到侍女房找燕莎,可惜她正好不在。


    馬兒正在吃飼料,因此馬廄內有一股獨特的熱氣與騷動,馬兒的鼻息和咀嚼聲似乎讓拉塞爾感到害怕,他用力抓緊了翠蘭的手。


    「你是不是會怕馬?」


    翠蘭一問,拉塞爾就輕輕地點頭。


    「他們叫我多練習,可是我一個人做不到。」


    「跟別人一起騎,慢慢就會習慣了。」


    「母親大人也曾和父親大人一起騎馬對吧。」


    嗯,翠蘭在心裏回答。


    聽到利吉姆被稱為『父親大人』翠蘭不自覺地浮起了笑容。


    「拉塞爾喜歡父親大人嗎?」


    「嗯,可是父親大人不喜歡我。因為啊,我常常發燒、不喜歡喝犛奶、不會騎馬、而且又害怕練劍。」


    「那就跟我一樣嘛。」


    「母親大人會騎馬不是嗎?」


    「可是我不會縫紉。」


    而且老是做一些惹利吉姆生氣的事。


    翠蘭抱起拉塞爾。


    這個瘦弱的孩子,體重比看起來更輕。


    拉塞爾被抱起來之後,提心吊膽地將臉靠在翠蘭肩上。


    「母親大人,您喜歡我嗎?」


    「嗯,喜歡,父親大人一定也會喜歡拉塞爾的。」


    翠蘭抱著拉塞爾,在原地旋轉起來。


    他抓緊翠蘭的脖子,高興地叫著。


    兩人嬉鬧了好一陣子,直到翠蘭累得停了下來,拉塞爾也喘著氣,然後有點不安地看著翠蘭。


    「我問您喔,母親大人如果生了自己的小孩後,會討厭我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翠蘭的胸口一陣鬱悶。


    就政略婚姻的性質而言,會出現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奈何;隻不過,實在不該對年幼的孩子說這種會使他不安的事。


    然而,翠蘭給予拉塞爾最真誠的答案。


    「沒有這回事,我最喜歡拉塞爾了。」


    「我也最喜歡母親大人了!所以,如果我的弟弟或妹妹出生的話,我要把『王位』讓給他,我要努力學習,變成像桑布紮一樣的人。」


    應該是拉塞爾要繼承王位才對但是翠蘭說不出口。


    這個弱小的孩子,才年僅四歲就已經對未來感到不安了。


    回想當年翠蘭四歲的時候,每天都又哭又笑地渡過,從來不曾煩惱過自己的將來;唯一不滿的隻有一件事,就是從來沒有被母親擁抱過。


    「我跟您說唷,我雖然不會騎馬,可是會寫字喔。」


    「拉塞爾好厲害喔。」


    翠蘭發自內心地說。


    拉塞爾聽到翠蘭的讚美害羞地笑了起來,然後雙手掩著嘴繼續說:


    「母親大人,您知道為什麽桑布紮大人的頭發是白色的嗎?」


    「不知道,我沒聽說過。」


    「聽說是他到印度的時候,被老虎襲擊而嚇白的。」


    翠蘭苦笑了一下;心想這顯然是無稽之談。


    看來這應該是拉塞爾最喜歡的故事,他得意洋洋地繼續說著。


    當故事中的桑布紮來到吐蕃南邊的國境時,神色慌張的燕莎從馬廄暗處出現,希望翠蘭能跟她出去一下。


    翠蘭被帶到了廚房。


    廚房外有幾個人麵對麵,正在專心討論著什麽事情。


    朱瓔也在其中。


    這些人一看到翠蘭出現,不約而同向她投以求助的眼光。


    「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廚師欲言又止。


    朱瓔代替他歎息著說明:


    「鎮上的人帶來了小狗。」


    「他說那是要獻給翠蘭殿下享用的。」


    朱瓔說完,燕莎便馬上生氣地接著說:


    「因為他聽說漢人有吃狗肉的習慣」


    「市場上確實有在賣狗肉。」


    那個穿著和廚師不同服裝的男人,一聽聞此言放心地歎了口氣。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帶來小狗,卻遭到眾人的指責而十分氣餒。


    雖然長安的市場上有賣狗肉,但是其實隻要想得到的食材全部應有盡有,或許不是一般常見的主食,不過就連翠蘭討厭的奶油和奶酪,也被當作商品在販賣;至於吐蕃人喜歡的小麥,則是目前正流行的『異國風味』。


    「不過我是不吃的」


    翠蘭走向前,看到被大家圍繞的小狗。


    籠子裏的小狗一共有五隻,顏色有白色、黑色、咖啡色以及花色,小狗們正調皮地互撲玩耍。


    「拉塞爾你看,好可愛喔。」


    「嗯我想要這些狗狗。」


    「那麽,向父親大人拜托看看吧?」


    說完,翠蘭將目光移向燕莎。


    「城內可以養小狗嗎?」


    「應該可以吧,不對,當然可以。」


    在侍女長故作威嚴的回答下,問題立刻就解決了。


    帶來小狗的男人也很滿意翠蘭等人的決定,他讓拉塞爾挑了其中三隻後,便回家去了。


    接下來的早膳時間,朱瓔也一同出席。


    燕莎雖然沒有與她們坐在一起,但是也待在同一問房內,整個室內彷佛後宮一般。


    當以來客身分坐在上位的姬兒瞧見端來的膳食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吃米粥啊?」


    姬兒毫無顧忌的發言讓燕莎皺起眉頭。


    不過姬兒非但沒有注意到侍女長的不悅,反而變本加厲地說:


    「像這種病人吃的食物」


    「說話請客氣點!」


    立身在後方待命的燕莎,忍不住強硬地出口訓斥。


    她以嚴厲的眼神盯著姬兒,兩人互瞪了一下子,最後姬兒將目光閃開,滿臉悔恨地咬著嘴唇。


    「我最討厭喝犛奶了。」


    拉塞爾一點也沒注意到女士們無言的鬥爭


    ,徑自從旁插話。


    朱瓔則表示自己很喜歡喝。


    燕莎接著又響應,吃東西不可以挑食。


    翠蘭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問燕莎:


    「把蜂蜜加進犛奶裏,味道會不會變得很奇怪?」


    「不會的,如果是加了蜂蜜的犛奶,拉塞爾殿下就會喝了。」


    「那正好,我把古辛昨天給我的蜂蜜交給廚房了。可否請妳去拿來呢?」


    「遵命,馬上去。」


    燕莎沒有命令其它侍女,而是自己踩著愉快的步伐走向廚房。


    沒過多久,她捧著數個符合人數、裝有熱騰騰犛奶的器皿以及裝著蜂蜜的小皮袋、湯匙回到房間,並將食物交給翠蘭做分配。


    「大概要放多少呢?」


    「少許的量便足夠了。」


    說得也是,翠蘭自語著。聽說嬰兒吃蜂蜜會鬧肚子,雖然拉塞爾已經不是小嬰兒了,還是不要一次吃太多比較好。


    翠蘭謹慎地將蜂蜜滴入自己和拉塞爾的器皿內。


    拉塞爾將身體往前,凝視著金色的蜂蜜滴落在純白的犛奶裏。


    「我也要。」


    姬兒伸出手。


    那纖細的手指差點把器皿弄翻。


    翠蘭慌張地壓住,然後將裝著蜂蜜的皮袋與裝著犛奶的容器交給姬兒。


    「隨妳的喜好加入吧。」


    朱瓔則是拿了沒加蜂蜜的犛奶。


    拉塞爾則把鼻子靠近器皿嗅著味道。


    「不可以這樣啦。」


    翠蘭笑著糾正拉塞爾,然後喝下加了蜂蜜的犛奶。


    就在那瞬間


    苦澀的味道在喉嚨內散開。


    翠蘭的嘴裏一陣麻痹,難以忍受的燒灼感充斥整個食道。


    她立刻伸出手打掉拉塞爾手中的容器。


    拉塞爾立刻放聲大哭。


    「燕把拉塞」


    翠蘭想叫燕莎把拉塞爾帶開,卻因為嘴巴麻痹而發不出聲音。


    她不願意從小就失去母親的拉塞爾看見自己痛苦翻滾的模樣。


    然而,她完全無法自製地倒在地上,縱使撞翻了裝有熱食的鍋子,卻一點也不覺得燙,她知道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


    翠蘭以手指扒著地毯,唯恐就這樣暈倒過去。


    翠蘭躺在床上痛苦喘息,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旁的朱瓔著急得咬著嘴唇,幾乎快要滲出血來了。


    她因為太過擔心,忘了讓位給接到通知後衝過來的利吉姆,甚至連頭也沒回。


    「朱瓔,讓開!!」


    利吉姆粗暴地揪住朱瓔的肩膀,桑布紮立即悄悄從旁按住他的手。


    他抓住桑布紮的衣襟,以顫抖的聲音質問詳細情況。


    「到底是怎麽回事」


    「應該是被下了毒。」


    桑布紮冷靜地向利吉姆報告。


    「早膳吃的蜂蜜裏好像有毒。」


    「可是,我聽說翠蘭是喝了犛牛的奶才倒下的,該懷疑的不是犛奶嗎?」


    朱瓔冷冷地回答利吉姆的疑問。


    「我也喝了,所以應該不是犛奶的問題。」


    「那,翠蘭的情況如何?」


    「很難說。」


    桑布紮的回答相當直接。


    「翠蘭殿下倒下之後引起一陣騷動,重要的蜂蜜也消失無蹤。翠蘭殿下和拉塞爾殿下手上的器皿都被翠蘭殿下打翻了,所以無法判別使用的毒藥種類。」


    「你的意思是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隻能先一邊觀察、一邊思考對應方法了。」


    利吉姆憤怒地反駁桑布紮的話。


    「下毒的人應該知道毒藥的種類吧!!蜂蜜是誰帶來的」


    「是各什故大人。」


    桑布紮幹脆地回答。


    「蜂蜜是各什故大人從瓊結帶來的,古辛收下後交給了翠蘭殿下,而翠蘭殿下又將蜂蜜放在廚房。換句話說,很難斷定下毒的人。」


    「問過各什故和古辛了嗎?」


    「是的,現在我的屬下正在詳細詢問他們。」


    「話說回來,就算是他們下的毒,他們也不會誠實招供的吧!」


    朱瓔斜睨著和自己一樣緊咬著唇的利吉姆,並壓低聲音說:


    「利吉姆殿下還真是煩人。」


    其實朱瓔的焦慮已經到達極限了。


    自從河源的婚禮之後,朱瓔便與翠蘭保持距離,因為翠蘭往後的人生,已經托付給丈夫利吉姆了。


    但是,利吉姆卻辜負了朱瓔的期望,甚至讓翠蘭的生命受到威脅。


    「翠蘭小姐由我來照顧,請利吉姆殿下回去處理要務。」


    「朱瓔,妳說得太過分了!!」


    「就算利吉姆殿下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啊!」


    「好了,好了,請兩位冷靜一點。」


    桑布紮連忙安撫兩人,接著抱起朱瓔。


    盛怒的朱瓔也隻好順從了桑布紮的製止,因為如果利吉姆幫不上忙,那麽至少桑布紮可以救助翠蘭。


    朱瓔必須借助桑布紮之力才能守護翠蘭。


    「我非常能理解朱瓔小姐的心情。」


    桑布紮首先對朱瓔的態度表示認同。


    「隻是,這裏還是應該讓給夫君處理。況且翠蘭殿下現在睡著了,我們就別在枕邊打擾她,還是退到鄰室去等待比較妥當。」


    「既然桑布紮大人這麽說的話」


    雖然想怒罵說這是什麽話呀!但是朱瓔還是抑製住情緒,小聲地表示同意,畢竟就翠蘭現在的情況而言,朱瓔也和利吉姆一樣幫不上忙。


    朱瓔懷著不安的心情,由桑布紮帶著離開了翠蘭的房間。她本來想在鄰室等待翠蘭醒來,後來還是要求桑布紮送自己回房。


    朱瓔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從絲綢袋裏取出水晶片排在毛毯上。


    她想查出翠蘭喝下的毒藥種類。


    但是,拿著水晶片的指尖不停地顫抖,精神也完全無法集中,就連告知適當占卜時間的透明龍神都無法掌握占卜時機。


    為什麽總是這樣?


    朱瓔不禁淚流滿麵。


    自己明明應該是個『優秀』的占卜師才對,可是每當翠蘭出事時,這種能力卻因為自己的焦躁而蕩然無存。


    朱瓔三年前還在酒樓裏擔任占卜師。


    自從七歲那年被雙親賣掉之後,她就在那裏生活了五年。


    直到有一天翠蘭出現,並帶領她離開昏暗的房間。


    現在隻要稍微回想起,那天的光景依然曆曆在目;當時翠蘭提心吊膽地走進朱瓔的『占卜室』,並緊張地叫著她的名字。


    「朱瓔小姐。」


    現實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朱瓔的回憶。


    她連忙四處張望,發現姬兒站在入口處的牆邊。


    朱瓔驚訝中又有些許無奈,奇怪的是竟然沒有浮起嫌惡的情緒。


    「有什麽事嗎?」


    「想請問您知不知道翠蘭殿下的狀況」


    姬兒不知為何壓低了聲音。


    她和朱瓔說話時,眼光也不時飄向門口。


    「姬兒殿下,您知道些什麽嗎?」


    「咦?不、不知道!」


    姬兒慌張莫名地搖著頭。


    「因為當時我也在場,所以心裏很在意。」


    「您知道裝蜂蜜的皮袋在哪裏嗎?」


    朱瓔想起最後拿到皮袋的是姬兒,所以向姬兒詢問。


    但是,姬兒還是搖頭表示不知情。


    「人家不知道,明明放在一旁的,不知何時不見了。不過,朱瓔小姐不是占卜


    師嗎?應該知道皮袋的下落和毒藥的種類才對吧。」


    「包括下毒的人,是嗎?」


    雖然朱瓔提出了非常具挑戰意味的問題,不過那不可能占卜得出來。


    朱瓔占卜時所遵循的易經是很難解釋的;要找尋特定的人物,必須借助與那人有深切關連的人,換句話說,隻要逮住下毒的人、強迫他協助,就可以查出主謀者;然而,像現在這種一片茫然的情況下,是無法引導出正確答案的。


    如果是要找出地點或物品還有可能,隻要抓到正確的占卜時機,告知真相的解答就會像現實一樣清楚地浮現於朱瓔的腦海中。


    隻可惜,現在並沒有好方法可以為翠蘭占卜。


    一提到與翠蘭有關的事,朱瓔也依舊隻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罷了。


    「在狩獵場的帳篷裏,您也問過我類似的問題呢。」


    朱瓔皺起眉頭,腦海裏浮出在狩獵場時的記憶。


    她們一起留在帳篷裏的時候,姬兒不停地詢問朱瓔有關占卜的事。


    雖然她對易經的準確度有高度的興趣,但是卻沒有要求朱瓔為自己占卜。


    想伺機成為利吉姆側室的姬兒會這樣,實在是非常怪異。


    會問朱瓔占卜之事的人就隻有分為兩種:一種是迷失在轉折點的人;另一種則是心存惡意、害怕被揭穿的人。


    「如果知道任何消息,拜托請告訴我。」


    最後朱瓔提出了懇求。


    此時,她也沒有心情再與姬兒繼續談下去了。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姬兒欲言又止地張開了嘴,最後卻一句話也沒說便走出了房間。


    朱瓔歎了口氣,重新將視線移回到排列在床上的水晶片。


    無論如何,這是自己唯一可選擇的路了。


    好痛苦


    翠蘭在黑暗中抱著膝,努力忍著那股彷佛要將她全身壓碎的力量。


    她的四肢無法動彈、筋骨酸痛、感覺連內髒也攪成了一團。


    翠蘭因太過痛苦而顯得氣息微弱。


    隻要一吐氣,痛楚便會更加強烈。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隻感覺到利吉姆就站在身旁。


    盡管身體蜷曲在陰暗裏,依然能感覺利吉姆的氣息。


    可是


    箭頭正對準了他的胸口。


    有人正拉緊弓弦。


    然而,翠蘭無法出聲,也無法飛奔到利吉姆的身前。


    再這樣下去,利吉姆會被殺掉


    下行!


    翠蘭張開嘴想出聲吶喊。


    突然間,她的口中被灌入苦澀的液體。


    嘴巴被堵住,無法吐出來。


    想吐的感覺與苦痛感混雜在一起,讓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虛幻。


    凝結在胸口的苦楚,在體內折磨著翠蘭。


    利吉姆


    忽然,痛楚減輕了。


    暖流徐徐地擴散開,壓迫感也和緩下來了。


    翠蘭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一睜開眼,看到的是石造天花板。


    背後感覺到柔軟的毛織品。


    手腳都被包覆在溫暖之中。


    左手則被人緊緊握著。


    「利吉姆?」


    不用確認對方的臉,翠蘭已經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溫暖。


    一發出聲音,喉嚨內的粘膜就感到一陣摩擦般的疼痛。


    翠蘭於是止不住地猛烈咳了起來。


    利吉姆那交雜著不安與歡喜的臉龐,出現在翠蘭因為淚水滲出而朦朧的視線中。


    他趕緊托住翠蘭的頭,將裝有水的器皿貼近她的嘴邊。


    翠蘭感覺到水氣的瞬間,立即貪婪地大口喝著。


    隻不過是普通的水,卻比任何甜味都來得甘美。


    「身體覺得如何?」


    利吉姆戰戰兢兢地問。


    「嗯拉塞爾沒事吧?」


    翠蘭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盡管身體仍然虛弱無力,但是倒下時的痛苦已經奇跡似地消失了。


    「姬兒殿下和朱瓔都喝了相同的犛奶,但是我好像是最先喝的,所以已經沒有餘力確認其他人的狀況。」


    「隻有翠蘭一個人倒下而已。」


    利吉姆緊緊抱住鬆了一口氣的翠蘭。


    「我擔心得心髒都快停了。」


    「我睡了多久?」


    「從昨天早上一直到現在」


    利吉姆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緊接著,他略為粗暴地將翠蘭胸口的衣襟拉開。


    翠蘭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揮開利吉姆的手。


    「哎喲!!在做什麽呀」


    燕莎手上提著水桶走進房內,連忙出聲製止。


    利吉姆旋即鬆開抓著翠蘭衣襟的手。


    燕莎為了維護翠蘭,急忙將桶子放在地上驅前介入兩人之間。


    但是她也在中途停住,


    並將視線落在翠蘭的胸口上。


    淩亂衣襟下的肌膚,有塊紅斑在上頭。


    「是喝了犛奶的緣故嗎?」


    翠蘭向燕莎詢問。聽說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吃了不習慣的食物,身上就會出現斑點,但是燕莎垂下頭沉默不語,反倒是利吉姆伸手抓起翠蘭的手腕。


    「那個斑,是像這樣印上去的。」


    說完,利吉姆把嘴貼在翠蘭的手腕上,當他以濕熱的唇用力吸住她的肌膚時,翠蘭感到一陣奇異的刺痛。


    「快住手,很痛耶!!」


    早在翠蘭怒吼前,利吉姆就隨即鬆開口了。


    仍被緊抓住的手腕上,疼痛之處跟著出現了紅斑。


    「是利吉姆咬過才形成紅斑的嗎?」


    「沒錯不過那也不算是用咬的。」


    「這也是利吉姆弄的?」


    翠蘭注視著胸口的紅斑,利吉姆以平板的聲音回答:


    「不是我。」


    「那會是誰呢?」


    喃喃自語之際,翠蘭背脊上冒出一股寒意。


    不知道是誰將嘴湊到自己的胸口上。


    同時,這對利吉姆而言,也是相當令他不愉快的狀況。


    翠蘭並沒有犯下任何錯誤,卻湧出了一股莫名的罪惡感;盡管想在利吉姆麵前掩飾也已經太遲了,翠蘭趕緊將衣襟拉好。


    「無論如何,請您暫時先離開房間。」


    燕莎推著利吉姆的肩膀。


    「翠蘭殿下才剛剛醒來。不知道身體是否真的已經康複,還需要再觀察一下。」


    利吉姆轉身背對翠蘭低聲說:「是啊。」


    然而,他還是在步出房間前回過頭望了翠蘭一眼,眼神中似乎閃過了什麽。


    翠蘭無法理解利吉姆那一閃而過的眼神代表什麽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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