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再次回到要的寢室。耶露蜜娜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為什麽會那麽做呢……


    當馬克說打算去買要的衣服時,耶露蜜娜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他明明就沒有任何不忠於自己的行為……


    ——不、不行呀!耶露蜜娜。這時候不追上去不行——


    被這樣說著的艾霞抓著手,自己盡管心裏覺得不妥還是沒有阻止,就這樣跟蹤到了鎮上。


    看到馬克和要手牽著手的模樣,耶露蜜娜不知為何更加茫然而跟丟了他們。一邊安慰手忙腳亂到差點哭出來的艾霞,一邊在鎮上徘徊,然後就被那個叫做羅季的男人發現了。


    真是的,從頭到尾都很不像自己的行事風格。


    ——我為什麽會那樣做啊……


    幾乎忘記的事情在眼前重現,讓耶露蜜娜有些低落。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來的耶露蜜娜低頭看看應該抓著衣物的手,輕輕歎了一口氣。手上的衣物早已不見蹤影。


    ——重現過去——(阿爾斯·馬格納)到底想做什麽?


    先是今天早上那樁與潔諾芭有關的事情;然後是跟蹤了馬克與要的那件事。(阿爾斯·馬格納)盡是讓耶露蜜娜再次看到一些自己想要快點忘掉的事。


    ——看樣子這裏對我大概不怎麽友善。


    耶露蜜娜離開要的房間之後,轉往自己的寢室前進。她想確認一下某件事情。


    打開房門,眼前是一如往常的寢室。不管是還在拉其那斯的時候、還是現在,既沒有任何家具改變了擺設的位置,也沒有增加任何東西。


    耶露蜜娜看也不看房內的東西,一鼓作氣地穿過房間。通往陽台的門敞開著,舒爽的風吹動窗簾。


    「……果然沒有啊。」


    來到陽台上,從扶手處往下一看的耶露蜜娜發出呻吟。


    這裏的下方,正好有個可靠的記號可以用來明確地分辨在拉其那斯的洋房和現在的洋房。


    薩泰魯那斯——已經燒毀的拉其那斯洋房裏麵沒有這種花。然而在現在的洋房裏,耶露蜜娜讓艾霞弄了一個這種花的花壇。


    低頭看去的那個位置上沒有薩泰魯那斯的花壇。確認了這一點之後,耶露蜜娜用手撐著下巴。這裏似乎是將拉其那斯的洋房重現了。


    ——但潔諾芭和要的東西卻同時存在。


    會產生重複體驗的契機都是因為耶露蜜娜碰觸了這類物品。或許能夠離開這裏的提示就在這些東西上麵。


    想到這裏,耶露蜜娜腳跟一轉。目標是房內的桌子,那裏放著一個銀色的鈴鐺。


    這是從洋房還在拉其那斯的時代就存在的東西。耶露蜜娜彷佛確認自己想法般,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鈴鐺。她像要碰觸高溫的東西似地以指尖輕輕碰觸鈴鐺,但果然沒有發生任何類似方才那樣的重複體驗。


    鈴——她握住鈴鐺輕輕搖晃,舒服的音色響起。


    耶露蜜娜就這樣暫時動也不動,好似在等誰過來一般。


    「……馬克。」


    隻要搖起這個鈴,馬克總是會準備好紅茶出現。但現在他沒有來。耶露蜜娜有些失望,然後才對自己叫出馬克的名字這點感到羞恥。


    ——我果然很依賴馬克嗎?


    耶露蜜娜以前曾經誤以為馬克被殺害。從那之後,她知道自己愈來愈親近馬克,然後她也知道這並不是什麽好現象。


    (空白契約書)——耶露蜜娜拿自己的身體當成那個的(容器)。一開始的時候,因為自己成為精靈依附的對象,所以身體狀況有所好轉;但隨著契約者的人數增加,(契約書)也開始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這次也是類似的情況。隨著身為(阿爾斯·馬格納)的鏡子的(空白契約書)逐漸接近完成,也開始產生與(阿爾斯·馬格納)相同的負擔。被(阿爾斯·馬格納)吸引住的耶蜜莉歐無法醒來,持續沉睡,耶露蜜娜遲早也會變成那樣。


    也就是說,耶露蜜娜遲早有一天會很不負責任地丟下一切,陷入沉睡。然而愈來愈依賴馬克的自己畢竟還是太天真了吧?


    耶露蜜娜憂鬱地歎了一口氣——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彷佛要將她帶回現實的齒輪聲音。


    「……很近。」


    剛才原本以為是從要的房間傳出來的聲音,現在已經近在咫尺了。


    環顧周圍——耶露蜜娜倒抽了一口氣。


    眼前的桌子上出現一個盤麵分割成八等分的棋盤——這是一種戰棋。或許正在對奕之中吧?棋子的擺放位置有些淩亂。


    「……這是……昨天的?」


    戰棋本身是洋房還在拉其那斯時就存在的東西。但棋盤上的動態卻是昨晚耶露蜜娜與馬克下棋的情況。


    耶露蜜娜將手伸向其中一枚棋子,然後——


    啪啦——世界第三度產生了龜裂。


    ※


    「您是問……我是什麽時候準備紅茶的,是嗎?」


    馬克一邊推起滑落的圓眼鏡,一邊驚訝地反問。


    這裏是充滿著古書特有氣味的法連舒坦因家書房。在隨處鑲有金子裝飾的厚重四腳桌上,有著茶具組和堆積如山的書本。端著茶杯的少女,幾乎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少女——耶露蜜娜是這幢房子與仆人們的主人。搖曳著一頭及肩的金發,一雙翠玉眼眸總給人一種飄匆不定的感覺。楚楚可憐的雙唇絕對不會吐出多餘的話語,眉毛與臉頰上也鮮少出現算得上表情的變化。


    這樣的耶露蜜娜唐突地這麽問。


    「通常是在小姐呼喚我的時候準備的。」


    每當耶露蜜娜呼喚執事馬克,大多都是她想喝點紅茶的時候。所以就算沒有命令,馬克也會主動準備紅茶過來。


    「……那是在我呼喚你之後,不到一分鍾時間就可蟻準備好的嗎?」


    「啊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從頭開始準備紅茶的話,必須先將水煮滾把茶葉泡開,這樣至少也得花上十分鍾。從耶露蜜娜的角度來看,搖了鈴之後不消一分鍾馬克就端著紅茶出現,確實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我已經從以往的經驗,大致了解小姐享用紅茶的時間。」


    這麽回答之後,耶露蜜娜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又急忙啜了一口紅茶。她那一直喝著紅茶的身影盡管麵無表情,看起來卻像有點賭氣又要假裝平靜一樣。


    馬克望著這樣的主人側臉,露出喜悅的微笑。


    收拾好耶露蜜娜的紅茶離開書房,正巧撞見一個女仆打算穿越玄關大廳。女仆以白色的頭飾包住隨處翹起的一頭亂發,有著活力十足的褐色肌膚和琥珀色眼眸。身上穿著群青色連身裙和白色圍裙。


    艾霞的女仆打扮雖然一如往常,但手上卻抱著她不該拿的東西——哥魯多拉王國製造,上頭有細致花紋的白瓷花瓶。


    馬克一邊歎息一邊迅速來到艾霞身邊,艾霞也發現了馬克。


    「啊,馬克先生。這個花瓶可以用——啊!」


    朝氣十足的一句話還沒講完,艾霞就被大廳的地毯絆了一下。


    艾霞跌倒了。花瓶和花束從她手中飛出。馬克雖然奔了過去,但一隻手抱著茶具組的他也不可能全部接住。


    馬克身為一個紳士,理所當然地扶住了艾霞。在此同時——


    碰——他一腳猛力踩在地板上。


    馬克的能力可以透過踩踏對方的影子,將之如同時間靜止般地「束縛」起來。馬克一邊撐著跌倒的艾霞,一邊踏住被拋在空中的花瓶影子將之「束縛」起來,但……嘩啦嘩啦嘩啦~~大量的水灑了下來。


    馬克撥起被打濕的瀏海,甩掉眼鏡上的水珠


    ,深深歎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沒注意到裏麵有裝水,真是一大失策。」


    高級花瓶確實沒有摔落地麵,靜止在馬克的頭上。但不幸的是,瓶口呈現朝下的狀態……


    以馬克的能力,無法束縛影子很稀薄的液體。


    「哇、哇啊啊啊啊,馬、馬克先生,對不起!」


    馬克放手讓慌了手腳的艾霞站起,然後解除影子的束縛,靈巧地以單手接住落下的花瓶。


    「艾霞,這樣講雖然羅唆,但請你在搬運易碎物品時以雙手拿,並且務必留意腳邊的狀況。」


    「對、對不起。因為花開得很漂亮,所以我想摘一些到耶露蜜娜的房裏去……」


    馬克低頭看看地板,原來如此,形形色色的花朵散亂一地。


    雖然被弄成落湯雞,但看到艾霞為了主人摘了這麽多花,馬克也無法責怪她。他苦笑著歎了一口氣,將花瓶與茶具組放在地上,與艾霞一起收拾花朵。


    將收集好的花朵插入花瓶,交給艾霞之後,她驚訝地反覆眨眼。


    「馬克先生,你有預知能力嗎?」


    「一個契約者隻能擁有一種能力。」


    「但、但是,你剛才好像事先就知道我會跌倒一樣。」


    ——原來如此,她就是不覺得自己常常會跌倒,所以才會老是跌倒吧?


    馬克盡管驚訝,但還是全力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說道:


    「因為我是執事,所以我知道。」


    「總覺得你在唬弄我。」


    「好了,這邊的掃除我來就好,你快點把這個拿去小姐房裏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啊嗚……這樣真的好嗎?」


    「無所謂的,這次要注意別再弄掉了喔。」


    艾霞雖然心情低落地垂著肩膀,但還是為了重新汲水而往廚房前進。馬克目送她離去,也想著要先把濕透了的燕尾服換下來而往仆人起居的區域——地下室前進……然後一邊歎氣,因為又增加了一件掃除工作。


    ※


    換上備用的燕尾服,並將被弄濕的地毯清理幹淨之後,馬克取出銀製懷表確認時間。


    ——浪費了一點時間呢。


    銀表的指針指著十一點。如果現在要準備午餐還稍嫌早了些;但如果開始打掃,又是想必會掃到一半不得不停下來的尷尬時間帶。


    ——來整理一下倉庫,順便把新的茶具組拿出來吧。


    馬克煩惱了一會兒之後,往地下倉庫前進。


    一樓的空房大多變成了置物間。雖然說是置物間,但不僅有定期打掃,還有好好加以擺設,即便客入來參觀也不至於見不得人。不過這些展示品都是些美術品,具有實用性的東西,則統一收納在位於地下的倉庫。


    倉庫的大小比廚房稍大一些,比客房小了一點。裏頭堆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就連馬克也都還沒完全整理完畢,有很多箱子連他都不清楚裏麵裝了什麽。


    堆疊的箱子上麵有一些似乎是最近才堆上去的,像是用紙包著的壺,或者是隨便放在皮箱裏的小刀與手槍。這些都是之前馬克從殺手手中沒收來的。


    打開手邊的箱子,裏麵收納著棋子和被切割成八個區塊的棋盤。這是名為戰棋的遊戲。


    ——等會兒拿去找要吧……


    前陣子才受雇於洋房的裁縫師要,因為身負重傷的關係無法下床。這正好可以讓她打發打發時間。


    不過,現在馬克是為了尋找茶杯而來。他先把戰棋放回箱子裏,開始翻找起其他箱子。接連打開幾個可能裝有茶具組的小箱子,其中有一些正巧裝了他想找的茶杯。


    「耶露蜜娜喜歡藍色和黑色呢……」


    眼前的藍色茶杯上麵有著法連舒坦因家的家徽,應該是特別訂做的吧?另一個杯子上麵有少女的側臉,除此之外還有繪有深綠色草花紋的樸素杯子。


    ——感覺每一個都可以賣到好價錢呢……


    正當馬克被突如其來的危險誘惑吸引,差點就要失去理性的時候——


    啪噠啪噠——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馬克因為心虛而抖了一下,馬上發現有人慌張地躲在走廊的另一邊。仔細一看,躲在樓梯陰影處的正是艾霞。雖然她把整個身體藏到暗處,但連身裙的下擺和圍裙卻仍暴露在外,更別提她也正探頭出來觀察著馬克,所以馬克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臉。


    ——應、應該不是來監視我的吧……是被蟲子之類的東西嚇到躲起來嗎?


    之前,艾霞曾經毫不猶豫地消滅了鑽進酒窖的老鼠。雖然馬克很難想像是怎樣的蟲子可以讓艾霞感到害怕,但艾霞畢竟也是個妙齡少女,多少會有一些害怕的小東西。


    馬克手上還捧著茶杯,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茶杯的選擇上。


    「耶露蜜娜的雙眼是翠綠色的。綠色似乎也不錯……」


    全部確認過一輪之後,馬克覺得深綠色草花紋的杯子似乎不賴。他輕輕地將杯子放在箱子上麵,並將其他杯子收回箱子裏麵,這時「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又接近了過來。


    他偷偷回頭瞥了一眼,這回艾霞躲到廚房門的後麵。


    ——哎呀,已經中午了,該不會是肚子餓了吧?


    雖然艾霞那樣子怎麽看都像是在觀察馬克,但她很明顯地沒有躲好。該不會是覺得「盡管很想催促馬克快點準備午餐,但不能打擾到他工作」,所以才比較收斂……


    確實馬克也覺得差不多該來準備午餐了,於是留下選好的杯子,將其他被翻亂的箱子重新整理好。就這樣整理完畢之後,馬克第三度聽到「啪噠啪噠」的腳步聲,感覺艾霞已經來到倉庫前麵,馬克麵帶微笑地回過頭說道:


    「艾霞,我現在就去做飯,你稍等一下——」


    「咿呀啊——?」


    伴隨著艾霞的小小尖叫,不知為何倉庫內堆積如山的箱子一口氣坍塌。


    「阻止吧——(古夫·林)!」


    隨著馬克慘叫般的呼喚,他腳下的影子就像紡織品一樣散開並往前奔出。


    在煙塵彌漫的空間裏,開始崩塌的箱子山維持傾斜的狀態靜止不動。然後就在箱子的另一邊,可以看到驚訝地以雙手搗住嘴巴的女仆。


    「哇、哇啊啊啊啊,對、對不起。」


    馬克無暇顧及手忙腳亂的艾霞,隻是輕手輕腳地將傾斜的箱子山推回去。他的能力雖然可少以將對象有如時間靜止般地束縛住,使之無法動彈,但使用能力的條件就是自己也不能亂動,一旦挪動腳步,就會造成能力解除。


    盡管像這樣伸長上半身會讓手腳差點抽筋,但馬克還是盡力避免引發山崩,將所有箱子推回了原位。


    「艾霞?倉庫收了很多易碎物品,進來的時候要多加注意——」


    當啷——馬克正想提醒艾霞注意的時候,就聽到背後傳來物品破碎的聲音。


    ——選好要給耶露蜜娜的杯子……


    馬克無力到極點地歎了一口氣。


    「對、對不起,馬克先生。」


    「……不,我也太不小心了。」


    馬克確實把艾霞弄倒的箱子山都歸回原位,但卻疏忽了放在箱子上的杯子。看來應該是墊底的箱子倒下時滑下來的。


    ——明明拿去鎮上可以賣個好價錢……


    高價的餐具沒有被人使用就摔壞是件可悲的事情。如果拿去鎮上賣掉還可以中飽私囊,也可以轉讓到願意用它的人手上,這樣大家都會幸福。


    馬克吐出失落的氣息,艾霞則是用兩根食指不斷交纏畫圈,以相當抱歉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因為我太吃驚了……」


    「我絕對沒有想過偷偷把


    倉庫的庫存拿去賣掉中飽私囊。你可以不用這樣監視我。」


    「……馬克先生,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不知為何,被艾霞投以批判眼神的馬克顯得狼狽不堪。


    「所、所以你有什麽事?」


    馬克轉移話題似地這麽問,艾霞急忙把手藏在背後。然後窺探馬克的反應似地抬眼看著他。


    「那個……馬克先生,你會看書嗎?」


    「嗯,這個嘛,偶爾會吧。」


    馬克歪著頭,艾霞把藏在背後的手一鼓作氣伸出來。


    「咕噗——?」


    「呃、就是,這個……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用……咦?馬克先生?你怎麽了?」


    艾霞伸出的雙手直接命中馬克的腹部。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拳讓馬克防不勝防,隻能當場跪倒在地。


    馬克發出苦悶的聲音,艾霞則是不解地側著頭。她的手上握著一張長方形的小紙片。


    「嗚咕……那是什麽啊?」


    「是、是書簽。」


    馬克一邊呻吟著一邊勉強站起來,這才發現艾霞手中拿著有花朵圖案的書簽。


    「喔,這個挺漂亮的呢。這是哪裏來的啊?」


    艾霞露出滿臉笑容,得意地抬頭挺胸。


    「是我做的!」


    「艾霞嗎?」


    「嗯!我本來想做壓花,但卻失敗讓花紋印到紙上去了。不過,因為很漂亮,所以把它做成書簽了。」


    「真令人吃驚。」


    馬克歎為觀止,艾霞則遞出了書簽。


    「這個送給馬克先生。算是為了剛才害你變成落湯雞的賠禮。」


    「這樣好嗎?你應該很寶貝這個吧。」


    「我還有好幾張,而且可以再做。」


    艾霞·克朗·衛特雖然非常笨拙,但其實是一個很貼心的女孩。這樣笨拙的艾霞難得成功地做出了漂亮的書簽。雖然猶豫該不該收下,但這畢竟是她誠心誠意給出來的禮物,於是馬克恭敬地收下了。


    「那麽我就收下了。謝謝你,艾霞。」


    艾霞靦腆地笑了。


    「來把這邊收拾一下,準備午餐吧。」


    「如果是收拾的話我可以,其他的就……」


    「別說得這麽嚴重吧?」


    馬克認真地這麽說,但艾霞卻失落地低下頭去。


    「馬克先生,你好過分……不過,是要收拾哪裏啊?」


    「你說哪裏,剛剛……?」


    回過頭去……馬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原本應該散落一地的茶杯碎片早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在茶杯摔落的位置上,彷佛重新準備好似她放著一個完好的茶杯。


    ——這個茶杯也受到洋房的規則影響嗎……?


    這裏是海市蜃樓之屋。就像搖晃的海市蜃樓幻影一樣,不管做出怎樣的破壞行為,隻要時間經過,一切都會恢複原狀。


    看樣子隻有原本就在洋房內的東西才會受到影響,一些生活用品、庭院的花草樹木以及仆人們的衣物等等,破損了是無法恢複原狀的。


    ——也就是說,收在這個倉庫裏麵的東西,全都在洋房的影響之下?


    既然這樣,或許應該避免拿出來給耶露蜜娜用吧?畢竟這些是特地收起來的,或許她也不想睹物思情。


    馬克煩惱了幾秒之後,將茶杯放回原本的箱子裏麵。


    「看樣子已經不需要收拾了。我們吃午飯吧。」


    把覺得莫名其妙的艾霞趕了出去之後,馬克關上倉庫的門。


    ——下次去找找看有沒有一樣的杯子吧。


    同時煩惱著,愈來愈窮的自己要怎麽樣才能夠弄到杯子。


    ※


    將餐點送給耶露蜜娜,自己也用完午餐之後,馬克得到了一點休息時間。


    他在連接洋房與正門的石板地上前進,穿過庭院。在幾乎有鎮上一個區域那麽大的腹地裏,要從洋房走到大門可是得花上好幾分鍾的時間。來到正門之後,旁邊可以看到門口的守衛小屋。屋前有一隻戴著貓頭鷹麵具的超規格大熊……不對,是大塊頭男子坐在那兒。


    「唔。出來散步嗎?馬克。」


    「嗯。現在正好午休,『靶』可以借我一下嗎?亞隆。」


    「已經準備好了。」


    大塊頭——亞隆將擱在小屋旁,從攔腰砍斷的樹木上切出的木板拿了起來。


    木板上麵有許多細小的傷痕,可以看出被反反覆覆戳來刺去了好多次。這是馬克練習飛刀用的標靶。


    亞隆是洋房的園丁兼門口守衛。因為庭院歸他管,所以如果要在庭院進行活動就必須獲得他的準許。之前馬克在庭院練習投擲小刀,結果被他狠狠地刮了一頓。


    「馬克還真是認真練習。」


    「隻是習慣罷了。這玩意兒最好還是派不上用場……」


    馬克的主人耶露蜜娜所擁有的精靈因為極為特殊,所以三教九流的人都想要她的命。沒多久前她才被契約者襲擊,甚至落到了走錯一步就會喪命的危險境地。


    也因此,馬克重新下定決心,每天還是勤勞點練習的好。


    「那我去老地方練習了。」


    「唔嗯……喔喔,等會兒……馬克,拿這個去吧。」


    馬克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亞隆丟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過來。馬克以空出的那隻手接住之後一看,發現那是個紅通通的熟成紅甘實。應該是庭院裏生長的吧?


    「現在這個熟度正好。吾輩剛剛已經先給過艾霞了,等等請閣下幫忙帶給耶露蜜娜閣下和要閣下吧。」


    「我就收下了。小姐她們的份等我練習完再過來找你拿。」


    馬克這麽回答之後,亞隆像是奉送似地又丟了一個果實來。跟嬰兒頭部差不多大的紅甘實給亞隆拿在手上,感覺就跟黎胡桃差不多。


    馬克抱著標靶走在庭院裏,穿過樹木問的縫隙,來到目的地。這裏的開闊程度適中,周遭被樹木包圍,從外麵看不太清楚裏麵的狀況,是馬克拿來當作練習場的地方。


    將標靶掛在樹枝上後,馬克取出幾支銀餐刀。


    他將一柄小刀握在右手上,其餘的用左手抓著。馬克調整好呼吸之後,將右手的小刀朝向標靶——不,朝頭頂擲出。


    擲出的小刀劃出美麗的拋物線落下。在這之間,馬克將小刀由左手移到右手上,並以同樣的方式擲出第二把小刀;在第一把小刀落下的途中又拿了一把,待他擲出第三把小刀時,第一把刀已經回到了他的手中。


    馬克靈巧地握住小刀刀柄,接著又將小刀送到右手上擲出。


    這是一種類似丟沙包的拋接雜耍動作。小刀流暢地在空中飛舞,馬克則每丟一次就增加一把小刀。


    四把、五把、六把,直到第八把小刀擲出,馬克才將注意力放到標靶上。


    在空中飛舞的小刀共計八把。馬克一邊繼續拋接一邊調整呼吸,以規律的動作讓小刀從左手滑入右手,然後急促地呼氣——


    鏗——清脆的聲音響起,小刀刺入了標靶之內。


    鏗!鏗!鏗!馬克接連擲出小刀,並準確地命中標靶。


    當八把小刀全都命中標靶,馬克正好輕輕呼氣的時候——


    「——你很靈巧呢。」


    突如其來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讓馬克嚇得顫抖了一下。


    「小、小姐?您、您幾時來的?」


    馬克回頭,看到身穿琉璃色洋裝的耶露蜜娜站在那兒。平常大多待在書房和寢室的她,最近到了中午卻常來庭院散步。應該是剛好看見抱著標靶的馬克吧?


    耶露蜜娜依然麵無表情,隻是看了看標靶


    。


    「……從你開始拋出小刀的時候就來了。」


    「非常抱歉。沒能注意到您來了。」


    「……無妨。你這是在做什麽呢?」


    「哎,誠如您所見,就是練習投擲小刀。」


    耶露蜜娜總算將視線從標靶移到馬克身上。


    「……這種練習必須丟很多把小刀嗎?」


    「您是指拋接嗎?不瞞您說,這是因為我在馬戲團學過小刀雜耍……」


    馬克以前待過馬戲團。如果隻是用小刀射中標靶娛樂效果未免不足,所以訓練的時候一定要加入拋接的花俏動作。這個習慣他到現在還改不掉。


    ——以前缺錢的時候還常用這一招賺外快呢……


    當馬克因為不幸的理由離開馬戲團之後,很快就麵對身無分文的窘境。那樣的他有時候就會在路邊表演拋接賺點小外快,接著就會因為沒有經過申請擅自營業,以及拋接凶器的行為,被黑幫份子與保安官追殺。


    想起這些令人懷念的回憶,馬克不禁苦笑,這時耶露蜜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以一對翠綠眼眸直直看著馬克。


    「怎、怎麽了嗎?」


    這麽一問,耶露蜜娜就指了指掛在樹枝上的標靶。


    「……小姐,您該不會也想試試看吧?」


    耶露蜜娜以前所未見的堅決態度點頭。


    ——她做得到嗎……?


    如果是艾霞說想試試,那馬克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阻止,但是耶露蜜娜的話,就會讓馬克產生一種「大概沒問題吧」的期待心理。


    馬克隻稍稍煩惱了一下,便遞出一把銀小刀給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彷佛第一次看到自己平常使用的餐刀般直勾勾地猛盯著瞧。馬克苦笑著,讓耶露蜜娜直直握住餐刀。


    「請注意刀身要打直,然後盡量不要使力。如果施力不當,反而會讓刀子飛不直。」


    耶露蜜娜感到很不可思議似地問道:


    「……你應該有使力拋出吧?」


    馬克驚訝地挑眉。他之前曾在耶露蜜娜麵前投擲過小刀。當時因為目標位在射程範圍之外,所以他用了相當亂來的方法投擲。耶露蜜娜連這點小動作都觀察到了。


    「當時的情況有點特殊。首先請您注意盡量直線投擲。投擲的方法因人而異,您不妨先試著投擲一次看看?」


    確認到耶露蜜娜稍稍點了點頭之後,馬克站到了她的身後。


    「請注意,手臂要與地麵垂直……肩膀再放鬆一點……沒錯,就這樣,不要動肩膀,請隻利用手腕與手肘的力量投擲。」


    在馬克提醒了許多注意事項之後,耶露蜜娜的架勢變得有模有樣了。


    ——看樣子有點天分呢。


    馬克佩服地點點頭,離開耶露蜜娜一步。


    「那麽,請試著投擲看看。」


    盡管麵無表情,但卻顯得有些緊張地呼了一口氣之後,耶露蜜娜用手肘與手腕的力道擲出小刀。金色的頭發隨風飄飛。緊抿雙唇的側臉與平常的麵無表情有所不同,不禁讓馬克看得出神。


    看著耶露蜜娜的側臉,馬克突然想到重要的事情——


    ——咦,小刀呢?


    馬克反射性地抬頭一看,發現混在從樹葉另一端灑落的陽光之中,有某種銀色又閃閃發光的東西正往這邊落下。


    「——嗚哇?」


    盡管發出慘叫,但馬克還是勉強接住了朝自己飛過來的小刀。


    ——原來如此。因為我叫她別用力,所以連手指的力量也放鬆了吧?


    應該是在投擲的瞬間脫手了。馬克盡管冷汗直流,還是推回滑落的圓眼鏡,假裝出相安無事的樣子。耶露蜜娜來回看了看馬克、自己的手還有馬克的手,然後感歎地小聲說:


    「……接得好呢。」


    被耶露蜜娜麵無表情地這樣說,馬克不禁懷疑她剛剛是不是故意的,圓眼鏡再度滑落。


    「……哎,我已經習慣朝自己飛過來的刀子了。」


    老實說,習慣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值得高興,但馬克這麽回答之後,耶露蜜娜佩服似地點點頭。


    「但是刀子朝著人飛過去還是相當危險的。我們在被多明尼克先生教訓之前先停止吧。」


    搬出總管的名字之後,耶露蜜娜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害怕似地皺起眉頭。耶露蜜娜跟多明尼克應該相處很久了,但看來她沒辦法在氣勢上贏過這個總管。


    ——確實,多明尼克先生生起氣來有股難以言喻的魄力呢……


    馬克將亞隆給他的紅甘實,遞給似乎有點低落而垂著肩膀的耶露蜜娜。


    「似乎是庭院裏麵生長的。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嚐嚐看?」


    馬克這麽說,耶露蜜娜用力眨了眨眼,困惑地甩動裙擺,然後才小聲地回答:


    「……我就收下了。」


    馬克取出尚未投擲出去的小刀,當場靈巧地削去紅甘實的果皮。削完皮之後將之切為四等分,並挖去種子。


    耶露蜜娜睜大著閃爍的翠綠雙眸,看著馬克轉眼問把果實切成適合入口的大小。看樣子當著她的麵切令她感到特別新鮮有趣。


    馬克苦笑,以小刀尖端叉起一片切好的紅甘實。


    「很遺憾我沒有帶叉子出來,請將就一下吧。小心刀口喔。」


    遞出小刀之後,耶露蜜娜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下了。然後好像看到仇人似地猛盯著瞧。


    馬克看著這樣的耶露蜜娜側臉,自己也咬了一口紅甘實。自己吃的沒必要削皮,所以他拿了直接就啃。


    耶露蜜娜雖然瞪大眼睛看著這樣的馬克,後來還是將嬌小的嘴唇湊近被小刀叉著的紅甘實。


    「……很好吃。」


    雖然跟平常切好放在盤子裏麵端出來的東西一樣,但耶露蜜娜卻第一次嚐到似地小聲說著。


    馬克看著這樣的耶露蜜娜,又咬了一口紅甘實。


    ※


    ※午過後,馬克繼續著上午未完成的掃除工作。


    耶露蜜娜上午雖然窩在書房裏麵,但下午就轉到寢室的陽台上讀書。馬克於是繼續進行書


    房和上午沒能掃除的房間的打掃工作。


    用雞毛撣子除去灰塵,再用掃把掃地,並仔仔細細地擦亮染上髒汙的日用品。要是有時間也會修補一下書本,但看來今天應該沒辦法了。


    途中還要給耶露蜜娜送上下午茶,而且當馬克還在打掃的時候,出外辦事的多明尼克也回來了。盡管叨念著希望能有多一點的休息時間,但馬克還是勤奮地跟多明尼克一起準備晚餐。


    料理晚餐是多明尼克的工作。馬克一邊幫忙,一邊想起亞隆給他的紅甘實。


    「多明尼克先生。亞隆今天給了我一些紅甘實,要不要飯後來一點?」


    「我聽亞隆說了。謝謝……這是加了紅甘實煮的嗎?」


    多明尼克打開火爐旁的鍋子,歪著頭問道。


    「啊,是的。我加了點砂糖燉煮。我想這樣要也可以吃一點。」


    「原來如此。希望要可以早點康複。」


    厄克總是一臉悠哉,不過一旦來到要的麵前就會徹底變了一個人。


    「呃……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麻煩多明尼克先生替她送一下晚餐?」


    「咦,這樣好嗎?那就讓我代勞吧。」


    馬克看著心花怒放的多明尼克繼續做飯,湧上心頭的疑問讓他皺起了眉頭。


    ——這個人到底幾歲啊?


    就馬克所知,多明尼克至少在耶露蜜娜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侍奉著耶露蜜娜了。麵對年紀跟耶露蜜娜差不多的要,他真的是認真的嗎?


    耶露蜜娜一般不在


    寢室用餐,而是會來到一樓的餐廳。因為仆人們都在地下室的廚房用餐,所以這裏是一天隻會用到一次的場所。


    會利用這個主餐廳的,隻有家主耶露蜜娜一個人,但這裏擺了張給她一個人用餐顯得太過寬敞的桌子。馬克在桌子上鋪好桌巾,擺好銀製餐具與艾霞準備好的花瓶。


    當餐桌準備完畢時,多明尼克也弄好了晚餐。馬克動身向耶露蜜娜報告晚餐已經準備好的消息,並負責服侍耶露蜜娜用餐的相關工作。


    耶露蜜娜用完晚餐之後,才終於輪到馬克和多明尼克吃晚飯。艾霞和亞隆則先行用過了。亞隆已經回到門口警備室,艾霞則應該正在接受耶露蜜娜的授課。


    當馬克和多明尼克也吃飽之後,他開口問了:


    「多明尼克先生,我發現倉庫裏麵有戰棋盤,可以借用嗎?」


    「嗯?可以啊……戰棋啊,真令人懷念呢。我以前也常玩喔。」


    「我想要可能會覺得無聊,所以打算拿去陪她玩玩。」


    「這應該不錯。那收拾的工作就由我來,你去陪陪她吧。」


    「謝謝。」


    馬克去倉庫取出戰棋盤之後,造訪了位在二樓的要的寢室。


    「要,你睡了嗎?」


    「還沒。怎麽了?」


    打開門之後,就看到一頭雪白秀發的少女正坐在床上。


    她的肌膚與發色同樣雪白,堅毅而細長的雙眼令人聯想到琉璃貓,臉孔輪廓有著東洋人特有的柔和線條。是個與耶露蜜娜相反,喜怒哀樂總會寫在臉上的少女。


    要的膝上放著一本敞開的書本。或許是她的故鄉的書籍吧,上頭綴著扭來扭去的文字,馬克根本看不懂。


    馬克遞出手中抱著的箱子。


    「你有玩過戰棋嗎?」


    「不……隻有聽過名稱。」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玩玩看?我想可以打發一些時間。」


    馬克在桌上擺放棋盤與棋子,要也興致盎然似地挺出身子。


    「這是將棋子擺在88的棋盤上,以吃掉對手棋子為主要目的的遊戲。」


    「……怎麽玩呢?」


    「每種棋子都有規定的移動方式。有劍、槍、弓、馬、城堡和王,吃掉對方王的那一方就獲得勝利。我記得是發源於拉其那斯的。」


    馬克一邊解說一邊擺放棋子。


    「劍雖然一次隻能前進一格,但隻要攻入對方陣地,就可以變成除了城堡以外的任何棋子。」


    「跟你的能力很像呢。」


    馬克的能力在白天會受到限製,到了夜晚這樣的限製就會解除。確實有點像「劍」這種棋子的性質變化。


    「或許是如此呢。接著,槍可以往上下左右四個方向移動三格,但卻不能移動到不足三格的位置。」


    ——有點類似瑟莉亞的(魔彈)。


    馬克想起之前交手過的契約者,繼續說明:


    「弓可以移動到斜角方向的任何一個位置……哎,有點像艾霞的(魔眼)吧?然後馬就有如其名,可以縱橫無盡地隨意移動。」


    「這就是亞隆了吧!」


    亞隆因為在締結契約時支付代價,失去了包含痛覺在內的所有觸覺。有那樣巨大的身軀加上不覺得痛,亞隆果然跟戰車沒兩樣。


    「原來如此……然後城堡可以移動到三格範圍內的任何位置。有點像所有棋子功能的綜合版,就像你的能力那樣。」


    要的能力可以讓其他契約者的能力失效。一旦踏入她的領域之內,就沒有契約者可以活著出去。這就是她過去之所以被稱為「契約者獵人」的原因。


    「然後王可以朝任何方向移動一格。這種遊戲就是一邊保住自己的王,一邊想辦法奪下對手的王。」


    「很有意思。試試看吧。」


    要這麽回答之後,馬克露出聖人般的溫暖笑容。


    ——上鉤了啊。


    「話說,隻是單純下棋應該有點無趣吧,你認為呢?」


    「唔。你有什麽點子?」


    「來賭一把吧。不過要在遊戲中拿太危險的東西下注也有點誇張,就賭一點小錢如何?」


    馬克一副自己已經很妥協的態度這麽說。要想了一下,很快就點頭了。


    「嗯,也無妨。怎麽賭?」


    「每一場輸贏賭五十史皮魯,你覺得如何?」


    馬克的月薪是六十四史皮魯。麵對提出的賭注幾乎籌於一個月薪水的馬克,要卻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吧。」


    契約者的傭金大多是天價。雖然很少有契約者會主動要求太誇張的酬勞,但因為每個人的能力不同,總是會出現酬勞的差異。


    也因此,大多數的契約者都沒什麽金錢概念。要當然也不例外。


    馬克是因為接連造訪的不幸讓他的存款瞬間歸零。雖然這金額對要來說隻是九牛一毛,但對馬克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隻要可以撈油水,就算是同事他也不會手軟。


    就這樣,兩人開始遊戲……想當然耳,身為初學者且根本不知道下棋方法的要當然輸得一場糊塗。


    要咬緊淡桃色的嘴唇,滿臉通紅地顫著肩膀,以全身表現出不甘心的情緒。


    接著,要瞪了馬克一眼,伸出食指指著他。


    「再來一局。」


    以要的個性,馬克堅信她一定會這樣說。但馬克故意不馬上接受,假裝很困擾的樣子歪著頭苦笑。


    「我是無所謂,但你其實第一次接觸這個遊戲,是不是應該讓你一下?」


    馬克刻意表現出親切的態度這麽提議,但要卻很憤慨似地眯細了琉璃貓般的雙眼。


    「別小看我。不用放水。」


    正合我意——馬克在心中大叫。


    要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若是由馬克提議放水的話她肯定不會點頭,既然她自己拒絕了,就不可能事後要求馬克放水。因為這樣心生不悅的她會喪失冷靜,這樣馬克就更容易贏了。


    馬克對著完全落入陷阱的要露出微笑,這時一道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那就讓我提點一下吧。」


    回過頭去,就看到一臉悠哉表情的總管——才怪,那人正威風凜凜地張著眼,彷佛一位騎士般佇立著——是多明尼克。


    「多、多明尼克先生……?」


    馬克看到氣勢完全不同以往的總管,登時說不出話,這時多明尼克已動作輕巧地移動到要的身邊。


    「這遊戲我挺熟悉的,做過無數種沙盤演練。就像不懂用刀的人隨便向你挑戰必死無疑一樣,剛學會規則的你很難贏吧。」


    或許拿刀做比喻讓要覺得很有說服方吧?隻見她相當不服氣地抿緊了嘴唇,但最後還是死心地點點頭。


    「我懂了。我承認我功夫不到家,麻煩你給點建議吧。」


    誰能想像要竟然會如此老實地接受他人幫助。馬克臉上滑過一滴汗水。


    ——現在的多明尼克先生既是多明尼克先生,卻又不是他。


    馬克很難想像現在的總管會像平常那樣說著「哎呀,輸了呢」。而且身為契約者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男人是很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生命安全的對手,內心響起最激烈的警報。


    隻不過是下盤戰棋,為什麽會造成自己的生命危險?馬克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自己遇上前所未有的強敵而繃緊了神經。


    「那麽——開始吧。」


    要讓劍向前,馬克也同樣推進劍。一開始的兩、三步,多明尼克隻是靜觀其變,但到了第四步——馬克動了城堡的棋子之後,多明尼克突然開口了:


    「要小姐,城堡可以越過我方和敵


    方的任何棋子前進,這就是它身為城堡的功用。像馬多克這樣以劍為前鋒的方式是一種很有效的策略,想要與之對抗的話,部署可以跨步前進的槍就是有效的應對。」


    要「唔」了一聲,點點頭,挪動了槍的棋子。


    ——不僅偷學我的手法,連應對方式也……


    如果多明尼克隻是告訴要怎麽下,而要也隻是照做的話,情況還好一點。但下棋的人基本上還是要,多明尼克隻是在一旁提點罷了。


    這就表示要可以漸漸理解馬克的意圖,並學會如何應對。


    要本來就擁有在一招之內即可看穿對手契約者能力的強大洞察力。平常她的自尊心並不允許自己聽取他人的建議,但現在的要誠心地接納多明尼克的建言,馬克每下一步,她就可以學到好幾種手法。


    從優秀的老師那裏接受適當指點的要,隻需配合自己本身具有的強大計算能力,就再也不是剛學會規則的門外漢,而是能夠發揮葬送許多契約者的「契約者獵人」實力的強大對手。


    馬克也算相當頑強了。自己的手法逐一遭到識破之餘,還能死命地防堵對方的嶄新布局。但當他漸漸由進攻轉為對抗,接著變成防守一方的時候,勝負便已成了定局。


    馬和弓淪陷,貫徹防守姿態的城堡遭到擊破,唯一采馭攻勢的槍也被消滅了,劍無法攻入要的陣地,結果馬克投降了。


    「……我輸了。」


    馬克呻吟似地低聲說,要露出了爽快的笑容。


    「嗯,挺有意思的嘛。」


    「哎呀,要小姐很有天分呢!我隻做了最低限度的建議,但沒想到可以贏得這麽漂亮。」


    「哼。你都把他的打算說得一清二楚了,不管誰都可以贏吧。」


    「那……下一盤我就不說話。」


    依然緊繃著臉的多明尼克這麽說,馬克回光反照似地抬起臉。


    「那麽,再來一盤。」


    「好。賭金比照之前嗎?」


    要的這句話讓多明尼克挑了挑眉。


    「……我想機會難得,要不要提高賭注?」


    「正合我意。」


    當時馬克並沒有理解。多明尼克這句話其實罕見地充滿了壞心眼。


    「那就加倍,一百史皮魯吧?」


    「無所謂。」


    然後,馬克就挑戰了不應下手的第三盤。


    「……你好弱。」


    馬克輸得一場糊塗。


    馬克其實並不弱。如果讓他在鎮上的地下酒場跟人賭棋,他的勝率應該有八成左右吧。


    但也因為這樣,馬克讓要學到很多。如果馬克是一般平庸之輩,要應該就不會變成這麽凶狠的棋手了。


    方才多明尼克的建議徹底分析了馬克的手法,加上要本身也在短時間內大幅成長到一般人以上的程度。雖說馬克的實力應該還是較強,但手法全部被看穿的話根本就不可能贏。


    馬克潸然淚下,多明尼克丟出無情的一句話:


    「好啦,馬多克。願賭服輸喔?」


    被這麽一說,馬克才知道想從新手要身上撈點油水的自己反而被算計了。多明尼克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馬克哭哭啼啼地掏出一張一百史皮魯的紙鈔交給要。


    「那就再來一盤吧。」


    ——豈能就這樣夾著尾巴逃走!


    馬克自知敵不過要。但也不能輸了就摸摸鼻子走人。大多數因為賭博而破產的人都會這樣想,正當馬克打算再次挑戰——突然發現時間不早了。


    從懷中掏出銀表一看,短針正好指在九的位置上。


    「差不多到小姐用茶的時間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怎麽,這樣就不玩了喔……」


    不知為何要的聲音聽起來不像獲得勝利的喜悅,反而有幾分失望。


    馬克盡管歪頭不解,但因為必須退出了,於是離開要的房間。


    ※


    鈴——在廚房燒好開水,並準備好茶具組之後,清脆的鈴聲響起。


    ——很準時呢。


    馬克捧起茶具組,往位在二樓的耶露蜜娜寢室前進。輕輕敲了敲刻有單邊翅膀花紋的門板,就聽到「請進」的回應。


    「打擾了……哎呀?艾霞也在呀。」


    耶露蜜娜正在教導艾霞功課。桌上放了墨水、筆以及幾本書。


    「今天很認真學習呢。」


    「並、並不是這樣啦。」


    馬克側著頭問道,艾霞想蒙混什麽一般手忙腳亂地整理起桌麵。馬克看了看耶露蜜娜,她很難得地露出微笑。


    「……其實,她隻是想看看你端紅茶過來的樣子。」


    耶露蜜娜這麽回答,艾霞就狼狽地弄掉了書本。


    「紅茶我不是每天都在準備嗎?」


    「可是馬克先生,你為什麽知道耶露蜜娜幾時想喝紅茶呢?甚至連我要跌倒了都知道……為什麽呢?」


    被這麽一問,馬克露出苦笑。


    「其實也沒有多了不起喔。艾霞也知道小姐起床之後會喝一杯紅茶吧?除此之外,在讀書的時候也會想喝茶。睡前也習慣喝一杯茶。」


    馬克掐指算了起來。


    「所以,我會在小姐差不多想用茶的時候事先燒好開水。這麽一來,待鈴聲響起時,即便還沒衝好,也可以將泡到一半的茶端到房間裏吧。」


    這麽回答之後,艾霞依然一臉覺得很神奇的表情。


    「那……為什麽知道我要跌倒了?」


    「你會跌倒,幾乎是種習慣了吧。」


    馬克自信滿滿地這麽回答,艾霞卻憤慨地嘟起嘴巴。


    在耶露蜜娜品茶途中,艾霞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回房去了。馬克檢查完房內的燈油殘量等狀況時,耶露蜜娜也正好喝完茶。


    「那麽小姐,我也下去休息了。」


    馬克端著茶具組恭敬地彎腰,耶露蜜娜微微點頭,一對翠綠眼眸看向馬克。


    「……你剛剛在要的寢室做什麽?」


    「啊啊,非常抱歉,打擾到您了吧?是戰棋。我想到可以讓要打發時間才拿去的。」


    這麽回答之後,耶露蜜娜不知為何不滿似地眯細眼睛。


    「……挺開心的嘛。」


    「我輸慘了。一點都不有趣。」


    這麽回答之後,耶露蜜娜茫然地望著上方。看起來像是緬懷過去一般。


    「……我小時候也常玩。明明不會輸給任何人,但就是贏不了多明尼克。」


    「小姐也是嗎?」


    馬克甚感意外地這麽說,耶露蜜娜驚訝地眨了眨眼。


    「……你也是?」


    「啊,這個嘛,我是輸給接受多明尼克建議的要……」


    這麽回答之後,耶露蜜娜好像稍稍放鬆了嘴角。


    「……有空的話下次帶過來吧。我陪你下。」


    「我不覺得我能下贏小姐。」


    「……可以讓你練練本事。」


    馬克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但耶露蜜娜卻轉頭堅決地看著書本——


    ——然後以很細微的聲音說:


    「……你不想報一箭之仇嗎?」


    馬克這才理解耶露蜜娜是要教導自己戰棋的技巧。


    「小姐說得沒錯。」


    然後馬克就養成了下戰棋的新習慣。


    回到地下室的寢室,馬克將燕尾服與襯衫燙好,確認沒有皺褶之後才掛到衣架上。把比較髒的手套和白天被弄濕的燕尾服丟進洗衣籃之後,馬克呼了一口氣。


    正打算拿起從書房借出的書本時,馬克想起還有一件工作沒有完成。


    「糟糕!忘了寫業務日誌。」


    雖說是業務日誌,但上麵並沒有什麽既定的行程規劃。隻需要把當天發現的問題及需要評斷的事項簡單記錄一下便可。


    馬克回想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因為艾霞打翻花瓶被淋成落湯雞。即便毀壞也會恢複原狀的怪異洋房。耶露蜜娜投擲的小刀不知為何朝自己飛過來。想從要身上撈點油水結果被反撈,還見識到多明尼克的雙重人格。


    「……唔。」


    馬克微微點頭,在日誌上寫下一行字。


    接著讀了三十分鍾的書之後覺得有點睡意,就將艾霞給的書簽夾進書本。吹熄油燈,鑽進被窩。


    ——今天也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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