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座城裏的服飾店，瑟莉亞確認過錢包裏剩餘的錢，不禁微微皺起眉頭。一個不節製就花了太多錢。這也難怪啦，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剛買的，櫃台上還有另外一個紙袋。
瑟莉亞剛滿十六歲。
她原本的身高並不算高，而這一年來突然開始長高。拜此之賜，包括內衣在內的衣服幾乎都不能穿了。
由於沒有固定收入，她在金錢方麵向來很注重節約，但是實在是不行了。沒辦法，隻好全部換新。
太寬鬆的衣服穿起來動作不俐落，所以她不大喜歡。買下的衣服是貼身細窄的長褲，襯衫也是剛好合身的。腰間纏著幾條皮帶，投石器則和皮帶一起掛在腰上。自豪的紅發綁成麻花辮，垂在背上。
「那個、瑟莉亞小姐……」
才剛付完錢，就聽見泫然欲泣的聲音。瑟莉亞不耐煩地回頭一看，男孩裏歐就站在那裏。不知道是有什麽讓他害怕的事，還是單純太冷，隻見他按著衣角的手不停發抖。
「……什麽事？」
「不，我才想問這句話呢。」
瑟莉亞不理解男孩想說什麽，眨眼表示疑惑。
「你過到什麽困難了嗎？」
「就我所知，這是自己人生裏遇到最大的困難了。」
他看起來不像開玩笑，瑟莉亞隻好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點點頭。
「我們也不是陌生人，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不妨說來聽聽。」
「請問，瑟莉亞小姐，對於我的服裝打扮，嫁沒有什麽話想說嗎？」
他問這問題的語氣聽起來相當不服氣，於是瑟莉亞重新好好打量男孩身上的服裝。
裏歐穿著適合出現在社交場合的禮服，裝飾著層層輕飄飄的蕾絲花邊，胸前還塞了東西，使他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位美麗的淑女。
「很可愛啊。連同性的我看了都覺得被挑逗了呢，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瑟莉亞微微紅了臉，而裏歐竟然哭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因為穿成這樣而引起別人的欲望，沒什麽好高興的！一點也不值得高興。再說，我是男人，到底要我說幾次啊，我是男人！」
「你會用這麽難的詞匯啊，真聰明。」
瑟莉亞撫摸男孩的頭哄著他。順便說明一下，裏歐自己的衣服已經被賣給舊貨商了。
事實上，裏歐跟著瑟莉亞已經過了一年。
他所持有的（牧神）情報，指出對方正在『追蹤原住民的遺產——（精靈容器）』。亞隆原本就是狩獵稀有動物的獵人，會對原住民遺產產生興趣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
隻要跟著追蹤（精靈容器），三次裏有一次會發現亞隆留下的足跡。話雖如此，還是一直找不到亞隆。
不過，瑟莉亞依然一路追蹤……隻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裏歐也一路跟著她。他似乎還沒放棄報答瑟莉亞的救命之恩。
一年下來，瑟莉亞也對趕跑他一事死心了。不過，這回她想到可以拿裏歐來玩耍。
瑟莉亞每次看到紅著臉、噙著淚的裏歐，就會情不自禁地燃起嗜虐心。這個男孩其實很想被自己欺負吧，瑟莉亞當真這麽想過。
心滿意足的瑟莉亞笑咪咪地看了看裏歐，直接走出店外。
「噫！瑟莉亞小姐，請等一下！我、我穿這樣無法在街上走動啊！」
「我想應該沒問題，因為不管怎麽看，裏歐都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嘛。」
「我不是女孩子！我不是女孩子！」
盡管一邊哭叫，裏歐仍不屈不撓地跟在她身後。怎麽會這麽可愛呢？如此一想，瑟莉亞突然產生一個疑問。
——我覺得裏歐可愛，是嗎？
她忽然發現哭聲消失了。裏歐雖然不會自己離開瑟莉亞，卻經常跟著陌生人跑掉。過去也曾被人肉販子抓走。
回頭一看，裏歐氣鼓鼓地跟在後麵。看到他還在，瑟葡亞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
就算被打扮成女孩，裏歐還是會跟著自己，實在太可愛了。同時，瑟莉亞內心也湧現一股不安——要是他沒跟上來怎麽辦？
即使沒有裏歐，瑟莉亞的目的也不會改變。依然要找到（牧神）——亞隆，把他帶回家。然而，要是沒有了裏歐，一定會很寂寞吧。一定會寂寞得難以忍受吧。
裏歐不知道為什麽露出驚訝的表情。
「怎麽了？」
被她這麽一問，他便害羞地低下頭。
「瑟莉亞小姐太奸詐了，被你用那種表情盯著看，誰還抱怨得出來啊。」
嗯？瑟莉亞不解地歪歪頭。
「我是什麽表情？」
「呃……就是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表情。」
「是啊，我是高興得不得了。」
說著，瑟莉亞微微一笑。這次輪到裏歐臉紅了。
「瑟莉亞小姐，你最近變得經常會笑了呢。」
「有這回事嗎？」
瑟莉亞歪著頭想，裏歐像要掩飾什麽似地咳了幾聲。
「先、先別管那個了。關於（精靈容器），好像一直找不到相關情報呢。」
「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現在已經幾乎沒有原住民了，他們逃離的時候，不可能把自己的寶物（容器）丟下不管。至於出了什麽差錯而無法帶走的例子雖然有，但不會太多。」
「可是，正因為是這樣的寶物，所以才吸引人吧。」
瑟莉亞再次疑惑地偏過頭。
「話說回來，裏歐為什麽在找（精靈容器）呢？」
裏歐從遇到瑟莉亞之前就已經在找（精靈容器）了。似乎因為這樣，才會途中與同樣在找（容器）的亞隆相遇。然而，瑟莉亞從未問過裏歐尋找（容器）的理由。
從相遇至今都已經一年了，瑟莉亞滿腦子隻想著要怎麽趕跑裏歐。
「瑟莉亞小姐，你知道所謂的契約者嗎？」
「沒見過，但大概知道那是什麽。」
（牧神）似乎也是契約者，雖然在瑟莉亞小時候，他看起來並不像……
「你不認為契約者很厲害嗎？擁有人類所沒有的超能力，擁有比人類優越的感知力。」
「裏歐想成為契約者嗎？」
「要是可以當得上，那當然很開心啊。如果有那樣的力量，就能幫助許多遇到困難的人了。」
善艮的念頭，很像裏歐會說的話。
「聽說契約者也有必須付出『代價』的風險。」
其中，也有些代價是會讓人往後的生活變得更艱難。當瑟莉亞得知亞隆是那樣的契約者時，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都是『代價』害得亞隆無法回家。
亞隆失蹤不久，她就聽聞了（牧神）的傳聞。因此，她把這解讀為是成為契約者之後，亞隆才從家人麵前消失。
裏歐搖搖頭。
「隻要能獲得那樣的力量，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值得。可是，並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契約者，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當得上。」
「所以你才開始尋找（精靈容器）？」
「對！聽說（容器）的力量甚至淩駕於契約者之上！」
想像裏歐行使超能力的模樣——瑟莉亞不由得歎了口氣。
「那不適合你。」
這麽善良的男孩卻對力量如此執著，實在令人覺得很不搭調。瑟莉亞一搖頭，背上的麻花辮就跟著左右搖晃。
裏歐無視於訝異的瑟莉亞，眼神閃閃發光。
「等我拿到（容器），第一件事就是要讓瑟莉亞小姐幸福！」
「沒那個必要。」
提議被當場駁回，裏歐眼眶再度泛淚。瑟莉亞竟因此感
到一種安心的喜悅，不由得微微發抖。
「你好過分，我是非常認真的……」
瑟莉亞微微一笑，又邁開步伐向前走。
——或許，我現在已經夠幸福了吧。
瑟莉亞追蹤著（牧神）。然而，牽引自己往前走的究竟是對父親的執著？還是為了實現裏歐的夢想？
盡管『理由』逐漸曖昧不明，瑟莉亞卻覺得這樣感覺也不壞。
※
這裏是特級車廂的走道。要來到耶露蜜娜住的臥鋪房間時，視線立刻望向馬克身旁的人。
「——不過，真沒想到你也在。」
要疑惑地發問，瑟莉亞微微聳了聳肩。
「巧遇，我是來辦私事。」
在慢速列車上，馬克好不容易從瑟莉亞的壓力中獲得解放，抓住車長問了格朗泰雷沙的發車時刻表。這種時候，隻要從袖子底下偷塞一點錢，對方的態度就會很友善。
就這樣，馬克隨即得知耶露蜜娜隻可能搭乘這輛威厄特號的情報，並在十幾分鍾前抵達格朗泰雷沙，飛奔上這輛火車。隻不過，不知為何瑟莉亞也跟著一起上車了。似乎她的目的地也是格朗泰雷沙。
要確認過瑟莉亞身上穿的服裝後，再次抬起頭。
「那麽，你不是以女仆的身分出現在這裏羅？」
「是為了別的事。」
「這樣啊……」
要很少用這種惋惜的語氣說話。馬克雖然不解，仍丟出自己的問題。
「那現在耶露蜜娜的狀況怎麽樣？」
投射過來的，是要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神。與其說她在生氣，不如說她正盡力不讓感情表現o出來。
「又開始『交換』了，過陣子應該就會醒來了吧。不過，不知道到時候會是耶露蜜娜，還是耶蜜莉歐。」
隻要聚集愈多契約者，耶露蜜娜就會愈快成為睡美人——這是馬克在一個月前的事件中聽說的情報。
現在的狀況，就是看耶露蜜娜先睡著，還是耶蜜莉歐先醒來了。
「耶露蜜娜睡著的時候，耶蜜莉歐就會出來了，對吧。」
馬克壓低聲音確認，要卻不知為何別過視線。
「……事情有點變化了。」
要呢喃的聲音太微弱，因此馬克聽不見。他正想追問時，要卻望向瑟莉亞。
「瑟莉亞，抱歉，我有話跟這家夥說，耶露蜜娜可以麻煩你照顧一下嗎？」
「知道了。」
確定瑟莉亞進入耶露蜜娜房中後，要逕自踏上走道，往前走就是了望車廂。馬克之所以能立刻找到耶露蜜娜和要，正是因為她們剛才一直在裏麵談話。
這兩個外表亮麗的少女湊在一起實在太引人注目，吸引了不少旅客圍觀。
看到那一幕，馬克和瑟莉亞立刻跳上列車。就在此時，火車也正好出發了。不少旅客因為貪看耶露蜜娜她們而忘了搭車，紛紛發出哀號。其中還有孩子為了追趕火車，哭著在月台上奔跑。幸好父母還跟在身邊，應該不是走散。
當馬克回想著這些事時，要突然停下腳步。她站的位置正好在兩節車廂中間，一塊附有扶手的踏板上，底下裝著車廂連結器。
一陣足以吹跑兒童的強風，伴隨嘎嘎作響的車輪聲，將周遭的聲音全部掩蓋。若不想被人聽見談話的內容，這裏是最適當的場所了。
——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特地把自己叫到這種地方來，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馬克再次轉身麵對要，要則以堅定的態度開了口：
「我想先問你，你應該沒偷聽到我們說話的內容吧？」
「請不要看扁我好嗎？偷聽女性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我還沒墮落到那種地步。再說，現在站在這裏，你也知道我根本聽不到你們說什麽吧？」
幾分鍾前，馬克和瑟莉亞就是躲在這裏。因為馬克怕被她們看見，無法再靠得更近。
要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輕輕地點頭，再度投以銳利的視線。
「那麽，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在琉璃貓般的雙眸睥睨之下，馬克顯得手足無措。
要對自己告自，不過是幾小時前的事。自己丟下她不予回應，卻一心追著耶露蜜娜而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對要的一種輕蔑吧。
——不，我可是耶露蜜娜的執事。無論和要是什麽關係，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馬克將圓眼鏡推回正確的位置，毅然決然地回答：
「我是耶露蜜娜的執事，身為主人的影子，無論她到哪裏，跟著支持她就是我的使命。」
要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她當然知道耶露蜜娜的苦衷，也並非抱持隨便的態度隨侍耶露蜜娜身邊。對馬克說的話，她應該能夠理解。
「原來是這樣，那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你就站在那邊吧。」
像這種豪華客車，車廂前後都設有扶手站立處。這裏也有扶手，剛好可以站在這裏眺望車外的風景。很多沒錢買坐票的人，都會站在這些地方或爬上車頂。
在要的催促下，馬克站到扶手旁。雖然不明白她的意圖何在，不過大概是為了方便說明什麽吧。馬克老實地按照指示做。
「站在這裏就行了嗎？」
「再後退一點。」
盡管不明就裏，馬克還是往後退了。退到後腰剛好碰到扶手的地方。
「已經沒辦法再後退了喔。」
「喔，那就站在那邊吧。」
要帶著冷靜大方的表情走向馬克。接著，她輕輕伸出雙手，往馬克胸口一放。白發被風吹動，臉頰染上一層淺淺的紅暈。她抬起琉璃貓般的雙眸，用請求的眼神仰望著馬克。
對馬克而言，要不但是自己懷有好感的對象，也是曾對自己告白的少女。看到她這樣積極地攀上前來，馬可也快把持不住感情了。
馬克用鋼鐵般的自製心壓抑了那股擁抱她的衝動，整個人呈現向後仰的姿勢。
「等、等一下啊，要！這、這樣我很困擾，現在還無法給你答覆——哇啊啊啊啊？」
碰——不知所以然地，馬克被要用力推了出去。
馬克發出尖叫，保持後仰姿勢的他無力抵抗，從奔馳於荒野的火車上摔落。
「——你、你你你在做什麽！」
他的身體往下跌，手仍頑強地抓住扶手。單腳拖在地上，發出可怕的摩擦聲。
「……真難纏，快點掉下去啊——（沙波）！」
有著細致雕花的扶手表麵出現了漣漪。在要的能力之下，被她碰到的東西都會『液狀化』。馬克握著的扶手不再有扶手的觸感，整個人被甩出騰空。
——啊啊，我就要這樣死了嗎……
被幾小時前向自己告白的少女殺死，這一定是一場惡夢吧。從小時候拿哥哥克裏斯做的玩具遊玩的記憶，一直到為耶露蜜娜倒紅茶的最近的記憶，生平記憶如走馬燈般閃過腦海。
當秘密基地被燒毀，失去所有財產的記憶閃過時，他瞬間感到一陣悲傷。再也賺不到那麽多錢了嗎？馬克想起自己無法原諒阿爾巴的理由，原來就是這個原因。
「——我不能死在這種地方啊！」
鏗！他拿出銀小刀插入車體。
銀在金屬中的強度偏低，之所以能插入車體外殼的裝甲，靠的是馬克的實力。
然而，銀小刀的強度仍不足以支撐馬克的體重，瞬間扭曲。與此同時，馬克的手也抓上車窗突出的部分。
——手、手會滑……！
絲絹手套減低了摩擦力，眼看抓住車窗的手逐漸滑落。
——難、難道命中注定我要死在這裏
？
馬克正想放棄時，車窗忽然打開了。
「……你在那裏做什麽呢？」
從窗戶裏探出一張臉，是個美麗的少女。一頭卷曲的鬈發，一雙大眼睛，長相完全不遜耶露蜜娜與要，稱得上是個美少女。
對少女來說，一定完全無法想像眼前的事態是如何發生的吧，隻見她臉上寫滿了疑惑。
馬克擠出最後一絲力氣開口：
「請……幫幫我。」
「好的。」
少女一邊驚訝地眨眼，一邊立刻抓住馬克的手臂。接著——
「——咦？」
感覺身體騰空的馬克發出錯愕的聲音。
少女輕而易舉地抬起馬克，將他丟進車內的房間。
馬克被丟進去的是特級車廂的其中一間臥鋪房。這節車廂共有三間房間，耶露蜜娜的是中間那間，這裏則是她隔壁房——靠近車頭的房間。
另一方麵，將馬克丟進房內的少女，則是擔心地過來查看他的狀況。
「你沒事吧？」
「啊、呃……謝謝你救了我。不好意思，把你房間弄髒了。」
馬克滾進房裏時，掀開了地毯，還把桌上的東西掃落一地。
一這麽道歉，少女就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這不是我的房間。」
馬克不解地歪著頭。
意思是說……這是她朋友訂的房間嗎？
少女穿著奇特的服裝，類似耶露蜜娜參加社交活動時穿的那種禮服，袖子上卻到處貼滿了紙條。再加上能以單手舉起馬克的臂力……馬克也發現少女的手臂似乎相當堅硬。
——那是……義肢？
總之，她看來確實不像會搭特級車廂的乘客。可是，闖空門的小偷會這麽好心出手搭救嗎？大概是她表達錯誤了吧。
馬克迅速整理混亂的室內，並彬彬有禮地對少女鞠躬。
「總之，謝謝你救了我。雖然想好好向你致謝，但我現在趕時間，請問你住在這間房間嗎？」
少女搖頭。
「我隻是做了身為人該做的事，不需要致謝。」
怎麽會有這麽正直的女孩呢，馬克感動得差點要哭了。
「可是——？」
正打算至少交給她一點謝禮時，馬克忽然無言了。因為少女的身影轉眼間已消失。
這房裏能躲藏的地方頂多隻有床，話說回來，要在身為契約者的馬克未曾察覺的情況下移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消失了……？」
驚愕之餘，想起自己正處在別人的房間，馬克趕緊走向房外的走道。
※
一奔出走道，正好看到白發少女站在那裏。
「我不是把你推下去了嗎……」
聽見她夾雜驚歎與失望的口氣，馬克發現自己的臉頰正在抽搐。
「你有什麽理由非殺了我不可……不，我先問你，剛才有沒有人從這裏經過？」
「……嗯？沒有啊，我沒看見。」
「這樣嗎，真奇怪……不過算了，言歸正傳吧。你為什麽突然做那種事，你想殺了我@嗎？」
「白癡，你好歹也是個契約者，哪會這樣就死掉。」
「當然會死啊！契約者也是人吧！」
要似乎打從心底感到意外。
「我有好幾次把契約者從火車上踢下去的經驗，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啊？」
——怎麽能滿不在乎地把人從火車上踢下去，而且還做過好幾次啊……！
馬克為之語塞，發現再和要爭辯下去也沒有意義。
「真是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樣，不過至少可以告訴我原因吧？」
要應該也料想到即使將馬克踢下去，他也會再追回來吧，於是無可奈何地開了口：
「笨蛋，就是不希望你來，耶露蜜娜才會選擇我當隨從啊。如果夠體貼主人，這點小事你也該想得到吧？」
「這我當然知道，但是看到這種留書，你難道不會坐立不安嗎？」
「留言……？」
看要不解的樣子，馬克從燕尾服內袋裏取出耶露蜜娜留下的字條。
「什麽呀……（前往遠方）（暫時不回來）？」
看了字條後，要睜大雙眼，然後誇張地歎了一大口氣。
「呼……你以為那家夥想自殺嗎？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人。」
要一副沒轍的樣子回答。
「算了，她留下這種訊息，也難怪你會那麽想。不過，耶露蜜娜不是會自己尋死的弱者。這次不想帶你一起來，是出自私人因素。」
——私人因素——
被這麽一說，馬克也無言以對。即使如此，他仍不願退讓。要是隻育那種程度的覺悟，也不可能追到這裏來。
「威爾海姆樞機主教——耶露蜜娜是要去找那個男人，對吧？」
聽了馬克的話，要露出震驚的模樣。看來是說中了。
「如果是和（傳教士）有關的話，就不能說和我們毫無關係吧。」
要目光低垂，像在忍耐什麽，接著，又毅然決然地睜大細長的雙眼。
「我答應過耶露蜜娜，有義務替她保守秘密。隻要耶露蜜娜不希望，我就不能容許你跟在她身邊。」
「那沒關係，我來這裏是為了我自己。耶露蜜娜身邊隻要有你就足夠了。」
不待在耶露蜜娜身邊也無妨，接觸不到她也沒關係。即使如此，馬克仍立誓要成為耶露蜜娜的支柱。無論耶露蜜娜需不需要，馬克都要在她身邊做她的支柱。
因為，馬克是耶露蜜娜的執事。
馬克和要彼此瞪視對方。
或許是看出馬克無論如何都不願退讓的心情，要也隻好放棄。她無可奈何地低聲說：
「除了不能進入耶露蜜娜的視線之內，也絕對不能偷聽她說話。不隻跟我說話的時候，不管她跟誰說話都一樣。這就是條件。」
看來，真的有什麽非常不想讓馬克聽見的事。不管怎麽說，想瞞著要接近耶露蜜娜，本來就不可能。光是像剛才那樣躲藏在車廂外，都已經被要識破了。
馬克點頭，要卻莫名紅了臉頰。
「還有……也不能跟我說話。」
「啊……呃……好。」
要現在是耶露蜜娜唯一的隨從。萬一她偷偷和馬克有所接觸，耶露蜜娜肯定會覺得可疑。這麽說來，避免和要接觸，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如果是從前的馬克，大概會這麽想吧。
要知道馬克對耶露蜜娜有好感。即使如此，她還是對馬克告白了。因為禁止馬克和耶露蜜娜接觸，所以也要禁止自己與馬克接觸。
——怎麽過去從未發現，要原來是個如此講義氣的女孩。
馬克不由得感動至極，要又用不知所措的語氣說：
「啊、不、不是那樣啦。我什麽也沒……不、這樣說也不對……」
在彼此都猜測到對方心思的狀況下，盡管依依不舍，要仍轉過身去。
「那就這樣吧……」
看著要拖拖拉拉的背影，馬克也惋惜地回應：
「好吧。」
「「等回洋房的時候再……」」
就這樣，身為契約者的兩人就此道別。
要走進耶露蜜娜房間時，瑟莉亞正好走出來。
「異性糾紛解決啦？」
「怎麽連你都知道？」
馬克在洋房裏被眾人逼問和要之間的事時，瑟莉亞並不在場。既然如此，她怎麽會知道？
看到馬克驚訝地瞠目結舌的模樣，瑟莉亞反而驚訝起來，睜大
眼睛大笑：
「真驚人，你漸漸有自覺了？」
看來，她剛才隻是隨口調侃。馬克這才發現自己給自己挖洞跳。
馬克不禁悶哼出聲，瑟莉亞倒是難得露出溫柔的微笑。
「既然已經發現了，那就要好好珍惜。這種幸福若是不好好守護的話，很容易就會被破壞。」
這番一點也不像會從瑟莉亞口中說出的話，聽得馬克張口結舌，也再次體認到今天的瑟莉亞似乎不大對勁。
「瑟莉亞小姐，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將你視為夥伴。如果需要，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瑟莉亞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點點頭。
「既然如此，請你穿上女裝吧。」
「這個簡單，不就是穿女裝嗎……咦，女裝？」
馬克懷疑自己的耳朵，瑟莉亞又開心地笑了。
「你去逗笑耶露蜜娜和要吧，這才是你該做的事吧？」
隻留下這句話，瑟莉亞就離開了。馬克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耶露蜜娜的房門。
瑟莉亞說得沒錯，自己是為了幫助耶露蜜娜而來，和瑟莉亞隻是剛好同路，若是為了追上她而離開耶露蜜娜，未免本末倒置。
——可是，她實在教人擔心……
今天瑟莉亞的樣子一直很奇怪。雖然不像耶露蜜娜有留下字條，還是希望她別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
——或許應該再多和瑟莉亞談談。
馬克很怕瑟莉亞。她不但是過去幾度交戰的宿敵，連在洋房裏成為夥伴之後，馬克還是常遭受她攻擊。因為盡可能想遺離她身邊，至今一直沒有太多交談的機會。
關於瑟莉亞的事，馬克什麽都不知道。和要或耶露蜜娜、艾霞她們的情況不一樣，完全不明白她內心的想法，也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
一番苦惱之後，瑟莉亞已經走得看不見背影了。
——瑟莉亞好歹也是名為（魔彈射手）的契約者。無論她的對手是何方神聖，應該不至於落入下風。
馬克親身領教過瑟莉亞的實力，她的能力本身並不是非常強大，最麻煩的是發動那能力時的『速度』。
馬克或要的能力雖強，卻需要一段時間才足以在對手身上造成幹涉。比方說，馬克必須先經過『操縱影子』這一步驟，要則需要透過直接碰觸才能將物體變成水波。因此，他們才需要用投擲小刀或劍術來補強這些弱點。
可是瑟莉亞卻沒有這種弱點。光論幹涉的速度，她是洋房裏最快的。想躲過她的速度，得是相當高強的契約者才行。就連多明尼克都未必辦得到。
馬克靠在臥鋪客房的牆上。
隻隔著這道牆，耶露蜜娜和要就在裏麵。馬克心愛的兩個少女同時在那裏，而他卻無法再靠近。
現在他隻想待在耶露蜜娜身邊。就算隻能隔著一道牆，也想待在她身邊。不願將目光從逐漸成為睡美人的耶露蜜娜身上移開。
——等耶蜜莉歐醒來，我也要將自己的心意清楚表達出來……
馬克愛上了耶露蜜娜。可是，一旦得知要的心意，心情卻再次受到動搖。因為要為了馬克，一直甘冒生命危險地上戰場。
——我已經不能殺人，也不想再殺人了——
永遠無法忘記曾哭著這麽說的要。即使如此，她仍帶著劍、負著傷而戰，始終守在馬克背後。
葛雷利歐那時候、逢魔那時候、潔諾芭那時候、佩恩那時候、還有耶蜜莉歐和耶露蜜娜交換的時候……無論何時，要都為馬克而戰，不求任何回報……
長這麽大，還沒有人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然而，隻要看到愈來愈接近睡美人的耶露蜜娜，馬克的心就像被揪緊一般。隻想讓她從一切痛苦中解放，不用擔心任何事，隻需享用自己為她端上的一杯紅茶。
馬克輕聲歎息。
——我真是優柔寡斷。
耶露蜜娜也好、要也好，她們對自己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人。馬克誰也不想失去，不管為了兩人之中的誰，馬克都願意犧牲生命。
不經意地，忽然發現腳下的黑影在蠢動。
「你說什麽？（古夫·林）……？」
問是問了，卻沒得到回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裏不是地上，而是『移動中』的火車。
馬克的能力在行使之際，受到『自身位置不能移動』的條件製約。除了不能走動之外，也不能搭乘交通工具，因為這會使自己的位置移動。
換句話說，在移動的火車上，馬克無法使用自己的能力。呼叫（古夫·林）時，當然也沒有反應。
他偏過頭，看見眼前好像有什麽物體在發光。
「尖晶螢……？」
眼前飄飄飛舞的，是一種名為尖晶螢的昆蟲。這種昆蟲具有尾部會發光的罕見特性，是很纖細的昆蟲，隻棲息於水質清澈的運河旁。活動期間也很短，隻限於夏初之際。出現在冬日裏的火車上，這就某種意義來說，算是異常的景象。
再說，馬克對昆蟲沒什麽好印象。於是他默默開始警戒，很快就察覺了一股氣息。
「……看來，麻煩已經出現了啊。」
馬克離開靠著的牆。
從一級車廂的走道，走來一個男人。
※
「這邊是特級車廂，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馬克悄悄伸出中指，將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再用冷淡的聲音詢問。
男人身形巨大，頭頂已可擦過車廂走道的天花板。
對見慣亞隆巨軀的馬克來說，眼前的巨漢並不算什麽。話雖如此，他還是比馬克高出一個頭。鬢角異常地長，瀏海像雪橇前端那樣高高倒豎。從微髒的大衣下擺，露出膝蓋破洞的棉布長徘。眼角下垂，眼睛下方有顆愛哭痣，臉長得雖然不差，服裝品味實在是可怕到極致。
除了看起來不像正常人之外，光就那身打扮，馬克也不認為他能獲準進入特級車廂。隻能用不速之客來形容他了。
男人咧開嘴角一笑。
「哈哈，還帶了看門狗嗎，真好命。這種緊張刺激的感覺還不錯啊。」
巨漠看起來並不是聰明人。馬克一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男人就踏著腳步向蒔逼近。
「這裏有人身體不適正在休息。請不要再吵鬧下去了，可以請你立刻離開嗎？」
馬克姑且先以言語示警，但似乎被男人當作耳邊風了。
「我的名字叫文森·杜拉肯。這將是你在世上聽見的最後一個名字。好好記清楚吧！」
最近交手的對象不是聰明狡猞，就是具有知性，已經很久沒碰上這種頭腦簡單的家夥了，反而教人不知該如何應付。
「呼……我可是警告過你了唷？」
馬克也邁開腳步，朝男人——文森的方向前進。
在這節車廂裏鬧事的話，會把耶露蜜娜吵醒。不管是要好好談，還是讓這家夥睡一覺，都得先離開這裏才行。
文森抬頭挺胸，用手指著馬克。高高豎起的瀏海輕輕一晃。
「哼，你這小鬼來真的啊。好吧，就當給（東方不敗）一個下馬威，先殺了她的下人也不壞——緊追不放吧，（梅·布）！」
文森將牆上蠟燭造型的壁燈折下。
馬克眯起眼睛，並非因為對手使用了能力，而是他口中提到了那個特別的名字。
被折下的壁燈在文森手中扭曲軟化，在玻璃紛紛碎裂掉落後，出現了一把魚叉。
操縱物體的能力。從玻璃未產生變化看來，應該隻限金屬。
製約條件應該是觸碰吧。才剛開始，馬克就已看透到這個地步。如果自己也
能使用能力，這種對手不須動一根指頭就能解決。
就算無法施展能力，馬克也完全不認為自己會輸。因為，現在有非戰不可的理由。為了自己想守護的那兩個少女。
說起來，這幾個月來遭遇的契約者都非等閑之輩，自己居於上風的狀況更是屈指可數。
如此磨練下來，不能使用能力，對馬克而言已稱不上逆境。再說，火車這種東西隻要好好利用，將會成為比能力更凶惡的武器。
「接招！」
文森擲出的魚叉，馬克隻往身側移動一步就閃過了。雖然事先也預測了魚叉可能在接近時爆裂，看來文森並不具備這種能力。
「唷喔？躲開了？」
文森發出驚訝的聲音。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打鬥，有必要如此狼狽嗎，應該是演技吧。失去準頭的魚叉直擊馬克身後的門之後粉碎，似乎還是有一定的威力。
——搞什麽……結果還是引起騷動了。
馬克一邊歎氣，一邊按著眼鏡一鼓作氣往前邁進。考慮到對方可能具有瑟莉亞那種『拉近』的能力，絕不能讓自己與文森和魚叉連成一直線。
一口氣縮短幾步距離後，馬克順勢攫住文森的下巴。人類對由下往上的力道，意外地沒什麽抵抗力。
文森失去平衡，身體向後仰。確認他確實向後倒之後，馬克將車廂門迅速打開。
「唷喔！」
隨著一聲愉快的聲音，文森抓住車門與牆壁。對於好不容易取得平衡的巨漢，馬克抬起腿——溫柔地將他踢出去。
文森一邊打滾，一邊跌坐在車廂外的平坦空地。馬克從容不迫地跟上前，反手關上車廂門。
口頭警告之後，隻花了短短五秒，馬克已確實將文森趕出特級車廂。
就算無法使用能力，馬克仍是一名契約者。既然對手不可能隻待在對自己有利的場所，唯有在不利的狀況下能冷靜找出致勝點的人，才是真正優秀的契約者。
馬克重新戴好繡有法連舒坦因家徽的手套，冷冷地開口：
「好了，雖然我不認識這位客人，不過你剛才說出的名字倒是令人在意。你找（東方不敗）有何貴幹?」
（東方不敗）是要的外號。想加害耶露蜜娜的家夥就不用說了，想對要下手的人當然也同樣不能放過。
文森站起來，揚著嘴角笑了。
「哈哈，你的目標也是（東方不敗）嗎？」
「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為什麽（東方不敗）會是我的目標？」
馬克皺著眉，文森則露出訝異的表情。
「怎麽，你這家夥不知道嗎？說到（東方不敗），不就是四強之一嗎？隻要是契約者，都要向他們挑戰吧？這是禮數。」
「四強……？」
馬克重複了一次這不熟悉的詞匯，文森就像遇到鄉下人似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他猛地起身，抬頭挺胸，高高豎起的瀏海再次微微晃動。
「——契約者雖具有超能力，卻不是萬能——這是一句名言。無論何種能力，在不同的條件下，就算是最強也可能成為最弱。」
沒想到這家夥或許腦袋不靈光，說話卻頗有條理。馬克不由得都想稱讚他了。
「可是！就是有些契約者，無論在何種條件下部能保持強大和無可抗拒的壓倒性力量，而位居這群人之頂點的就是四強。如何？很厲害吧！」
「問我厲不厲害我也……」
見馬克窮於應答，文森扳著手指一一數來。
「（東方不敗）、（鳳）、（夜刀神），還有（黑衣）。這就是現存契約者的四大頂點，隻要能擊潰這四個家夥之一，就能贏得最強之名！」
這也太巧了，馬克的外號正是（黑衣），留在洋房裏的艾霞外號則是（鳳）。
看來這家夥隻是想找人決鬥，好藉此炫耀自己的能力。馬克為剛才緊張警戒的自己感到愚蠢。文森一點也沒察覺馬克的心思，晃著一頭高聳的瀏海繼續說：
「（鳳）是否真的存在令人存疑，（夜刀神）早已失蹤許久，而（東方不敗）和（黑衣）交手過後兩敗俱傷。現在，聽說（東方不敗）就在這輛車上。身為一介契約者，怎能不來決一勝負呢。我說得對吧？」
在知道這家夥的目的並非加害耶露蜜娜，真的隻是想找人單挑之後，文森說的話，馬克大概隻聽了一半。再繼續陪他玩下去一點好處都沒育。
——還是趕快讓他滾下車吧。
這裏就是剛才馬克被要推落的車廂連結處。隻要輕輕一推，即可將這個彪形大漢從火車上推下去。
文森對馬克的心思渾然未覺，竟向他伸出手。
「好！不錯，你的目標也是（東方不敗）吧？我來幫你。」
馬克露出愜意的微笑。
「請讓我拒絕你的寶貴提議，因為要是我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什麽呢？幾番思量，馬克才用堅定的語氣說：
「——她是我最重要的搭檔！」
對馬克而言，這就是要。無論何時都能無條件信賴，能將自己背後的破綻交給她的對象。對她懷抱的情感，更超越了這樣的關係。
接著，馬克用挑釁的眼神望向文森。
「再說，你口中的四強之一，現在就在你眼前啊？」
「啥？」
「容我報上名號。在下是法連舒坦因家執事馬克，馬多克，過去也有一段時間被人稱為（黑衣）。」
文森激動地仰頭望天。
「哈哈哈！竟然是（黑衣）！也對，既然（東方不敗）還活著，就表示（黑衣）也應該活著。我的運氣真好，能一口氣收拾四強中的兩大巨頭！」
聽了他的話，馬克隻有小小的疑問。
我們來到洋房之後的情報，並未流傳在外嗎……？
馬克和要住進海市蜃樓洋房之後，也曾和其他契約者交戰過幾次。雖然也可能隻是文森不知情，但總覺得消息本身似乎被阻斷了。
——會是多明尼克造成的嗎？
藉著情報的力量，多明尼克甚至能將（傳教士）逼得無法活動。如果是他的話，想阻止洋房裏的情報外泄，想來也不是難事。
找到自己也覺得合理的說法後，馬克臉上浮現冷酷的笑容。
「要是能辦到就好了呢。」
「沒問題！話說回來，還真沒想到四強中就有兩人在這輛車上啊。」
事實上，隻要回到洋房，四強裏的三人選一起生活在其中呢。馬克正在煩惱要不要告訴文森這個事實，文森已難掩愉悅地笑著說：
「這表示（精杯）這東西是真的啊！」
馬克眯起眼睛，露出犀利的目光。看來還是有必須鏟除這男人的理由。
文森依然愉悅地笑著說道：
「哈哈哈！我太感興趣了。（精杯）這東西啊，到底是什麽樣的（精靈容器）呢，你說是不是啊——（梅·布）！」
眼看文森抓著的扶手逐漸熔解，相反地，他的乎臂卻不斷膨脹。手指變成形狀詭異的刀刃，大小更膨脹成一個手提包那麽大。很快地，他的整條手臂變形為一支巨大的爪子。
——用熔化的金屬重新組成護臂，是嗎？
與其說是操縱金屬，或許該說與金屬同化比較接近。不容小覷的能力。
文森虎虎生風地揮動著巨爪，就肉眼看到的質量，那把巨爪應該相當沉重，他卻能輕而易舉地甩動。可見也不能小看他的臂力。
一邊觀察對手的能力，馬克一邊沉著聲音冷冷地說道：
「關於（精杯）的事，你沒必要知道。」
說這句話的當下，馬克也拋出了手中的
銀小刀。
這個過度空間並不寬敞，無論對方選擇閃避或防禦，行動都會受到限製。擁有某種程度力量的人，應該都會選擇縱身向後跳起閃避。隻有臂力不怎麽樣的人，才會擺出防禦招式。至於要那種境界的高手，連閃避的動作都看不出來就能成功回避攻擊了。
文森岔開雙腿站在車廂連結器上，連躲都不躲——正麵迎擊了小刀。
「咕嗚！好痛。」
他的腦袋真是超乎想像地——愚蠢。
對手出乎意料的舉動雖然使人錯愕，馬克還是立刻采取了下一步行動。
他撞進搗住肩膀哀號的文森懷中，左腳站定，右腳往前踩。右手重疊在左手上，朝對手腋下用力一推。
「——哇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重心都在手中沉重的巨爪上了，以馬克的力量也能輕易將那高大的身軀推得失去平衡。再加上旁邊少了扶手，文森失去可支撐的物事，毫無反抗能力地跌下火車。
——實力……相差太多。
盡管這麽想，對方好歹也是個契約者。馬克不敢掉以輕心，靠近文森跌落的扶手邊。
「啊嘎嘎嘎、嘎嘎、救救我啊啊啊！」
腳下立刻傳來文森淒厲的叫聲。
他從扶手旁探出身體，看見文森正攀在連結器上。因為身材巨大，下半身不斷掃過軌道，隨時都可能被卷進車輪下。
馬克用看見碗盤上髒一汙般的眼神，低頭睥睨著這幅光景。
——就這樣掉下去的話會死嗎……？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個契約者。隻要運用操縱金屬的能力，應該有辦法活下去。隻是，萬一真的死了倒也傷腦筋。馬克畢竟是耶露蜜娜的仆人，向來自認『不殺人』是他的義務。
——算了，之後再拉他上來也行吧。
馬克對文森報以慈父般的溫暖微笑。
「好了，告訴我，你是在哪裏獲得（精杯）情報的呢？」
耶露蜜娜擁有的（阿爾斯·馬格納），別名正是（精杯）。換句話說，這男人一定打探過耶露蜜娜的情報，有必要從他口中間出情報來源。
「我、我怎麽可能告訴你！」
沒想到這家夥還這麽有毅力啊。為了表達敬意——馬克把腳踩在文森臉上。
「看起來，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馬克稍微使力，將文森再往下踹，聽見他的腳在地麵上摩擦的聲音。迸出火花的部分，大概是鞋子上用金屬補強的部位吧。
「我說！我說了你就要救我喔！」
剛才的毅力都跑哪去了呢，馬克稍微放鬆腳上的力道。
「這、這是我和某個男人的契約，他要我來殺了持有（精杯）的人，」
馬克再度加重腿上的力道。
「那是誰？那個男人。」
「我、我不知道！是、是真的。好像是某個地方的貴族，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哭叫的文森，看來不像在說謊。
會是威爾海姆樞機主教嗎？
聽到「貴族」這兩個字時，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就是那個男人。或許他已發現耶露蜜娜追來的事，打算先下手為強？既然（傳教士）無法展開活動，雇用這國家的契約者也很自然。
馬克陷入沉思時，忽然聽見文森的怒吼：
「快、快救我啊，（狹縫貓）！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狹縫貓）……？
說到狹縫貓，馬克立刻想到耶露蜜娜喜歡的故事——愛麗亞夢遊仙境中出現的那隻神出鬼沒的貓，不由得皺起眉頭。
喵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陣貓叫般的聲音傳來。
先是出現一股『失準』的感覺，接下來，翩翩然出現在馬克眼前的，是一頭搖曳的卷發。
馬克驚訝到動彈不得，少女就站在眼前。
因為無法使用能力，他已經比平時提高警戒了。就連要或多明尼克那種等級的對手，都不可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形下步入視野。然而，她卻輕而易舉地辦到了。不隻如此，她出現的瞬間，馬克連一絲感覺都沒有。
少女手中握著一把半月形的巨大鐮刀。意識到鐮刀對著自已時，馬克才好不容易脫離僵硬的姿勢。
呼！——馬克上半身向後仰倒，半月形的刀刃也同時從鼻頭掃過。深綠色的領結應聲而斷。
——好犀利……！
和要比起來毫不遜色。能以堪稱高手的俐落手法揮動這麽重的東西，這人肯定具有十足的威脅力。
少女在手中轉動剛才揮了個空的大鐮刀，刀刃旋轉，劃出美麗的圓形，逼得馬克不得不後退。
——再不反擊，會被撂倒的！
他讓銀小刀滑進手中，一口氣擊出。少女以順時針方向轉動大鐮刀，不以為意地將小刀擊落。不隻是高舉鐮刀舞動，她還具有能藉此確實縮短距離的精準功力。
文森的力氣固然強大，卻是個不入流的契約者。然而，眼前的少女毫無疑問是一流的。
馬克不是那種隨身帶著凶器的契約者。除了銀小刀，他也沒有其他擅長的武器。然而，用這種銀製餐具挑戰那把大鐮刀，簡直就跟用牙簽單挑武裝軍隊沒有兩樣。
即使如此，馬克一點也不受動搖。因為愈是強大的武器，必然有其相應的弱點存在。
對手是個女性固然令人躊躇，馬克還是瞄準她的手擲出了銀小刀。
「——唔？」
見小刀朝自己手腕飛來，少女毫不猶豫地鬆開握住鐮刀的其中一隻手。馬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抬腿對準鐮刀，朝遺握在刀上的另一隻手用力踢去。
鐮刀在空中揮舞，描繪出一道弧線。
——就請你躺一下吧。
本來應該將她踢下車，無奈少女就連差點失去武器的瞬間，都未曾出現破綻。馬克甚至得用盡全力，才能擊中她的身體。
就在馬克瞄準少女下腹部，正打算揮出拳頭時。
「邀約吧——（喵·嗚）！」
隨著少女的輕聲細語，耳邊傳來「喵喵」貓鳴。
接著，眼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唔、呼……？」
正要呼吸時，肺部卻像被壓碎般疼痛。馬克無法呼吸而掙紮著揮舞手腳，這才發現自己倒在地上。
——她對我……做了什麽……？
什麽都看下見，回過神來已經倒地。勉強恢複呼吸後，他試著看看四周，研判自己應該是被打得撞上牆壁了。
「嗚……」
馬克喘著氣，想辦法站起來。要是繼續躺在這少女麵前，等於是請她快來殺了自己。
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發現眼前的少女，竟是剛才救了自己那個少女。
——呼，原來她是契約者……
即使馬克在一旁悶哼，少女卻像是對他毫無興趣般，逕自往火車底部窺看。接著——喵喵——又是貓鳴聲。
「唔喔？」
瞬間，左手成為巨爪的男人出現在少女身邊，正是差點被車輪碾成絞肉的文森。看他目瞪口呆的模樣，可見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移動上來的。
——會是空間跳躍能力嗎……！
突然出現並貼近馬克襲擊的力量、將馬克往牆上摔的力量、移動文森的力量，這些都像是瞬間移動的力量所造成。
——可是，又有些不同。
仔細想想，少女在使用能力時無謂的動作太多了。或許有射程距離的限製，但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專程從馬克的正前方出現。
再加上那種……不知是否該用『失準』來形容的厭覺，以及每次她使用能
力前就能聽見的貓叫聲。每次聽到那種聲音前後，都會產生一種『失準』的感覺。可是若問到底是什麽失準，馬克又說不上來。
就在馬克觀察少女能力的當下，文森也勉強起身。
「得救了……我來介紹，這位就是（狹縫貓），是下一位四強候選人，我的最後王牌。」
看來，文森自信的依據就來自這名少女。她也確實擁有令人費解的強大力量，即使以要的實力，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遇上她還是很危險。
接下來，文森將兩隻手都變化為刀刃。
「來吧，（黑衣）。既然你名列四強，就算我們兩人一起上，你也不會計較吧？」
文森咧嘴一笑，少女——（狹縫貓）轉過身。大鐮刀插在她腳下的地板上。
看到這一幕，馬克感到某種異樣之感。
——那把鐮刀，一開始就在那裏了嗎……？
馬克從（狹縫貓）手中踢飛了鐮刀，還來不及確認鐮刀掉在哪裏，自己就被她的能力擊聚。究竟為什麽會因鐮刀插在那裏而感覺異樣呢？簡直就像那是突然出現的東西一樣。
（狹縫貓）拔起插在地板上的鐮刀，將把柄部分整齊地折成三等分。看來，那把柄是折疊式的。等把柄成為原本的三分之一後，將刀刃的部分折成兩半，然後再從把柄和刀刃連接的部位對折。
瞬間縮小的大鐮刀，被（狹縫貓）藏進自己裙子底下。隨後，她開始將貼在身上的便條紙一一撕下，並且撕成碎片。紙片在強風吹拂下，瞬間不見蹤影。
「喂、喂，是怎樣啊？（狹縫貓）。」
「文森是壞人。雖然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會保護你。但是，我不會幫你。」
明確的拒絕，令文森不耐地咂了咂舌。
「這個死板的家夥。算了，反正確實將欠我的人情還了。之後就變成我欠人情了。」
（狹縫貓）低頭行禮。
「文森的力量可以救很多人，如果是為了那樣的目的，我一定願意提供協助。」
「我也不是不明白，不過契約就是契約。等一切都結束後，如果我們都還活著，我再考慮看看吧。」
「我很期待。」
低聲說完這句話後，（狹縫貓）的嘴動了動。
喵喵——又聽見那刺耳的叫聲了。接下來——
「——咦！消失了？」
（狹縫貓）的身影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是否該感謝她不把自己當作敵人……
剛才那個少女，似乎有什麽弱點被文森握在手中。不過，對手隻剩下這個男人的話，對馬克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
文森臉上卻莫名浮現詭異的笑容。
「再見了，（狹縫貓）。八十五分鍾後見。」
「八十五分鍾……？」
「關於時間的事，你沒必要知道。下次就不會像剛才那樣了。」
文森晃著一頭高高豎起的豐盈瀏海，腳下——火車地板開始扭曲，他應該是使用地板上的金屬部分與腳「同化」，把自己固定在地板上。
馬克發出同情的低喃：
「你用那種方式，要怎麽防禦這招？」
說著，手中的銀小刀朝文森拋去。小刀劃出一道平緩的拋物線，這次文森成功地用爪子擋開了。
「哈！那是沒用的——好痛啊啊啊！」
兩把銀小刀分別插在文森兩側肩膀上。原來，趁他將注意力放在第一把小刀時，馬克發出了第二刀、第三刀的攻擊。那連小孩都能擋下的第一刀，隻不過是個幌子。
傷口並不淺，受傷的肩膀無法再支撐化為兩把巨爪的手臂，他已經不可能再戰了。
「好吧，要是你能乖乖待在自己座位上，我就饒了你一侖。」
馬克威嚇的這句話，文森似乎沒聽進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很痛啊，（梅·布）！」
隨著文森的尖叫，插在他雙肩上的小刀扭曲了。想必是憑能力熔解了小刀吧。但是，就算能除去小刀，卻無法撫平傷口。
不管做什麽都隻是無謂的掙紮。很快地，馬克就知道這麽想的自己，太小看這個男人了。
「啊……好痛。嗯，剛才那兩下真的很痛。混帳，看我怎麽對付你！」
文森這麽說著，轉動肩膀。雙臂依然是兩把沉重巨爪的模樣。
這時，馬克察覺受了如此重傷的文森，竟然沒有流血。
破破爛爛的外套下，露出金屬灰色的黯淡皮膚。
「你身上……覆蓋著金屬嗎……？」
男人大概動用能力，以金屬覆蓋全身了吧。不過考慮到毛孔需要透氣呼吸的特性，應該隻限定於戰鬥中。
馬克是這麽想的，不過文森卻聳了聳肩。
「啥？你說我的身體嗎？告訴你，我為能力付出的代價就是『末梢神經』。好不容易成為契約者，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話雖如此，文森明明就像這樣站在眼前，眼中的神色愈來愈瘋狂。
「所以啊，我就把那派不上用場的手腳都砍掉了。」
馬克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什麽？」
文森揚起右手說道：
「最初扯掉的，就是這隻手臂。用我的能力重新做出的手臂也能順利活動。接下來是腳。不過啊，光是做出手腳還是站不起來啊。所以，我連骨肉都一起重做了。」
他瘋了——馬克心想。
文森並不是蠢人，他隻是壞掉了。所以行為沒有一貫性，有時也會反覆出現愚鈍的言行舉止。
馬克全身顫栗，文森眼中蒙上一層黑暗的契約者陰影。
「我的身體可是無敵的唷？無論如何損壞，隻要有金屬就能重製。可是啊，那個卻不會消失……」
「不會消失……？」
文森用力向後仰。
「無論重製出多堅固的身體，『疼痛』就是不會消失啊！」
是所謂幻肢痛嗎？如果文森的話是事實，他身上掌管痛覺的神經早已不存在。即使如此，大腦卻未忘記『痛』這件事。
「我問你，要怎樣才能消除這『疼痛』?明明已經無敵了卻還會痛耶？難道我還不是無敵嗎？如果不是的話，要怎樣才能無敵呢？」
文森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臉上再度浮現因狂亂而扭曲的笑意。
「要不然，就隻能殺了最強的家夥，才能證明我是無敵了吧？最強就表示無敵不是嗎？就是還有其他被認定『最強』的人存在，我的疼痛才不會消失，一定是這樣的吧！」
文森揮舞兩把巨爪衝向馬克。不過，那是馬克幾乎不用做什麽就能躲開的動作。
明明該是如此，馬克卻動彈不得。因為，他被文森的瘋狂震懾了。
——躲不開……！
馬克很快地從僵硬中恢複，但仍遲了一瞬。文森的爪子已來到頭頂。
——竟然要在這種地方……！
正當馬克抱定必死覺悟時，某個物體夾帶強勁的力道，迅速橫過他的頭頂。
咚砰！——文森的右臂像氣球一樣破裂。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哀號的文森在地上打滾。在巨大的衝擊力下，腳的金屬同化也解除了。
——剛才那一擊是……
風破碎的聲音、引線穿針般的精密度，以及將金屬做成的手臂碎成粉末的破壞力。
這些都是馬克親身領教過的。能使出這麽一擊的契約者，就馬克所知隻有一個人。
「瑟莉亞小姐……？」
回頭一看，破碎的車廂門外，一雙
藍寶石眼瞳中掠過一抹契約者的陰影，她正是瑟莉亞。
認出瑟莉亞時，馬克感到一股寒氣襲來。
「目標。捕捉。」
和在洋房裏捉弄人時的她表情完全不同，臉上流露的是身為契約者的陰暗麵。瑟莉亞手中浮起一塊黎胡桃大小的鐵塊，而那鐵塊瞬間消失了。
「——唔！」
馬克急忙向後縱身一跳。在那之後，文森的膝蓋碎裂四散。
「嗚哇啊啊啊啊啊？」
瑟莉亞一邊用冰冷的眼神盯著痛苦扭動的文森，一邊朝他身邊走丟。
「這種程度的傷勢，你應該還能再生才對。快複原你的手臂、修複你的腿，站起來當我的標靶被我射穿吧。」
和平常言簡意賅的語氣完全不同。
馬克背脊發涼地向後退，文森爆出怒吼咆哮：
「很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梅·布）！」
文森從早已滿目瘡痍的車廂地板削取更多金屬。熔解的金屬纏上文森殘餘的手臂，不知道他是想反擊，還是想防禦。
無論何者，那都不是瑟莉亞命令他采取的行動。
咚砰！——毫不留情地，另一隻手臂又被粉碎了。
文森發出野獸般的痛苦嚎叫。瑟莉亞乘勝追擊，取出新的鐵塊。
——她想殺了他嗎！
倉促之間，馬克壓住瑟莉亞的手臂。
「你想做什麽！」
「別礙事。」
馬克的手臂被她用能力轟開，隻能勉強站穩腳步，文森卻趁此機會鑽進地板下方逃脫。
瑟莉亞還想追上去，揮舞握住鐵塊的手臂。
「住手！鐵軌會被你破壞的！」
以瑟莉亞的能力，劈開火車地板就像撕碎一張紙片一樣簡單，連底下的鐵軌都會遭到破壞。如此一來，會波及後方車廂裏的耶露蜜娜和要。
馬克飛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製止。瑟莉亞用不悅的眼神瞪著馬克。
「摧毀失敗。目標逃亡。」
那雙眼睛，也和平常「鬧著玩」攻擊馬克的瑟莉亞完全不同。
「為何礙事？」
充滿敵意的眼瞳，彷佛想撕裂眼中看到的一切。不管馬克回答什麽，瑟莉亞都不會改變行動——她會先消除妨礙她捕獲獵物的馬克——之所以還問「為何」，隻是心理上想給自己一個扣下扳機的理由罷了。
被她如此睥睨，馬克反而重拾冷靜。因為過去他也曾看過一樣的眼神。
那是『獵殺契約者』時代的要，也是誓言對多明尼克複仇的佩恩。而他們與馬克交戰後都收手了。
馬克用沉穩的動作撫平淩亂的燕尾服，將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後說：
「因為你是洋房的廚師。」
瑟莉亞沒有射出（魔彈）的意思。取而代之地，她眯起不悅的眼睛。
「這意思是要我別用髒手做菜？你不可能不知道（魔彈射手）的經曆吧？」
隻要一擊就能殺死對手，這就是她（魔彈射手）外號的由來。身為一個契約者，簽下的契約數，就等於殺人的次數。若說血汙會染髒雙手，瑟莉亞的雙手早就肮髒不堪。
馬克搖搖頭。
「你那麽做確實會讓我很困擾。不過這是因為，身為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執事，我有義務將你導回正途。」
「你懂什麽——」
瑟莉亞惡狠狠地開口，卻被馬克伸出食指堵住。本來並不打算觸碰她的嘴唇，馬克雖然有些失措，仍以堅定的語氣回答：
「要是你真的鬧了事，整輛火車都會被破壞。大小姐也在車上，你那麽做我可就頭大了。」
大概是想起剛才自己差點用（魔彈）破壞鐵軌的事，瑟莉亞抿著雙唇，什麽也沒說。
馬克將眼鏡推回正確位置，為難地苦笑。
「再說，看到夥伴露出那種表情，我也沒理由不插手。」
瑟莉亞驚訝地睜大眼睛，接著嘴裏嘖了一聲，手伸進口袋，然後——
「——唔啊？」
馬克額頭遭受一股毫不客氣的力道攻擊，好像有什麽碎裂了。
「囂張。」
在瑟莉亞手中彈跳的，是小小的橡果。從她剛才的「手下留情」看來，似乎已恢複為平常的瑟莉亞了。
馬克發出痛苦低吟，瑟莉亞轉過身，催促馬克跟上。
「啊，你要去哪裏？」
「特級車廂。你沒票吧。」
這次馬克雖是追隨耶露蜜娜而來，身分卻不是她的隨從，車錢當然也是自費，所以他買了等級最差的三等車座位。
繼續待在這裏，恐怕會被要求補票，馬克隻得乖乖跟上瑟莉亞。
瑟莉亞剛滿十六歲。
她原本的身高並不算高，而這一年來突然開始長高。拜此之賜，包括內衣在內的衣服幾乎都不能穿了。
由於沒有固定收入，她在金錢方麵向來很注重節約，但是實在是不行了。沒辦法，隻好全部換新。
太寬鬆的衣服穿起來動作不俐落，所以她不大喜歡。買下的衣服是貼身細窄的長褲，襯衫也是剛好合身的。腰間纏著幾條皮帶，投石器則和皮帶一起掛在腰上。自豪的紅發綁成麻花辮，垂在背上。
「那個、瑟莉亞小姐……」
才剛付完錢，就聽見泫然欲泣的聲音。瑟莉亞不耐煩地回頭一看，男孩裏歐就站在那裏。不知道是有什麽讓他害怕的事，還是單純太冷，隻見他按著衣角的手不停發抖。
「……什麽事？」
「不，我才想問這句話呢。」
瑟莉亞不理解男孩想說什麽，眨眼表示疑惑。
「你過到什麽困難了嗎？」
「就我所知，這是自己人生裏遇到最大的困難了。」
他看起來不像開玩笑，瑟莉亞隻好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點點頭。
「我們也不是陌生人，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不妨說來聽聽。」
「請問，瑟莉亞小姐，對於我的服裝打扮，嫁沒有什麽話想說嗎？」
他問這問題的語氣聽起來相當不服氣，於是瑟莉亞重新好好打量男孩身上的服裝。
裏歐穿著適合出現在社交場合的禮服，裝飾著層層輕飄飄的蕾絲花邊，胸前還塞了東西，使他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位美麗的淑女。
「很可愛啊。連同性的我看了都覺得被挑逗了呢，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瑟莉亞微微紅了臉，而裏歐竟然哭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因為穿成這樣而引起別人的欲望，沒什麽好高興的！一點也不值得高興。再說，我是男人，到底要我說幾次啊，我是男人！」
「你會用這麽難的詞匯啊，真聰明。」
瑟莉亞撫摸男孩的頭哄著他。順便說明一下，裏歐自己的衣服已經被賣給舊貨商了。
事實上，裏歐跟著瑟莉亞已經過了一年。
他所持有的（牧神）情報，指出對方正在『追蹤原住民的遺產——（精靈容器）』。亞隆原本就是狩獵稀有動物的獵人，會對原住民遺產產生興趣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
隻要跟著追蹤（精靈容器），三次裏有一次會發現亞隆留下的足跡。話雖如此，還是一直找不到亞隆。
不過，瑟莉亞依然一路追蹤……隻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裏歐也一路跟著她。他似乎還沒放棄報答瑟莉亞的救命之恩。
一年下來，瑟莉亞也對趕跑他一事死心了。不過，這回她想到可以拿裏歐來玩耍。
瑟莉亞每次看到紅著臉、噙著淚的裏歐，就會情不自禁地燃起嗜虐心。這個男孩其實很想被自己欺負吧，瑟莉亞當真這麽想過。
心滿意足的瑟莉亞笑咪咪地看了看裏歐，直接走出店外。
「噫！瑟莉亞小姐，請等一下！我、我穿這樣無法在街上走動啊！」
「我想應該沒問題，因為不管怎麽看，裏歐都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嘛。」
「我不是女孩子！我不是女孩子！」
盡管一邊哭叫，裏歐仍不屈不撓地跟在她身後。怎麽會這麽可愛呢？如此一想，瑟莉亞突然產生一個疑問。
——我覺得裏歐可愛，是嗎？
她忽然發現哭聲消失了。裏歐雖然不會自己離開瑟莉亞，卻經常跟著陌生人跑掉。過去也曾被人肉販子抓走。
回頭一看，裏歐氣鼓鼓地跟在後麵。看到他還在，瑟葡亞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
就算被打扮成女孩，裏歐還是會跟著自己，實在太可愛了。同時，瑟莉亞內心也湧現一股不安——要是他沒跟上來怎麽辦？
即使沒有裏歐，瑟莉亞的目的也不會改變。依然要找到（牧神）——亞隆，把他帶回家。然而，要是沒有了裏歐，一定會很寂寞吧。一定會寂寞得難以忍受吧。
裏歐不知道為什麽露出驚訝的表情。
「怎麽了？」
被她這麽一問，他便害羞地低下頭。
「瑟莉亞小姐太奸詐了，被你用那種表情盯著看，誰還抱怨得出來啊。」
嗯？瑟莉亞不解地歪歪頭。
「我是什麽表情？」
「呃……就是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表情。」
「是啊，我是高興得不得了。」
說著，瑟莉亞微微一笑。這次輪到裏歐臉紅了。
「瑟莉亞小姐，你最近變得經常會笑了呢。」
「有這回事嗎？」
瑟莉亞歪著頭想，裏歐像要掩飾什麽似地咳了幾聲。
「先、先別管那個了。關於（精靈容器），好像一直找不到相關情報呢。」
「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現在已經幾乎沒有原住民了，他們逃離的時候，不可能把自己的寶物（容器）丟下不管。至於出了什麽差錯而無法帶走的例子雖然有，但不會太多。」
「可是，正因為是這樣的寶物，所以才吸引人吧。」
瑟莉亞再次疑惑地偏過頭。
「話說回來，裏歐為什麽在找（精靈容器）呢？」
裏歐從遇到瑟莉亞之前就已經在找（精靈容器）了。似乎因為這樣，才會途中與同樣在找（容器）的亞隆相遇。然而，瑟莉亞從未問過裏歐尋找（容器）的理由。
從相遇至今都已經一年了，瑟莉亞滿腦子隻想著要怎麽趕跑裏歐。
「瑟莉亞小姐，你知道所謂的契約者嗎？」
「沒見過，但大概知道那是什麽。」
（牧神）似乎也是契約者，雖然在瑟莉亞小時候，他看起來並不像……
「你不認為契約者很厲害嗎？擁有人類所沒有的超能力，擁有比人類優越的感知力。」
「裏歐想成為契約者嗎？」
「要是可以當得上，那當然很開心啊。如果有那樣的力量，就能幫助許多遇到困難的人了。」
善艮的念頭，很像裏歐會說的話。
「聽說契約者也有必須付出『代價』的風險。」
其中，也有些代價是會讓人往後的生活變得更艱難。當瑟莉亞得知亞隆是那樣的契約者時，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都是『代價』害得亞隆無法回家。
亞隆失蹤不久，她就聽聞了（牧神）的傳聞。因此，她把這解讀為是成為契約者之後，亞隆才從家人麵前消失。
裏歐搖搖頭。
「隻要能獲得那樣的力量，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值得。可是，並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契約者，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當得上。」
「所以你才開始尋找（精靈容器）？」
「對！聽說（容器）的力量甚至淩駕於契約者之上！」
想像裏歐行使超能力的模樣——瑟莉亞不由得歎了口氣。
「那不適合你。」
這麽善良的男孩卻對力量如此執著，實在令人覺得很不搭調。瑟莉亞一搖頭，背上的麻花辮就跟著左右搖晃。
裏歐無視於訝異的瑟莉亞，眼神閃閃發光。
「等我拿到（容器），第一件事就是要讓瑟莉亞小姐幸福！」
「沒那個必要。」
提議被當場駁回，裏歐眼眶再度泛淚。瑟莉亞竟因此感
到一種安心的喜悅，不由得微微發抖。
「你好過分，我是非常認真的……」
瑟莉亞微微一笑，又邁開步伐向前走。
——或許，我現在已經夠幸福了吧。
瑟莉亞追蹤著（牧神）。然而，牽引自己往前走的究竟是對父親的執著？還是為了實現裏歐的夢想？
盡管『理由』逐漸曖昧不明，瑟莉亞卻覺得這樣感覺也不壞。
※
這裏是特級車廂的走道。要來到耶露蜜娜住的臥鋪房間時，視線立刻望向馬克身旁的人。
「——不過，真沒想到你也在。」
要疑惑地發問，瑟莉亞微微聳了聳肩。
「巧遇，我是來辦私事。」
在慢速列車上，馬克好不容易從瑟莉亞的壓力中獲得解放，抓住車長問了格朗泰雷沙的發車時刻表。這種時候，隻要從袖子底下偷塞一點錢，對方的態度就會很友善。
就這樣，馬克隨即得知耶露蜜娜隻可能搭乘這輛威厄特號的情報，並在十幾分鍾前抵達格朗泰雷沙，飛奔上這輛火車。隻不過，不知為何瑟莉亞也跟著一起上車了。似乎她的目的地也是格朗泰雷沙。
要確認過瑟莉亞身上穿的服裝後，再次抬起頭。
「那麽，你不是以女仆的身分出現在這裏羅？」
「是為了別的事。」
「這樣啊……」
要很少用這種惋惜的語氣說話。馬克雖然不解，仍丟出自己的問題。
「那現在耶露蜜娜的狀況怎麽樣？」
投射過來的，是要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神。與其說她在生氣，不如說她正盡力不讓感情表現o出來。
「又開始『交換』了，過陣子應該就會醒來了吧。不過，不知道到時候會是耶露蜜娜，還是耶蜜莉歐。」
隻要聚集愈多契約者，耶露蜜娜就會愈快成為睡美人——這是馬克在一個月前的事件中聽說的情報。
現在的狀況，就是看耶露蜜娜先睡著，還是耶蜜莉歐先醒來了。
「耶露蜜娜睡著的時候，耶蜜莉歐就會出來了，對吧。」
馬克壓低聲音確認，要卻不知為何別過視線。
「……事情有點變化了。」
要呢喃的聲音太微弱，因此馬克聽不見。他正想追問時，要卻望向瑟莉亞。
「瑟莉亞，抱歉，我有話跟這家夥說，耶露蜜娜可以麻煩你照顧一下嗎？」
「知道了。」
確定瑟莉亞進入耶露蜜娜房中後，要逕自踏上走道，往前走就是了望車廂。馬克之所以能立刻找到耶露蜜娜和要，正是因為她們剛才一直在裏麵談話。
這兩個外表亮麗的少女湊在一起實在太引人注目，吸引了不少旅客圍觀。
看到那一幕，馬克和瑟莉亞立刻跳上列車。就在此時，火車也正好出發了。不少旅客因為貪看耶露蜜娜她們而忘了搭車，紛紛發出哀號。其中還有孩子為了追趕火車，哭著在月台上奔跑。幸好父母還跟在身邊，應該不是走散。
當馬克回想著這些事時，要突然停下腳步。她站的位置正好在兩節車廂中間，一塊附有扶手的踏板上，底下裝著車廂連結器。
一陣足以吹跑兒童的強風，伴隨嘎嘎作響的車輪聲，將周遭的聲音全部掩蓋。若不想被人聽見談話的內容，這裏是最適當的場所了。
——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特地把自己叫到這種地方來，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馬克再次轉身麵對要，要則以堅定的態度開了口：
「我想先問你，你應該沒偷聽到我們說話的內容吧？」
「請不要看扁我好嗎？偷聽女性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我還沒墮落到那種地步。再說，現在站在這裏，你也知道我根本聽不到你們說什麽吧？」
幾分鍾前，馬克和瑟莉亞就是躲在這裏。因為馬克怕被她們看見，無法再靠得更近。
要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輕輕地點頭，再度投以銳利的視線。
「那麽，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在琉璃貓般的雙眸睥睨之下，馬克顯得手足無措。
要對自己告自，不過是幾小時前的事。自己丟下她不予回應，卻一心追著耶露蜜娜而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對要的一種輕蔑吧。
——不，我可是耶露蜜娜的執事。無論和要是什麽關係，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馬克將圓眼鏡推回正確的位置，毅然決然地回答：
「我是耶露蜜娜的執事，身為主人的影子，無論她到哪裏，跟著支持她就是我的使命。」
要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她當然知道耶露蜜娜的苦衷，也並非抱持隨便的態度隨侍耶露蜜娜身邊。對馬克說的話，她應該能夠理解。
「原來是這樣，那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你就站在那邊吧。」
像這種豪華客車，車廂前後都設有扶手站立處。這裏也有扶手，剛好可以站在這裏眺望車外的風景。很多沒錢買坐票的人，都會站在這些地方或爬上車頂。
在要的催促下，馬克站到扶手旁。雖然不明白她的意圖何在，不過大概是為了方便說明什麽吧。馬克老實地按照指示做。
「站在這裏就行了嗎？」
「再後退一點。」
盡管不明就裏，馬克還是往後退了。退到後腰剛好碰到扶手的地方。
「已經沒辦法再後退了喔。」
「喔，那就站在那邊吧。」
要帶著冷靜大方的表情走向馬克。接著，她輕輕伸出雙手，往馬克胸口一放。白發被風吹動，臉頰染上一層淺淺的紅暈。她抬起琉璃貓般的雙眸，用請求的眼神仰望著馬克。
對馬克而言，要不但是自己懷有好感的對象，也是曾對自己告白的少女。看到她這樣積極地攀上前來，馬可也快把持不住感情了。
馬克用鋼鐵般的自製心壓抑了那股擁抱她的衝動，整個人呈現向後仰的姿勢。
「等、等一下啊，要！這、這樣我很困擾，現在還無法給你答覆——哇啊啊啊啊？」
碰——不知所以然地，馬克被要用力推了出去。
馬克發出尖叫，保持後仰姿勢的他無力抵抗，從奔馳於荒野的火車上摔落。
「——你、你你你在做什麽！」
他的身體往下跌，手仍頑強地抓住扶手。單腳拖在地上，發出可怕的摩擦聲。
「……真難纏，快點掉下去啊——（沙波）！」
有著細致雕花的扶手表麵出現了漣漪。在要的能力之下，被她碰到的東西都會『液狀化』。馬克握著的扶手不再有扶手的觸感，整個人被甩出騰空。
——啊啊，我就要這樣死了嗎……
被幾小時前向自己告白的少女殺死，這一定是一場惡夢吧。從小時候拿哥哥克裏斯做的玩具遊玩的記憶，一直到為耶露蜜娜倒紅茶的最近的記憶，生平記憶如走馬燈般閃過腦海。
當秘密基地被燒毀，失去所有財產的記憶閃過時，他瞬間感到一陣悲傷。再也賺不到那麽多錢了嗎？馬克想起自己無法原諒阿爾巴的理由，原來就是這個原因。
「——我不能死在這種地方啊！」
鏗！他拿出銀小刀插入車體。
銀在金屬中的強度偏低，之所以能插入車體外殼的裝甲，靠的是馬克的實力。
然而，銀小刀的強度仍不足以支撐馬克的體重，瞬間扭曲。與此同時，馬克的手也抓上車窗突出的部分。
——手、手會滑……！
絲絹手套減低了摩擦力，眼看抓住車窗的手逐漸滑落。
——難、難道命中注定我要死在這裏
？
馬克正想放棄時，車窗忽然打開了。
「……你在那裏做什麽呢？」
從窗戶裏探出一張臉，是個美麗的少女。一頭卷曲的鬈發，一雙大眼睛，長相完全不遜耶露蜜娜與要，稱得上是個美少女。
對少女來說，一定完全無法想像眼前的事態是如何發生的吧，隻見她臉上寫滿了疑惑。
馬克擠出最後一絲力氣開口：
「請……幫幫我。」
「好的。」
少女一邊驚訝地眨眼，一邊立刻抓住馬克的手臂。接著——
「——咦？」
感覺身體騰空的馬克發出錯愕的聲音。
少女輕而易舉地抬起馬克，將他丟進車內的房間。
馬克被丟進去的是特級車廂的其中一間臥鋪房。這節車廂共有三間房間，耶露蜜娜的是中間那間，這裏則是她隔壁房——靠近車頭的房間。
另一方麵，將馬克丟進房內的少女，則是擔心地過來查看他的狀況。
「你沒事吧？」
「啊、呃……謝謝你救了我。不好意思，把你房間弄髒了。」
馬克滾進房裏時，掀開了地毯，還把桌上的東西掃落一地。
一這麽道歉，少女就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這不是我的房間。」
馬克不解地歪著頭。
意思是說……這是她朋友訂的房間嗎？
少女穿著奇特的服裝，類似耶露蜜娜參加社交活動時穿的那種禮服，袖子上卻到處貼滿了紙條。再加上能以單手舉起馬克的臂力……馬克也發現少女的手臂似乎相當堅硬。
——那是……義肢？
總之，她看來確實不像會搭特級車廂的乘客。可是，闖空門的小偷會這麽好心出手搭救嗎？大概是她表達錯誤了吧。
馬克迅速整理混亂的室內，並彬彬有禮地對少女鞠躬。
「總之，謝謝你救了我。雖然想好好向你致謝，但我現在趕時間，請問你住在這間房間嗎？」
少女搖頭。
「我隻是做了身為人該做的事，不需要致謝。」
怎麽會有這麽正直的女孩呢，馬克感動得差點要哭了。
「可是——？」
正打算至少交給她一點謝禮時，馬克忽然無言了。因為少女的身影轉眼間已消失。
這房裏能躲藏的地方頂多隻有床，話說回來，要在身為契約者的馬克未曾察覺的情況下移動，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消失了……？」
驚愕之餘，想起自己正處在別人的房間，馬克趕緊走向房外的走道。
※
一奔出走道，正好看到白發少女站在那裏。
「我不是把你推下去了嗎……」
聽見她夾雜驚歎與失望的口氣，馬克發現自己的臉頰正在抽搐。
「你有什麽理由非殺了我不可……不，我先問你，剛才有沒有人從這裏經過？」
「……嗯？沒有啊，我沒看見。」
「這樣嗎，真奇怪……不過算了，言歸正傳吧。你為什麽突然做那種事，你想殺了我@嗎？」
「白癡，你好歹也是個契約者，哪會這樣就死掉。」
「當然會死啊！契約者也是人吧！」
要似乎打從心底感到意外。
「我有好幾次把契約者從火車上踢下去的經驗，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啊？」
——怎麽能滿不在乎地把人從火車上踢下去，而且還做過好幾次啊……！
馬克為之語塞，發現再和要爭辯下去也沒有意義。
「真是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樣，不過至少可以告訴我原因吧？」
要應該也料想到即使將馬克踢下去，他也會再追回來吧，於是無可奈何地開了口：
「笨蛋，就是不希望你來，耶露蜜娜才會選擇我當隨從啊。如果夠體貼主人，這點小事你也該想得到吧？」
「這我當然知道，但是看到這種留書，你難道不會坐立不安嗎？」
「留言……？」
看要不解的樣子，馬克從燕尾服內袋裏取出耶露蜜娜留下的字條。
「什麽呀……（前往遠方）（暫時不回來）？」
看了字條後，要睜大雙眼，然後誇張地歎了一大口氣。
「呼……你以為那家夥想自殺嗎？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人。」
要一副沒轍的樣子回答。
「算了，她留下這種訊息，也難怪你會那麽想。不過，耶露蜜娜不是會自己尋死的弱者。這次不想帶你一起來，是出自私人因素。」
——私人因素——
被這麽一說，馬克也無言以對。即使如此，他仍不願退讓。要是隻育那種程度的覺悟，也不可能追到這裏來。
「威爾海姆樞機主教——耶露蜜娜是要去找那個男人，對吧？」
聽了馬克的話，要露出震驚的模樣。看來是說中了。
「如果是和（傳教士）有關的話，就不能說和我們毫無關係吧。」
要目光低垂，像在忍耐什麽，接著，又毅然決然地睜大細長的雙眼。
「我答應過耶露蜜娜，有義務替她保守秘密。隻要耶露蜜娜不希望，我就不能容許你跟在她身邊。」
「那沒關係，我來這裏是為了我自己。耶露蜜娜身邊隻要有你就足夠了。」
不待在耶露蜜娜身邊也無妨，接觸不到她也沒關係。即使如此，馬克仍立誓要成為耶露蜜娜的支柱。無論耶露蜜娜需不需要，馬克都要在她身邊做她的支柱。
因為，馬克是耶露蜜娜的執事。
馬克和要彼此瞪視對方。
或許是看出馬克無論如何都不願退讓的心情，要也隻好放棄。她無可奈何地低聲說：
「除了不能進入耶露蜜娜的視線之內，也絕對不能偷聽她說話。不隻跟我說話的時候，不管她跟誰說話都一樣。這就是條件。」
看來，真的有什麽非常不想讓馬克聽見的事。不管怎麽說，想瞞著要接近耶露蜜娜，本來就不可能。光是像剛才那樣躲藏在車廂外，都已經被要識破了。
馬克點頭，要卻莫名紅了臉頰。
「還有……也不能跟我說話。」
「啊……呃……好。」
要現在是耶露蜜娜唯一的隨從。萬一她偷偷和馬克有所接觸，耶露蜜娜肯定會覺得可疑。這麽說來，避免和要接觸，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如果是從前的馬克，大概會這麽想吧。
要知道馬克對耶露蜜娜有好感。即使如此，她還是對馬克告白了。因為禁止馬克和耶露蜜娜接觸，所以也要禁止自己與馬克接觸。
——怎麽過去從未發現，要原來是個如此講義氣的女孩。
馬克不由得感動至極，要又用不知所措的語氣說：
「啊、不、不是那樣啦。我什麽也沒……不、這樣說也不對……」
在彼此都猜測到對方心思的狀況下，盡管依依不舍，要仍轉過身去。
「那就這樣吧……」
看著要拖拖拉拉的背影，馬克也惋惜地回應：
「好吧。」
「「等回洋房的時候再……」」
就這樣，身為契約者的兩人就此道別。
要走進耶露蜜娜房間時，瑟莉亞正好走出來。
「異性糾紛解決啦？」
「怎麽連你都知道？」
馬克在洋房裏被眾人逼問和要之間的事時，瑟莉亞並不在場。既然如此，她怎麽會知道？
看到馬克驚訝地瞠目結舌的模樣，瑟莉亞反而驚訝起來，睜大
眼睛大笑：
「真驚人，你漸漸有自覺了？」
看來，她剛才隻是隨口調侃。馬克這才發現自己給自己挖洞跳。
馬克不禁悶哼出聲，瑟莉亞倒是難得露出溫柔的微笑。
「既然已經發現了，那就要好好珍惜。這種幸福若是不好好守護的話，很容易就會被破壞。」
這番一點也不像會從瑟莉亞口中說出的話，聽得馬克張口結舌，也再次體認到今天的瑟莉亞似乎不大對勁。
「瑟莉亞小姐，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將你視為夥伴。如果需要，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瑟莉亞驚訝地眨了眨眼，然後點點頭。
「既然如此，請你穿上女裝吧。」
「這個簡單，不就是穿女裝嗎……咦，女裝？」
馬克懷疑自己的耳朵，瑟莉亞又開心地笑了。
「你去逗笑耶露蜜娜和要吧，這才是你該做的事吧？」
隻留下這句話，瑟莉亞就離開了。馬克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耶露蜜娜的房門。
瑟莉亞說得沒錯，自己是為了幫助耶露蜜娜而來，和瑟莉亞隻是剛好同路，若是為了追上她而離開耶露蜜娜，未免本末倒置。
——可是，她實在教人擔心……
今天瑟莉亞的樣子一直很奇怪。雖然不像耶露蜜娜有留下字條，還是希望她別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
——或許應該再多和瑟莉亞談談。
馬克很怕瑟莉亞。她不但是過去幾度交戰的宿敵，連在洋房裏成為夥伴之後，馬克還是常遭受她攻擊。因為盡可能想遺離她身邊，至今一直沒有太多交談的機會。
關於瑟莉亞的事，馬克什麽都不知道。和要或耶露蜜娜、艾霞她們的情況不一樣，完全不明白她內心的想法，也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
一番苦惱之後，瑟莉亞已經走得看不見背影了。
——瑟莉亞好歹也是名為（魔彈射手）的契約者。無論她的對手是何方神聖，應該不至於落入下風。
馬克親身領教過瑟莉亞的實力，她的能力本身並不是非常強大，最麻煩的是發動那能力時的『速度』。
馬克或要的能力雖強，卻需要一段時間才足以在對手身上造成幹涉。比方說，馬克必須先經過『操縱影子』這一步驟，要則需要透過直接碰觸才能將物體變成水波。因此，他們才需要用投擲小刀或劍術來補強這些弱點。
可是瑟莉亞卻沒有這種弱點。光論幹涉的速度，她是洋房裏最快的。想躲過她的速度，得是相當高強的契約者才行。就連多明尼克都未必辦得到。
馬克靠在臥鋪客房的牆上。
隻隔著這道牆，耶露蜜娜和要就在裏麵。馬克心愛的兩個少女同時在那裏，而他卻無法再靠近。
現在他隻想待在耶露蜜娜身邊。就算隻能隔著一道牆，也想待在她身邊。不願將目光從逐漸成為睡美人的耶露蜜娜身上移開。
——等耶蜜莉歐醒來，我也要將自己的心意清楚表達出來……
馬克愛上了耶露蜜娜。可是，一旦得知要的心意，心情卻再次受到動搖。因為要為了馬克，一直甘冒生命危險地上戰場。
——我已經不能殺人，也不想再殺人了——
永遠無法忘記曾哭著這麽說的要。即使如此，她仍帶著劍、負著傷而戰，始終守在馬克背後。
葛雷利歐那時候、逢魔那時候、潔諾芭那時候、佩恩那時候、還有耶蜜莉歐和耶露蜜娜交換的時候……無論何時，要都為馬克而戰，不求任何回報……
長這麽大，還沒有人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然而，隻要看到愈來愈接近睡美人的耶露蜜娜，馬克的心就像被揪緊一般。隻想讓她從一切痛苦中解放，不用擔心任何事，隻需享用自己為她端上的一杯紅茶。
馬克輕聲歎息。
——我真是優柔寡斷。
耶露蜜娜也好、要也好，她們對自己而言都是無可取代的人。馬克誰也不想失去，不管為了兩人之中的誰，馬克都願意犧牲生命。
不經意地，忽然發現腳下的黑影在蠢動。
「你說什麽？（古夫·林）……？」
問是問了，卻沒得到回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裏不是地上，而是『移動中』的火車。
馬克的能力在行使之際，受到『自身位置不能移動』的條件製約。除了不能走動之外，也不能搭乘交通工具，因為這會使自己的位置移動。
換句話說，在移動的火車上，馬克無法使用自己的能力。呼叫（古夫·林）時，當然也沒有反應。
他偏過頭，看見眼前好像有什麽物體在發光。
「尖晶螢……？」
眼前飄飄飛舞的，是一種名為尖晶螢的昆蟲。這種昆蟲具有尾部會發光的罕見特性，是很纖細的昆蟲，隻棲息於水質清澈的運河旁。活動期間也很短，隻限於夏初之際。出現在冬日裏的火車上，這就某種意義來說，算是異常的景象。
再說，馬克對昆蟲沒什麽好印象。於是他默默開始警戒，很快就察覺了一股氣息。
「……看來，麻煩已經出現了啊。」
馬克離開靠著的牆。
從一級車廂的走道，走來一個男人。
※
「這邊是特級車廂，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馬克悄悄伸出中指，將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再用冷淡的聲音詢問。
男人身形巨大，頭頂已可擦過車廂走道的天花板。
對見慣亞隆巨軀的馬克來說，眼前的巨漢並不算什麽。話雖如此，他還是比馬克高出一個頭。鬢角異常地長，瀏海像雪橇前端那樣高高倒豎。從微髒的大衣下擺，露出膝蓋破洞的棉布長徘。眼角下垂，眼睛下方有顆愛哭痣，臉長得雖然不差，服裝品味實在是可怕到極致。
除了看起來不像正常人之外，光就那身打扮，馬克也不認為他能獲準進入特級車廂。隻能用不速之客來形容他了。
男人咧開嘴角一笑。
「哈哈，還帶了看門狗嗎，真好命。這種緊張刺激的感覺還不錯啊。」
巨漠看起來並不是聰明人。馬克一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男人就踏著腳步向蒔逼近。
「這裏有人身體不適正在休息。請不要再吵鬧下去了，可以請你立刻離開嗎？」
馬克姑且先以言語示警，但似乎被男人當作耳邊風了。
「我的名字叫文森·杜拉肯。這將是你在世上聽見的最後一個名字。好好記清楚吧！」
最近交手的對象不是聰明狡猞，就是具有知性，已經很久沒碰上這種頭腦簡單的家夥了，反而教人不知該如何應付。
「呼……我可是警告過你了唷？」
馬克也邁開腳步，朝男人——文森的方向前進。
在這節車廂裏鬧事的話，會把耶露蜜娜吵醒。不管是要好好談，還是讓這家夥睡一覺，都得先離開這裏才行。
文森抬頭挺胸，用手指著馬克。高高豎起的瀏海輕輕一晃。
「哼，你這小鬼來真的啊。好吧，就當給（東方不敗）一個下馬威，先殺了她的下人也不壞——緊追不放吧，（梅·布）！」
文森將牆上蠟燭造型的壁燈折下。
馬克眯起眼睛，並非因為對手使用了能力，而是他口中提到了那個特別的名字。
被折下的壁燈在文森手中扭曲軟化，在玻璃紛紛碎裂掉落後，出現了一把魚叉。
操縱物體的能力。從玻璃未產生變化看來，應該隻限金屬。
製約條件應該是觸碰吧。才剛開始，馬克就已看透到這個地步。如果自己也
能使用能力，這種對手不須動一根指頭就能解決。
就算無法施展能力，馬克也完全不認為自己會輸。因為，現在有非戰不可的理由。為了自己想守護的那兩個少女。
說起來，這幾個月來遭遇的契約者都非等閑之輩，自己居於上風的狀況更是屈指可數。
如此磨練下來，不能使用能力，對馬克而言已稱不上逆境。再說，火車這種東西隻要好好利用，將會成為比能力更凶惡的武器。
「接招！」
文森擲出的魚叉，馬克隻往身側移動一步就閃過了。雖然事先也預測了魚叉可能在接近時爆裂，看來文森並不具備這種能力。
「唷喔？躲開了？」
文森發出驚訝的聲音。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打鬥，有必要如此狼狽嗎，應該是演技吧。失去準頭的魚叉直擊馬克身後的門之後粉碎，似乎還是有一定的威力。
——搞什麽……結果還是引起騷動了。
馬克一邊歎氣，一邊按著眼鏡一鼓作氣往前邁進。考慮到對方可能具有瑟莉亞那種『拉近』的能力，絕不能讓自己與文森和魚叉連成一直線。
一口氣縮短幾步距離後，馬克順勢攫住文森的下巴。人類對由下往上的力道，意外地沒什麽抵抗力。
文森失去平衡，身體向後仰。確認他確實向後倒之後，馬克將車廂門迅速打開。
「唷喔！」
隨著一聲愉快的聲音，文森抓住車門與牆壁。對於好不容易取得平衡的巨漢，馬克抬起腿——溫柔地將他踢出去。
文森一邊打滾，一邊跌坐在車廂外的平坦空地。馬克從容不迫地跟上前，反手關上車廂門。
口頭警告之後，隻花了短短五秒，馬克已確實將文森趕出特級車廂。
就算無法使用能力，馬克仍是一名契約者。既然對手不可能隻待在對自己有利的場所，唯有在不利的狀況下能冷靜找出致勝點的人，才是真正優秀的契約者。
馬克重新戴好繡有法連舒坦因家徽的手套，冷冷地開口：
「好了，雖然我不認識這位客人，不過你剛才說出的名字倒是令人在意。你找（東方不敗）有何貴幹?」
（東方不敗）是要的外號。想加害耶露蜜娜的家夥就不用說了，想對要下手的人當然也同樣不能放過。
文森站起來，揚著嘴角笑了。
「哈哈，你的目標也是（東方不敗）嗎？」
「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為什麽（東方不敗）會是我的目標？」
馬克皺著眉，文森則露出訝異的表情。
「怎麽，你這家夥不知道嗎？說到（東方不敗），不就是四強之一嗎？隻要是契約者，都要向他們挑戰吧？這是禮數。」
「四強……？」
馬克重複了一次這不熟悉的詞匯，文森就像遇到鄉下人似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他猛地起身，抬頭挺胸，高高豎起的瀏海再次微微晃動。
「——契約者雖具有超能力，卻不是萬能——這是一句名言。無論何種能力，在不同的條件下，就算是最強也可能成為最弱。」
沒想到這家夥或許腦袋不靈光，說話卻頗有條理。馬克不由得都想稱讚他了。
「可是！就是有些契約者，無論在何種條件下部能保持強大和無可抗拒的壓倒性力量，而位居這群人之頂點的就是四強。如何？很厲害吧！」
「問我厲不厲害我也……」
見馬克窮於應答，文森扳著手指一一數來。
「（東方不敗）、（鳳）、（夜刀神），還有（黑衣）。這就是現存契約者的四大頂點，隻要能擊潰這四個家夥之一，就能贏得最強之名！」
這也太巧了，馬克的外號正是（黑衣），留在洋房裏的艾霞外號則是（鳳）。
看來這家夥隻是想找人決鬥，好藉此炫耀自己的能力。馬克為剛才緊張警戒的自己感到愚蠢。文森一點也沒察覺馬克的心思，晃著一頭高聳的瀏海繼續說：
「（鳳）是否真的存在令人存疑，（夜刀神）早已失蹤許久，而（東方不敗）和（黑衣）交手過後兩敗俱傷。現在，聽說（東方不敗）就在這輛車上。身為一介契約者，怎能不來決一勝負呢。我說得對吧？」
在知道這家夥的目的並非加害耶露蜜娜，真的隻是想找人單挑之後，文森說的話，馬克大概隻聽了一半。再繼續陪他玩下去一點好處都沒育。
——還是趕快讓他滾下車吧。
這裏就是剛才馬克被要推落的車廂連結處。隻要輕輕一推，即可將這個彪形大漢從火車上推下去。
文森對馬克的心思渾然未覺，竟向他伸出手。
「好！不錯，你的目標也是（東方不敗）吧？我來幫你。」
馬克露出愜意的微笑。
「請讓我拒絕你的寶貴提議，因為要是我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什麽呢？幾番思量，馬克才用堅定的語氣說：
「——她是我最重要的搭檔！」
對馬克而言，這就是要。無論何時都能無條件信賴，能將自己背後的破綻交給她的對象。對她懷抱的情感，更超越了這樣的關係。
接著，馬克用挑釁的眼神望向文森。
「再說，你口中的四強之一，現在就在你眼前啊？」
「啥？」
「容我報上名號。在下是法連舒坦因家執事馬克，馬多克，過去也有一段時間被人稱為（黑衣）。」
文森激動地仰頭望天。
「哈哈哈！竟然是（黑衣）！也對，既然（東方不敗）還活著，就表示（黑衣）也應該活著。我的運氣真好，能一口氣收拾四強中的兩大巨頭！」
聽了他的話，馬克隻有小小的疑問。
我們來到洋房之後的情報，並未流傳在外嗎……？
馬克和要住進海市蜃樓洋房之後，也曾和其他契約者交戰過幾次。雖然也可能隻是文森不知情，但總覺得消息本身似乎被阻斷了。
——會是多明尼克造成的嗎？
藉著情報的力量，多明尼克甚至能將（傳教士）逼得無法活動。如果是他的話，想阻止洋房裏的情報外泄，想來也不是難事。
找到自己也覺得合理的說法後，馬克臉上浮現冷酷的笑容。
「要是能辦到就好了呢。」
「沒問題！話說回來，還真沒想到四強中就有兩人在這輛車上啊。」
事實上，隻要回到洋房，四強裏的三人選一起生活在其中呢。馬克正在煩惱要不要告訴文森這個事實，文森已難掩愉悅地笑著說：
「這表示（精杯）這東西是真的啊！」
馬克眯起眼睛，露出犀利的目光。看來還是有必須鏟除這男人的理由。
文森依然愉悅地笑著說道：
「哈哈哈！我太感興趣了。（精杯）這東西啊，到底是什麽樣的（精靈容器）呢，你說是不是啊——（梅·布）！」
眼看文森抓著的扶手逐漸熔解，相反地，他的乎臂卻不斷膨脹。手指變成形狀詭異的刀刃，大小更膨脹成一個手提包那麽大。很快地，他的整條手臂變形為一支巨大的爪子。
——用熔化的金屬重新組成護臂，是嗎？
與其說是操縱金屬，或許該說與金屬同化比較接近。不容小覷的能力。
文森虎虎生風地揮動著巨爪，就肉眼看到的質量，那把巨爪應該相當沉重，他卻能輕而易舉地甩動。可見也不能小看他的臂力。
一邊觀察對手的能力，馬克一邊沉著聲音冷冷地說道：
「關於（精杯）的事，你沒必要知道。」
說這句話的當下，馬克也拋出了手中的
銀小刀。
這個過度空間並不寬敞，無論對方選擇閃避或防禦，行動都會受到限製。擁有某種程度力量的人，應該都會選擇縱身向後跳起閃避。隻有臂力不怎麽樣的人，才會擺出防禦招式。至於要那種境界的高手，連閃避的動作都看不出來就能成功回避攻擊了。
文森岔開雙腿站在車廂連結器上，連躲都不躲——正麵迎擊了小刀。
「咕嗚！好痛。」
他的腦袋真是超乎想像地——愚蠢。
對手出乎意料的舉動雖然使人錯愕，馬克還是立刻采取了下一步行動。
他撞進搗住肩膀哀號的文森懷中，左腳站定，右腳往前踩。右手重疊在左手上，朝對手腋下用力一推。
「——哇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重心都在手中沉重的巨爪上了，以馬克的力量也能輕易將那高大的身軀推得失去平衡。再加上旁邊少了扶手，文森失去可支撐的物事，毫無反抗能力地跌下火車。
——實力……相差太多。
盡管這麽想，對方好歹也是個契約者。馬克不敢掉以輕心，靠近文森跌落的扶手邊。
「啊嘎嘎嘎、嘎嘎、救救我啊啊啊！」
腳下立刻傳來文森淒厲的叫聲。
他從扶手旁探出身體，看見文森正攀在連結器上。因為身材巨大，下半身不斷掃過軌道，隨時都可能被卷進車輪下。
馬克用看見碗盤上髒一汙般的眼神，低頭睥睨著這幅光景。
——就這樣掉下去的話會死嗎……？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個契約者。隻要運用操縱金屬的能力，應該有辦法活下去。隻是，萬一真的死了倒也傷腦筋。馬克畢竟是耶露蜜娜的仆人，向來自認『不殺人』是他的義務。
——算了，之後再拉他上來也行吧。
馬克對文森報以慈父般的溫暖微笑。
「好了，告訴我，你是在哪裏獲得（精杯）情報的呢？」
耶露蜜娜擁有的（阿爾斯·馬格納），別名正是（精杯）。換句話說，這男人一定打探過耶露蜜娜的情報，有必要從他口中間出情報來源。
「我、我怎麽可能告訴你！」
沒想到這家夥還這麽有毅力啊。為了表達敬意——馬克把腳踩在文森臉上。
「看起來，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馬克稍微使力，將文森再往下踹，聽見他的腳在地麵上摩擦的聲音。迸出火花的部分，大概是鞋子上用金屬補強的部位吧。
「我說！我說了你就要救我喔！」
剛才的毅力都跑哪去了呢，馬克稍微放鬆腳上的力道。
「這、這是我和某個男人的契約，他要我來殺了持有（精杯）的人，」
馬克再度加重腿上的力道。
「那是誰？那個男人。」
「我、我不知道！是、是真的。好像是某個地方的貴族，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哭叫的文森，看來不像在說謊。
會是威爾海姆樞機主教嗎？
聽到「貴族」這兩個字時，第一個浮現腦海的就是那個男人。或許他已發現耶露蜜娜追來的事，打算先下手為強？既然（傳教士）無法展開活動，雇用這國家的契約者也很自然。
馬克陷入沉思時，忽然聽見文森的怒吼：
「快、快救我啊，（狹縫貓）！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狹縫貓）……？
說到狹縫貓，馬克立刻想到耶露蜜娜喜歡的故事——愛麗亞夢遊仙境中出現的那隻神出鬼沒的貓，不由得皺起眉頭。
喵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陣貓叫般的聲音傳來。
先是出現一股『失準』的感覺，接下來，翩翩然出現在馬克眼前的，是一頭搖曳的卷發。
馬克驚訝到動彈不得，少女就站在眼前。
因為無法使用能力，他已經比平時提高警戒了。就連要或多明尼克那種等級的對手，都不可能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形下步入視野。然而，她卻輕而易舉地辦到了。不隻如此，她出現的瞬間，馬克連一絲感覺都沒有。
少女手中握著一把半月形的巨大鐮刀。意識到鐮刀對著自已時，馬克才好不容易脫離僵硬的姿勢。
呼！——馬克上半身向後仰倒，半月形的刀刃也同時從鼻頭掃過。深綠色的領結應聲而斷。
——好犀利……！
和要比起來毫不遜色。能以堪稱高手的俐落手法揮動這麽重的東西，這人肯定具有十足的威脅力。
少女在手中轉動剛才揮了個空的大鐮刀，刀刃旋轉，劃出美麗的圓形，逼得馬克不得不後退。
——再不反擊，會被撂倒的！
他讓銀小刀滑進手中，一口氣擊出。少女以順時針方向轉動大鐮刀，不以為意地將小刀擊落。不隻是高舉鐮刀舞動，她還具有能藉此確實縮短距離的精準功力。
文森的力氣固然強大，卻是個不入流的契約者。然而，眼前的少女毫無疑問是一流的。
馬克不是那種隨身帶著凶器的契約者。除了銀小刀，他也沒有其他擅長的武器。然而，用這種銀製餐具挑戰那把大鐮刀，簡直就跟用牙簽單挑武裝軍隊沒有兩樣。
即使如此，馬克一點也不受動搖。因為愈是強大的武器，必然有其相應的弱點存在。
對手是個女性固然令人躊躇，馬克還是瞄準她的手擲出了銀小刀。
「——唔？」
見小刀朝自己手腕飛來，少女毫不猶豫地鬆開握住鐮刀的其中一隻手。馬克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抬腿對準鐮刀，朝遺握在刀上的另一隻手用力踢去。
鐮刀在空中揮舞，描繪出一道弧線。
——就請你躺一下吧。
本來應該將她踢下車，無奈少女就連差點失去武器的瞬間，都未曾出現破綻。馬克甚至得用盡全力，才能擊中她的身體。
就在馬克瞄準少女下腹部，正打算揮出拳頭時。
「邀約吧——（喵·嗚）！」
隨著少女的輕聲細語，耳邊傳來「喵喵」貓鳴。
接著，眼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唔、呼……？」
正要呼吸時，肺部卻像被壓碎般疼痛。馬克無法呼吸而掙紮著揮舞手腳，這才發現自己倒在地上。
——她對我……做了什麽……？
什麽都看下見，回過神來已經倒地。勉強恢複呼吸後，他試著看看四周，研判自己應該是被打得撞上牆壁了。
「嗚……」
馬克喘著氣，想辦法站起來。要是繼續躺在這少女麵前，等於是請她快來殺了自己。
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發現眼前的少女，竟是剛才救了自己那個少女。
——呼，原來她是契約者……
即使馬克在一旁悶哼，少女卻像是對他毫無興趣般，逕自往火車底部窺看。接著——喵喵——又是貓鳴聲。
「唔喔？」
瞬間，左手成為巨爪的男人出現在少女身邊，正是差點被車輪碾成絞肉的文森。看他目瞪口呆的模樣，可見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移動上來的。
——會是空間跳躍能力嗎……！
突然出現並貼近馬克襲擊的力量、將馬克往牆上摔的力量、移動文森的力量，這些都像是瞬間移動的力量所造成。
——可是，又有些不同。
仔細想想，少女在使用能力時無謂的動作太多了。或許有射程距離的限製，但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專程從馬克的正前方出現。
再加上那種……不知是否該用『失準』來形容的厭覺，以及每次她使用能
力前就能聽見的貓叫聲。每次聽到那種聲音前後，都會產生一種『失準』的感覺。可是若問到底是什麽失準，馬克又說不上來。
就在馬克觀察少女能力的當下，文森也勉強起身。
「得救了……我來介紹，這位就是（狹縫貓），是下一位四強候選人，我的最後王牌。」
看來，文森自信的依據就來自這名少女。她也確實擁有令人費解的強大力量，即使以要的實力，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遇上她還是很危險。
接下來，文森將兩隻手都變化為刀刃。
「來吧，（黑衣）。既然你名列四強，就算我們兩人一起上，你也不會計較吧？」
文森咧嘴一笑，少女——（狹縫貓）轉過身。大鐮刀插在她腳下的地板上。
看到這一幕，馬克感到某種異樣之感。
——那把鐮刀，一開始就在那裏了嗎……？
馬克從（狹縫貓）手中踢飛了鐮刀，還來不及確認鐮刀掉在哪裏，自己就被她的能力擊聚。究竟為什麽會因鐮刀插在那裏而感覺異樣呢？簡直就像那是突然出現的東西一樣。
（狹縫貓）拔起插在地板上的鐮刀，將把柄部分整齊地折成三等分。看來，那把柄是折疊式的。等把柄成為原本的三分之一後，將刀刃的部分折成兩半，然後再從把柄和刀刃連接的部位對折。
瞬間縮小的大鐮刀，被（狹縫貓）藏進自己裙子底下。隨後，她開始將貼在身上的便條紙一一撕下，並且撕成碎片。紙片在強風吹拂下，瞬間不見蹤影。
「喂、喂，是怎樣啊？（狹縫貓）。」
「文森是壞人。雖然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會保護你。但是，我不會幫你。」
明確的拒絕，令文森不耐地咂了咂舌。
「這個死板的家夥。算了，反正確實將欠我的人情還了。之後就變成我欠人情了。」
（狹縫貓）低頭行禮。
「文森的力量可以救很多人，如果是為了那樣的目的，我一定願意提供協助。」
「我也不是不明白，不過契約就是契約。等一切都結束後，如果我們都還活著，我再考慮看看吧。」
「我很期待。」
低聲說完這句話後，（狹縫貓）的嘴動了動。
喵喵——又聽見那刺耳的叫聲了。接下來——
「——咦！消失了？」
（狹縫貓）的身影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是否該感謝她不把自己當作敵人……
剛才那個少女，似乎有什麽弱點被文森握在手中。不過，對手隻剩下這個男人的話，對馬克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
文森臉上卻莫名浮現詭異的笑容。
「再見了，（狹縫貓）。八十五分鍾後見。」
「八十五分鍾……？」
「關於時間的事，你沒必要知道。下次就不會像剛才那樣了。」
文森晃著一頭高高豎起的豐盈瀏海，腳下——火車地板開始扭曲，他應該是使用地板上的金屬部分與腳「同化」，把自己固定在地板上。
馬克發出同情的低喃：
「你用那種方式，要怎麽防禦這招？」
說著，手中的銀小刀朝文森拋去。小刀劃出一道平緩的拋物線，這次文森成功地用爪子擋開了。
「哈！那是沒用的——好痛啊啊啊！」
兩把銀小刀分別插在文森兩側肩膀上。原來，趁他將注意力放在第一把小刀時，馬克發出了第二刀、第三刀的攻擊。那連小孩都能擋下的第一刀，隻不過是個幌子。
傷口並不淺，受傷的肩膀無法再支撐化為兩把巨爪的手臂，他已經不可能再戰了。
「好吧，要是你能乖乖待在自己座位上，我就饒了你一侖。」
馬克威嚇的這句話，文森似乎沒聽進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很痛啊，（梅·布）！」
隨著文森的尖叫，插在他雙肩上的小刀扭曲了。想必是憑能力熔解了小刀吧。但是，就算能除去小刀，卻無法撫平傷口。
不管做什麽都隻是無謂的掙紮。很快地，馬克就知道這麽想的自己，太小看這個男人了。
「啊……好痛。嗯，剛才那兩下真的很痛。混帳，看我怎麽對付你！」
文森這麽說著，轉動肩膀。雙臂依然是兩把沉重巨爪的模樣。
這時，馬克察覺受了如此重傷的文森，竟然沒有流血。
破破爛爛的外套下，露出金屬灰色的黯淡皮膚。
「你身上……覆蓋著金屬嗎……？」
男人大概動用能力，以金屬覆蓋全身了吧。不過考慮到毛孔需要透氣呼吸的特性，應該隻限定於戰鬥中。
馬克是這麽想的，不過文森卻聳了聳肩。
「啥？你說我的身體嗎？告訴你，我為能力付出的代價就是『末梢神經』。好不容易成為契約者，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話雖如此，文森明明就像這樣站在眼前，眼中的神色愈來愈瘋狂。
「所以啊，我就把那派不上用場的手腳都砍掉了。」
馬克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什麽？」
文森揚起右手說道：
「最初扯掉的，就是這隻手臂。用我的能力重新做出的手臂也能順利活動。接下來是腳。不過啊，光是做出手腳還是站不起來啊。所以，我連骨肉都一起重做了。」
他瘋了——馬克心想。
文森並不是蠢人，他隻是壞掉了。所以行為沒有一貫性，有時也會反覆出現愚鈍的言行舉止。
馬克全身顫栗，文森眼中蒙上一層黑暗的契約者陰影。
「我的身體可是無敵的唷？無論如何損壞，隻要有金屬就能重製。可是啊，那個卻不會消失……」
「不會消失……？」
文森用力向後仰。
「無論重製出多堅固的身體，『疼痛』就是不會消失啊！」
是所謂幻肢痛嗎？如果文森的話是事實，他身上掌管痛覺的神經早已不存在。即使如此，大腦卻未忘記『痛』這件事。
「我問你，要怎樣才能消除這『疼痛』?明明已經無敵了卻還會痛耶？難道我還不是無敵嗎？如果不是的話，要怎樣才能無敵呢？」
文森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臉上再度浮現因狂亂而扭曲的笑意。
「要不然，就隻能殺了最強的家夥，才能證明我是無敵了吧？最強就表示無敵不是嗎？就是還有其他被認定『最強』的人存在，我的疼痛才不會消失，一定是這樣的吧！」
文森揮舞兩把巨爪衝向馬克。不過，那是馬克幾乎不用做什麽就能躲開的動作。
明明該是如此，馬克卻動彈不得。因為，他被文森的瘋狂震懾了。
——躲不開……！
馬克很快地從僵硬中恢複，但仍遲了一瞬。文森的爪子已來到頭頂。
——竟然要在這種地方……！
正當馬克抱定必死覺悟時，某個物體夾帶強勁的力道，迅速橫過他的頭頂。
咚砰！——文森的右臂像氣球一樣破裂。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哀號的文森在地上打滾。在巨大的衝擊力下，腳的金屬同化也解除了。
——剛才那一擊是……
風破碎的聲音、引線穿針般的精密度，以及將金屬做成的手臂碎成粉末的破壞力。
這些都是馬克親身領教過的。能使出這麽一擊的契約者，就馬克所知隻有一個人。
「瑟莉亞小姐……？」
回頭一看，破碎的車廂門外，一雙
藍寶石眼瞳中掠過一抹契約者的陰影，她正是瑟莉亞。
認出瑟莉亞時，馬克感到一股寒氣襲來。
「目標。捕捉。」
和在洋房裏捉弄人時的她表情完全不同，臉上流露的是身為契約者的陰暗麵。瑟莉亞手中浮起一塊黎胡桃大小的鐵塊，而那鐵塊瞬間消失了。
「——唔！」
馬克急忙向後縱身一跳。在那之後，文森的膝蓋碎裂四散。
「嗚哇啊啊啊啊啊？」
瑟莉亞一邊用冰冷的眼神盯著痛苦扭動的文森，一邊朝他身邊走丟。
「這種程度的傷勢，你應該還能再生才對。快複原你的手臂、修複你的腿，站起來當我的標靶被我射穿吧。」
和平常言簡意賅的語氣完全不同。
馬克背脊發涼地向後退，文森爆出怒吼咆哮：
「很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梅·布）！」
文森從早已滿目瘡痍的車廂地板削取更多金屬。熔解的金屬纏上文森殘餘的手臂，不知道他是想反擊，還是想防禦。
無論何者，那都不是瑟莉亞命令他采取的行動。
咚砰！——毫不留情地，另一隻手臂又被粉碎了。
文森發出野獸般的痛苦嚎叫。瑟莉亞乘勝追擊，取出新的鐵塊。
——她想殺了他嗎！
倉促之間，馬克壓住瑟莉亞的手臂。
「你想做什麽！」
「別礙事。」
馬克的手臂被她用能力轟開，隻能勉強站穩腳步，文森卻趁此機會鑽進地板下方逃脫。
瑟莉亞還想追上去，揮舞握住鐵塊的手臂。
「住手！鐵軌會被你破壞的！」
以瑟莉亞的能力，劈開火車地板就像撕碎一張紙片一樣簡單，連底下的鐵軌都會遭到破壞。如此一來，會波及後方車廂裏的耶露蜜娜和要。
馬克飛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製止。瑟莉亞用不悅的眼神瞪著馬克。
「摧毀失敗。目標逃亡。」
那雙眼睛，也和平常「鬧著玩」攻擊馬克的瑟莉亞完全不同。
「為何礙事？」
充滿敵意的眼瞳，彷佛想撕裂眼中看到的一切。不管馬克回答什麽，瑟莉亞都不會改變行動——她會先消除妨礙她捕獲獵物的馬克——之所以還問「為何」，隻是心理上想給自己一個扣下扳機的理由罷了。
被她如此睥睨，馬克反而重拾冷靜。因為過去他也曾看過一樣的眼神。
那是『獵殺契約者』時代的要，也是誓言對多明尼克複仇的佩恩。而他們與馬克交戰後都收手了。
馬克用沉穩的動作撫平淩亂的燕尾服，將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後說：
「因為你是洋房的廚師。」
瑟莉亞沒有射出（魔彈）的意思。取而代之地，她眯起不悅的眼睛。
「這意思是要我別用髒手做菜？你不可能不知道（魔彈射手）的經曆吧？」
隻要一擊就能殺死對手，這就是她（魔彈射手）外號的由來。身為一個契約者，簽下的契約數，就等於殺人的次數。若說血汙會染髒雙手，瑟莉亞的雙手早就肮髒不堪。
馬克搖搖頭。
「你那麽做確實會讓我很困擾。不過這是因為，身為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執事，我有義務將你導回正途。」
「你懂什麽——」
瑟莉亞惡狠狠地開口，卻被馬克伸出食指堵住。本來並不打算觸碰她的嘴唇，馬克雖然有些失措，仍以堅定的語氣回答：
「要是你真的鬧了事，整輛火車都會被破壞。大小姐也在車上，你那麽做我可就頭大了。」
大概是想起剛才自己差點用（魔彈）破壞鐵軌的事，瑟莉亞抿著雙唇，什麽也沒說。
馬克將眼鏡推回正確位置，為難地苦笑。
「再說，看到夥伴露出那種表情，我也沒理由不插手。」
瑟莉亞驚訝地睜大眼睛，接著嘴裏嘖了一聲，手伸進口袋，然後——
「——唔啊？」
馬克額頭遭受一股毫不客氣的力道攻擊，好像有什麽碎裂了。
「囂張。」
在瑟莉亞手中彈跳的，是小小的橡果。從她剛才的「手下留情」看來，似乎已恢複為平常的瑟莉亞了。
馬克發出痛苦低吟，瑟莉亞轉過身，催促馬克跟上。
「啊，你要去哪裏？」
「特級車廂。你沒票吧。」
這次馬克雖是追隨耶露蜜娜而來，身分卻不是她的隨從，車錢當然也是自費，所以他買了等級最差的三等車座位。
繼續待在這裏，恐怕會被要求補票，馬克隻得乖乖跟上瑟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