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啊……不知道什麽叫先打聲招呼嗎?和這麽久沒交談的對象說話,一開口就是拜托別人,都不用關心人家的近況或方不方便嗎……有沒有在聽啦!什麽?誰管你啊!自己去啦……廢話!話說回來你現在人在哪……洛克渥爾?誰想跑到那種鄉下地方去啊。你找別人吧,再見……不用了。聽清楚好嗎?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這麽羅唆,我要掛電話了。」


    男人——理查·藍那一邊為一早就接到的頭痛電話歎著氣,一邊放下話筒。


    伊斯威特報社——總社大樓裏的某間辦公室。其他記者對理查投以好奇的眼光,他揮著手趕跑他們時,電話再次響起。


    「藍那先生,又是剛才那個人……」


    「說我不在。」


    「她說『我不會忘記你的味道,不管天涯海角都找得到你』……」


    「……接過來吧。」


    他從苦笑的接線生手中接過話筒。


    「夠了,你真的很羅唆。我可是很忙的,再說,我又不是『情報販子』,隻是個『運送者』。這種電話……喂,你剛才說什麽?(東方不敗)?開什麽玩笑,我才不想跟那種怪物扯上關係……不,你的熱情不幹我的事啊。不不不,饒了我吧。」


    聽筒另一頭傳來的怨慰聲使人頭疼,此時,一名記者靠了過來。理查用另一隻手蓋住話筒,看了對方一眼。


    「抱歉,電話中打擾了。唉,藍那,跟你講電話的人.該不會正在威厄特號上吧?」


    「不,聽起來不像啊?」


    「可是,(東方不敗)好像打算搭上那輛車喔。還有,好玩的是,那個叫(狹縫貓)的契約者也要搭的樣子。」


    「(狹縫貓)……那個殺人魔?」


    隻對目標下手,不牽連無關的人……別說做到這樣了。(狹縫貓)這個契約者最有名的,就是隨自己心情下手殺害周遭無辜的人。隻為了解決一個目標,(狹縫貓)可以在馬車、建築物等地方下手,更過分的時候,甚至能在繁華的城市中央進行『殺戮』。


    就理查所知,願意使用(狹縫貓)這種惡劣契約者的,也隻有(傳教士)了。


    理查想起這令人不悅的名字,臉上難掩厭惡,女記者卻更挑釁地湊了上來。


    「對啊,如果和你有關的話,能不能拜托你一件工作呢?」


    「我說你啊……剛才我也跟那家夥說了吧,我又不是情報販子。隻是運送者啊,采訪不是我的工作。」


    記者露出妖豔的微笑。


    「所以我才拜托你啊,拜托你『運送』最新的情報嘛。報酬不會少了你的份,還有——」


    理查聽了她接下來說的話,不禁睜大眼睛。


    「喂,你剛才說那輛車叫威厄特號吧?會到紐約司登嗎?」


    「或許不會到,所以才希望你去啊,(神風)。對了,還有一件事。(魔彈射手)也『買了』這情報。」


    「喔……?好久沒聽見這名字了。」


    那是這幾個月來都沒有出現動作的契約者,甚至流傳著她已經死亡的謠言。如果她也湊上一腳的話,事情又更麻煩了。


    理查懶洋洋地歎了口氣,伸指彈了彈帽沿。


    「……喂?我現在過去你那邊……嗯,對。送過去給你。」


    理查放下電話,從椅子上起身,女記者舉起一隻手。


    「那我出發了,衝刺吧——(瑪·哈)!」


    下一秒,大樓裏已不見理查的身影。


    ※


    「好像很久沒有自己做菜了。」


    邶術兜乍餐,多明尼克露出再悠哉不過的笑容。


    廚師瑟莉亞離開了洋房,多明尼克沒有取消自己的休假,既然人就在洋房裏,什麽都不做也渾身不對勁。再說,人數一口氣減半,仆人們的工作量都倍增了。


    這麽一來,多明尼克親自做菜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他將湯倒入碗中,忽然想起某件事。


    「啊,逢魔,你在嗎?」


    「——咦?怎麽這麽問呢?我一直都在這啊,盤子還是我擺上去的呢。」


    他回過頭——像看著什麽不易看見的東西般眯起眼睛,已經確實按照人數在桌上擺好杯盤的逢魔,露出受傷的表情望蓍自己。


    多明尼克也是因為發現裝湯用的碗一下就準備好了,才會暗自忖度逢魔在場,試著叫了叫他。沒想到真的在,倒讓多明尼克嚇了一跳。


    ——連我都沒能發現他的存在,這實在是相當了不起的特技。


    多明尼克掛著柔和的笑容,對逢魔說:


    「飯菜準備好了,去叫其他人……話雖如此也隻有艾霞和亞隆了……可以去叫他們來吃嗎?」


    「好的,亞隆先生在院子那邊吧,會在哪裏呢……」


    「請艾霞找就行了。」


    「喔,對耶……嗯,艾霞的能力真了不起。不過耶露蜜娜小姐也辦得到吧。」


    「嗯,應該吧……」


    很少聽到多明尼克把話說得如此不乾不脆。


    ——昨天,耶露蜜娜帶艾霞上街,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和佩恩等人之間的騷動,多明尼克也大致聽說了。因為馬克和要一起消失蹤影——其實逢魔也不見了,隻是沒人想起他——耶露蜜娜才會帶艾霞和潔諾芭上街。


    艾霞具有能以遠視能力找人的優越能力,會帶上她也是極為自然的事。可是,耶露蜜娜自己也透過(契約書)擁有一樣的遠視能力,應該沒有非帶艾霞不可的道理。


    成為耶蜜莉歐的女仆之後,艾霞很少自己離開洋房。耶露蜜娜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多明尼克不認為她會在眾多仆人之中選擇艾霞,把她帶到明知可能危險的地方。


    如果是平常的耶露蜜娜,就算艾霞開口說要一起去,她也會阻止的吧?


    逢魔似乎沒發現多明尼克正在沉思,直接離開了廚房。大概是去叫艾霞了吧。


    多明尼克低聲歎息,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那是過去多明尼克的主人——薇歐菈·法連舒坦因給他的信。內容可以說是情書,也可以說剛好相反。


    她是個自私的人——但是,同時她也確實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多明尼克是因為有耶露蜜娜和耶蜜莉歐在,才得以不用停下腳步,因為他心須守護薇歐菈留下的兩個女兒。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生存價值」,他才沒有停下腳步。


    沒有一定程度的覺悟,就無法背負照顧睡美人的責任。就連薇歐菈,也隻能依賴母親——睡美人的存在。而背負了薇歐菠所有責任的裏卡爾德無法承擔到最後,多明尼克也是一樣。如果沒有薇歐菈留下的兩個孩子,他一定也會變成那樣。


    就在他沉浸於感傷之中時,廚房的門噫呀一聲打開了。抬起頭,隻見艾霞站在那裏。


    「啊……抱歉。」


    多明尼克露出溫柔恬淡的笑容。


    「你為什麽要道歉?」


    艾霞左手兩手食指交纏,半垂著頭,抬起眼睛窺視多明尼克。


    「因為……多明尼克先生每次看那封侰時,臉上都會浮現悲傷的神情。」


    被這麽一說,多明尼克傷腦筋地抓抓頭。


    ——到底被她撞見過幾次啊……


    一聽多明尼克如此嘀咕,艾霞更戰戰兢兢地問:


    「請問,那應該是耶露蜜娜母親寫的信,對吧?」


    「嗯,可以這麽說……我話先說清楚,這是不會讓你看的喔。」


    「我不會看的,應該說,我不可能看得到吧。」


    被艾霞說到這個地步,看來自己臉上的表情真的很沒用啊。多明尼克不禁苦笑。


    「夫人和耶蜜莉


    歐小姐很像。」


    「喔,那張肖像畫,感覺確實和耶蜜莉歐小姐很像。」


    「嗯。可是,讀了這封信又覺得不是那樣。」


    「……唔?」


    「像夫人的,或許是耶露蜜娜小姐才對。」


    「你是說,耶露蜜娜也會變得開朗起來嗎?」


    「對……如果是那樣就好了。」


    多明尼克把歪著頭表示疑惑的艾霞放在一旁,抬頭望著廚房窗戶。


    ——說不定,耶露蜜娜小姐現在正陷入比想像中更嚴重的困境……


    多明尼克在心中對追上主人腳步的執事,送出不知該算聲援還是警告的意念。


    ※


    橫越大陸的特快車——威厄特號。


    連接佛勞提那西部最大城市格朗泰雷沙,與東部貿易都市紐約司登的豪華客車。平均時速50歐席克,2500歐席克的距離,隻要花二十八小時就能往返,是世界上最快的特快車。


    耶露蜜娜在候車室裏望著記載了以上文字的廣告傳單。已經反覆看得內容都記住了,因為拿在手上,視線還是忍不住會落在上麵。


    忽然又是一陣目眩,耶露蜜娜伸手按住額頭。


    ——間隔比以前更短了……


    耶露蜜娜離開洋房不久後,就開始受到斷斷續續襲來的目眩症狀所苦。還記得一個月前也曾經遇過相同的現象。


    上次一天頂多發作一次或兩次,即使在被關進鳥籠前,也不曾像這樣頻繁發作。


    「——你沒事吧?」


    閉著眼睛等目眩消失時,有個人關心地上前問道。


    抬起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少女。她也擁有一頭卷發,隻不過沒有像艾霞那般卷,美屠的臉龐帶著一抹稚嫩。身上穿著寬鬆的洋裝,袖子和衣服上到處貼滿紙片。


    ——那是……便條紙?


    當她的注意力被少女身上的東西所吸引時,少女輕聲繼續說道:


    「要是不舒服的話,車掌室裏應該有床,我幫你找站務員來,好嗎?」


    耶露蜜娜搖搖頭。


    「……隻要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


    少女擔心似地皺眉。


    「可是你臉色發青耶。如果想在這種身體狀況下繼續搭火車的話,勸你還是重新考慮一下比較好喔。」


    耶露蜜娜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隻是再次搖頭。


    少女也放棄再說什麽,站起來離開了。


    ——真是過意不去……


    耶露蜜娜知道自己麵無表情的毛病,隻要不說話,看起來就像心情不好。少女明明是好心關心自己,現在肯定覺得自己很無情吧。


    正在歎息時,眼前遞來了一個紙杯。


    「這是鬱金玉果汁,喝一點應該會比較舒服喔。」


    是剛才那名少女。看來,她是特地去幫自己買了果汁回來。


    耶露蜜娜驚訝地眨眼,接著才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手和對方極為短暫地碰觸了——喀嚓,傳出微弱的聲響。盡管耶露蜜娜內心抱持疑念,不過仍然直率地表達了謝意。


    「……謝謝。」


    「這是應該的——」


    「——喂,走了喔!」


    少女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遠處傳來的男人聲音打斷。那人似乎是她的同伴。


    「那麽,我先告辭了。」


    少女低頭行禮,轉眼消失在人群中。


    她才一走,正好換白發少女回來了,那是要。她剛剛去買車票,順便寄放行李。這段期間耶露蜜娜就一直在這裏等。


    一看到耶露蜜娜,要就緊張地皺了眉。


    「讓你久等了……沒事吧?」


    「……剛才也有人這樣問我呢,沒問題的。」


    目眩的症狀已經消失了,大概是剛才那位少女給的果汁起了作用吧。


    要依然皺著眉,點點頭,眼神望向耶露蜜娜手中的杯子。


    「那是什麽?」


    「……剛才人家請我暍的……我真是粗心,竟然忘了問她名字。」


    一這麽回答,要就露出無奈的表情,歎了口氣。


    「你啊……不要隨便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啊。要是裏麵有毒怎麽辦?別忘了佩恩他們可是昨天才來過。」


    心情就像被多明尼克斥責般,耶露蜜娜微微聳肩。


    「……話說回來,你去了好久啊。」


    這麽一問,要就憤憤不平地眯起眼睛。


    「就是說啊。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竟然說不準帶刀上車。手槍就沒關係,卻不能帶刀,這到底是什麽道理。」


    雖然這麽說著,要背上還是背著她的刀。結果好像仍硬是要求背上車了。


    「……過去從來沒被這樣警告過嗎?」


    「沒有,在洛克渥爾車站時也沒問題,不是嗎?」


    耶露蜜娜想了一下,冷靜地回答:


    「……和一般車次不同,長距離特快車遇到強盜的危險性更高,大概是為了這原因吧。」


    「唔……原來如此,這的確是我第一次搭乘這種豪華客車。如果是為了這種理由,那我可以接受。不管怎樣,在火車上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揮刀。」


    事實是,在來到耶露蜜娜身邊之前,要全身都纏滿被她自己稱為符咒的可疑布條。根本沒有站員有勇氣敢糾正那樣的要。可惜的是,她們兩人都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還真虧他們答應了你的要求呢。」


    耶露蜜娜佩服地說著,要目瞪口呆地哼了一聲。


    「對付那種人啊,隻要在衣袖底下藏著錢塞過去,就會乖乖聽話了。」


    也就是賄賂,耶露蜜娜微微睜大眼睛。


    「……真是意外,我還以為你討厭這種事。」


    「這是一種處世的智慧,馬克是這麽說的。」


    看來,是馬克教她的鬼主意。不過聽到馬克的名字,還是令耶露蜜娜臉上瞬間閃過陰霾。


    要看到耶露蜜娜露出這種表情,尷尬地開口:


    「我選了最高級臥鋪的房間。火車已經到站了,我們快上車,你躺著休息吧。」


    「……謝謝你,太好了。」


    耶露蜜娜站起身來,朝剛才那名少女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的手……應該是義肢吧。


    她短暫地碰觸了少女的手。當時聽見那種金屬相觸的聲音,沒有人類的體溫,隻有鋼鐵般的冰冷。


    和少女溫暖的聲音不搭調,那是一隻鋼鐵手臂。接著不知道為什麽,令她聯想到『鐵鏈』。


    「怎麽了?」


    聽見要的聲音,耶露蜜娜搖搖頭。


    「……沒什麽,好了,我們走吧。」


    這輛橫越大陸特快車因為行車距離長,除了三級車廂之外都是臥鋪車廂。三級是一般車廂,二級車廂是通鋪,一級與特級車廂則是個人臥鋪。


    要預約的正是特級車廂臥鋪。房內的兩張床,幾乎跟法連舒坦因家的床一樣大。還有四張上等沙發,中央甚至有一張圓桌。說是好一點的旅館都說得過去。


    因為臥鋪麵積大,一輛車上隻有三間這種房間。一般車廂的走道都設在中央,這種車廂則靠窗設置走道,地上還鋪著紅色絨毛的地毯。雖是身在火車上,卻有種在建築物內的錯覺。


    「……火車上也能有這樣的房間啊。」


    「怎麽?你也是第一次搭?」


    「……雖然看過設計圖,實際搭車還是第一次。」


    「真沒想到,你不是從拉吉那斯來的嗎?當時怎麽來的?」


    「……四處旅行,最後才抵達那座城市的,旅途中幾乎都是搭一般車廂。雖


    然也有搭過個人房臥鋪,但這麽豪華的還是第一次體驗。」


    如果是船艙的話就有經驗了。再說,當時的耶露蜜娜處於失魂狀態,也記不太清楚了。


    「以你的體力來說,撐了那麽久真是不簡單……行李應該已經搬進來了,你就先躺下來休息吧。」


    似乎害要操心了,看來現在自己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不過,拜斷斷續續發生的目眩症狀所賜,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可以說是差到極點。


    即使如此,耶露蜜娜仍搖頭拒絕。


    「……這班車上,應該有了望車吧。」


    「嗯,就在這節車廂的後方,你想去看嗎?」


    耶露蜜娜輕輕點頭,要一臉無奈地歎氣。


    「真拿你沒辦法。」


    沒想到她會這麽幹脆,這下反而輪到耶露蜜娜眨了好幾下眼睛。


    「……真的可以嗎?」


    「會在這時間說要去,應該不是單純耍任性吧。」


    耶露蜜娜露出一絲輕鬆的表情。


    「……有你這個女仆真是太好了。」


    聽她這麽一說,要卻不知道為什麽瞪大了眼睛,臉頰悄悄飛上一抹紅暈,接著又哼了一聲,移開視線。


    「那隻是因為我和你訂了契約。」


    說著,要直接伸手準備開門,同時低聲補上一句:


    「有你這個主人,我也覺得挺不錯。」


    了望車廂就在特級車廂的後方。現在的耶露蜜娜無法移動太遠的距離,老實說真是慶幸。


    火車還得過一會兒才出發,很多人在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結處和月台之間來來去去。耶露蜜娜用目光搜尋著剛才那個少女,不過現在人多擁擠,大概不可能找到吧。


    「……咦,那是……?」


    「怎麽了?」


    擁臍的人群中,好像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耶露蜜娜不由得停下腳步時,傳來要關心詢問的聲音。


    「……沒什麽,應該是看錯了。」


    人群中,已經再也找不到那張臉了。


    ——剛才那是克裏斯……吧?


    馬克有個哥哥。是個因為太愛女人,為了完全體會女人的心情而開始做女裝打扮的男人。他擁有常人難以理解的感性,耶露蜜娜也受了他多次照顧。


    耶露蜜娜拋開猶豫,再次邁開腳步往前走。


    了望車廂的車頂比一般車廂高,好像也可以走出車頂。腳下出現三格階梯,雖然旁邊也有扶手,但要還是搶先走了上去,伸出手扶耶露蜜娜上來。像這種貼心的地方,她是不會輸給馬克的。


    裏麵是一間寬敞的房間。中央豎著好幾根裝飾用的細長柱子,窗邊放著三張木頭椅子,每張椅子下方都設有讓人方便坐上椅子的台階。


    耶露蜜娜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要沒有坐,隻是站在她身旁。


    「好像也可以去上麵喔,在這裏就好了嗎?」


    耶露蜜娜輕輕點頭。


    「……我想看一下外麵。」


    雖然火車還沒有馬上要出發,光是從這裏眺望月台也夠有意思了。了望車位於最後一節車廂,附近車廂不是特級就是一級車廂,所以經過的人比較少。


    ——我的世界真小。


    耶露蜜娜熟悉的景色,除了法連舒坦因家的洋房,就隻有洛克渥爾了。事實上,多明尼克曾帶她前往探訪各個城市,隻是當時耶露蜜娜根本無心像這樣靜下來環顧周遭的景色。


    一陣沉默。


    耶露蜜娜原本就不多話,要和馬克也都很清楚她的個性,就算像這樣兩人獨處,他們都不會刻意找她說話。


    兩人隻是在同一個地方,朝同個方向望去。光是這樣,耶露蜜娜就很開心了。


    過了不久,要終於忍不住噗哧一笑。


    「……怎麽了嗎?」


    要似乎想到什麽好笑的事。


    「不是啦,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除了默默看書之外,還會看別的東西。」


    她說的或許沒錯。耶露蜜娜忍不住抓住裙擺。


    接著,那翠玉般的眼瞳目光閃動。


    「……因為我終於發現,書裏沒有我的夢想。」


    住在洋房裏是很舒適沒錯。有馬克、艾霞和要陪著自己,耶露蜜娜隻要喝喝紅茶,看看書就行了。


    可是,書裏沒有任何人。


    那天,被囚禁在(阿爾斯·馬格納)的鳥籠中時,耶露蜜娜一心想著:得回到原本的世界才行——得回到有馬克他們所在的世界——她這麽想著,死命掙紮。


    自己的容身之處不是鳥籠,也不在書裏。


    ——姊姊,也請你找到自己的夢想(未來)吧。


    當時,耶蜜莉歐這麽對自己說。所以,耶露蜜娜才會想把目光放在書本之外的世界。


    要露出意外的表情,苦笑著說:


    「你對書的執著,對我來說或許就跟『獵殺契約者』是一樣的。」


    「——我覺得不是。」


    耶露蜜娜不由得立刻反駁,要不服氣地撇了撇嘴。


    「喔,那你倒是說說看,那是什麽樣的心境變化?」


    就算她這麽問,耶露蜜娜也無法說明清楚。並不是變得討厭看書了,直到現在,書本還是為自己帶來許多知識。看到不愛惜書本的人時,耶露蜜娜也還是會很生氣。


    耶露蜜娜煩惱了一會兒,回答時依然麵無表情,聲音卻帶點不知所措。


    「……有我非做不可的事。可是,如果問我自己想做的是什麽,我卻不知道。」


    她從未思考過自己的夢想。因此,愈想愈覺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知道為什麽,要一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後開始捧腹大笑。


    「……你笑什麽啊。」


    「哎呀,原來你也有這麽平凡的煩惱。」


    「……這很平凡嗎?」


    「很平凡啊。以我來說,雖然獵殺契約者是我的生存價值,卻不表示我已經很確定自己的未來。你想說的那個,應該是抬頭挺胸地說出『自己辦得到的事』吧?那種事情,沒有人是一生下來就擁有的啊。」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啊。你又不是洋娃娃。會這麽煩惱,就表示你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類。」


    ——你又不是洋娃娃——


    這句話,出乎意料地在內心回蕩。


    ——是啊,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我並不是不在意。


    過去,父親將耶露蜜娜當作洋娃娃一樣扶養長大。因為有耶蜜莉歐的事,耶露蜜娜認為自己已經看開了,即使如此,那還是無法忘懷的事。


    事到如今已經不會為此哭泣了,但是聽到有人那樣說,還是覺得好過多了。


    「……謝謝你。能聽到你這麽說,我很高興。」


    耶露蜜娜這麽說著,自然地笑了。看到她的笑容,要反而顯得很驚訝。


    「什麽嘛,原來你也會有這種笑容……」


    被這麽一說,耶露蜜娜伸手撫摸自己的臉,想記得現在到底是怎麽笑的。不過,她還是弄不明白。


    耶露蜜娜一邊歎息,一邊丟出其他問題。


    「……你也會為了自己想做的事而煩惱嗎?」


    這麽問之後,要露出有些猶豫的樣子,點點頭說:


    「是啊,會是會啦……」


    「……那,你找到答案了嗎?」


    「誰知道呢?不過我已經知道,隻要有心想做,什麽都做得到。」


    「……什麽都……做得到。」


    隻要有心想做,什麽都做得到。


    耶露蜜娜想幫助耶蜜莉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想過。所以,連至今


    無人能及的(阿爾斯·馬格納)鳥籠都碰觸到了。


    連被認為不可能的事,都已從中找出可能性了。既然如此,確實可說沒有什麽是辦不到的。


    ——我究竟在追求什麽呢……


    這麽思考時,腦中閃過的是那總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少年。隻要有心,就能縮短和他之間的距離嗎?


    回過神時,耶露蜜娜發現自己正撫摸著嘴唇。


    結果,還是沒能問出口。馬克是否記得那件事——和耶露蜜娜接吻的事……


    她歎了一口氣,要眯起琉璃貓般的雙眸,彷佛看穿耶露蜜娜的心思。


    「不如趁這機會說清楚吧。和馬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要那宛如摸透自己心事的言行舉止,令耶露蜜娜忍不住用盡全力抓緊裙擺。


    「……我……」


    究竟想怎麽做呢。覺得和他之間距離遙遠,希望能更靠近他——說不定,還希望能彼此觸碰——這就是自己的想法。


    隻是,不知道該如何月言語表達。耶露蜜娜詞窮了,要則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我對那家夥的心意,你應該不會沒發現吧?」


    耶露蜜娜窺探似地瞥了一眼要的表情。


    「……果然是這樣啊……」


    要對馬克的心意,是耶露蜜娜一開始就發現的事。要之所以會來到洋房,也是馬克找她來的。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耶露蜜娜才遲遲不願雇用她。


    可是,即使如此,馬克依然認同她是洋房的一份子,耶露蜜娜也隻好答應。話說回來,耶露蜜娜本來就不是高傲到會在那種狀況下拒絕的人。


    過了一陣子之後,她開始會為一點小事心浮氣躁。不過,情緒也在和要好好談過之後穩定下來了。


    要雖然暗戀著馬克,卻教耶露蜜娜認識許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明明裁縫的手藝那麽好,要的言行舉止卻很笨拙。耶露蜜娜開始喜歡上這樣的要。


    正因為她和耶露蜜娜的思考模式完全不同,所以耶露蜜娜才能從她身上學到許多自己未曾察覺的事。也因此,才能那麽快找出精靈——(阿爾斯·馬格納)的本質。


    她很可靠——耶露蜜娜直率地這麽認為。


    最重要的是,待在個性幹脆俐落的她身邊是一件很舒服的事。過去從沒有人用那種語氣對耶露蜜娜說話。


    耶露蜜娜對要的感謝,不亞於對馬克。所以,這次才會帶她一起來。


    然而,就算是這樣,一扯到馬克又是另當別論。


    要用挑釁的語氣說了一句話:


    「——我已經把自己的心意告訴馬克了。」


    耶露蜜娜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接著才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剛才……說什麽?」


    耶露蜜娜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同時發現手也在發顫。


    「我對馬克說,我喜歡他。」


    難以置信。馬克雖然是耶露蜜娜的執事,但他並不討厭要。至少這一點耶露蜜娜還看得出來。


    「……馬克他……怎麽說?」


    這麽一問,要的表情便微微蒙上陰影。


    「他還沒回答我。」


    耶露蜜娜全身虛脫,對於這還未定案的事實,甚至感到鬆了一口氣。看到耶露蜜娜這副模樣,要露出勝利的微笑。


    「不過,找有把握,不會聽到不好的答案。」


    耶露蜜娜覺得一股熱氣衝上腦門。


    「——馬克……是我的。」


    這句話的聲音之大,連自己都嚇到了。


    要微微睜大眼睛,又馬上笑了起來。


    「你終於說出真心話了。」


    「……啊。」


    耶露蜜娜這才發現自己終於克服了自己。


    要伸出食指,對耶露蜜娜的額頭輕輕一戳。


    「傻瓜,既然如此還不快跟那家夥說。否則那個遲鈍家夥是永遠不會發現的。」


    沒錯,耶露蜜娜好不容易發現自己對馬克的心意,以及希望接下來怎麽做。所以,要才會為了讓耶露蜜娜說出真心話——為了讓她察覺自己的心意而故意挑釁。


    在不知如何是好的羞恥心苛責下,耶露蜜娜小聲探詢:


    「……你呢,這樣也沒關係嗎?」


    「什麽沒關係?」


    「……我手中握有(契約書)的權限,你說這種話好嗎?」


    「如果你隻是這種程度的女人,那我也不再承認你是主人。」


    要毫不猶豫地回答。


    (契約書)無法連他人的心意都扭轉,隻能奪走身體行動的自由。耶露蜜娜也理解那等於是無視人心。


    馬克將這樣的耶露蜜娜當作一個普通的人、普通的女孩來對待。所以,耶露蜜娜才會愛上他。


    「……看來,非做不可的事又增加一件了呢。」


    才這麽一說,要又伸出手指戳了一次耶露蜜娜的額頭。


    「傻瓜,那不是義務。隻是『希望』。」


    耶露蜜娜睜大翠玉般的眼瞳,不斷眨眼。這好像才是真正『想做的事』。


    「……原來如此,或許真如你所說。」


    接著,她又對要投以調侃的視線。


    「……不過,你還真是相當笨拙呢。」


    耍也喜歡馬克,換句話說耶露蜜娜是她的情敵。可是,明知如此,要還是想盡辦法讓耶露蜜娜察覺自己的心意,更催促她將這份心意告訴馬克。


    這簡直就是送糧草給敵人的行為。如果這不是笨拙,那什麽才是笨拙。


    聽耶露蜜娜這麽一說,要愕然睜大雙眼,接著才抿著唇,眯起琉璃貓般的雙眸。


    「唯獨不想被你這麽說。」


    她們彼此瞪著對方,同時噗哧一笑。


    怎麽可能討厭這樣的要呢。雖然是情敵,又是自己的女仆,要對耶露蜜娜而言,仍是有生以來第一個朋友。


    接著,耶露蜜娜端正姿勢,用真摯的眼光望向要,還有一件事必須確認。


    「……要,我有件事想問你。」


    「問吧。」


    「……把心意告訴他之後,接下來該做什麽才好?」


    要聽得瞠目結舌,然後用非常困擾的語氣輕聲地說:


    「這、那個……不就是交往了嗎?」


    「……所謂的交往,具體來說是怎樣呢?」


    「那……那種事,我怎麽會知道?你平常那麽多書都讀到哪裏去了?書裏都沒寫到嗎?」


    耶露蜜娜沉重地搖搖頭。


    「……大多數的故事,都在戀人終於得以結合的地方進入尾聲。可是,結合之後的事卻都沒有寫到。」


    「怎麽會有這種事,不是應該有些描寫嗎?」


    「……隻有描述關於結合的過程。」


    聽了耶露蜜娜的回答,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斷地眨著眼睛。像是在說「那不可能」般地搖頭。


    「應該有戀人被拆散的情節吧?或者除了主角之外,還有其他要好的人登場?」


    「……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寫到戀人如何交往啊。再說,如果是苦戀的故事,就更不會描寫日常生活裏的戀愛情景了。頂多就是戀人們一起喝喝紅茶、散散步,共同生活之類的。」


    耶露蜜娜說完,要依然難以置信地搖頭。


    「那不是跟平常沒什麽兩樣了嗎?」


    兩個對異性缺乏概念的少女,認定「交往」就應該做些和平日不同的事——不可能什麽特別的事都不做啊——不幸的是,沒有任何人能出來指摘她們的誤解。


    「……所以我才問你嘛。」


    既然要已經將心意告訴馬克,一定


    也知道交往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所以耶露蜜娜才會忍住羞恥開口問她。就在她滿懷期待地等待答案時,要帶著一臉老實的表情回答: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嗎?」


    「不好意思。」


    要用心虛的語氣回答,剮才的自信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接著,輪到要用窺探的眼光望向耶露蜜娜。


    「在社交界人們都是怎麽做的呢?那種事你應該很清楚吧?」


    「……我不知道。如果是耶蜜莉歐一定很清楚吧。我幾乎都躺在床上。」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母親在我剛懂事時就已經長眠了。所以,連夫妻生活是怎麽一回事,我都不清楚。」


    耶露蜜娜淡淡地這麽說,要卻整個人驚訝到身子往後仰。


    「你、你——你已經在想那種事了嗎……?」


    被這麽一說,耶露蜜娜才發現自己做出不得了的發言——夫妻生活是怎麽一回事……


    「……不、不是那樣啦。隻是,我很想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麽相處的。」


    不知不覺問裙擺已經皺了一大片。耶露蜜娜心慌意亂,從頭到尾都緊緊抓住裙擺。另一方麵,要也不斷擺弄手中的刀,導致刀柄的係帶都鬆開了。


    不知所措的兩人,總算察覺到自己有多狼狽。耶露蜜娜拉直裙擺,撫平皺褶,要則是重新將係帶簡單係好。接著,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


    「算了,這方麵的事就交給對方決定好了。」


    「……也、對……再怎麽說他都是法連舒坦因家的執事,這種程度的事不可能辦不好。」


    這兩個少女,實在都單純得不能再單純了啊。


    ※


    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能力的門檻又被拉高了的馬克——現在正用一隻手壓著胃。


    另一隻手雖然姿態優雅地放在大腿上,頭卻垂得低低的,彷佛對那隻手有多感興趣似的.他平常總是維持抬頭挺胸的坐姿,現在卻像這樣彎腰駝背,蜷著身體。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喀啦叩隆……火車無言地持續行駛於軌道上。


    這是一輛從洛克渥爾開往格朗泰雷沙的慢速列車。


    坐在馬克正對麵的是洋房的廚師,也是(魔彈射手)瑟莉亞。現在,她正帶著一臉不悅的表情,默不吭聲。偶爾偷偷抬起眼睛看她,她便對馬克投以放火燒人般惡狠狠的眼神。


    瑟莉亞有張堪稱美女的臉蛋。被她這麽美的女人投以如此熱情的視線,應該沒有男人會覺得不愉快吧。然而,態度是否友善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因為運氣不好,車上隻剩下麵對麵的兩個位子,隻好和她相視而坐。


    一小時前,馬克正好闖進瑟莉亞和阿爾巴融洽的氣氛中。他小心翼翼地躲在聽不到兩人對話的距離之外——除了馬克,還有好幾個旅客也這麽做了——卻還是被瑟莉亞發現了。


    不知道是羞恥心使然,還是單純因為氣氛被破壞而生氣,從上了車開始,她就一直瞪著馬克。


    馬克的精神再怎麽強韌,也無法毫發無傷地承受到最後一刻。開始有點懂得潔諾芭想躲進棺材裏的心情了。


    順便一提,找不到潔諾芭的人。那女孩有人類恐懼症,想來大概不會進入人多的地方,而是在哪裏徘徊著吧。


    ——已經不行了,連三十分鍾都撐不下去了。


    目的地是終點格朗泰雷沙,火車已經行駛三分之二路程,剩下不到三十分鍾就到了。遺憾的是,馬克的精神無法繼續撐到那個時候。


    馬克下定決心,對瑟莉亞開口:


    「瑟……莉亞小姐。」


    看得出瑟莉亞隻稍微變換了姿勢。馬克沒有勇氣抬頭看她的表情,隻好將目光望向窗外。


    「——天氣……真好呢。」


    「……是嗎?」


    窗外的天色彷佛呼應著馬克此刻的心情,滿天灰蒙蒙的烏雲,想必很快就要下起雨來。


    馬克身上不斷流出討人厭的黏膩冷汗,他終於放棄掙紮,低下頭說: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也沒有聽見你們談話的內容,是不是可以請你原諒我了呢?」


    瑟莉亞歪著頭,看似一頭霧水,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麽似地發出「喔喔」的聲音。


    ——所以?她並不是在氣自己破壞了他們的氣氛嗎?


    正當馬克如此疑惑時,瑟莉亞從懷中取出樹果——不知道為什麽她會隨身帶著這東西。


    「嗚啊?」


    她拿起樹果,毆打馬克的額頭。


    「赦免。」


    看來,是用這一擊換來她的原諒了。


    從她剛才無所謂的語氣——既然如此又何必拿樹果打人——和相對溫和的力道看來,瑟莉亞臭臉是為了別的原因。這麽說來,她並不是在瞪自己,隻是在想事情?


    馬克鬆了一口氣,確認眼鏡沒被打壞之後,輪到瑟莉亞開口了。


    「你為何外出?」


    「現在才問這個?」


    馬克不由得認真地反問。接著,才想起耶露蜜娜離家出走時,瑟莉亞已經外出了。


    「是這樣子的——」


    畢竟還是沒有膽量把自己和要之間的事說出來,他便隻說明了耶露蜜娜離家出走的部分。


    「你犯了什麽錯?」


    「為什麽說得好像全都是我不對!」


    瑟莉亞對眼鏡滑落的馬克毫不關心,隻顧著自言自語。


    「離家出走……」


    「怎、怎麽了嗎……?」


    瑟莉亞向來以攻擊馬克為樂,還以為她又要出手攻擊,馬克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往後退,卻發現瑟莉亞什麽動作都沒有,隻是這麽微微低聲呢喃。


    「那種經驗,不管是誰,至少都會有過一次吧。」


    「喔……你是這個意思啊。」


    小時候,因為父親事業破產,看到父母被金錢遺著跑的樣子,對父母失望的馬克就此離家出走。後來更踏上犯罪的道路,不知不覺走到今天這一步。


    姑且不論前因後果,如此一來耶露蜜娜也將擁有離家出走的經驗了。馬克厚臉皮地擅自感到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


    ——這麽說來,瑟莉亞小姐也是羅?


    仔細想想,盡管住在同一棟洋房的屋簷下,對於瑟莉亞的事,馬克知道的不多。雖然每天早上都會在廚房碰麵——被她用方糖攻擊——卻幾乎沒有交談的印象。


    這樣的瑟莉亞,其實很擅長照顧別人——馬克除外——可是,卻從沒聽過她提起自己的事。


    馬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道:


    「瑟莉亞小姐,你要去哪裏呢?」


    聽他這麽一問,瑟莉亞便將目光轉向窗外流動的風景。


    「去把以前的事,做個了斷。」


    她的眼神之中,閃過一抹契約者特有的陰影。


    ※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刺耳的鈴聲響起,車身開始搖晃。


    火車似乎就要出發了。


    從了望車廂裏,站在月台上揮手的人們一覽無遺。不知道是來為誰送行,有個孩子追著火車跑了起來。


    當耶露蜜娜眺望逐漸向後遠去的景色時,要在她身邊的位子上坐下。


    「所以呢?你該不會是為了尋找夢想才跑到這種地方來的吧?」


    耶露蜜娜輕輕點頭。話題確實有點扯遠了,差不多該言歸正傳。


    「……要,你身上有硬幣嗎?」


    要訝異地蹙眉,但仍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枚硬幣。硬幣正麵是一位男性的側臉頭像——那是獨立戰爭的英雄,卡隉基


    總統——硬幣反麵則刻著總統府建築。這是一枚黃銅製的五十格司硬幣。在這個國家,因為不符成本,所以不使用金幣或銀幣。


    要拿出的硬幣,正好是耶露蜜娜想要的。耶露蜜娜收下硬幣,望著正麵——男性的側臉頭像。


    「……我和耶蜜莉歐,就像一枚硬幣。我們分別是(阿爾斯·馬格納)這枚硬幣的兩麵。當其中一個人出現在正麵時,另一個人就會被囚禁在鳥籠中。」


    說著,她翻過背麵——刻著總統府建築物的那一麵。形似神殿的建築物,恰好表現出鳥籠的意象。


    看到那個,要也認同地點點頭。


    「契約者正是以自己的生命當作貨幣來支付代價的。你的譬喻沒有錯。」


    「……原本我們應該是不同的兩枚硬幣。然而(阿爾斯·馬格納)卻不知道這個,所以我才能使用(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


    接著,耶露蜜娜出示硬幣正麵說道:


    「……我想讓耶蜜莉歐醒來,等於試圖讓一枚硬幣兩麵都是正麵。」


    「如果用賭博來比喻,這可就是出老千了。」


    要的譬喻令耶露蜜娜睜大雙眼。她說得確實沒錯,因為自己現在想做的,就是從(阿爾斯·馬格納)手中搶回耶蜜莉歐這筆賭金。


    耶露蜜娜苦笑著歎息。


    「……對,我就是打算出老千。隻要能騙過(阿爾斯·馬格納),我就贏了。可是……」


    「可是……?」


    「……(阿爾斯·馬格納)不接受這枚假硬幣。」


    要警覺地眯細眼睛。


    「發生什麽事了?」


    耶露蜜娜先輕輕地深呼吸了一下。已經有確切的證據了,這是難以推翻的事實。然而,要從自己嘴裏說出來,還是需要相當程度的勇氣。


    過了一會兒,她才嘴唇顫抖地開口:


    「……我讓耶蜜莉歐成為『正麵』,所以(阿爾斯·馬格納)似乎將另一麵視為『背麵』了。」


    這麽一說,要也懂了。她用力睜大雙眼。


    「不會吧……」


    耶露蜜娜微微點頭。


    「……硬幣的表裏兩麵反過來了,再過不久,我就會被囚入鳥籠。」


    這就是耶露蜜娜不想在房裏休息——不、應該說不能休息的原因。


    事情的導火線,是一個月前耶露蜜娜和耶蜜莉歐「交換」的事件。


    在那之前,耶蜜莉歐發現自己醒來時不是在自己的身體裏,而是耶露蜜娜的身體,當時就覺得奇怪了。但是,當時的耶露蜜娜正被(阿爾斯·馬格納)吞噬,沒有足夠的心力深入思考。


    接著,隔天耶蜜莉歐以接近完整的型態醒來。在那段期間當中,耶露蜜娜一直被囚禁在鳥籠。不是因為(空白契約書),而是因為(阿爾斯·馬格納)。


    「……看起來像是因為佩恩等人所造成的那場騷動,使得(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提升,其實不是這樣的。是因為表裏兩麵對調了,我成為『背麵』,所以不再是借來的力量,力量的精準度才因此提升了。」


    「契約精靈交換了宿主,真是難以置信。」


    沒有(容器)的契約精靈,隻能住在人心的縫隙之中,而進入這些縫隙之中的精靈也無法從那裏脫離。除非契約者喪失生命,否則契約精靈隻能與契約者命運與共。


    「……我說過,我們是兩人一體。代價的定義錯亂了。」


    要難得地流露狼狽的語氣。


    「為什麽?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你——(空白契約書)明明慘複了我們付出的『代價』啊?」


    「……(契約書)隻不過是麵鏡子,還是有哪裏出錯了。」


    一如映在鏡中的身影左右相反般,(契約書)看起來確實還原了要他們幾個契約者的代價,但是,每個人的狀況依然產生某些缺陷。


    「……當艾霞說顏色看起來顯得錯亂時,就該有所警覺了才對。」


    艾霞是第一個與耶露蜜娜訂定契約的契約者。她付出的代價是「顏色」。世上所有顏色,在她眼中都成為灰色。


    用(阿爾斯·馬格納)治好她的眼睛時,並沒有產生任何障礙。然而,等到用(空白契約書)覆蓋之後,她就開始出現輕微的色覺異常了。


    自己對她感到抱歉——害艾霞好不容易重獲的彩色世界染上錯誤的顏色。當時,耶露蜜娜隻輕描淡寫地這麽想,沒發現情況的問題所在。


    「……我還以為不會這麽快。看來,如果隻是意圖欺騙的話,沒有必要與(阿爾斯·馬格納)相抗衡。」


    耶露蜜娜閉上眼,想要接受眼前的事實。


    「……(契約書)確實送到(阿爾斯·馬格納)手上了。我也從(阿爾斯·馬格納)手中取回了耶蜜莉歐。」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希望。從那天、從失去耶蜜莉歐的瞬間開始,耶露蜜娜隻為這個目的而活。隻要耶蜜莉歐可以回來,她連命都可以拋棄。


    然而,耶露蜜娜卻沒有開心的情緒。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成為耶蜜莉歐的替身又不是耶露蜜娜的心願,她想要的,是兩人再度攜手向前。


    要依然睜大眼睛,整個人僵在原地。不過很快地,她又搖頭否定耶露蜜娜的話。


    「隻要再使用一次(空白契約書)不就好了嗎?」


    「……這個辦不到。(契約書)隻能騙過精靈一次。再說,(契約書)也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不在你手上……這是什麽意思?」


    「……我已經無法幹涉(契約書)了。雖然還可以訂定契約,卻無法使用能力。」


    這也是耶露蜜娜會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的最大原因。


    ——要是能使用潔諾芭的能力,說不定會輕鬆一點——


    馬克曾經這麽說過。潔諾芭的能力是使「血液」產生異變,據此能令人產生超越原本的體能,並創造出再生能力。以(契約書)模仿的能力雖然略遞於原創者,但還是比一般人優越許多的能力。原本應該可以這麽做才對。


    然而,耶露蜜娜已經沒有體力了。耶露蜜娜外出之後不久就耗盡體力,不必馬克提醒,早就使用了潔諾芭的能力。


    結果,力量真的有在短暫一瞬間變強了。(契約書)的能力原本就遜於原創者,或許是因為這樣吧,現在也無法使用其他能力,尤其是艾霞的能力——原本還經常使用她的遠視能力,現在卻……


    要以手撐額,陷入思考。


    (空白契約書)——還有(阿爾斯·馬格納)。要研究這兩樣東西時,耶露蜜娜在各方麵提供了自己很多意見。耶露蜜娜想到的事,她也想到了。


    不久之後,或許是要也理解到已經無計可施了吧,她用沮喪的語氣問耶露蜜娜。


    「那你打算怎麽辦?」


    「……(阿爾斯·馬格納)不會容許睡美人離開。我失去身體的所有權,無法逃離鳥籠。」


    要撥開白發,雙手抱頭。


    「本來不是一直都沒事嗎?」


    「……那是因為耶蜜莉歐為我爭取了時間。那天,耶蜜莉歐自己委身於鳥籠,所以才騙過(阿爾斯·馬格納)的眼睛。」


    「那麽原因是出在和佩恩他們的契約嗎?」


    耶露蜜娜搖搖頭。


    「……無論如何,都已經麵臨極限了。」


    佩恩那件事,或許真的是喚醒(阿爾斯·馬格納)的導火線。然而,耶蜜莉歐爭取到的時間本來就並非無限,事情遲早會變成這樣。


    耶蜜莉歐爭取到的時間是「一個月」。耶露蜜娜很幸福,因此而能找尋自己想做的事,也沒遇上嚴重的事件,隻要向前走就行了


    。


    「你不能丟掉(契約書)嗎?如果不是你,而是我或馬克,也不會發生交換的事吧。」


    「……交換並不是因為(契約書)的關係。是因為(阿爾斯·馬格納)想要『代替品』。再說,就算丟掉(契約書),也無法讓正反麵交換回來了。隻會變得沒有人能保護耶蜜莉歐而已。」


    要無力地垂下肩膀,白發遮住她的臉,看到的隻有因不甘心而緊抿的嘴角。


    「為什麽,你剛才不是說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訴那家夥了嗎?」


    耶露蜜娜握住要的手。


    「……關於這個,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要稍稍拾起臉來,眼裏有些許淚光。


    「……我失去耶蜜莉歐時,滿腦子隻有耶蜜莉歐的事。能夠找到那個可能性,臆該是我運氣好吧。」


    「我該……做什麽才好?」


    「……我想,馬克大概會跟我一樣,滿腦子隻想著要喚醒我。然而,奇跡是不會發生第二次的,再也不會有人喚得醒睡美人了。」


    耶露蜜娜握著要的手加重了力道。


    「……當我不再醒來之後,我希望你能抓緊馬克。就像馬克將我帶出去一樣,希望你也把馬克帶走。」


    要甩開耶露蜜娜的手。


    「你開什麽玩笑——別太過分了!」


    要站起身來,揪住耶露蜜娜的領口。(阿爾斯·馬格納)雖然敏感,這次卻沒有在違反耶露蜜娜意誌的情形下出現。


    「我又不是你的替身!我喜歡那家夥也不是為了你。什麽叫『希望你帶他走』啊!難道你以為把他讓給我,我就會滿意了嗎?」


    耶露蜜娜也不服輸地捏起要的臉頰。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讓給你了?我才不讓。馬克是我的執事,我並不打算睡在鳥籠裏。我答應過耶蜜莉歐,要兩個人一起往前走。要是我睡著了,豈不是無法達成約定了嗎?」


    連耶露蜜娜都對自己說了這番話感到驚訝,更別說是睜大眼睛的要。


    「……直到最後,我都不會放棄。可是,如果那樣還是不行的話,如果我隻能沉睡的話……到那時候,如果對手是你,我願意接受。如果是你的話,我就能放棄馬克了。因為你絕對不會離開馬克。所以……拜托了。」


    要把手從耶露蜜娜的衣服上收回,順了順自己的衣服。接著,不知道為什麽嘻嘻一笑。


    「——我拒絕。」


    她那毫不拖泥帶水的笑容,怎麽看都不像在開玩笑。


    「……難道你不喜歡馬克嗎?」


    「喜歡啊,但是這和那是兩回事。你如果退出,那我也隻好放棄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耶露蜜娜百思不得其解,這麽一問,要便露出一副無奈至極的樣子搖搖頭說:


    「我說你啊,也真是夠笨了。既然如此,那我反問你,要是我因為某種原因先死了,你能開開心心地去向馬克告白嗎?」


    「……唔。」


    接著,要伸出手指朝耶露蜜娜眼前一指。


    「要是不喜歡這樣,那就奮戰到最後……不,光是奮戰還不夠,要戰勝才行。戰勝之後,再回來站在我麵前,和我一決勝負。」


    「……到底是要決什麽勝負啊?」


    「難道這不算決勝負嗎?」


    耶露蜜娜不禁噗哧一笑。像這樣大聲說話,又笑又爭吵的,真是完全不像自己。雖然不像自己,但這樣感覺也不壞。


    接著,耶露蜜娜再次握住要的手。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更改要拜托你的事吧。我絕對會醒來,並且脫離鳥籠。所以——」


    突然一陣暈眩,讓她的視野暗了下來。


    「——這段期間,這個身體就交給你了。」


    耶露蜜娜已經再也使不上力,失去重量感的她就此倒下,而要穩穩地接住了她。


    「交給我就對了。無論是你的身體還是耶蜜莉歐,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守護到底。」


    在漸行漸遠的意識中,彷佛聽見要的聲音。


    「你在吧?幫我個忙——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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