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隆先生。」
吃過午餐，走進庭園——不知為何大家不讓自己洗碗——艾霞叫住從眼前經過的巨漢。
亞隆慢條斯理地回頭。
「喔，什麽事呢？艾霞閣下。」
聽見他一如往常的爽朗聲音，艾霞猶豫著該不該提出那個問題。
——是否不該打聽瑟莉亞小姐的事？
亞隆傷腦筋地搔搔頭。
「唔唔，你還是想知道嗎？」
亞隆的能力是讀取對方的思考，即使艾霞沒說出口，他還是知道了。
「閣下將瑟莉亞視為家人，這吾輩很清楚。既然如此，吾輩也該把事情告訴你。」
「啊……對不起。」
「沒關係……吾輩來泡茶。」
亞隆巨大的身軀朝門房小屋走去，艾霞小跑步跟在他身後。畢竟，亞隆跨出一步的距離，艾霞得走三步才趕得上。
到了門房小屋之後，亞隆在門前的樹根上擺上紅茶。
「這是早晨的紅茶，你喝喝看。」
「啊，謝謝。」
道過謝，艾霞直接坐在地麵上，伸手拿起放在樹根斷麵上的茶杯。
「吾輩想想……該從哪裏開始說才好呢……」
為了喝紅茶，亞隆將麵具稍微移開，露出一部分臉上的傷痕。
「嗯，這樣吧，就從臉上的傷開始說起。」
說著，他拿下麵具，出示從額頭橫越臉頰的傷痕。
「這傷是一個叫（鐵人）的契約者造成的。當時，吾輩正四處尋找離家出走的瑟莉亞。」
「咦？瑟莉亞小姐離家出走？」
「唔嗯，說起來原本她是出外尋找吾輩。總之，吾輩靠著謠傳的風聲追蹤她的下落，卻老是和她擦身而過。於是隻好拜托情報販子打探，這才得知她的真正目的。」
「呃……是（精靈容器）嗎？」
瑟莉亞過去曾追尋過（精靈容器），這事艾霞從馬克和阿爾巴那裏聽說了。
「艾霞閣下應該也知道，（精靈容器）能帶給契約者壓倒性的力量。雖然相關情報不多，還是有許多人尋求著傳說中的（精靈容器）。」
「那個（鐵人）也是嗎？」
「嗯，而且，因為吾輩不中用的緣故，害死了瑟莉亞的夥伴。這就是瑟莉亞成為契約者的原因。到最後，吾輩誰也沒救成。」
契約者都是內心抱有陰暗麵的人，多半都曾失去重要的人。
——瑟莉亞小姐也曾失去重要的人啊。
艾霞想起瑟莉亞在來到洋房前，一直追查（容器）下落的事。
「為什麽瑟莉亞小姐會如此執著於（容器）呢？」
是為了像阿爾巴那樣喚回死者嗎？亞隆靜靜搖頭。
「那好像是瑟莉亞夥伴的夢想，她應該是想為對方實現夢想吧。」
艾霞感到一陣心痛，亞隆又繼續說下去：
「那完全是吾輩的失敗。吾輩自己也正如你所見，擋不住（鐵人）的一擊，在臉上留下這樣的傷。當時，瑟莉亞的夥伴犧牲自己保護了她。」
「原來是這樣……可是，能讓亞隆先生受到這麽重的傷，那個人一定很強。」
由於亞隆能讀取對手的思考，基本上不可能被攻擊。他在對方攻擊前就能展開防禦，也能幹涉對方的思考。過去，艾霞就曾見過亞隆在對戰時解除馬克的能力。若不是有一定程度的實力，怎能對這樣的亞隆發動攻擊。
亞隆卻搖搖頭說：
「……正因為吾輩使用了能力，所以才會落敗。（鐵人）已經瘋了，不小心窺見他思考的吾輩，因此而裹足不前，讓他有了趁隙攻擊的機會。」
艾霞歪著頭，似乎難以想像狂人的思考會是怎麽回事。
「艾霞閣下不用知道那種事，不過……」
「不過？」
「待在這棟洋房裏，很客易令人忘記呢。忘記我們契約者必須付出『代價』的事。」
艾霞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灰色的世界，那就是艾霞付出的代價。
眼中隻看得到灰色。水也好、花也好、人也好、肉也好，都像用濃淡不同的灰色畫在畫布上的東西。艾霞甚至無法好好進食，隻能蒙上自己的眼睛。即使如此，當她用能力「遠視」時，仍不得不麵對灰色的世界。
如果沒有遇見耶露蜜娜，艾霞一定早已被那代價擊垮。
——這麽說來，還沒向『那個人』道謝……
把自己眼睛蒙起來的艾霞，失去自理生活的能力。就在她差點餓死街頭時，某個少年救了她。少年將艾霞帶進流浪兒群中，流浪兒們將食物和水分給她，艾霞才得以生存下來。
然而，回過神時，少年已經不見了。當時的艾霞還無法好好駕馭自己的能力，連少年的長相都沒看到。
「瑟莉亞小姐要是也能遇上這樣的人就好了……啊，」
她不由得驚呼失聲。看到艾霞慌張的模樣，重新戴上麵具的亞隆搖著頭說：
「早已有人對她伸出友善的手了啊，就看瑟莉亞要不要接受而已。她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艾霞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
當自己承受不住身為契約者的陰暗麵時，有人拉了她一把。即使知道格朗德西爾——被艾霞抹消的城市——的事件，耶露蜜娜仍要她待在自己身邊。
——可是，瑟莉亞小姐和馬克先生烕情不好啊。
幾乎每天早上艾霞都會看到瑟莉亞用方糖攻擊馬克的模樣。瑟莉亞看起來雖不像真的生氣，那舉動還是太過分了點。被她討厭到那個地步，馬克也不會想幫她吧。
這麽一想，亞隆便輕輕拍了拍艾霞的頭。
「馬克閣下人很好，這點你不用擔心。」
「亞隆先生，這樣太過分了啦。」
艾霞忍不住噗哧一笑。亞隆用平靜的語氣——不過看不到臉——低喃：
「再說，別看瑟莉亞那樣，她可是很欣賞馬克閣下的。」
「咦？是這樣嗎？我實在看不太出來……」
「哎，瑟莉亞這笨拙的地方和吾輩很像，我想她自己也很傷腦筋吧。因為太喜歡對方，常常『忍不住』就做得太過分了。」
「是喔……原來是這樣啊。可是，瑟莉亞小姐喜歡的不是阿爾巴先生嗎？」
不知是否錯覺，亞隆好像頓時沮喪地垂下肩膀。
「艾霞閣下，可否不要在吾輩麵前提起那個名字呢？」
「抱、抱歉！」
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過看到亞隆巨大的身軀眼看就要因沮喪而逐漸縮小的模樣，艾霞趕緊道歉。
亞隆花了一點時間才重新振作起來，接著說下去。
「總之，除了談戀愛之外，人也會產生『愛』的心情啊。」
「也就是說，對馬克先生的不是戀愛方麵的心情羅？」
「唔嗯。馬克閣下和裏歐閣下有些莫名相似的地方哪。」
※
在威厄特號上的餐車——位於一級車廂和二級車廂中間，也就是整輛火車中央位置的這節車廂中，找到兩個座位坐下後，瑟莉亞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開口述說：
「（鐵人）。」
馬克不解地歪著頭，為了確認而開口詢問：
「這是剛才那個契約者的名字？」
瑟莉亞點點頭。
「四年前。尋父。」
四年前，瑟莉亞曾到處搜尋父親的下落，應該是這意思吧。她還是一如往常地惡整馬克，逼他不得不費神思考。
「亞隆嗎？」
「父親。想要（精靈容器）。」
馬克皺起眉頭。從未聽說亞隆也找尋過（精靈容器）的事。也不知瑟莉亞從馬克的表情解讀出什麽，這時她總算不再隻吐出隻字片語，開始用正常句子敘述：
「（鐵人）當時同時追蹤著（精靈容器）與我父親。」
「追蹤（容器）的原因可以理解，但為什麽他要找亞隆呢？」
既然已得知（精靈容器）的存在，（鐵人）會想得到它也是理所當然。隻是關於容器的情報金額恐怕相當高，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至少馬可也是來到洋房之後才知道的。
瑟莉亞若無其事地低聲說：
「（牧神）名列當時四強之一，（鐵人）應該是想找他試試自己的身手吧。」
馬克驚訝得說不出話。原來，「四強」是個泛稱。
——話說回來，亞隆竟然強得足以擁有和要相同的稱號……
和洋房裏其他人相比，亞隆的個性特別溫柔敦厚。不但能和動植物心意相通，也很照顧其他仆人。對馬克而言，他更是值得信賴的園丁。
不過，隻要拿掉麵具，他或許真的是洋房中最強的人。
過去曾有一次，亞隆氣得拿下麵具。當時馬克根本毫無反抗能力，被他打倒在地。他的能力是在瞬間幹涉對手的思考，接著隻要靠那巨大的身體毆打對手就行了。他的大多數對手應該都沒命了吧。
一想起這件事，馬克提出了問題。
「亞隆沒有出手嗎？」
身為契約者，他雖然有過於溫柔的一麵，但並非幼稚到會在執行契約時有所躊躇。正因為他曆練豐富，遇到緊急狀況時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瑟莉亞滿不在乎地回答：
「他出手了啊，連對手的頭都打爛了呢，真沒料到那個男人在那種情況下還會活下來
馬克為之語塞。把對手頭打爛的亞隆固然也有問題，看來那個男人——文森，就算腦袋碎了也能重新修複。這種打不死的能耐，或許更淩駕於潔諾芭之上。
不知不覺把話題給扯開了，馬克趕緊拉回正題。
「那麽，那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麽？」
瑟莉亞那雙藍寶石眼瞳中，又籠罩上契約者特有的陰影。
「仇人。」
這是總結了一切，也道盡一切的一句話。
「為何至今你都沒有采取行動呢？」
瑟莉亞在追查（精靈容器）的過程中認識了阿爾巴，還試圖對耶露蜜娜下手。看起來不像有仇未報之人啊。
馬克拐彎抹角地這麽問了之後，瑟莉亞發出自嘲的笑聲。
「頭部粉碎。此後，情報全無。暫定死亡。」
原來如此，馬克點點頭。
因為找不到仇人的下落，瑟莉亞才轉而找尋（精靈容器）。或許她想藉此追尋過往失去的種種，又或是期待在這過程中找出仇人的下落。無論如何，（精靈容器）本身並不是她的目的。
——因為這樣，她才會把（容器）丟回去給阿爾巴吧。
了解發生在瑟莉亞身上的事之後，馬克終於搞清楚了。可是，他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為何（鐵人）事到如今才又展開行動呢？」
「不。變更外號。持續行動。」
「呃……你的意思是，他改了個外號，一直以來都在行動？」
頷首。
「（狹縫貓）。」
馬克驚訝地挑了挑眉。
——（狹縫貓）不是那個少女嗎？
雖然那少女確實同文森一起行動，但看似並非出自本願。
「（狹縫貓）。行動雷同（鐵人）。過去履曆已確認。同一人物。」
看來，瑟莉亞一大早從報上收集的就是這條情報。
馬克搖搖頭。
「可是，我見過被稱為（狹縫貓）的那個契約者。和（鐵人）並非同一人。隻是，她看起來有什麽把柄被（鐵人）抓到，不得不隨他共同行動。」
瑟莉亞不解地歪著頭問：
「契約者？把柄？」
「對……好像是（鐵人）曾救了她一命。」
「何方神聖？」
「一個女孩子。該怎麽說呢……年紀和要及耶露蜜娜差不多大。隻不過……」
「隻不過？」
「那女孩很強。應該說，和要不相上下。」
馬克比任何人都肯定要的實力，聽到他搬出要的名字，瑟莉亞也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了。
「這麽厲害？」
「不過，體能方麵應該和我差不多吧，還比不上要。隻是……她的能力令人難以理解。」
馬克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能力才好。
「我連她對我做了什麽都無法肯定。那是類似……瞬間移動的能力，但又有些不一樣。」
「高速移動？」
馬克搖頭。
「像是飛越空間一般，突然就出現了。除此之外，還能像變魔術一樣，瞬間讓摔落車下的（鐵人）回到車廂內。」
如果光是這樣，或許可以斷定是一種移動物體的能力。
「另外還有一點，也是最令我想不通的地方。當她使用能力時，我整個人飛起來撞到牆壁上。可是，我卻沒有被擊飛的感覺。從這點看來，和瞬間移動似乎不大一樣。」
那種能力非常棘手。如果被她用來攻擊的話，根本防不勝防。
瑟莉亞搖搖頭。
「契約者是超能。非萬能。」
她說得沒錯，能力愈強，受到的限製和承受的代價就愈大。
馬克甩甩頭，像是想思掉疑惑。
「總之，她看起來並不想幫（鐵人）的忙，這次也擺明不想扯上關係，未必會是敵人。」
瑟莉亞錯愕地歎了一口氣。
「少根筋。」
馬克這次沒有聳肩，而是眯起眼睛，露出犀利目光。
「那倒未必喔。（鐵人）這次的目標，是（精杯）和（東方不敗）。」
對馬克而言，已有足夠的戰鬥理由。
瑟莉亞驚訝地眨了眨眼，又立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總覺得這動作和阿爾巴有幾分像。
「鏟除（鐵人）？」
「對。既然他會對大小姐造成威脅，就不得不請他打道回府了。」
「那你為何礙我事？」
結果，問題又回到這個點上。
關於這點，馬克無法順利說明。隻是感覺到自己不能讓瑟莉亞就那樣殺了鐵人。
嘟噥了一番後，無計可施的馬克隻好這麽回答：
「要是讓你就那樣殺了文森，你還會回來嗎？」
瑟莉亞瞠目結舌，像是無法理解馬克說的話。
接著，她才小心翼翼地——沒想到她也會有表現出這種態度的時候——拿起桌邊的方糖。
馬克已來不及閃躲。
咚！毫不留情的攻擊正中額頭，聲音大得連四周乘客都回過頭來看。
「嗚喔喔……你在做什麽啦。」
瑟莉亞一臉擔心地望向馬克的臉。
「你醒了嗎？」
「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醒著的！」
隻要感到馬克沒睡醒就要拿方糖攻擊嗎，為什麽啊？瑟莉亞嘻嘻一笑，從位子上站起來。
「追蹤（鐵人）。」
「關於這點我毫無異議。」
馬克一邊回答，一邊想起剛才忘了問的問題。
「對了，（鐵人）的犯罪手法是什麽？」
瑟莉亞剛才說，（鐵人）和（狹縫貓）行動時的手法雷同。被馬克這麽一問，瑟莉亞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
「濫殺無
辜。」
※
喀隆喀隆——聽著笨重的車輪聲，馬克輕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車輪聲就在自己腦後，隨著火車前進的氣勢，地麵往前不斷移動。馬殼現在正潛入火車底盤，當然，是在毫無任何支撐的狀況下。
——嗬嗬嗬，原來特快車的速度是這麽快啊……
身體感覺頂多隻有90歐席克的時速，不過事實上大概已經達到100歐席克了吧。90歐席克隻是平均時速，當然可能比這個更快，再怎麽說也不需要讓自己潛入這種地方吧。
就瑟莉亞的說法，（鐵人）喜歡將周遭人事物卷入破壞之中。和瑟莉亞對上那次，他就摧毀了一整個礦坑。
換句話說，現在這輛火車正暴露在相同的危險之下。火車這種交通工具，隻要一發生事故，車上所有人都可能陷入危險。要是造成脫軌，那更是一大慘事。
然而，光是那樣也不保證能確實殺死車上所有乘客。（鐵人）乍看駑鈍，卻從不選擇不夠確實的手段。不問對象一律殺死的手法，為的是確保目標對象的死亡。
所以，他一定動了什麽手腳。必須防範於未然，才能逮住文森。這就是馬克和瑟莉亞必須做的事。
……可是，馬克卻被派來這裏查探。因為瑟莉亞認為，文森當時一定是逃往了車底。馬克卻覺得自己隻是她的出氣筒。
車底並非想像中裝滿機械的狀態。除了車輪部分安裝了該有的機械器具之外，車底其實存在許多縫隙與空間。在這些機械縫隙之間，則連結了無數的鐵管，現在馬克就是用手腳勾住鐵管支撐身體的。
把身體塞進機械縫隙時，會看見閃爍的光點，或是按鈕之類的東西。一開始很容易以為是炸彈，仔細一看上麵的標誌，不是煞車係統的電路線，就是洗手間的排水溝……
——再怎麽搞不清楚狀況，文森也不會跑來這種地方吧……！
馬克忿忿不平地想著，抵達連結器的位置。已經無法繼續倒掛在這種地方了，他打算爬上車廂內。
然而，盡管隻爬過一節車廂的距離，倒掛在車底的馬克，移動時幾乎隻靠手臂的力量，因此這時他的手臂已疲憊到最高點。
伸長的手不斷顫抖，雖然抓住了扶手，卻完全使不上力。就在此時——
「——啊！」
馬克今天第二次嚐到跌落的滋味。
——我、我就要死在這種地方了嗎……！
各種怨恨充塞心胸，在半空中揮舞的雙臂抓住了什麽。接著，他感到自己被拋進車廂。
——咦？之前好像也發生過一樣的事……
感覺眼前這幕似曾相識的馬克，發現根本就是相同狀況。
「你沒事吧？」
站在眼前的，正是那全身貼滿便條紙的少女——（狹縫貓）。
馬克敏感地警戒起來。對現在無法使用能力的自己而言，這個少女和三流的文森不同，會是很難應付的對手。
——然而，她再度救了自己，這也是事實。
（狹縫貓）大惑不解地歪著頭。
「你好像沒受傷？跑到那種地方去太危險了。」
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敵意。馬克錯愕不已，仍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戒心問她：
「這是我第二次承蒙你搭救了，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呢？」
她應該會說自己是文森的同夥吧，或者做出不站在任何一邊的回答。和馬克才剛認識的她，最不可能和馬克站在同一邊。馬克暗暗擺出架勢，做好隨時被攻擊也能應付的準備。（狹縫貓）卻再度歪了歪頭說：
「我們不是剛認識嗎？」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是什麽啞謎？馬克提高了警戒，（狹縫貓）卻隻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紙片，再看看馬克。
接著，她搖頭說道：
「沒有關於你的記錄，我想我們是第一次見麵。」
——記錄……？
仔細一看，少女身上貼的便條紙，寫的都是人名與簡單的特征。那是狙擊目標的情報……嗎？
見馬克一臉疑惑，少女從袖子裏取出新的便條紙與筆。她的動作令人聯想起過去的瑟莉亞。隨後，她抬頭看向馬克的臉，寫下一些文字。馬克偷瞄了一眼，似乎是關於自己長相的描遊。
（燕尾服）、（運氣很差的長相）、（戴眼鏡的人）、（從火車上掉下去）。
怎麽都沒好事啊……
接著，她拿出安全別針，將便條紙別在衣服上。這一連串行動部令馬克難以理解，於是他先確認最重要的事。
「雖然我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不過，你應該不是敵人吧……？」
「我沒有和你敵對的理由啊。」
看來，她確實沒有敵意。馬克總算放鬆了警戒。
「那我就先相信你。還有，你救了我，我也得向你道謝。謝謝你救了我。」
馬克一道謝，少女便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呢。」
她說話的語氣真的毫無心機，一點也不像在說謊。馬克是愈來愈疑惑了。
「我真是搞不懂，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去幫那個文森呢？」
這麽一問，少女便開始翻看身上的便條紙。接著，她又萬分抱歉地低下頭。
「也沒有你說的那個名字的記錄呢，我幫過那個人啊？」
「不光是幫助……」
話說到一半，馬克終於發現是哪裏不對勁了。
——這個少女，是否失去了記憶……？
不隻馬克，連（鐵人）的事也不記得。雖然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而也隻有失去記憶能夠解釋了。
從外觀看來，她也不像受了外傷。難道是精神上受到某種嚴重打擊嗎？馬克過去也曾見過喪失記憶的人，當時那個人被重要的人傷害，失去記憶的原因可以說是心病。
馬克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抱歉，因為沒有留下記錄。」
（狹縫貓）做出機械式的回答。不知何故，她以貼在自己身上的便條紙做為判斷事物的基準。馬克漸漸開始同情她了。
——這麽一來，問她（鐵人）的計劃是什麽，大概也是自費工夫。
（鐵人）嗜好濫殺無辜。車上目前還察覺不出異狀，真要說有什麽在意的，大概就是車速快了一點吧。不過，來到這一帶之後，車軌筆直延伸。雖說是豪華列車，畢竟是特快車，會達到這種速度也是必然的吧。
雖然想從少女身上問出情報，既然她不記得了，那也沒辦法。
馬克望向少女。
「這是我第二次欠你人情了。隻要狀況允許，我願意幫助你，要跟我一起來嗎？」
盡管自己也覺得這麽做太天真，馬克卻找不到與少女為敵的理由。
少女流露出猶豫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才惶恐地開了口。
「其實，我在找人。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想要保護那個人。」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呢？」
在馬克一問之下，（狹縫貓）說出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
「——瑟莉亞·阿爾柯尼——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馬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瑟莉亞小姐……？」
（狹縫貓）的臉龐瞬間亮了起來。
「您認識她嗎：」
馬克麵有難色地搔搔頭。
「是、是啊……何止認識。叫我潛入車底倒掛在那種地方的人，就
是瑟莉亞小姐。」
少女握住馬克的手。
「她在這裏嗎？瑟莉亞小姐就在這附近嗎？」
「呃、對……」
「太好了，請讓我見見她！」
馬克心頭一驚。
少女的手是義肢，這表示她過去受過重傷吧。
——難道，她就是瑟莉亞小姐過去的夥伴？
瑟莉亞曾說過，是自己害夥伴被卷入坍方之中。但是，當時她應該沒有餘力確認對方是否死亡。或許是身負重傷，卻留住了性命？
馬克謹慎地選擇用詞。
「如果，你說的是我認識的瑟莉亞小姐，我想，她一定很需要你。」
少女點點頭，麵露緊張神色。馬克開口：
「其實——」
「——你在這啊，（狹縫貓），我找你好久了！」
一個令人不愉快的聲音從頭上響起，打斷了馬克要說的話。
「文森！」
（鐵人）就蹲在車頂上。
「哈哈哈！（黑衣）也在啊。那就在這裏做個了斷吧。」
（狹縫貓）往前一站，擋住訕笑的文森。她從裙子底下取出折疊武器，用流暢的動作將大鐮刀展開。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正有話要問這個人，不會讓你加害於他。」
聽了她堅定的宣言，文森甩著高聳的瀏海搖搖頭。
「喂喂喂，話不是這麽說的吧，（狹縫貓）。你可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唷？」
「我這裏沒有記錄。」
少女立即如此回答，文森則取出一張便條紙，和剛才少女撕碎的看起來很像。
「要記錄的話，不就在這裏嗎？」
少女微微皺眉，舉起一隻手。隨後，是一陣「喵喵」——又是貓叫聲。回過神來時，紙片已從文森手中轉移到少女手上。
「……這確實是我的字。」
文森臉上浮現狡獪的微笑，金屬製的手臂向前伸。
「既然如此，你該明白了吧？你的右手和右腳都是我給你的。」
馬克和（狹縫貓）自己同時望向她的手。那是和少女纖細的身體不相稱的粗壯手腳，倒是和文森的很像。
少女像是認命了般，動手將紙片別在自己的衣服上。
——這是一種借據嗎？
總之，那張紙上似乎寫著少女的義肢是文森送給她的。
「哈哈！就是這麽回事。跟我合作吧，償還這份人情。你自己的事之後再說。這就是契約，身為契約者，契約是絕對不可違背的吧——？」
就在文森嘻皮笑臉地說著這番話的時候，馬克已縱身跳上車頂，直接把腳跨在（鐵人）頭上。
「她欠你的人情早就還了吧？繼續要求利息的行為，我看不下去。」
說著，馬克腿上加重力道。隻要這樣，就能讓金屬製的文森身體失去平衡摔下去。
文森發出令人痛快的聲音，顏麵朝下地和木頭地板接吻了，整顆頭更是直接插進木板縫隙。
——就讓這個瘋子就此退場吧。
馬克迅速從車頂上跳下，朝文森跑去，打算將他巨大的金屬身體直接推下車。沒想到——
「——唔！你想做什麽？」
（狹縫貓）不知在想什麽，竟舉起大鐮刀揮向馬克。
「我不想和你交戰，可是，這個人對我有恩。」
馬克下禁愕然。這個少女，似乎把剛才文森的胡說八道當真了。
「你沒有理由包庇這個男人，他口中的『人情』，你早就還完了。」
少女搖頭否認。
「可是，沒有那樣的記錄。」
就在兩人交談時，文森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幫了我大忙啊，（狹縫貓）。那這家夥就交給你解決吧。」
少女也對文森搖頭。
「你對我有恩，所以我會保護你。但是，我不能傷害這個人。」
文森不耐煩地咂舌。
「死板的家夥，過了八十五分鍾這點還是沒變。」
——八十五分鍾……？
這麽說來，第一次見麵時他也說過一樣的話。
文森沒轍地歎了口氣。
「算了，我現在還不能失去你，就先聽你的吧。撤退了！」
文森再次躍上車頂，（狹縫貓）也學他這麽做。
「謝謝你。」
馬克拉住正打算跳上車頂的少女的手。
——不能就這樣讓她走！
「請等一下！你不能和那個男人離開，你不是要幫助瑟莉亞小姐嗎？」
少女臉上浮現悲哀的笑容。
「請轉告瑟莉亞小姐，我一定會回來——（喵·嗚）！」
喵喵——就這樣，少女從馬克麵前消失了。
同時，手中竄過一陣痛楚。本該抓住少女手臂的手，在手指仍彎曲的情況下被硬生生扳開。手掌傳來類似摩擦產生的熱度。
馬克低頭望著自己的手，茫然地低喃著：
「這是怎麽回事？這是……不，是剛才那個女孩……」
馬克爬上車頂，已看不見少女與文森的背影。（狹縫貓）雖然能力高強，文森卻不然，沒道理在這短短時間內就看不見他……
——沒能阻止她……
馬克懷著失望的心情，望向自己的手。僅僅數秒前遺握著少女的手，手上仍殘留著被甩開時的感觸。
——被甩開了……？
接下來，馬克急忙環顧四周。列車速度非常快，如一道流過赤色荒野的瀑布。他閉上眼睛，再睜開重新眺望一次周遭。景色看起來有些跳接。
他再次回想起當（狹縫貓）使用能力時的那種不協調感。
「不會吧……」
各種不協調的碎片瞬間組合起來。當懷疑變成確信時，他一眼瞥見腳下的地板有個發光的物體。
馬克縱身跳下去，撿起來一看，是塊長方形的鐵片，其中一麵浮雕著細致的文字，另一麵有握柄，看來這似乎是個印章。
馬克試著辨識刻在上麵的反轉文字——（文森給了我義肢）、（我必須保護他）。
——那個男人，就是用這印章做了那張紙條的嚼……？
既然文森擁有自由操縱金屬的能力，要做出這種東西想必不難，他一定是拿少女最初手寫的那張來複製模板吧。要瞞著那個善良的少女偷偷做出這種東西，自然是輕而易舉。
可是，為何少女憑這麽一張紙就對他言聽計從呢。
馬克握緊拳頭。
——下次一定要阻止她。
那少女和文森不同，要在她鑄成大錯之前阻止她才行。
※
馬克回到車內時，發現車廂裏一片嘩然。
「咦？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裏是二級車廂，雖不像一級車廂那樣有個人房間，至少有設置了折疊床的六人房。再往前則是三級車廂，那裏就連床都沒有了，隻並列著一排兩人座椅，睡覺時得坐著睡。
二級車廂左右兩側是一間間的小房間，每問房裏都有乘客訝異地探出頭。有看來一臉不悅的男人，也有麵露懼色的女性。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滿臉胡渣，身上飄著淡淡酒味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馬克就揪住他的領子質問：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莫名其妙被纏上的馬克，輕輕扭轉對方的手臂。
「我不知道你在生什麽氣，但這不是詢問別人時該有的態度吧？」
「痛痛痛痛……！對不起！」
自覺有些過分的馬克也放開手，男人向後踉嗆了幾
步。
「啊，抱歉，原來你不是車掌啊？」
從不習慣搭火車的人眼裏看來，馬克身上的燕尾服或許和車掌的製服非常相似。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扭痛人家的手臂。馬克知道自己現在很暴躁。
「沒事，我也失禮了。不過，怎麽這麽吵鬧，發生什麽事了嗎？」
「喔、喔，因為火車好像停不下來啊。」
「停不下來？」
男人一臉不安地點頭。
「已經有兩站都過站不停了。現在大家正在找車掌出來，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車掌不在嗎？」
「至少不在那邊。剩下還沒找過的地方，隻有一級車廂和特級車廂。」
馬克沉吟著，雙手環抱在胸前。
——（鐵人）喜歡濫殺無辜。
已有兩站過站不停，就表示列車很有可能過度加速。不，肯定已過度加速了。從剛才開始，每次望向窗外部有這種感覺。在這樣的速度下過彎出軌，事情將非同小可。狀況嚴重的話，全體乘客都會死亡。
這個國家幾乎沒有山，除了西側有一座縱貫南北、將大陸一分為二的岩山——卡利邦山脈之外，放眼望去盡是荒野，也沒有足以令列車減速的上坡地形。一旦加速之後，幾乎不可能指望火車自然減速。
這手法固然單純，卻很確實。以文森的能力，即使撞車他還是能生存下來。畢竟，他可是連頭部被打爛都能平安存活下來的生物。
——這就是他這次的手法吧。
馬克將圓眼鏡往上推，向男人道謝。
「我明白了，那我再確認一次。車掌並不在前方車廂裏，是嗎？」
「我說的前方車廂並不包括引擎車廂，所以隻到前麵那一節而已喔。」
這輛特快車靠的是蒸氣引擎車在最前方牽引，抵達終點站後，會重新將引擎車廂與前後車廂連結起來。引擎車廂與一般車廂之間掛的是運載煤炭的車廂，中間沒有相通的走道。
——那麽，（鐵人）會上哪去呢。
隻是造成車輛出軌的話，車上還是可能有乘客得救。若他的目的是想確實殺死所有人，一定會考慮讓列車掉落山穀或撞山之類的乎段。在那之前不能讓火車停下來，還必須提高車速。這麽說來……他應該會前往引擎操縱室。
「可是，車掌不見蹤影又是怎麽回事呢……」
在列車上服務的不隻一位車掌。雖然也有可能是被文森殺了，不過仔細想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到並不容易。
馬克陷入思考，男人又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關於這件事……車掌去查看後方車廂後就沒有回來了。」
「後方車廂？」
「對，最早是先聽見後方車廂傳來槍聲。」
「您是說槍聲嗎？」
馬克他們並沒聽見。
後方車廂就是一級和特級車廂，在文森侵入特級車廂之前，馬克已將他趕跑。再往後，則是由瑟莉亞前往巡視。如果有人被殺，不可能沒有察覺。
——除了（鐵人）行凶之外，還發生了其他事嗎……？
車掌一去不回的後方車廂裏，有耶露蜜娜和要在。而且耶露蜜娜陷入沉眠，身體無法自由行動。要必須一個人守護她。
馬克苦思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若是要她們被卷入什麽麻煩，那更是非將火車停下來不可。
既然要不能出動，除了馬克之外還有誰能使火車停下。就連瑟莉亞的樣子都很不對勁。
馬克再度向男人道謝，沿著走道往前走。在走道上看熱鬧的人群之間前進，速度怎麽也快不起來。火車每一次搖晃都會害他與其他乘客相撞，馬克還得拚命護住眼鏡，避免撞壞。
——倒不如學文森那樣跳上車頂還比較快。
這麽一想，馬克忽然想起瑟莉亞。
剛才瑟莉亞負責搜尋車廂內部，她一定比馬克更早察覺異狀。在相同的狀況下，她也會立刻得出和馬克一樣的結論吧。
換句話說，瑟莉亞一定正前往引擎操縱室，也和現在的馬克一樣苦於無法順利前進。
——說不定，這樣也好。
剛才瑟莉亞雖然已經改變主意，一旦看到（鐵人），難保不會再度失控。若馬克代替她報仇，搞不好反而會被她殺了。然而，若是能說服（狹縫貓），或許能製止瑟莉亞。
如果馬克沒有猜錯，（狹縫貓）就是瑟莉亞過去的夥伴。隻要知道她還活著，瑟莉亞就沒有複仇的理由了。
馬克一邊思考著這些，好不容易穿越車廂。這個季節的風已經相當冷冽，競算有其他乘客察覺異狀，也不會跑到車頂來。
馬克在爬上車頂前先從口袋裏取出銀手表。短針指著三、長針指著六。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從威厄特號出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半小時。
馬克小心翼翼地收好銀手表，爬上車頂。風很大，強風吹得人差點無法呼吸。看來，列車的速度已達到一個高峰。
——這輛列車的平均時速是90歐席克……
雖曾聽說最快可提高到134歐席克，但遇到轉彎時，隻要超過100歐席克車身就會翻覆。這附近應該還沒有急轉彎，但也因周圍沒有森林或建築等遮蔽物，隨時都暴露在強風吹拂之下。當列車本身出現問題時，隻要70歐席克就有可能翻車。
太陽已開始下山，西方天空染上一層淡紅色。再過幾個小時就入夜了。入夜之後，馬克受到的能力製約即可解除，即使在火車上也可行使能力。
——問題是，還能不能撐那麽久？
若馬克沒記錯，再過三小時左右，火車會來到一個叫卡升基的都市。進入城裏的車站前得先經過一個急轉彎，在未經減速的狀況下進站，脫軌撞上月台是可想而知的事。在那之前，必得先將事情做個了斷。
想到這裏，馬克忽然發現自己麵露微笑。
眼前的狀況明明壞到穀底。敵人是兩名契約者，無法依靠平時和自己背對背作戰的夥伴，又不能使用能力。不隻如此，還有時間限製，隻剩下三小時了。
可是，馬克卻愉快得不得了。
——真是值得挑戰的局麵。
耶露蜜娜和要，兩人都是他心愛的少女。被要告白之後，自己現在也抱著和耶露蜜娜相同的心情了。
目前還不能見麵，在兩人回到洋房之前，馬克不能出現在她們麵前。明明就身在同一個地方，卻不能接觸對方也不能交談。
這比想像中痛苦多了。在洋房裏時，和她們兩人明明都非常親近，一旦察覺愛意，彼此之間卻瞬間產生了巨大的隔閡。
即使如此，一定還有什麽是馬克能為她們做的。為了讓她們平安抵達目的地，排除一切阻礙，著實是非常有意義的任務。所以，馬克的心情還不壞。
車頂上搖晃得比車廂內還厲害，加上腳下踩的並非平地，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滑下去，更別說那強力的風速了。在這裏根本無法站直身子好好走路。
不過，至少前進的速度還是比在車廂內快。馬克將重心放低向前走，就在此時——
前方出現一個人影。馬克察覺的同時，對方也發現他了，正回過頭來。
「…………」
那是現在最不想遇見的人。馬克全身僵硬，隻見那個人手臂用力一拉，接著——
「嗚哇？」
馬克騰空飛過一整個車廂的距離，摔在車頂上，因差點跌落車下而手忙腳亂。
「什麽事？」
那個不耐煩的聲音，正是瑟莉亞。看來，她也放棄在車廂內推擠前進，跑上車頂來。
馬克苦著一張臉，努力想擠出微笑。
「呃，瑟莉亞小姐，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瑟莉亞指向前方。
「列車不停車，（鐵人）占據引擎操縱室。」
——果然她也有一樣的想法！
馬克垂頭喪氣。現在阻止瑟莉亞，隻會讓馬克自己從車上摔下去罷了。
盡管嘴上歎著氣，他仍在心中告訴自己，目前還不算失敗。
「瑟莉亞小姐，剛才有件事我忘了問你。請問，你過去失去的人是誰？」
聽了馬克的問題，瑟莉亞臉上顯露出一絲焦躁。
「和執事無關。」
她的意思是那件事和馬克無關吧。馬克搖搖頭。
「不，和我有關。」
「為何？」
「剛才我也說過，你是我的夥伴。」
這樣的回答，令瑟莉亞驚訝地不住眨眼。接著，她將手伸進口袋。
「不，我是認真的。」
察覺她又要丟什麽過來，馬克趕緊先聲奪人。
瑟莉亞一臉無趣地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倒令馬克想問平常這麽做到底哪裏有趣——心不甘情不願地開了口：
「是個像小狗一樣的孩子。我隻不過心血來潮救過對方一次，對方就說我是救命恩人，老是跟在我身後。」
——果然……
馬克的懷疑轉為確信。
「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人還活著的話，你會怎麽做？」
這麽一問，瑟莉亞明顯露出震撼的表情。馬克試探地開口說：
「我好像在這輛火車裏遇見了這個人，她說自己在找瑟莉亞小姐。」
瑟莉亞先是浮現期待的表情，接著立刻搖頭。
「不可能。」
「這是事實。那是個和我及耶露蜜娜差不多大，穿著打扮有點奇怪，有一頭鬈發的女孩子。雖然沒機會問她的名字，但她要我轉告你，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才剛說完，瑟莉亞就伸出食指按住馬克的嘴巴。就像剛才瑟莉亞打算殺死文森時，罵克對她所做的一樣。被還以顏色了啊。
之後，瑟莉亞依然搖頭。
「裏歐不是女孩子。」
「咦？」
「裏歐……我說的那個人，是個男孩。」
馬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錯愕地說：
「怎麽會……」
那明明就該是瑟莉亞的夥伴，那個少女是那麽想見到瑟莉亞。
看到馬克失望的模樣，瑟莉亞難得地——不，隻是對馬克難得而已——微笑以對。
「你別擔心，我不會再破壞這輛列車。還有，我也會回去做菜給耶露蜜娜吃的。」
看來，她是在想辦法安慰馬克呢。不但如此，瑟莉亞還伸出手摸摸馬克的頭。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現在你無法使用能力吧？」
「——唔！」
馬克掩飾不住內心的震撼。明明在要麵前藏得好好的，一點也沒被察覺，沒想到瑟莉亞早就看穿了。
瑟莉亞嘻嘻笑著說：
「都看過那麽多次，也該看出你的製約條件了吧。」
確實，馬克和瑟莉亞交手的次數很多，而且每次瑟莉亞都會想出新招式。說起來，瑟莉亞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馬克一沉默，瑟莉亞才終於轉身向前。
「如果裏歐還活著，一定也為了誰正四處奔走。他就是這樣一個好孩子。」
與這番話裏的懷念之情相左，瑟莉亞的聲音裏透著悲傷。聽得出來，那真的是她很珍惜的人。
接著，她用堅毅的語氣這麽說：
「（鐵人）交給我處理。馬克你去讓火車停下來。」
那是馬克第一次看見——其他仆人平常應該就看過了——瑟莉亞的笑容。
——我根本不必擔心呢……
瑟莉亞已經沒事了。即使麵對（鐵人）也不會因憤怒而失去自我了吧。然後，馬克又想起和（鐵人）共同行動的少女。
——需要幫助的人，或許是妯。
瑟莉亞雖然否認，馬克還是覺得她們一定認識。
馬克已經被少女救過兩次，無法對她袖手旁觀。就算文森達到目的——引起火車衝撞事故——她也不會認為那是文森的錯吧。
在發生事故，讓一切陷入絕望之前，非製止她不可。
此時，列車正好通過一個大彎，隨著身體騰空的感覺，車體也微微傾斜。
不用說也知道，車輪明顯離地了。馬克和瑟莉亞麵麵相覷，發出近乎呻吟的聲音說：
「看來，我們得趕快。」
若這種程度的彎道就能令車輪騰空，很可能在抵達卡升基之前就出軌了。
彷佛未曾察覺過站未停般，列車奔馳在大地上。
甚至連前方已無道路的事也渾然不覺。
※
「他果然在這裏。」
抵達客車最前方的馬克，皺著臉嘀咕。
前方車廂就是引擎車廂，和引擎車廂相連的，是裝有燃料煤炭和水的炭水車。前陣子在拉吉那斯似乎發明了使用液體燃料取代煤炭的柴油引擎，隻是還未實際應用在一般火車上。
躲在炭水車的陰影處窺看，引擎車廂裏有個高大的人影，看來並不像引擎操縱士或車掌，那個人正是文森。他正搖頭晃腦地不知在補充燃料煤炭還是進行其他作業。
確認那是文森之後，馬克望向瑟莉亞，她也點點頭。
隻要瑟莉亞使用能力——發射（魔彈）攻擊，就能對引擎車廂造成巨大損傷。這樣雖能讓火車停下，但也可能連煞車一起破壞。問題是，在車停下之前受到衝擊而出軌的可能性並不低。
將（鐵人）拖出引擎車廂是絕對要件。而這對瑟莉亞而言，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炭水車旁有可供腳踩的鐵管，車輛行駛中若要前往引擎車廂，就必須橫越這些鐵管。在速度這麽快的火車上，要通過這麽狹窄的鐵管需要很大的勇氣，馬克調整呼吸，把腳踩上去。
搖晃比想像中還激烈。老實說，光是要試圖抓住就用盡所有力氣。或許這輛車已經提高到最高時速134歐席克了。
——可是，不能在這種地方虛耗時間。
抓著炭水車的邊緣，馬克開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蒔進。除了車體本身的搖晃外，還得提防橫襲而來的強風。真希望車速至少減半，那樣一定會輕鬆些。
終點終究還是抵達了，馬克已可觸碰到引擎車廂。
馬克通過炭水車後，瑟莉亞也縱身跳上炭水車。隻見她像拉動什麽似地伸出手，於是——
「——發生什麽事了啊啊啊啊？」
耳邊傳來文森那令人愉悅的哀號。與此同時，車身用力搖擺，差點逸出軌道。
瑟莉亞的能力是引力與斥力。雖然也受對象體積大小影響，但單純比力氣的話，她肯定在馬克之上。
文森被那股力量拉著撞破引擎車廂的牆壁，身上的衣服破裂，到處插著玻璃碎片。正因為是鋼鐵製的身體，不需要出太重的手，也能讓他在戰鬥前遍體鱗傷。
「嗚喔……好、好痛……到底是——啊啊！」
瑟莉亞的（魔彈）——滾落腳邊的煤炭——擊中文森，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瑟莉亞原本就不擅長貼身肉搏，速度愈遠愈能發揮她加速物體的真本事，近距離攻擊威力反而不大。然而……
「別在那裏打滾，站起來如何。我可不想打中你的重要部位，讓你太早死。」
就現狀看來，卻是相當有效的攻擊。瑟莉亞盡情擊出
威力較低的（魔彈），每次都讓文森發出淒厲的哀號。教人不得不認為（鐵人）的命運已走到盡頭。
——可是，那家夥和一般人的思考方式不同。
要是將他逼得走投無路，難保他不會采取出乎意料的舉動。瑟莉亞雖然擁有殺死他的能力，卻隻是徹底執行著現在的第一要務，目的是為馬克爭取時間，好阻止火車前進。
「隻有手腳被扭斷而已嘛，這種程度你死不了的。快點站起來！」
……對，爭取時間。本該是這樣的。
聽著令人想搗住耳朵的哀號，馬克打了個哆嗦，探頭查看引擎室。一陣燒灼臉頰的熱氣襲來。引擎室的窗戶沒有玻璃，與其說是為了換氣……不如說單純是為了排出熱氣。煤炭似乎已經燃燒到最高程度了。
（狹縫貓）正愣愣地站在引擎室內，看似為突如其來的事態而不知所措。很快地，大概是回過神來了，隻見她掀開裙擺，拿出愛用的大鐮刀開始組合。
少女豎起瞬間組合完畢的鐮刀，呼喚自己的契約精靈。
「邀約吧——（喵·嗚）！」
喵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陣貓叫般的聱音響起，馬克卻在那之前就已采取行動。他用手撐在沒有玻璃的窗框上，將腳伸入窗內，以鍾擺原理將自己甩進去。
「——別想得逞！」
馬克踩住大鐮刀，阻止（狹縫貓）衝出引擎室。
少女驚愕地瞪大雙眼。這也難怪，毫無疑問，這是她第一次在發動能力的當下遭受攻擊。
「為什麽……」
馬克將圓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對怯懦的少女微微一笑。引擎室內的熱氣令人瞬間汗流浹背。
「你想不通，對吧？為什麽我還會動。」
照理來說，瑟莉亞應該還在背後淩遲文森，然而，現在卻完全聽不到他的哀號了。
「停止對方的時間……不，是對方所做出的『判斷』。這就是你的能力吧，（狹縫貓）。」
「——唔！」
少女用力倒抽了一口氣，這證明了馬克的推論是正確的。
瑟莉亞和文森都彷佛時間暫停般停下不動。但是要不了多久，瑟莉亞又開始發射（魔彈），文森也重新發出哀號。兩人都沒發現自己曾暫時停止動作的事。
「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一種穿越空間的能力。因為你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就像『愛麗亞夢遊仙境』裏的（狹縫貓）一樣。」
她在馬克渾然未覺的狀況下突然出現在他身邊，還移動了文森的身體。
每次都伴隨著一股微妙的『失準』的感覺。
「我之所以會發現，是因為那時你甩開了我的手。明明腦中沒有做出這樣的『判斷』，手上卻殘留著被甩開時的感覺。如果你的能力是穿越空間，這就說不通了。另外——」
馬克想起自己的主人。
「『暫停時間』的能力必須付出的代價，則不是單一契約者付得起的，沒有人能獲得這種能力。」
這已是經過證明的事。現存契約者的頂點，是超越了契約『代價』法則，操縱著（阿爾斯·馬格納）的超越者——耶露蜜娜姊妹。
就連她們都無法讓時間重來，也無法暫停時間。畢竟，要是能讓時間完全靜止，耶蜜莉歐就不需要麵對死亡危機了。
換句話說，停止時間的能力並不存在。
「既然如此，剩下的隻有中止人類判斷，類似催眠術的能力了吧。隻要是能力，就會有『製約條件』的存在。」
愈高強的能力會附加愈棘手的製約條件，就像馬克無法在火車上使用能力一樣。
「我開始思考你的製約條件，最先想到的就是邢奇妙的貓叫聲，『聲音』應該是你的能力媒介吧。既然如此，堵住耳朵不要聽就好了。」
說著，馬克搗住自己的耳朵。就像剛才破解少女的能力一樣，光是這麽做，就能使她的能力失效。
「你啊，在我麵前使用能力太多次了。」
火車這個場景也對她不利。就算能暫停生物的判斷力，卻無法令列車中止行進。高速飛過的周遭景色的中斷，很容易令人感覺不協調。還有，風聲與火車噪音也很容易蓋過貓叫聲。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馬克可能到現在都還無法看出蹊蹺。
少女收回大鐮刀，拉開與馬克之間的距離。
「請讓開，我必須去救文森。」
「你醒醒啊，想想看你真正應該救的人是誰？文森就隻是個殺人魔，不值得你用生命來保護。」
「跟那沒關係。有恩就要報，這是朗契斯塔家的家訓。」
她的頑固令馬克差點為之語塞，就在此時，他的腦中想起一個聽瑟莉亞說過的名字。
「裏歐。」
少女露出明顯的震驚之色。
「我應該沒說過自己的名字吧？」
馬克搖頭。
「你真的是裏歐？瑟莉亞小姐過去的夥伴？」
雖然有些猶豫，少女還是立刻點頭承認。馬克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瑟莉亞為什麽要說她是男孩，不過至少這麽一來就能解開誤會。
「瑟莉亞小姐以為你已經死了。而且，她現在還是把你看得很重要。」
很顯然地，少女——裏歐不知所措。即使如此，她還是猶豫不決地說道：
「可是……」
「沒什麽好猶豫了。你所認識的瑟莉亞小姐，會允許你對文森這種男人言聽計從嗎？」
馬克這麽一說，裏歐才終於放下大鐮刀。
「瑟莉亞小姐一定會生氣。」
確認她已打消戰意，馬克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裏歐對馬克投以探詢眼光。和耶露蜜娜及要的長相雖然不同，不過這個少女也有著非常令人憐愛的外表。艾霞長大之後，或許就會像這樣吧。
馬克內心不由得有些搖擺不定，趕緊采取堅定的態度。
「請問，瑟莉亞小姐就在附近嗎？」
馬克苦笑回答：
「在後麵大開殺戒那個就是了。」
文森還在不斷哀號，連裏歐都說不出話來了。
「在那之前，先讓火車停下來吧。這輛列車過站不停，已經失控了。再這樣下去會撞上車站，不知道會造成多少傷亡和損失。」
由於到處都找不到引擎操縱士，想必是被文森殺害了吧o或許已經被丟下火車了。
聽了馬克的說明，裏歐的表情也緊張了起來。
「我、我明白了，可是，要怎麽讓火車停下來呢？」
「應該有煞車才對。」
這還是馬克第一次看到火車的駕駛室，不過，各種機械上都標示了各自的名稱。他很快就找到了煞車拉杆。
馬克把手放在拉杆上，皺起眉頭。
「……拉不動。」
「咦咦？」
他用雙手抓住拉杆，使上全力去拉，拉杆還是紋風不動。
——是文森幹的。
以文森的能力，要在煞車上動點小手腳可說是輕而易舉。看來煞車拉杆的金屬被他熔解了，因此才會拉不動。這個男人的目的是一舉殺光所有人，動過手腳的地方肯定不隻煞車拉杆吧。
——不，一定還有其他停車方法……就算沒有，也該有減速的方法才對。
引擎是靠蒸氣壓力運轉的，隻要放開壓力閥，或許能讓汽缸停止運轉？蒸氣壓力來自於水，隻要那些水沒了，或許就能讓火車停下？
馬克試著調查操縱麵板，任何想得到的方式都試過了。然而，所有機械都遭到破壞或熔接，沒有一個能動。在這段期間中，火車仍不斷加速，甚至可能已超過最高速限。
——要是施展自己的能力，至少可以將整個引擎車廂破壞……
現在的馬克無計可施，隻能使活體生物停止動作的裏歐也一樣。
「沒辦法，隻好叫文森來停下火車了。」
文森的弱點是痛覺——幻肢痛，要威脅他是很簡單的事。
馬克把身子探進炭水車時，文森的臉正好湊了過來。那整齊高聳的瀏海已不見蹤影，手腳雖然還在——看得出再生過好幾次的痕跡——不過也已經千瘡百孔，無法維持正常手腳機能了吧。
馬克打了個冷顫，瑟莉亞似乎發現他了。
「引擎車，開始停止？」
馬克搖搖頭。
「煞車壞掉了，讓這個男人來停車吧。」
瑟莉亞點點頭，運用能力讓腳下的一塊煤炭浮起騰空。接著——毫不猶豫地朝文森擊去。
「嗚呃！」
「引擎車。需要停下。」
瑟莉亞冷淡的聲音，令文森格格顫栗。
「（狹縫貓）！快救我！我要被殺了，不、你幹脆殺了我吧！」
瑟莉亞的嚴刑拷打或許真的很可怕，現在的他，和那個滿嘴立誌成為「最強」的文森判若兩人。
聽見文森的求助，裏歐搖搖頭。
「文森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殺你。」
這方向錯亂又冷酷無情的一句話，終於讓文森口中發出嗚咽。
同時，這也是裏歐與瑟莉亞重逢的瞬間。
「裏歐……？」
瑟莉亞所說的話，卻讓裏歐不解地歪著頭。
「你是誰？」
無法理解裏歐為何有此反應，馬克難以控製地叫了起來。
「你、你還問她是誰？她就是瑟莉亞小姐啊！你一直在找的人。」
沒想到，裏歐搖頭否認。
「瑟莉亞小姐才十六歲，這個人雖然和她很像，卻不是瑟莉亞小姐。是瑟莉亞小姐的姊姊嗎？」
——十六歲……？
馬克想起第二次遇到裏歐時，她完全不記得第一次見麵的事。
一個月前，耶露蜜娜也曾喪失記憶——嚴格來說有點不一樣——當時，耶露蜜娜因喪失了好幾年的記憶，性情也連帶恢複為好幾年前的模樣。裏歐也和她那時一樣嗎？
——難道是因為代價的緣故……？
裏歐的能力，在契約者中稱得上相當強大。如此一來，必須付出的代價一定也相對很大。
當馬克如此推測時，瑟莉亞發出愕然的歎息。
「那衣服……你還穿著啊。連同性的我看了都覺得被挑逗了呢。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聽見這句一點也不像出自瑟莉亞口中的話，馬克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裏歐的反應也很誇張。
「因為穿成這樣而引起別人的欲望，沒什麽好高興的！一點也不高興。再說，我是男人，到底要我說幾次啊，我是男人！」
「男人？」
馬克驚訝地脫口而出。
——男人？這個人剛才說白己是男人？
提到男扮女裝的男人，馬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哥哥克裏斯。即使靠著濃妝構成稱得上美女的臉，體格還是比馬克魁梧。要說他是女人實在太勉強。
然而，裏歐卻不一樣，不但身體線條纖細，皮膚也很白。即使沒有化妝，五官本身就是個美少女。除了貼在洋裝上的奇怪便條紙之外，那身打扮也很適合他。這麽一個人竟然是男人，實在教人難以置信。
無視困惑的馬克，裏歐露出驚訝的表情。必須靠剛才那番話才認出瑟莉亞本人，實在有點奇怪。
「你是……瑟莉亞小姐？可是，為什麽……」
瑟莉亞悲傷地微笑著說：
「看來你不記得呢。裏歐從我麵前失蹤，已經是四年前的事。」
「怎麽會……」
裏歐的聲音聽起來很錯愕。
「你的記憶是到什麽時候？」
「我記得自己和瑟莉亞小姐一起去了礦坑。因為聽說（精靈容器）在那裏……然後……我就不知道了。醒過來時，已經在這輛火車上。」
瑟莉亞發出說不出是失望或安心的歎息。
「那座礦坑坍方了，裏歐代替我，被壓在大石下。」
裏歐的右手和右腳都是義肢。瑟莉亞恐怕是找到他被壓潰的手腳，才以為他已經死了吧。
「原來……你還活著……」
瑟莉亞從皮帶裏取出裝飾品。那是一個皮革製的袋子，上麵還有細長的繩子。馬克想了一想，才認出那是投石器。
——這是對兩人而言具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嗎……？
馬克不明白瑟莉亞取出投石器的意義，還在思考，就看到她再次將腳邊的一塊煤炭碎片吸到手邊，煤炭像受到命令般自動裝填入投石器。
接著——咻——投石器發射出的子彈撕裂空氣。
「哇啊？」
瑟莉亞的（魔彈）攻擊的對象，竟是裏歐。
裏歐發出哀號，恐怕作夢都沒料到自己會被她攻擊吧。雖然倉促俊退避開了致命傷，還是有躲不開的（魔彈）從他腿上掃過。
「請、請等一下。瑟莉亞小姐，你在做什——」
話還沒說完，馬克就看到瑟莉亞眼中那層契約者特有的陰影浮動。
「你為什麽要活下來？」
說著，她再次發動（魔彈）攻擊。
「請住手——咦？」
為了阻止瑟莉亞，馬克挺身而出，卻轉眼就被壓倒在地上。大概是她用能力朝馬克施壓吧。
另一方麵，突然被攻擊的裏歐也不斷困惑地喊著：
「為、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我……因為我從瑟莉亞小姐麵前消失嗎？」
瑟莉亞搖搖頭。
「你那時候就應該死在那裏。」
接著，她又毫不猶豫地發射（魔彈）。或許感到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被殺死，裏歐也拔出大鐮刀。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馬克原本想阻止失控的瑟莉亞。可是看似被馬克說服而改變主意的瑟莉亞，內心懷抱的陰影並未就此消失。如果那陰影無法消散的話，馬克也想助她一臂之力。
同時，馬克也想幫助心地善良，連對大惡人文森都願意伸出援手的裏歐。希望能解放被文森抓住把柄而被迫協助文森為非作歹的他。
隻要這兩人重逢，一切一定能圓滿解決。馬克原本這麽認為。
現在這兩人卻不知為何大打出手。
瑟莉亞用剛才朝（鐵人）發射的（魔彈）對準裏歐攻擊，說過要保護瑟莉亞的裏歐也對她揮舞鐮刀。
由於瑟莉亞的能力一次隻能幹涉一個對象，在她開始使用（魔彈）時，對馬克的壓製就解除了。
從投石器中擊出的（魔彈），即使是近距離攻擊仍確實持有威力。明明有這麽強的力量，為何過去從不使用呢？
疑問接二連三湧上，馬克站起身來.抓住瑟莉亞的手臂——阻止她繼續發動手上的投石器。
「請你住手，他不是你重要的人嗎？你到底怎麽了！」
現在的瑟莉亞，表情比想找（鐵人）尋仇時更為猙獰。她是真的打算殺了裏歐。
瑟莉亞瞪著馬克，應該是藉此鎖定馬克為攻擊目標吧，一陣暴風席卷般的壓力兜頭襲來。
馬克承受住這股壓力，依然緊抓著瑟莉亞的雙臂。
「我不放手。我說過，要帶你回洋房。」
瑟莉亞瞪著馬克的雙瞳中浮現的不是憎惡，而是悲憫的神色。她的攻擊並非出於怨恨。
麵對堅持不放手的馬克
，瑟莉亞投以摻雜了焦躁與苦澀的目光。
「礙事。退下。」
「我拒絕。」
絕對不能就此放開瑟莉亞。馬克說不出理由，就隻是直覺地這麽認為。
「如果無論如何都要我退下，請先告訴我原因。對我訴說裏歐的事時，你雖然很傷心，看起來卻很幸福。」
瑟莉亞咬緊雙唇，用悲痛的語氣說：
「裏歐是（狹縫貓）。」
裏歐是（狹縫貓）——這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嗎？馬克蹙眉想著——接著，立刻體會了瑟莉亞話中的意思。
馬克回頭望向裏歐——四年的空白——那當中發生的事裏歐都不記得。
「不會吧……」
瑟莉亞之所以追蹤（狹縫貓），是因為（狹縫貓）的行動酷似（鐵人）。事實上，裏歐確實一直在文森身邊。
這四年之間，裏歐始終跟隨文森行動。跟在嗜好濫殺無辜的（鐵人）身邊。
換句話說，身為（狹縫貓）的裏歐，是文森的幫凶。
——打從一開始，一切就已經太遲。
一如瑟莉亞所說，裏歐實在不該活下來……如果活下來隻是為了成為文森的幫凶。
馬克手上的力量放鬆了些，瑟莉亞趁此機會掙脫。
「射穿吧——（路·古）！」
慌亂的馬克沒能阻止這一擊。（魔彈）筆直朝裏歐逼近——
碰！然後被鐮刀擊碎了。
「——唔！」
瑟莉亞倒抽了一口氣。（狹縫貓）果然厲害，即使在不知所措的狀況下，也未屈居下風。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我不會被瑟莉亞小姐殺死的。殺了我，瑟莉亞小姐一定會很痛苦。我所認識的瑟莉亞小姐雖然很凶，卻比任何人都溫柔。」
裏歐毫不懷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信任瑟莉亞。
然而，看在已經察覺真相的馬克眼中卻心痛不已。她……不，他對自己那段空白毫不知情。
——怎麽辦……
（狹縫貓）很強，和文森那種三流對手不一樣，遇到（狹縫貓）這麽厲害的契約者，不擅長近距離戰鬥的瑟莉亞贏麵很小。
馬克搖搖頭。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瑟莉亞那麽做。
馬克做出覺悟的同時，裏歐也采取了行動。
「邀約吧——（喵·嗚）！」
裏歐如此呐喊時，馬克的耳朵還是搗著的。
正打算揮動投石器的瑟莉亞全身僵硬，扛著大鐮刀的裏歐跑向她，馬克則一個箭步擋在兩人中間。
「——唔？」
沒想到，裏歐衝撞的對象是馬克，不是瑟莉亞。
反應遲了一步，馬克硬生生被撞得往炭水車後方飛去。還躺在地上呻吟時，裏歐已撲了上來，壓住他。
「回答我！你知道，對吧？瑟莉亞小姐為什麽要攻擊我？」
「這……」
馬克無法回答。麵前那雙眼神是那麽直率，實在無法告訴裏歐，他和濫殺無辜的殺人魔脫離不了關係。
「是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他的眼神裏有著對瑟莉亞的全然信賴。
——說不出口……
（狹縫貓）一直都在不斷行凶的（鐵人）身邊。這個少女……不，這個男孩本該有能力阻止的。不能因為不記得就獲得原諒吧。他之所以失去記憶，會不會是因為受不了內心自責的折磨呢。
無論如何，眼前的裏歐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遇到有困難的人就去幫助——他是個會自然而然說出這種話的人。
所以，瑟莉亞才想殺死他。希望他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形下死去。就算自己會被怨恨也沒關係，她寧可背負怨恨。
——可是，這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
「嗚哇？」
馬克用力推開裏歐。
隨後，子彈乘風擊在剛才裏歐的位置上。當裏歐的注意力都放在馬克身上時，他的能力便解除了。瑟莉亞恢複行動，擊出（魔彈）。要不是馬克推開他，那顆子彈早就命中裏歐。
「執事。」
這是指責馬克礙事的意思吧。馬克起身，和瑟莉亞對視。
「我說過，要帶你回去。要是殺了他，你就不會回來了。」
接著，馬克轉向裏歐。
「好，我說。」
「不要啊——」
第一次聽見瑟莉亞懇求的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慌亂。明知如此，馬克仍對她視若無睹，打算說出一切。
就在這個時候——
「你們幾個，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裏啊啊啊啊啊啊啊——（梅·布）！」
文森大肆咆哮。
隨後，腳下的煤炭激烈翻滾。
炭水車——應該說，火車的車體本來就是一大塊金屬。
——文森是對整輛炭水車發動幹涉了嗎……！
「下麵！」
馬克一邊大喊，一邊往後跳。瑟莉亞也在一個漂亮的跳躍之後轉身回避，唯獨另一個人卻沒辦法。
「啊……！」
裏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雖然瑟莉亞的魔彈隻是擦過他的腳，卻使義肢出了問題。
隨後，他的腳下鑽出無數的針。像碎玻璃一樣的針撕裂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逐漸逼近裏歐。
馬克踩在針尖縫隙間衝向裏歐，突出的針劃破臉頰與手臂，也割裂了雙腳。他的全身充滿割傷，好不容易抱起裏歐的身體，卻因太用力而失去平衡。
馬克腳底一滑——從車頂跌落。
「要……瑟莉亞小姐！」
倉促之間不假思索地喊了要的名字。在這種狀況下，馬克最依賴的還是她。
馬克對這樣的自己咂了咂舌，朝瑟莉亞伸出手。以她的能力，應該能將自己拉回去。
才剛這麽想——
文森卻出現在朝馬克伸出手的瑟莉亞背後，舉起手臂。
「留意後麵！」
「抓住吧——（路·古）！」
瑟莉亞似乎沒聽見馬克的聲音，伸手拉回馬克的身體。同時，背後遭到文森的金屬手臂毆擊。
這是馬克最後看見的一幕。
在文森的妨礙下，瑟莉亞沒能成功地拉起馬克和裏歐。
——瑟莉亞小姐……！
接著，馬克從高速行駛的列車上摔下，背部重擊地麵。
吃過午餐，走進庭園——不知為何大家不讓自己洗碗——艾霞叫住從眼前經過的巨漢。
亞隆慢條斯理地回頭。
「喔，什麽事呢？艾霞閣下。」
聽見他一如往常的爽朗聲音，艾霞猶豫著該不該提出那個問題。
——是否不該打聽瑟莉亞小姐的事？
亞隆傷腦筋地搔搔頭。
「唔唔，你還是想知道嗎？」
亞隆的能力是讀取對方的思考，即使艾霞沒說出口，他還是知道了。
「閣下將瑟莉亞視為家人，這吾輩很清楚。既然如此，吾輩也該把事情告訴你。」
「啊……對不起。」
「沒關係……吾輩來泡茶。」
亞隆巨大的身軀朝門房小屋走去，艾霞小跑步跟在他身後。畢竟，亞隆跨出一步的距離，艾霞得走三步才趕得上。
到了門房小屋之後，亞隆在門前的樹根上擺上紅茶。
「這是早晨的紅茶，你喝喝看。」
「啊，謝謝。」
道過謝，艾霞直接坐在地麵上，伸手拿起放在樹根斷麵上的茶杯。
「吾輩想想……該從哪裏開始說才好呢……」
為了喝紅茶，亞隆將麵具稍微移開，露出一部分臉上的傷痕。
「嗯，這樣吧，就從臉上的傷開始說起。」
說著，他拿下麵具，出示從額頭橫越臉頰的傷痕。
「這傷是一個叫（鐵人）的契約者造成的。當時，吾輩正四處尋找離家出走的瑟莉亞。」
「咦？瑟莉亞小姐離家出走？」
「唔嗯，說起來原本她是出外尋找吾輩。總之，吾輩靠著謠傳的風聲追蹤她的下落，卻老是和她擦身而過。於是隻好拜托情報販子打探，這才得知她的真正目的。」
「呃……是（精靈容器）嗎？」
瑟莉亞過去曾追尋過（精靈容器），這事艾霞從馬克和阿爾巴那裏聽說了。
「艾霞閣下應該也知道，（精靈容器）能帶給契約者壓倒性的力量。雖然相關情報不多，還是有許多人尋求著傳說中的（精靈容器）。」
「那個（鐵人）也是嗎？」
「嗯，而且，因為吾輩不中用的緣故，害死了瑟莉亞的夥伴。這就是瑟莉亞成為契約者的原因。到最後，吾輩誰也沒救成。」
契約者都是內心抱有陰暗麵的人，多半都曾失去重要的人。
——瑟莉亞小姐也曾失去重要的人啊。
艾霞想起瑟莉亞在來到洋房前，一直追查（容器）下落的事。
「為什麽瑟莉亞小姐會如此執著於（容器）呢？」
是為了像阿爾巴那樣喚回死者嗎？亞隆靜靜搖頭。
「那好像是瑟莉亞夥伴的夢想，她應該是想為對方實現夢想吧。」
艾霞感到一陣心痛，亞隆又繼續說下去：
「那完全是吾輩的失敗。吾輩自己也正如你所見，擋不住（鐵人）的一擊，在臉上留下這樣的傷。當時，瑟莉亞的夥伴犧牲自己保護了她。」
「原來是這樣……可是，能讓亞隆先生受到這麽重的傷，那個人一定很強。」
由於亞隆能讀取對手的思考，基本上不可能被攻擊。他在對方攻擊前就能展開防禦，也能幹涉對方的思考。過去，艾霞就曾見過亞隆在對戰時解除馬克的能力。若不是有一定程度的實力，怎能對這樣的亞隆發動攻擊。
亞隆卻搖搖頭說：
「……正因為吾輩使用了能力，所以才會落敗。（鐵人）已經瘋了，不小心窺見他思考的吾輩，因此而裹足不前，讓他有了趁隙攻擊的機會。」
艾霞歪著頭，似乎難以想像狂人的思考會是怎麽回事。
「艾霞閣下不用知道那種事，不過……」
「不過？」
「待在這棟洋房裏，很客易令人忘記呢。忘記我們契約者必須付出『代價』的事。」
艾霞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灰色的世界，那就是艾霞付出的代價。
眼中隻看得到灰色。水也好、花也好、人也好、肉也好，都像用濃淡不同的灰色畫在畫布上的東西。艾霞甚至無法好好進食，隻能蒙上自己的眼睛。即使如此，當她用能力「遠視」時，仍不得不麵對灰色的世界。
如果沒有遇見耶露蜜娜，艾霞一定早已被那代價擊垮。
——這麽說來，還沒向『那個人』道謝……
把自己眼睛蒙起來的艾霞，失去自理生活的能力。就在她差點餓死街頭時，某個少年救了她。少年將艾霞帶進流浪兒群中，流浪兒們將食物和水分給她，艾霞才得以生存下來。
然而，回過神時，少年已經不見了。當時的艾霞還無法好好駕馭自己的能力，連少年的長相都沒看到。
「瑟莉亞小姐要是也能遇上這樣的人就好了……啊，」
她不由得驚呼失聲。看到艾霞慌張的模樣，重新戴上麵具的亞隆搖著頭說：
「早已有人對她伸出友善的手了啊，就看瑟莉亞要不要接受而已。她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艾霞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
當自己承受不住身為契約者的陰暗麵時，有人拉了她一把。即使知道格朗德西爾——被艾霞抹消的城市——的事件，耶露蜜娜仍要她待在自己身邊。
——可是，瑟莉亞小姐和馬克先生烕情不好啊。
幾乎每天早上艾霞都會看到瑟莉亞用方糖攻擊馬克的模樣。瑟莉亞看起來雖不像真的生氣，那舉動還是太過分了點。被她討厭到那個地步，馬克也不會想幫她吧。
這麽一想，亞隆便輕輕拍了拍艾霞的頭。
「馬克閣下人很好，這點你不用擔心。」
「亞隆先生，這樣太過分了啦。」
艾霞忍不住噗哧一笑。亞隆用平靜的語氣——不過看不到臉——低喃：
「再說，別看瑟莉亞那樣，她可是很欣賞馬克閣下的。」
「咦？是這樣嗎？我實在看不太出來……」
「哎，瑟莉亞這笨拙的地方和吾輩很像，我想她自己也很傷腦筋吧。因為太喜歡對方，常常『忍不住』就做得太過分了。」
「是喔……原來是這樣啊。可是，瑟莉亞小姐喜歡的不是阿爾巴先生嗎？」
不知是否錯覺，亞隆好像頓時沮喪地垂下肩膀。
「艾霞閣下，可否不要在吾輩麵前提起那個名字呢？」
「抱、抱歉！」
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過看到亞隆巨大的身軀眼看就要因沮喪而逐漸縮小的模樣，艾霞趕緊道歉。
亞隆花了一點時間才重新振作起來，接著說下去。
「總之，除了談戀愛之外，人也會產生『愛』的心情啊。」
「也就是說，對馬克先生的不是戀愛方麵的心情羅？」
「唔嗯。馬克閣下和裏歐閣下有些莫名相似的地方哪。」
※
在威厄特號上的餐車——位於一級車廂和二級車廂中間，也就是整輛火車中央位置的這節車廂中，找到兩個座位坐下後，瑟莉亞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開口述說：
「（鐵人）。」
馬克不解地歪著頭，為了確認而開口詢問：
「這是剛才那個契約者的名字？」
瑟莉亞點點頭。
「四年前。尋父。」
四年前，瑟莉亞曾到處搜尋父親的下落，應該是這意思吧。她還是一如往常地惡整馬克，逼他不得不費神思考。
「亞隆嗎？」
「父親。想要（精靈容器）。」
馬克皺起眉頭。從未聽說亞隆也找尋過（精靈容器）的事。也不知瑟莉亞從馬克的表情解讀出什麽，這時她總算不再隻吐出隻字片語，開始用正常句子敘述：
「（鐵人）當時同時追蹤著（精靈容器）與我父親。」
「追蹤（容器）的原因可以理解，但為什麽他要找亞隆呢？」
既然已得知（精靈容器）的存在，（鐵人）會想得到它也是理所當然。隻是關於容器的情報金額恐怕相當高，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至少馬可也是來到洋房之後才知道的。
瑟莉亞若無其事地低聲說：
「（牧神）名列當時四強之一，（鐵人）應該是想找他試試自己的身手吧。」
馬克驚訝得說不出話。原來，「四強」是個泛稱。
——話說回來，亞隆竟然強得足以擁有和要相同的稱號……
和洋房裏其他人相比，亞隆的個性特別溫柔敦厚。不但能和動植物心意相通，也很照顧其他仆人。對馬克而言，他更是值得信賴的園丁。
不過，隻要拿掉麵具，他或許真的是洋房中最強的人。
過去曾有一次，亞隆氣得拿下麵具。當時馬克根本毫無反抗能力，被他打倒在地。他的能力是在瞬間幹涉對手的思考，接著隻要靠那巨大的身體毆打對手就行了。他的大多數對手應該都沒命了吧。
一想起這件事，馬克提出了問題。
「亞隆沒有出手嗎？」
身為契約者，他雖然有過於溫柔的一麵，但並非幼稚到會在執行契約時有所躊躇。正因為他曆練豐富，遇到緊急狀況時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瑟莉亞滿不在乎地回答：
「他出手了啊，連對手的頭都打爛了呢，真沒料到那個男人在那種情況下還會活下來
馬克為之語塞。把對手頭打爛的亞隆固然也有問題，看來那個男人——文森，就算腦袋碎了也能重新修複。這種打不死的能耐，或許更淩駕於潔諾芭之上。
不知不覺把話題給扯開了，馬克趕緊拉回正題。
「那麽，那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麽？」
瑟莉亞那雙藍寶石眼瞳中，又籠罩上契約者特有的陰影。
「仇人。」
這是總結了一切，也道盡一切的一句話。
「為何至今你都沒有采取行動呢？」
瑟莉亞在追查（精靈容器）的過程中認識了阿爾巴，還試圖對耶露蜜娜下手。看起來不像有仇未報之人啊。
馬克拐彎抹角地這麽問了之後，瑟莉亞發出自嘲的笑聲。
「頭部粉碎。此後，情報全無。暫定死亡。」
原來如此，馬克點點頭。
因為找不到仇人的下落，瑟莉亞才轉而找尋（精靈容器）。或許她想藉此追尋過往失去的種種，又或是期待在這過程中找出仇人的下落。無論如何，（精靈容器）本身並不是她的目的。
——因為這樣，她才會把（容器）丟回去給阿爾巴吧。
了解發生在瑟莉亞身上的事之後，馬克終於搞清楚了。可是，他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為何（鐵人）事到如今才又展開行動呢？」
「不。變更外號。持續行動。」
「呃……你的意思是，他改了個外號，一直以來都在行動？」
頷首。
「（狹縫貓）。」
馬克驚訝地挑了挑眉。
——（狹縫貓）不是那個少女嗎？
雖然那少女確實同文森一起行動，但看似並非出自本願。
「（狹縫貓）。行動雷同（鐵人）。過去履曆已確認。同一人物。」
看來，瑟莉亞一大早從報上收集的就是這條情報。
馬克搖搖頭。
「可是，我見過被稱為（狹縫貓）的那個契約者。和（鐵人）並非同一人。隻是，她看起來有什麽把柄被（鐵人）抓到，不得不隨他共同行動。」
瑟莉亞不解地歪著頭問：
「契約者？把柄？」
「對……好像是（鐵人）曾救了她一命。」
「何方神聖？」
「一個女孩子。該怎麽說呢……年紀和要及耶露蜜娜差不多大。隻不過……」
「隻不過？」
「那女孩很強。應該說，和要不相上下。」
馬克比任何人都肯定要的實力，聽到他搬出要的名字，瑟莉亞也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了。
「這麽厲害？」
「不過，體能方麵應該和我差不多吧，還比不上要。隻是……她的能力令人難以理解。」
馬克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能力才好。
「我連她對我做了什麽都無法肯定。那是類似……瞬間移動的能力，但又有些不一樣。」
「高速移動？」
馬克搖頭。
「像是飛越空間一般，突然就出現了。除此之外，還能像變魔術一樣，瞬間讓摔落車下的（鐵人）回到車廂內。」
如果光是這樣，或許可以斷定是一種移動物體的能力。
「另外還有一點，也是最令我想不通的地方。當她使用能力時，我整個人飛起來撞到牆壁上。可是，我卻沒有被擊飛的感覺。從這點看來，和瞬間移動似乎不大一樣。」
那種能力非常棘手。如果被她用來攻擊的話，根本防不勝防。
瑟莉亞搖搖頭。
「契約者是超能。非萬能。」
她說得沒錯，能力愈強，受到的限製和承受的代價就愈大。
馬克甩甩頭，像是想思掉疑惑。
「總之，她看起來並不想幫（鐵人）的忙，這次也擺明不想扯上關係，未必會是敵人。」
瑟莉亞錯愕地歎了一口氣。
「少根筋。」
馬克這次沒有聳肩，而是眯起眼睛，露出犀利目光。
「那倒未必喔。（鐵人）這次的目標，是（精杯）和（東方不敗）。」
對馬克而言，已有足夠的戰鬥理由。
瑟莉亞驚訝地眨了眨眼，又立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總覺得這動作和阿爾巴有幾分像。
「鏟除（鐵人）？」
「對。既然他會對大小姐造成威脅，就不得不請他打道回府了。」
「那你為何礙我事？」
結果，問題又回到這個點上。
關於這點，馬克無法順利說明。隻是感覺到自己不能讓瑟莉亞就那樣殺了鐵人。
嘟噥了一番後，無計可施的馬克隻好這麽回答：
「要是讓你就那樣殺了文森，你還會回來嗎？」
瑟莉亞瞠目結舌，像是無法理解馬克說的話。
接著，她才小心翼翼地——沒想到她也會有表現出這種態度的時候——拿起桌邊的方糖。
馬克已來不及閃躲。
咚！毫不留情的攻擊正中額頭，聲音大得連四周乘客都回過頭來看。
「嗚喔喔……你在做什麽啦。」
瑟莉亞一臉擔心地望向馬克的臉。
「你醒了嗎？」
「我打從一開始就是醒著的！」
隻要感到馬克沒睡醒就要拿方糖攻擊嗎，為什麽啊？瑟莉亞嘻嘻一笑，從位子上站起來。
「追蹤（鐵人）。」
「關於這點我毫無異議。」
馬克一邊回答，一邊想起剛才忘了問的問題。
「對了，（鐵人）的犯罪手法是什麽？」
瑟莉亞剛才說，（鐵人）和（狹縫貓）行動時的手法雷同。被馬克這麽一問，瑟莉亞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
「濫殺無
辜。」
※
喀隆喀隆——聽著笨重的車輪聲，馬克輕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車輪聲就在自己腦後，隨著火車前進的氣勢，地麵往前不斷移動。馬殼現在正潛入火車底盤，當然，是在毫無任何支撐的狀況下。
——嗬嗬嗬，原來特快車的速度是這麽快啊……
身體感覺頂多隻有90歐席克的時速，不過事實上大概已經達到100歐席克了吧。90歐席克隻是平均時速，當然可能比這個更快，再怎麽說也不需要讓自己潛入這種地方吧。
就瑟莉亞的說法，（鐵人）喜歡將周遭人事物卷入破壞之中。和瑟莉亞對上那次，他就摧毀了一整個礦坑。
換句話說，現在這輛火車正暴露在相同的危險之下。火車這種交通工具，隻要一發生事故，車上所有人都可能陷入危險。要是造成脫軌，那更是一大慘事。
然而，光是那樣也不保證能確實殺死車上所有乘客。（鐵人）乍看駑鈍，卻從不選擇不夠確實的手段。不問對象一律殺死的手法，為的是確保目標對象的死亡。
所以，他一定動了什麽手腳。必須防範於未然，才能逮住文森。這就是馬克和瑟莉亞必須做的事。
……可是，馬克卻被派來這裏查探。因為瑟莉亞認為，文森當時一定是逃往了車底。馬克卻覺得自己隻是她的出氣筒。
車底並非想像中裝滿機械的狀態。除了車輪部分安裝了該有的機械器具之外，車底其實存在許多縫隙與空間。在這些機械縫隙之間，則連結了無數的鐵管，現在馬克就是用手腳勾住鐵管支撐身體的。
把身體塞進機械縫隙時，會看見閃爍的光點，或是按鈕之類的東西。一開始很容易以為是炸彈，仔細一看上麵的標誌，不是煞車係統的電路線，就是洗手間的排水溝……
——再怎麽搞不清楚狀況，文森也不會跑來這種地方吧……！
馬克忿忿不平地想著，抵達連結器的位置。已經無法繼續倒掛在這種地方了，他打算爬上車廂內。
然而，盡管隻爬過一節車廂的距離，倒掛在車底的馬克，移動時幾乎隻靠手臂的力量，因此這時他的手臂已疲憊到最高點。
伸長的手不斷顫抖，雖然抓住了扶手，卻完全使不上力。就在此時——
「——啊！」
馬克今天第二次嚐到跌落的滋味。
——我、我就要死在這種地方了嗎……！
各種怨恨充塞心胸，在半空中揮舞的雙臂抓住了什麽。接著，他感到自己被拋進車廂。
——咦？之前好像也發生過一樣的事……
感覺眼前這幕似曾相識的馬克，發現根本就是相同狀況。
「你沒事吧？」
站在眼前的，正是那全身貼滿便條紙的少女——（狹縫貓）。
馬克敏感地警戒起來。對現在無法使用能力的自己而言，這個少女和三流的文森不同，會是很難應付的對手。
——然而，她再度救了自己，這也是事實。
（狹縫貓）大惑不解地歪著頭。
「你好像沒受傷？跑到那種地方去太危險了。」
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敵意。馬克錯愕不已，仍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戒心問她：
「這是我第二次承蒙你搭救了，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呢？」
她應該會說自己是文森的同夥吧，或者做出不站在任何一邊的回答。和馬克才剛認識的她，最不可能和馬克站在同一邊。馬克暗暗擺出架勢，做好隨時被攻擊也能應付的準備。（狹縫貓）卻再度歪了歪頭說：
「我們不是剛認識嗎？」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是什麽啞謎？馬克提高了警戒，（狹縫貓）卻隻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紙片，再看看馬克。
接著，她搖頭說道：
「沒有關於你的記錄，我想我們是第一次見麵。」
——記錄……？
仔細一看，少女身上貼的便條紙，寫的都是人名與簡單的特征。那是狙擊目標的情報……嗎？
見馬克一臉疑惑，少女從袖子裏取出新的便條紙與筆。她的動作令人聯想起過去的瑟莉亞。隨後，她抬頭看向馬克的臉，寫下一些文字。馬克偷瞄了一眼，似乎是關於自己長相的描遊。
（燕尾服）、（運氣很差的長相）、（戴眼鏡的人）、（從火車上掉下去）。
怎麽都沒好事啊……
接著，她拿出安全別針，將便條紙別在衣服上。這一連串行動部令馬克難以理解，於是他先確認最重要的事。
「雖然我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不過，你應該不是敵人吧……？」
「我沒有和你敵對的理由啊。」
看來，她確實沒有敵意。馬克總算放鬆了警戒。
「那我就先相信你。還有，你救了我，我也得向你道謝。謝謝你救了我。」
馬克一道謝，少女便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太好了，我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呢。」
她說話的語氣真的毫無心機，一點也不像在說謊。馬克是愈來愈疑惑了。
「我真是搞不懂，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去幫那個文森呢？」
這麽一問，少女便開始翻看身上的便條紙。接著，她又萬分抱歉地低下頭。
「也沒有你說的那個名字的記錄呢，我幫過那個人啊？」
「不光是幫助……」
話說到一半，馬克終於發現是哪裏不對勁了。
——這個少女，是否失去了記憶……？
不隻馬克，連（鐵人）的事也不記得。雖然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而也隻有失去記憶能夠解釋了。
從外觀看來，她也不像受了外傷。難道是精神上受到某種嚴重打擊嗎？馬克過去也曾見過喪失記憶的人，當時那個人被重要的人傷害，失去記憶的原因可以說是心病。
馬克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抱歉，因為沒有留下記錄。」
（狹縫貓）做出機械式的回答。不知何故，她以貼在自己身上的便條紙做為判斷事物的基準。馬克漸漸開始同情她了。
——這麽一來，問她（鐵人）的計劃是什麽，大概也是自費工夫。
（鐵人）嗜好濫殺無辜。車上目前還察覺不出異狀，真要說有什麽在意的，大概就是車速快了一點吧。不過，來到這一帶之後，車軌筆直延伸。雖說是豪華列車，畢竟是特快車，會達到這種速度也是必然的吧。
雖然想從少女身上問出情報，既然她不記得了，那也沒辦法。
馬克望向少女。
「這是我第二次欠你人情了。隻要狀況允許，我願意幫助你，要跟我一起來嗎？」
盡管自己也覺得這麽做太天真，馬克卻找不到與少女為敵的理由。
少女流露出猶豫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才惶恐地開了口。
「其實，我在找人。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想要保護那個人。」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呢？」
在馬克一問之下，（狹縫貓）說出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
「——瑟莉亞·阿爾柯尼——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馬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瑟莉亞小姐……？」
（狹縫貓）的臉龐瞬間亮了起來。
「您認識她嗎：」
馬克麵有難色地搔搔頭。
「是、是啊……何止認識。叫我潛入車底倒掛在那種地方的人，就
是瑟莉亞小姐。」
少女握住馬克的手。
「她在這裏嗎？瑟莉亞小姐就在這附近嗎？」
「呃、對……」
「太好了，請讓我見見她！」
馬克心頭一驚。
少女的手是義肢，這表示她過去受過重傷吧。
——難道，她就是瑟莉亞小姐過去的夥伴？
瑟莉亞曾說過，是自己害夥伴被卷入坍方之中。但是，當時她應該沒有餘力確認對方是否死亡。或許是身負重傷，卻留住了性命？
馬克謹慎地選擇用詞。
「如果，你說的是我認識的瑟莉亞小姐，我想，她一定很需要你。」
少女點點頭，麵露緊張神色。馬克開口：
「其實——」
「——你在這啊，（狹縫貓），我找你好久了！」
一個令人不愉快的聲音從頭上響起，打斷了馬克要說的話。
「文森！」
（鐵人）就蹲在車頂上。
「哈哈哈！（黑衣）也在啊。那就在這裏做個了斷吧。」
（狹縫貓）往前一站，擋住訕笑的文森。她從裙子底下取出折疊武器，用流暢的動作將大鐮刀展開。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正有話要問這個人，不會讓你加害於他。」
聽了她堅定的宣言，文森甩著高聳的瀏海搖搖頭。
「喂喂喂，話不是這麽說的吧，（狹縫貓）。你可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唷？」
「我這裏沒有記錄。」
少女立即如此回答，文森則取出一張便條紙，和剛才少女撕碎的看起來很像。
「要記錄的話，不就在這裏嗎？」
少女微微皺眉，舉起一隻手。隨後，是一陣「喵喵」——又是貓叫聲。回過神來時，紙片已從文森手中轉移到少女手上。
「……這確實是我的字。」
文森臉上浮現狡獪的微笑，金屬製的手臂向前伸。
「既然如此，你該明白了吧？你的右手和右腳都是我給你的。」
馬克和（狹縫貓）自己同時望向她的手。那是和少女纖細的身體不相稱的粗壯手腳，倒是和文森的很像。
少女像是認命了般，動手將紙片別在自己的衣服上。
——這是一種借據嗎？
總之，那張紙上似乎寫著少女的義肢是文森送給她的。
「哈哈！就是這麽回事。跟我合作吧，償還這份人情。你自己的事之後再說。這就是契約，身為契約者，契約是絕對不可違背的吧——？」
就在文森嘻皮笑臉地說著這番話的時候，馬克已縱身跳上車頂，直接把腳跨在（鐵人）頭上。
「她欠你的人情早就還了吧？繼續要求利息的行為，我看不下去。」
說著，馬克腿上加重力道。隻要這樣，就能讓金屬製的文森身體失去平衡摔下去。
文森發出令人痛快的聲音，顏麵朝下地和木頭地板接吻了，整顆頭更是直接插進木板縫隙。
——就讓這個瘋子就此退場吧。
馬克迅速從車頂上跳下，朝文森跑去，打算將他巨大的金屬身體直接推下車。沒想到——
「——唔！你想做什麽？」
（狹縫貓）不知在想什麽，竟舉起大鐮刀揮向馬克。
「我不想和你交戰，可是，這個人對我有恩。」
馬克下禁愕然。這個少女，似乎把剛才文森的胡說八道當真了。
「你沒有理由包庇這個男人，他口中的『人情』，你早就還完了。」
少女搖頭否認。
「可是，沒有那樣的記錄。」
就在兩人交談時，文森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幫了我大忙啊，（狹縫貓）。那這家夥就交給你解決吧。」
少女也對文森搖頭。
「你對我有恩，所以我會保護你。但是，我不能傷害這個人。」
文森不耐煩地咂舌。
「死板的家夥，過了八十五分鍾這點還是沒變。」
——八十五分鍾……？
這麽說來，第一次見麵時他也說過一樣的話。
文森沒轍地歎了口氣。
「算了，我現在還不能失去你，就先聽你的吧。撤退了！」
文森再次躍上車頂，（狹縫貓）也學他這麽做。
「謝謝你。」
馬克拉住正打算跳上車頂的少女的手。
——不能就這樣讓她走！
「請等一下！你不能和那個男人離開，你不是要幫助瑟莉亞小姐嗎？」
少女臉上浮現悲哀的笑容。
「請轉告瑟莉亞小姐，我一定會回來——（喵·嗚）！」
喵喵——就這樣，少女從馬克麵前消失了。
同時，手中竄過一陣痛楚。本該抓住少女手臂的手，在手指仍彎曲的情況下被硬生生扳開。手掌傳來類似摩擦產生的熱度。
馬克低頭望著自己的手，茫然地低喃著：
「這是怎麽回事？這是……不，是剛才那個女孩……」
馬克爬上車頂，已看不見少女與文森的背影。（狹縫貓）雖然能力高強，文森卻不然，沒道理在這短短時間內就看不見他……
——沒能阻止她……
馬克懷著失望的心情，望向自己的手。僅僅數秒前遺握著少女的手，手上仍殘留著被甩開時的感觸。
——被甩開了……？
接下來，馬克急忙環顧四周。列車速度非常快，如一道流過赤色荒野的瀑布。他閉上眼睛，再睜開重新眺望一次周遭。景色看起來有些跳接。
他再次回想起當（狹縫貓）使用能力時的那種不協調感。
「不會吧……」
各種不協調的碎片瞬間組合起來。當懷疑變成確信時，他一眼瞥見腳下的地板有個發光的物體。
馬克縱身跳下去，撿起來一看，是塊長方形的鐵片，其中一麵浮雕著細致的文字，另一麵有握柄，看來這似乎是個印章。
馬克試著辨識刻在上麵的反轉文字——（文森給了我義肢）、（我必須保護他）。
——那個男人，就是用這印章做了那張紙條的嚼……？
既然文森擁有自由操縱金屬的能力，要做出這種東西想必不難，他一定是拿少女最初手寫的那張來複製模板吧。要瞞著那個善良的少女偷偷做出這種東西，自然是輕而易舉。
可是，為何少女憑這麽一張紙就對他言聽計從呢。
馬克握緊拳頭。
——下次一定要阻止她。
那少女和文森不同，要在她鑄成大錯之前阻止她才行。
※
馬克回到車內時，發現車廂裏一片嘩然。
「咦？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裏是二級車廂，雖不像一級車廂那樣有個人房間，至少有設置了折疊床的六人房。再往前則是三級車廂，那裏就連床都沒有了，隻並列著一排兩人座椅，睡覺時得坐著睡。
二級車廂左右兩側是一間間的小房間，每問房裏都有乘客訝異地探出頭。有看來一臉不悅的男人，也有麵露懼色的女性。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滿臉胡渣，身上飄著淡淡酒味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馬克就揪住他的領子質問：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莫名其妙被纏上的馬克，輕輕扭轉對方的手臂。
「我不知道你在生什麽氣，但這不是詢問別人時該有的態度吧？」
「痛痛痛痛……！對不起！」
自覺有些過分的馬克也放開手，男人向後踉嗆了幾
步。
「啊，抱歉，原來你不是車掌啊？」
從不習慣搭火車的人眼裏看來，馬克身上的燕尾服或許和車掌的製服非常相似。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扭痛人家的手臂。馬克知道自己現在很暴躁。
「沒事，我也失禮了。不過，怎麽這麽吵鬧，發生什麽事了嗎？」
「喔、喔，因為火車好像停不下來啊。」
「停不下來？」
男人一臉不安地點頭。
「已經有兩站都過站不停了。現在大家正在找車掌出來，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車掌不在嗎？」
「至少不在那邊。剩下還沒找過的地方，隻有一級車廂和特級車廂。」
馬克沉吟著，雙手環抱在胸前。
——（鐵人）喜歡濫殺無辜。
已有兩站過站不停，就表示列車很有可能過度加速。不，肯定已過度加速了。從剛才開始，每次望向窗外部有這種感覺。在這樣的速度下過彎出軌，事情將非同小可。狀況嚴重的話，全體乘客都會死亡。
這個國家幾乎沒有山，除了西側有一座縱貫南北、將大陸一分為二的岩山——卡利邦山脈之外，放眼望去盡是荒野，也沒有足以令列車減速的上坡地形。一旦加速之後，幾乎不可能指望火車自然減速。
這手法固然單純，卻很確實。以文森的能力，即使撞車他還是能生存下來。畢竟，他可是連頭部被打爛都能平安存活下來的生物。
——這就是他這次的手法吧。
馬克將圓眼鏡往上推，向男人道謝。
「我明白了，那我再確認一次。車掌並不在前方車廂裏，是嗎？」
「我說的前方車廂並不包括引擎車廂，所以隻到前麵那一節而已喔。」
這輛特快車靠的是蒸氣引擎車在最前方牽引，抵達終點站後，會重新將引擎車廂與前後車廂連結起來。引擎車廂與一般車廂之間掛的是運載煤炭的車廂，中間沒有相通的走道。
——那麽，（鐵人）會上哪去呢。
隻是造成車輛出軌的話，車上還是可能有乘客得救。若他的目的是想確實殺死所有人，一定會考慮讓列車掉落山穀或撞山之類的乎段。在那之前不能讓火車停下來，還必須提高車速。這麽說來……他應該會前往引擎操縱室。
「可是，車掌不見蹤影又是怎麽回事呢……」
在列車上服務的不隻一位車掌。雖然也有可能是被文森殺了，不過仔細想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到並不容易。
馬克陷入思考，男人又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關於這件事……車掌去查看後方車廂後就沒有回來了。」
「後方車廂？」
「對，最早是先聽見後方車廂傳來槍聲。」
「您是說槍聲嗎？」
馬克他們並沒聽見。
後方車廂就是一級和特級車廂，在文森侵入特級車廂之前，馬克已將他趕跑。再往後，則是由瑟莉亞前往巡視。如果有人被殺，不可能沒有察覺。
——除了（鐵人）行凶之外，還發生了其他事嗎……？
車掌一去不回的後方車廂裏，有耶露蜜娜和要在。而且耶露蜜娜陷入沉眠，身體無法自由行動。要必須一個人守護她。
馬克苦思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若是要她們被卷入什麽麻煩，那更是非將火車停下來不可。
既然要不能出動，除了馬克之外還有誰能使火車停下。就連瑟莉亞的樣子都很不對勁。
馬克再度向男人道謝，沿著走道往前走。在走道上看熱鬧的人群之間前進，速度怎麽也快不起來。火車每一次搖晃都會害他與其他乘客相撞，馬克還得拚命護住眼鏡，避免撞壞。
——倒不如學文森那樣跳上車頂還比較快。
這麽一想，馬克忽然想起瑟莉亞。
剛才瑟莉亞負責搜尋車廂內部，她一定比馬克更早察覺異狀。在相同的狀況下，她也會立刻得出和馬克一樣的結論吧。
換句話說，瑟莉亞一定正前往引擎操縱室，也和現在的馬克一樣苦於無法順利前進。
——說不定，這樣也好。
剛才瑟莉亞雖然已經改變主意，一旦看到（鐵人），難保不會再度失控。若馬克代替她報仇，搞不好反而會被她殺了。然而，若是能說服（狹縫貓），或許能製止瑟莉亞。
如果馬克沒有猜錯，（狹縫貓）就是瑟莉亞過去的夥伴。隻要知道她還活著，瑟莉亞就沒有複仇的理由了。
馬克一邊思考著這些，好不容易穿越車廂。這個季節的風已經相當冷冽，競算有其他乘客察覺異狀，也不會跑到車頂來。
馬克在爬上車頂前先從口袋裏取出銀手表。短針指著三、長針指著六。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從威厄特號出發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半小時。
馬克小心翼翼地收好銀手表，爬上車頂。風很大，強風吹得人差點無法呼吸。看來，列車的速度已達到一個高峰。
——這輛列車的平均時速是90歐席克……
雖曾聽說最快可提高到134歐席克，但遇到轉彎時，隻要超過100歐席克車身就會翻覆。這附近應該還沒有急轉彎，但也因周圍沒有森林或建築等遮蔽物，隨時都暴露在強風吹拂之下。當列車本身出現問題時，隻要70歐席克就有可能翻車。
太陽已開始下山，西方天空染上一層淡紅色。再過幾個小時就入夜了。入夜之後，馬克受到的能力製約即可解除，即使在火車上也可行使能力。
——問題是，還能不能撐那麽久？
若馬克沒記錯，再過三小時左右，火車會來到一個叫卡升基的都市。進入城裏的車站前得先經過一個急轉彎，在未經減速的狀況下進站，脫軌撞上月台是可想而知的事。在那之前，必得先將事情做個了斷。
想到這裏，馬克忽然發現自己麵露微笑。
眼前的狀況明明壞到穀底。敵人是兩名契約者，無法依靠平時和自己背對背作戰的夥伴，又不能使用能力。不隻如此，還有時間限製，隻剩下三小時了。
可是，馬克卻愉快得不得了。
——真是值得挑戰的局麵。
耶露蜜娜和要，兩人都是他心愛的少女。被要告白之後，自己現在也抱著和耶露蜜娜相同的心情了。
目前還不能見麵，在兩人回到洋房之前，馬克不能出現在她們麵前。明明就身在同一個地方，卻不能接觸對方也不能交談。
這比想像中痛苦多了。在洋房裏時，和她們兩人明明都非常親近，一旦察覺愛意，彼此之間卻瞬間產生了巨大的隔閡。
即使如此，一定還有什麽是馬克能為她們做的。為了讓她們平安抵達目的地，排除一切阻礙，著實是非常有意義的任務。所以，馬克的心情還不壞。
車頂上搖晃得比車廂內還厲害，加上腳下踩的並非平地，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滑下去，更別說那強力的風速了。在這裏根本無法站直身子好好走路。
不過，至少前進的速度還是比在車廂內快。馬克將重心放低向前走，就在此時——
前方出現一個人影。馬克察覺的同時，對方也發現他了，正回過頭來。
「…………」
那是現在最不想遇見的人。馬克全身僵硬，隻見那個人手臂用力一拉，接著——
「嗚哇？」
馬克騰空飛過一整個車廂的距離，摔在車頂上，因差點跌落車下而手忙腳亂。
「什麽事？」
那個不耐煩的聲音，正是瑟莉亞。看來，她也放棄在車廂內推擠前進，跑上車頂來。
馬克苦著一張臉，努力想擠出微笑。
「呃，瑟莉亞小姐，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瑟莉亞指向前方。
「列車不停車，（鐵人）占據引擎操縱室。」
——果然她也有一樣的想法！
馬克垂頭喪氣。現在阻止瑟莉亞，隻會讓馬克自己從車上摔下去罷了。
盡管嘴上歎著氣，他仍在心中告訴自己，目前還不算失敗。
「瑟莉亞小姐，剛才有件事我忘了問你。請問，你過去失去的人是誰？」
聽了馬克的問題，瑟莉亞臉上顯露出一絲焦躁。
「和執事無關。」
她的意思是那件事和馬克無關吧。馬克搖搖頭。
「不，和我有關。」
「為何？」
「剛才我也說過，你是我的夥伴。」
這樣的回答，令瑟莉亞驚訝地不住眨眼。接著，她將手伸進口袋。
「不，我是認真的。」
察覺她又要丟什麽過來，馬克趕緊先聲奪人。
瑟莉亞一臉無趣地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倒令馬克想問平常這麽做到底哪裏有趣——心不甘情不願地開了口：
「是個像小狗一樣的孩子。我隻不過心血來潮救過對方一次，對方就說我是救命恩人，老是跟在我身後。」
——果然……
馬克的懷疑轉為確信。
「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人還活著的話，你會怎麽做？」
這麽一問，瑟莉亞明顯露出震撼的表情。馬克試探地開口說：
「我好像在這輛火車裏遇見了這個人，她說自己在找瑟莉亞小姐。」
瑟莉亞先是浮現期待的表情，接著立刻搖頭。
「不可能。」
「這是事實。那是個和我及耶露蜜娜差不多大，穿著打扮有點奇怪，有一頭鬈發的女孩子。雖然沒機會問她的名字，但她要我轉告你，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才剛說完，瑟莉亞就伸出食指按住馬克的嘴巴。就像剛才瑟莉亞打算殺死文森時，罵克對她所做的一樣。被還以顏色了啊。
之後，瑟莉亞依然搖頭。
「裏歐不是女孩子。」
「咦？」
「裏歐……我說的那個人，是個男孩。」
馬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錯愕地說：
「怎麽會……」
那明明就該是瑟莉亞的夥伴，那個少女是那麽想見到瑟莉亞。
看到馬克失望的模樣，瑟莉亞難得地——不，隻是對馬克難得而已——微笑以對。
「你別擔心，我不會再破壞這輛列車。還有，我也會回去做菜給耶露蜜娜吃的。」
看來，她是在想辦法安慰馬克呢。不但如此，瑟莉亞還伸出手摸摸馬克的頭。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現在你無法使用能力吧？」
「——唔！」
馬克掩飾不住內心的震撼。明明在要麵前藏得好好的，一點也沒被察覺，沒想到瑟莉亞早就看穿了。
瑟莉亞嘻嘻笑著說：
「都看過那麽多次，也該看出你的製約條件了吧。」
確實，馬克和瑟莉亞交手的次數很多，而且每次瑟莉亞都會想出新招式。說起來，瑟莉亞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馬克一沉默，瑟莉亞才終於轉身向前。
「如果裏歐還活著，一定也為了誰正四處奔走。他就是這樣一個好孩子。」
與這番話裏的懷念之情相左，瑟莉亞的聲音裏透著悲傷。聽得出來，那真的是她很珍惜的人。
接著，她用堅毅的語氣這麽說：
「（鐵人）交給我處理。馬克你去讓火車停下來。」
那是馬克第一次看見——其他仆人平常應該就看過了——瑟莉亞的笑容。
——我根本不必擔心呢……
瑟莉亞已經沒事了。即使麵對（鐵人）也不會因憤怒而失去自我了吧。然後，馬克又想起和（鐵人）共同行動的少女。
——需要幫助的人，或許是妯。
瑟莉亞雖然否認，馬克還是覺得她們一定認識。
馬克已經被少女救過兩次，無法對她袖手旁觀。就算文森達到目的——引起火車衝撞事故——她也不會認為那是文森的錯吧。
在發生事故，讓一切陷入絕望之前，非製止她不可。
此時，列車正好通過一個大彎，隨著身體騰空的感覺，車體也微微傾斜。
不用說也知道，車輪明顯離地了。馬克和瑟莉亞麵麵相覷，發出近乎呻吟的聲音說：
「看來，我們得趕快。」
若這種程度的彎道就能令車輪騰空，很可能在抵達卡升基之前就出軌了。
彷佛未曾察覺過站未停般，列車奔馳在大地上。
甚至連前方已無道路的事也渾然不覺。
※
「他果然在這裏。」
抵達客車最前方的馬克，皺著臉嘀咕。
前方車廂就是引擎車廂，和引擎車廂相連的，是裝有燃料煤炭和水的炭水車。前陣子在拉吉那斯似乎發明了使用液體燃料取代煤炭的柴油引擎，隻是還未實際應用在一般火車上。
躲在炭水車的陰影處窺看，引擎車廂裏有個高大的人影，看來並不像引擎操縱士或車掌，那個人正是文森。他正搖頭晃腦地不知在補充燃料煤炭還是進行其他作業。
確認那是文森之後，馬克望向瑟莉亞，她也點點頭。
隻要瑟莉亞使用能力——發射（魔彈）攻擊，就能對引擎車廂造成巨大損傷。這樣雖能讓火車停下，但也可能連煞車一起破壞。問題是，在車停下之前受到衝擊而出軌的可能性並不低。
將（鐵人）拖出引擎車廂是絕對要件。而這對瑟莉亞而言，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炭水車旁有可供腳踩的鐵管，車輛行駛中若要前往引擎車廂，就必須橫越這些鐵管。在速度這麽快的火車上，要通過這麽狹窄的鐵管需要很大的勇氣，馬克調整呼吸，把腳踩上去。
搖晃比想像中還激烈。老實說，光是要試圖抓住就用盡所有力氣。或許這輛車已經提高到最高時速134歐席克了。
——可是，不能在這種地方虛耗時間。
抓著炭水車的邊緣，馬克開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蒔進。除了車體本身的搖晃外，還得提防橫襲而來的強風。真希望車速至少減半，那樣一定會輕鬆些。
終點終究還是抵達了，馬克已可觸碰到引擎車廂。
馬克通過炭水車後，瑟莉亞也縱身跳上炭水車。隻見她像拉動什麽似地伸出手，於是——
「——發生什麽事了啊啊啊啊？」
耳邊傳來文森那令人愉悅的哀號。與此同時，車身用力搖擺，差點逸出軌道。
瑟莉亞的能力是引力與斥力。雖然也受對象體積大小影響，但單純比力氣的話，她肯定在馬克之上。
文森被那股力量拉著撞破引擎車廂的牆壁，身上的衣服破裂，到處插著玻璃碎片。正因為是鋼鐵製的身體，不需要出太重的手，也能讓他在戰鬥前遍體鱗傷。
「嗚喔……好、好痛……到底是——啊啊！」
瑟莉亞的（魔彈）——滾落腳邊的煤炭——擊中文森，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瑟莉亞原本就不擅長貼身肉搏，速度愈遠愈能發揮她加速物體的真本事，近距離攻擊威力反而不大。然而……
「別在那裏打滾，站起來如何。我可不想打中你的重要部位，讓你太早死。」
就現狀看來，卻是相當有效的攻擊。瑟莉亞盡情擊出
威力較低的（魔彈），每次都讓文森發出淒厲的哀號。教人不得不認為（鐵人）的命運已走到盡頭。
——可是，那家夥和一般人的思考方式不同。
要是將他逼得走投無路，難保他不會采取出乎意料的舉動。瑟莉亞雖然擁有殺死他的能力，卻隻是徹底執行著現在的第一要務，目的是為馬克爭取時間，好阻止火車前進。
「隻有手腳被扭斷而已嘛，這種程度你死不了的。快點站起來！」
……對，爭取時間。本該是這樣的。
聽著令人想搗住耳朵的哀號，馬克打了個哆嗦，探頭查看引擎室。一陣燒灼臉頰的熱氣襲來。引擎室的窗戶沒有玻璃，與其說是為了換氣……不如說單純是為了排出熱氣。煤炭似乎已經燃燒到最高程度了。
（狹縫貓）正愣愣地站在引擎室內，看似為突如其來的事態而不知所措。很快地，大概是回過神來了，隻見她掀開裙擺，拿出愛用的大鐮刀開始組合。
少女豎起瞬間組合完畢的鐮刀，呼喚自己的契約精靈。
「邀約吧——（喵·嗚）！」
喵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陣貓叫般的聱音響起，馬克卻在那之前就已采取行動。他用手撐在沒有玻璃的窗框上，將腳伸入窗內，以鍾擺原理將自己甩進去。
「——別想得逞！」
馬克踩住大鐮刀，阻止（狹縫貓）衝出引擎室。
少女驚愕地瞪大雙眼。這也難怪，毫無疑問，這是她第一次在發動能力的當下遭受攻擊。
「為什麽……」
馬克將圓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對怯懦的少女微微一笑。引擎室內的熱氣令人瞬間汗流浹背。
「你想不通，對吧？為什麽我還會動。」
照理來說，瑟莉亞應該還在背後淩遲文森，然而，現在卻完全聽不到他的哀號了。
「停止對方的時間……不，是對方所做出的『判斷』。這就是你的能力吧，（狹縫貓）。」
「——唔！」
少女用力倒抽了一口氣，這證明了馬克的推論是正確的。
瑟莉亞和文森都彷佛時間暫停般停下不動。但是要不了多久，瑟莉亞又開始發射（魔彈），文森也重新發出哀號。兩人都沒發現自己曾暫時停止動作的事。
「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一種穿越空間的能力。因為你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就像『愛麗亞夢遊仙境』裏的（狹縫貓）一樣。」
她在馬克渾然未覺的狀況下突然出現在他身邊，還移動了文森的身體。
每次都伴隨著一股微妙的『失準』的感覺。
「我之所以會發現，是因為那時你甩開了我的手。明明腦中沒有做出這樣的『判斷』，手上卻殘留著被甩開時的感覺。如果你的能力是穿越空間，這就說不通了。另外——」
馬克想起自己的主人。
「『暫停時間』的能力必須付出的代價，則不是單一契約者付得起的，沒有人能獲得這種能力。」
這已是經過證明的事。現存契約者的頂點，是超越了契約『代價』法則，操縱著（阿爾斯·馬格納）的超越者——耶露蜜娜姊妹。
就連她們都無法讓時間重來，也無法暫停時間。畢竟，要是能讓時間完全靜止，耶蜜莉歐就不需要麵對死亡危機了。
換句話說，停止時間的能力並不存在。
「既然如此，剩下的隻有中止人類判斷，類似催眠術的能力了吧。隻要是能力，就會有『製約條件』的存在。」
愈高強的能力會附加愈棘手的製約條件，就像馬克無法在火車上使用能力一樣。
「我開始思考你的製約條件，最先想到的就是邢奇妙的貓叫聲，『聲音』應該是你的能力媒介吧。既然如此，堵住耳朵不要聽就好了。」
說著，馬克搗住自己的耳朵。就像剛才破解少女的能力一樣，光是這麽做，就能使她的能力失效。
「你啊，在我麵前使用能力太多次了。」
火車這個場景也對她不利。就算能暫停生物的判斷力，卻無法令列車中止行進。高速飛過的周遭景色的中斷，很容易令人感覺不協調。還有，風聲與火車噪音也很容易蓋過貓叫聲。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馬克可能到現在都還無法看出蹊蹺。
少女收回大鐮刀，拉開與馬克之間的距離。
「請讓開，我必須去救文森。」
「你醒醒啊，想想看你真正應該救的人是誰？文森就隻是個殺人魔，不值得你用生命來保護。」
「跟那沒關係。有恩就要報，這是朗契斯塔家的家訓。」
她的頑固令馬克差點為之語塞，就在此時，他的腦中想起一個聽瑟莉亞說過的名字。
「裏歐。」
少女露出明顯的震驚之色。
「我應該沒說過自己的名字吧？」
馬克搖頭。
「你真的是裏歐？瑟莉亞小姐過去的夥伴？」
雖然有些猶豫，少女還是立刻點頭承認。馬克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瑟莉亞為什麽要說她是男孩，不過至少這麽一來就能解開誤會。
「瑟莉亞小姐以為你已經死了。而且，她現在還是把你看得很重要。」
很顯然地，少女——裏歐不知所措。即使如此，她還是猶豫不決地說道：
「可是……」
「沒什麽好猶豫了。你所認識的瑟莉亞小姐，會允許你對文森這種男人言聽計從嗎？」
馬克這麽一說，裏歐才終於放下大鐮刀。
「瑟莉亞小姐一定會生氣。」
確認她已打消戰意，馬克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裏歐對馬克投以探詢眼光。和耶露蜜娜及要的長相雖然不同，不過這個少女也有著非常令人憐愛的外表。艾霞長大之後，或許就會像這樣吧。
馬克內心不由得有些搖擺不定，趕緊采取堅定的態度。
「請問，瑟莉亞小姐就在附近嗎？」
馬克苦笑回答：
「在後麵大開殺戒那個就是了。」
文森還在不斷哀號，連裏歐都說不出話來了。
「在那之前，先讓火車停下來吧。這輛列車過站不停，已經失控了。再這樣下去會撞上車站，不知道會造成多少傷亡和損失。」
由於到處都找不到引擎操縱士，想必是被文森殺害了吧o或許已經被丟下火車了。
聽了馬克的說明，裏歐的表情也緊張了起來。
「我、我明白了，可是，要怎麽讓火車停下來呢？」
「應該有煞車才對。」
這還是馬克第一次看到火車的駕駛室，不過，各種機械上都標示了各自的名稱。他很快就找到了煞車拉杆。
馬克把手放在拉杆上，皺起眉頭。
「……拉不動。」
「咦咦？」
他用雙手抓住拉杆，使上全力去拉，拉杆還是紋風不動。
——是文森幹的。
以文森的能力，要在煞車上動點小手腳可說是輕而易舉。看來煞車拉杆的金屬被他熔解了，因此才會拉不動。這個男人的目的是一舉殺光所有人，動過手腳的地方肯定不隻煞車拉杆吧。
——不，一定還有其他停車方法……就算沒有，也該有減速的方法才對。
引擎是靠蒸氣壓力運轉的，隻要放開壓力閥，或許能讓汽缸停止運轉？蒸氣壓力來自於水，隻要那些水沒了，或許就能讓火車停下？
馬克試著調查操縱麵板，任何想得到的方式都試過了。然而，所有機械都遭到破壞或熔接，沒有一個能動。在這段期間中，火車仍不斷加速，甚至可能已超過最高速限。
——要是施展自己的能力，至少可以將整個引擎車廂破壞……
現在的馬克無計可施，隻能使活體生物停止動作的裏歐也一樣。
「沒辦法，隻好叫文森來停下火車了。」
文森的弱點是痛覺——幻肢痛，要威脅他是很簡單的事。
馬克把身子探進炭水車時，文森的臉正好湊了過來。那整齊高聳的瀏海已不見蹤影，手腳雖然還在——看得出再生過好幾次的痕跡——不過也已經千瘡百孔，無法維持正常手腳機能了吧。
馬克打了個冷顫，瑟莉亞似乎發現他了。
「引擎車，開始停止？」
馬克搖搖頭。
「煞車壞掉了，讓這個男人來停車吧。」
瑟莉亞點點頭，運用能力讓腳下的一塊煤炭浮起騰空。接著——毫不猶豫地朝文森擊去。
「嗚呃！」
「引擎車。需要停下。」
瑟莉亞冷淡的聲音，令文森格格顫栗。
「（狹縫貓）！快救我！我要被殺了，不、你幹脆殺了我吧！」
瑟莉亞的嚴刑拷打或許真的很可怕，現在的他，和那個滿嘴立誌成為「最強」的文森判若兩人。
聽見文森的求助，裏歐搖搖頭。
「文森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殺你。」
這方向錯亂又冷酷無情的一句話，終於讓文森口中發出嗚咽。
同時，這也是裏歐與瑟莉亞重逢的瞬間。
「裏歐……？」
瑟莉亞所說的話，卻讓裏歐不解地歪著頭。
「你是誰？」
無法理解裏歐為何有此反應，馬克難以控製地叫了起來。
「你、你還問她是誰？她就是瑟莉亞小姐啊！你一直在找的人。」
沒想到，裏歐搖頭否認。
「瑟莉亞小姐才十六歲，這個人雖然和她很像，卻不是瑟莉亞小姐。是瑟莉亞小姐的姊姊嗎？」
——十六歲……？
馬克想起第二次遇到裏歐時，她完全不記得第一次見麵的事。
一個月前，耶露蜜娜也曾喪失記憶——嚴格來說有點不一樣——當時，耶露蜜娜因喪失了好幾年的記憶，性情也連帶恢複為好幾年前的模樣。裏歐也和她那時一樣嗎？
——難道是因為代價的緣故……？
裏歐的能力，在契約者中稱得上相當強大。如此一來，必須付出的代價一定也相對很大。
當馬克如此推測時，瑟莉亞發出愕然的歎息。
「那衣服……你還穿著啊。連同性的我看了都覺得被挑逗了呢。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聽見這句一點也不像出自瑟莉亞口中的話，馬克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裏歐的反應也很誇張。
「因為穿成這樣而引起別人的欲望，沒什麽好高興的！一點也不高興。再說，我是男人，到底要我說幾次啊，我是男人！」
「男人？」
馬克驚訝地脫口而出。
——男人？這個人剛才說白己是男人？
提到男扮女裝的男人，馬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哥哥克裏斯。即使靠著濃妝構成稱得上美女的臉，體格還是比馬克魁梧。要說他是女人實在太勉強。
然而，裏歐卻不一樣，不但身體線條纖細，皮膚也很白。即使沒有化妝，五官本身就是個美少女。除了貼在洋裝上的奇怪便條紙之外，那身打扮也很適合他。這麽一個人竟然是男人，實在教人難以置信。
無視困惑的馬克，裏歐露出驚訝的表情。必須靠剛才那番話才認出瑟莉亞本人，實在有點奇怪。
「你是……瑟莉亞小姐？可是，為什麽……」
瑟莉亞悲傷地微笑著說：
「看來你不記得呢。裏歐從我麵前失蹤，已經是四年前的事。」
「怎麽會……」
裏歐的聲音聽起來很錯愕。
「你的記憶是到什麽時候？」
「我記得自己和瑟莉亞小姐一起去了礦坑。因為聽說（精靈容器）在那裏……然後……我就不知道了。醒過來時，已經在這輛火車上。」
瑟莉亞發出說不出是失望或安心的歎息。
「那座礦坑坍方了，裏歐代替我，被壓在大石下。」
裏歐的右手和右腳都是義肢。瑟莉亞恐怕是找到他被壓潰的手腳，才以為他已經死了吧。
「原來……你還活著……」
瑟莉亞從皮帶裏取出裝飾品。那是一個皮革製的袋子，上麵還有細長的繩子。馬克想了一想，才認出那是投石器。
——這是對兩人而言具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嗎……？
馬克不明白瑟莉亞取出投石器的意義，還在思考，就看到她再次將腳邊的一塊煤炭碎片吸到手邊，煤炭像受到命令般自動裝填入投石器。
接著——咻——投石器發射出的子彈撕裂空氣。
「哇啊？」
瑟莉亞的（魔彈）攻擊的對象，竟是裏歐。
裏歐發出哀號，恐怕作夢都沒料到自己會被她攻擊吧。雖然倉促俊退避開了致命傷，還是有躲不開的（魔彈）從他腿上掃過。
「請、請等一下。瑟莉亞小姐，你在做什——」
話還沒說完，馬克就看到瑟莉亞眼中那層契約者特有的陰影浮動。
「你為什麽要活下來？」
說著，她再次發動（魔彈）攻擊。
「請住手——咦？」
為了阻止瑟莉亞，馬克挺身而出，卻轉眼就被壓倒在地上。大概是她用能力朝馬克施壓吧。
另一方麵，突然被攻擊的裏歐也不斷困惑地喊著：
「為、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我……因為我從瑟莉亞小姐麵前消失嗎？」
瑟莉亞搖搖頭。
「你那時候就應該死在那裏。」
接著，她又毫不猶豫地發射（魔彈）。或許感到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被殺死，裏歐也拔出大鐮刀。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馬克原本想阻止失控的瑟莉亞。可是看似被馬克說服而改變主意的瑟莉亞，內心懷抱的陰影並未就此消失。如果那陰影無法消散的話，馬克也想助她一臂之力。
同時，馬克也想幫助心地善良，連對大惡人文森都願意伸出援手的裏歐。希望能解放被文森抓住把柄而被迫協助文森為非作歹的他。
隻要這兩人重逢，一切一定能圓滿解決。馬克原本這麽認為。
現在這兩人卻不知為何大打出手。
瑟莉亞用剛才朝（鐵人）發射的（魔彈）對準裏歐攻擊，說過要保護瑟莉亞的裏歐也對她揮舞鐮刀。
由於瑟莉亞的能力一次隻能幹涉一個對象，在她開始使用（魔彈）時，對馬克的壓製就解除了。
從投石器中擊出的（魔彈），即使是近距離攻擊仍確實持有威力。明明有這麽強的力量，為何過去從不使用呢？
疑問接二連三湧上，馬克站起身來.抓住瑟莉亞的手臂——阻止她繼續發動手上的投石器。
「請你住手，他不是你重要的人嗎？你到底怎麽了！」
現在的瑟莉亞，表情比想找（鐵人）尋仇時更為猙獰。她是真的打算殺了裏歐。
瑟莉亞瞪著馬克，應該是藉此鎖定馬克為攻擊目標吧，一陣暴風席卷般的壓力兜頭襲來。
馬克承受住這股壓力，依然緊抓著瑟莉亞的雙臂。
「我不放手。我說過，要帶你回洋房。」
瑟莉亞瞪著馬克的雙瞳中浮現的不是憎惡，而是悲憫的神色。她的攻擊並非出於怨恨。
麵對堅持不放手的馬克
，瑟莉亞投以摻雜了焦躁與苦澀的目光。
「礙事。退下。」
「我拒絕。」
絕對不能就此放開瑟莉亞。馬克說不出理由，就隻是直覺地這麽認為。
「如果無論如何都要我退下，請先告訴我原因。對我訴說裏歐的事時，你雖然很傷心，看起來卻很幸福。」
瑟莉亞咬緊雙唇，用悲痛的語氣說：
「裏歐是（狹縫貓）。」
裏歐是（狹縫貓）——這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嗎？馬克蹙眉想著——接著，立刻體會了瑟莉亞話中的意思。
馬克回頭望向裏歐——四年的空白——那當中發生的事裏歐都不記得。
「不會吧……」
瑟莉亞之所以追蹤（狹縫貓），是因為（狹縫貓）的行動酷似（鐵人）。事實上，裏歐確實一直在文森身邊。
這四年之間，裏歐始終跟隨文森行動。跟在嗜好濫殺無辜的（鐵人）身邊。
換句話說，身為（狹縫貓）的裏歐，是文森的幫凶。
——打從一開始，一切就已經太遲。
一如瑟莉亞所說，裏歐實在不該活下來……如果活下來隻是為了成為文森的幫凶。
馬克手上的力量放鬆了些，瑟莉亞趁此機會掙脫。
「射穿吧——（路·古）！」
慌亂的馬克沒能阻止這一擊。（魔彈）筆直朝裏歐逼近——
碰！然後被鐮刀擊碎了。
「——唔！」
瑟莉亞倒抽了一口氣。（狹縫貓）果然厲害，即使在不知所措的狀況下，也未屈居下風。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我不會被瑟莉亞小姐殺死的。殺了我，瑟莉亞小姐一定會很痛苦。我所認識的瑟莉亞小姐雖然很凶，卻比任何人都溫柔。」
裏歐毫不懷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信任瑟莉亞。
然而，看在已經察覺真相的馬克眼中卻心痛不已。她……不，他對自己那段空白毫不知情。
——怎麽辦……
（狹縫貓）很強，和文森那種三流對手不一樣，遇到（狹縫貓）這麽厲害的契約者，不擅長近距離戰鬥的瑟莉亞贏麵很小。
馬克搖搖頭。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瑟莉亞那麽做。
馬克做出覺悟的同時，裏歐也采取了行動。
「邀約吧——（喵·嗚）！」
裏歐如此呐喊時，馬克的耳朵還是搗著的。
正打算揮動投石器的瑟莉亞全身僵硬，扛著大鐮刀的裏歐跑向她，馬克則一個箭步擋在兩人中間。
「——唔？」
沒想到，裏歐衝撞的對象是馬克，不是瑟莉亞。
反應遲了一步，馬克硬生生被撞得往炭水車後方飛去。還躺在地上呻吟時，裏歐已撲了上來，壓住他。
「回答我！你知道，對吧？瑟莉亞小姐為什麽要攻擊我？」
「這……」
馬克無法回答。麵前那雙眼神是那麽直率，實在無法告訴裏歐，他和濫殺無辜的殺人魔脫離不了關係。
「是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他的眼神裏有著對瑟莉亞的全然信賴。
——說不出口……
（狹縫貓）一直都在不斷行凶的（鐵人）身邊。這個少女……不，這個男孩本該有能力阻止的。不能因為不記得就獲得原諒吧。他之所以失去記憶，會不會是因為受不了內心自責的折磨呢。
無論如何，眼前的裏歐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遇到有困難的人就去幫助——他是個會自然而然說出這種話的人。
所以，瑟莉亞才想殺死他。希望他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形下死去。就算自己會被怨恨也沒關係，她寧可背負怨恨。
——可是，這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
「嗚哇？」
馬克用力推開裏歐。
隨後，子彈乘風擊在剛才裏歐的位置上。當裏歐的注意力都放在馬克身上時，他的能力便解除了。瑟莉亞恢複行動，擊出（魔彈）。要不是馬克推開他，那顆子彈早就命中裏歐。
「執事。」
這是指責馬克礙事的意思吧。馬克起身，和瑟莉亞對視。
「我說過，要帶你回去。要是殺了他，你就不會回來了。」
接著，馬克轉向裏歐。
「好，我說。」
「不要啊——」
第一次聽見瑟莉亞懇求的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慌亂。明知如此，馬克仍對她視若無睹，打算說出一切。
就在這個時候——
「你們幾個，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裏啊啊啊啊啊啊啊——（梅·布）！」
文森大肆咆哮。
隨後，腳下的煤炭激烈翻滾。
炭水車——應該說，火車的車體本來就是一大塊金屬。
——文森是對整輛炭水車發動幹涉了嗎……！
「下麵！」
馬克一邊大喊，一邊往後跳。瑟莉亞也在一個漂亮的跳躍之後轉身回避，唯獨另一個人卻沒辦法。
「啊……！」
裏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雖然瑟莉亞的魔彈隻是擦過他的腳，卻使義肢出了問題。
隨後，他的腳下鑽出無數的針。像碎玻璃一樣的針撕裂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逐漸逼近裏歐。
馬克踩在針尖縫隙間衝向裏歐，突出的針劃破臉頰與手臂，也割裂了雙腳。他的全身充滿割傷，好不容易抱起裏歐的身體，卻因太用力而失去平衡。
馬克腳底一滑——從車頂跌落。
「要……瑟莉亞小姐！」
倉促之間不假思索地喊了要的名字。在這種狀況下，馬克最依賴的還是她。
馬克對這樣的自己咂了咂舌，朝瑟莉亞伸出手。以她的能力，應該能將自己拉回去。
才剛這麽想——
文森卻出現在朝馬克伸出手的瑟莉亞背後，舉起手臂。
「留意後麵！」
「抓住吧——（路·古）！」
瑟莉亞似乎沒聽見馬克的聲音，伸手拉回馬克的身體。同時，背後遭到文森的金屬手臂毆擊。
這是馬克最後看見的一幕。
在文森的妨礙下，瑟莉亞沒能成功地拉起馬克和裏歐。
——瑟莉亞小姐……！
接著，馬克從高速行駛的列車上摔下，背部重擊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