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啦——腳下的地麵崩落,瑟莉亞輕聲發出慘叫。


    「你沒事吧!瑟莉亞小姐?」


    差點跌倒時,裏歐抓住瑟莉亞的手。提在另一隻手上的油燈晃了晃。


    他的手很小,手指比身為女人的自己還細。看起來一點力氣都沒有,現在卻不知為何令人覺得很可靠。


    這裏是某座城市角落裏的小礦坑。根據買來的情報顯示,過去被開拓民從居處趕跑的原住民,將名為(喵·嗚)的(精靈容器)藏在這裏。大概是想等風頭過了之後再來收回吧。很可惜,他們將永遠失去這個機會了。


    得到這個情報的瑟莉亞,二話不說便動身前來此地。


    ——這次一定能見到父親。


    即使這麽想,自己也發現內心並未懷抱即將與父親重逢的喜悅。


    這一年來,瑟莉亞一直在追查(精靈容器)的下落。可是,那到底是為了誰呢。是為了父親?還是……


    瑟莉亞輕輕伸出手。


    「請把手伸出來。」


    雖然覺得疑惑,裏歐仍乖乖伸出右手。瑟莉亞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他的手。


    「這裏很暗,很危險。要是走散就糟了。」


    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這麽一說,裏歐便放鬆臉上的肌肉微笑了起來。要是他身後有尾巴的話,現在一定快搖斷了吧。


    「好的!瑟莉亞小姐。」


    裏歐的手比瑟莉亞小。可是,隻要握著他的手就覺得安心。沒錯,那是一種溫暖的感覺。仔細想想,已經一起行動整整一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和裏歐牽手。


    「瑟莉亞小姐。」


    裏歐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瑟莉亞也死命壓抑激動的語氣,盡可能保持平靜地回應:


    「什麽事?」


    「瑟莉亞小姐為什麽會這麽強呢?」


    「不夠強就保護不了自己。」


    「不過,隻要變強就能保護別人了呢。」


    「或許吧。」


    聽到瑟莉亞的回答,裏歐露出滿意的笑容。


    「等我獲得(精靈容器)後,我想『成為某種人』。」


    裏歐想獲得(精靈容器),這件事聽他說過很多次了。說起來,似乎真的沒聽過他想獲得(精靈容器)的理由。


    瑟莉亞自己是為了找尋父親而追查(容器)的下落。此時,她對裏歐的原因開始感到興趣。


    「你想成為哪種人?」


    裏歐的臉像少女一樣紅了起來。身上還穿著瑟莉亞買的洋裝,不管怎麽看都是個美少女。


    「我聽說(精靈容器)擁有很厲害的力量,而我需要力量,才能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我一定要變強才行。」


    說著這番話時,那張臉上又確實是少年的表情了。


    ——原來他也有這種表情啊……


    瑟莉亞不知為何心跳加速,感覺自己也臉紅了,她暗自感謝周遭是一片黑暗。否則,這和少女沒兩樣的表情就會被裏歐看見了。


    「你怎麽了?」


    裏歐一臉疑惑地望向默不作聲的瑟莉亞。


    「好痛!」


    瑟莉亞用力踩上裏歐的腳。


    「別太得寸進尺。」


    「你好過分喔,瑟莉亞小姐。」


    聽到裏歐又發出沒用的聲音,瑟莉亞這才鬆了一口氣。


    「裏歐隻要像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裏歐驚訝地眨著眼,有些賭氣地搖頭。


    「那樣我就無法實現夢想了。」


    「裏歐的夢想是什麽?」


    像個少女一般,裏歐麵帶羞赧地說:


    「就是——」


    她沒能聽見下文。


    瑟莉亞的手突然變重,仔細一看,手裏還握蓍裏歐的手,再朝裏歐望去,手肘以上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咦……?」


    瑟莉亞與裏歐的命運,就從這裏產生劇烈的轉變。


    ※


    ——對,這孩子叫耶露蜜娜——


    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是女孩嗎?好像在哪裏聽過,卻想不起來。和艾霞的聲音有點像,但又不是。自己有認識那個歲數的小女孩嗎?


    他在朦朧的意識中如此思考,那女孩又繼續說著:


    ——好,既然是你拜托的,我不會拒絕——


    她在和誰說話呢?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明明像在外麵,另一個人的聲音卻從馬克腦中隨著嘈雜的聲音響起,沒辦法聽清楚。


    ——我好高興,能遇到你和這孩子,還能和你們說話——


    有人撫摸自己的頭。


    那是誰?無法順利運轉的腦袋死命地想,卻想不出那女孩到底是誰。


    接著,是女孩堅定有力的聲音,她這麽說道:


    ——我會好好守護耶露蜜娜——


    勉強睜開眼,眼前有細微的火光飛舞。那微微晃動的光芒,令人聯想起尖晶螢。


    接著,腦中又出現嘈雜的聲音。道歉和致謝,還有一些別的話語。


    ——嗯。(古夫·林)也要保重——


    「(古夫·林)……?」


    馬克睜開眼,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映入眼簾。


    「喔,你醒啦,(黑衣)。」


    馬克眨了幾次眼睛。


    男人戴著有尖銳角度的太陽眼鏡,身上穿著全白的西裝,打理得很稱頭。雖然他正蹲下來窺探馬克的臉,遺是看得出身高頗高。


    總覺得好像見過他,可是這人到底是誰?


    「你是誰……?」


    馬克這麽一說,男人就無奈地聳了聳肩。


    「喂喂喂,別這樣嘛。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認識我?」


    說完後,男人露出一口完美整齊的牙齒微笑。這種裝模作樣的動作也好像在哪見過,可是就是想不起來。


    馬克低聲悶哼,男人更是失望得垂頭喪氣。


    「不會吧,是我呀!喂?你認識的吧?拜托啦,說你認得我。」


    說到後來,他已是眼眶含淚。馬克有種自己做了壞事的感覺,拚命想著他到底是誰,卻還是想不起來。


    「(神風),我可沒聽說我朋友和你認識。」


    這次這個可就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了。馬克轉過頭,果然看見一身黑色禮服的潔諾芭……真奇怪,跑出洋房時她明明還穿著女仆裝。背上當然扛著棺材。


    「潔諾芭……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彎下身的潔諾芭麵前,躺著一個少女——其實應該是男孩。看到他之後,馬克的腦袋才總算開始運轉。


    「裏歐!」


    這麽一喊,那被稱為(神風)的男人也望向裏歐。


    「那個小姑娘有得救嗎?潔諾芭。」


    潔諾芭微微地聳了聳肩。


    「他受的傷比馬克輕,可是損壞的義肢就不是我的專長了。我也沒辦法。還有,這可是個男孩喔,很遺憾,他一點也沒有穿黑衣的資質。」


    仔細一看,裏歐的義肢全部折斷了,令人不忍卒睹。不知道摔下來時發生了什麽事,他似乎還沒從昏厥中恢複意識。


    「男孩……?意思是說他是男的?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神風)用手掩著臉,似乎相當難以置信。


    馬克重新將目光轉向潔諾芭。


    「你怎麽會在這裏?」


    「唉,(黑衣),你想當作沒看見我嗎?」


    其實並不是這樣,隻是在打扮如此詭異的潔諾芭麵前,那個男人的存在感真的跟逢魔沒什麽兩樣。


    「啊,不是的……」


    馬克吞吞吐吐,潔諾芭馬上站起身來,一頭美麗的黑發隨風飄逸。


    「而且,我才想問你啊,朋友。不是要來追要小姐嗎?怎麽丟下我呢?」


    「什麽我丟下你,是你自顧自地衝出去了啊?」


    「嗬嗬,我無法進入到處是人的市街,回到洋房時,你已經不在了。多明尼克告訴我你的目的地在哪,卻沒人要跟我一起來!」


    潔諾芭充血的眼中浮現淚光,好像真的很傷心。


    「這也是當然的吧……」


    除了要之外,瑟莉亞、馬克都外出了。洋房裏的狀況已經不是人手不足就能形容的。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有空跟隨擅自蹺班的潔諾芭外出。


    「先別管這個了,你有看到瑟莉亞小姐嗎?」


    為了救馬克和裏歐,瑟莉亞在毫無防備之下承受了文森的一擊。文森雖然是個三流的契約者,能力卻不遜於其他人,反而應該算得上強的。就算是瑟莉亞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潔諾芭搖搖頭。


    「不,除了兩位之外,隻遇到一個自稱引擎操縱士的人。」


    引擎操縱士——應該是文森占領引擎車廂時,被他趕出去的吧。聽潔諾芭的語氣,那個人應該沒死。


    ——瑟莉亞小姐沒摔下來吧……


    這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無論如何,還不能認定她已經死了。即使是在毫無防備下遭受攻擊,瑟莉亞這種等級的契約者不可能白白挨打。


    ——現在隻能相信她沒事了。


    不管怎麽說,從火車上掉下來的馬克對車上的事已無能為力。在現代科技下開發出的交通工具中,速度比特快列車快的隻有飛機了。


    「我也有問題,這個男孩是何方神聖?他也是契約者嗎?」


    馬克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選擇了誠實地說:


    「他原本是瑟莉亞小姐的夥伴,外號叫(狹縫貓)。」


    (神風)吹了一聲口哨。


    「喔?長得這麽可愛……卻是個男的?姑且不論這個,這小鬼竟然是(狹縫貓)?」


    「您知道他?」


    「何止知道,我還知道他是正被重金懸賞的殺人魔呢。發生在古蘭斯通大廈那次的虐殺事件,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想吐。當時他也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


    「那是什麽樣的事件……?」


    「你想聽啊?……整棟大樓內部都變成劍山,連不相幹的女人小孩都殺了。對這類犯案手法發出的懸賞金高達十萬史皮魯。」


    ——十萬史皮魯……!


    馬克差點想直接把裏歐交給保安官處理,不過還是趕緊搖頭甩掉這個想法。


    ——正因為手段如此凶殘,瑟莉亞才不得不采取那種行動吧。


    正因為裏歐是她重要的人,她才不想讓裏歐知道自己和這種殘忍的事件有關係。


    「不,犯案的是和他一起行動的(鐵人)。」


    話雖如此,也不能說裏歐完全沒有責任。


    馬克苦惱呻吟,潔諾芭從裏歐的洋裝上撕起一張便條紙。


    「話說回來,他的打扮真奇怪。是『代價』的緣故嗎?」


    這時,馬克才想起潔諾芭是失去記憶這方麵的專家。


    「潔諾芭,裏歐……這個契約者失去了整整四年之間的記憶。這和他貼在身上的紙條有什麽關係嗎?」


    潔諾芭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說:


    「原來是筆記……這或許是一種記憶障礙吧。你可以看看。」


    說著,潔諾芭出示了其中一張便條紙。


    上麵寫著(裏歐是契約者)、(契約的代價是「記憶力」)、(裏歐的記憶隻能維持八十五分鍾)。


    所謂的『代價』是記憶力,是怎麽回事?馬克歪著頭,潔諾芭一臉看不下去的樣子,開始說明:


    「從這張紙條上可以得知,這個人隻能記住八十五分鍾之內發生的記憶。」


    馬克還是聽得一頭霧水,無法記憶是什麽意思?裏歐確實有時不記得馬克,不過也是有記得的時候。


    「這麽說吧……假設這裏有一本隻有八十五頁的書。一分鍾隻能記錄一頁,八十五分鍾後,又從第一頁開始變成白紙。這麽一來,不管怎麽寫都儲存不了記錄吧?」


    「竟然是這樣的代價……?」


    這麽說來,他連自己是契約者的事都不記得嗎?這麽一想,馬克總算理解了。


    「啊……所以才會有那些便條紙。」


    裏歐說了好幾次句沒有那個記錄……對他來說,沒有在便條紙上留下記錄的事就等於不存在。


    ——(鐵人)就是利用了這個代價吧……


    說得也是。像裏歐這麽善良的人,不可能對文森的暴行視若無睹,然而他卻和文森共同行動了四年。因為每隔八十五分鍾,他就會忘掉原本的記憶。


    文森需要做的,隻是每隔八十五分鍾就要求他報恩一次。隻要有複製了便條紙內容的印章,事情就容易了。因為裏歐隻會把失效的紙條撕掉。


    馬克感到非常不愉快。(神風)撿起裏歐掉在地上的義手。


    「嗯,感覺應該有很多內情吧。話說回來,這義手也太粗糙了吧?既然是契約者,不能拿到更像樣的東西嗎?」


    「品質真的那麽差嗎?」


    看裏歐使用起來和真正手臂的機能幾乎沒什麽不同啊。以現代技術來說,應該稱得上最尖端了吧。連這種東西都視為粗劣品,(神風)到底是見識過多厲害的東西呢。


    察覺到馬克的疑問,潔諾芭點點頭。


    「沒錯,世上還有性能更優越的東西存在。」


    「是啊,隻是到那個地步就太惡心了。」


    (神風)打了個哆嗦,看來他是有什麽不堪回首的過去。馬克心想最好還是別問,改丟出其他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掌握現狀。


    「那麽,您是?」


    馬克望向(神風),他便將帽子轉正,微微揚起嘴角。


    「理查是我的仆人。」


    「等一下,潔諾芭!我心胸如此寬大,答應來照顧你這小鬼,你怎能把我當成仆人對待啊!夠了,我可以回去了嗎?我還有工作,很忙的。」


    這男人——理查,想必也是被潔諾芭纏上的受害者吧。


    「哼!沒想到你這個人度量這麽小。我這麽稱呼你,不過是為了表示親近罷了。我向你道歉總行了吧,原諒我吧。」


    「知道了,放開啦。」


    潔諾芭嘴上說得高傲自大,卻一邊在地上磕頭,一邊拉住理查的褲管不放。


    「這麽說來,你也是契約者嗎?」


    「剛才她不是叫了我的外號嗎!」


    理查終於忍不住發出怒吼。


    馬克站起身來,拍掉燕尾服上的泥汙,畢恭畢敬地彎下腰。


    「非常抱歉,因為我才剛清醒,現狀無法掌握得很清楚,我為剛才的失禮向您致歉。」


    理查無奈地聳了聳肩。


    「不,算了。該怎麽說呢,隻要一跟這位小姐見麵,我就會變得很暴躁。剛才那樣大吼是我不好。」


    「啊,呃……您一定是累了。請別在意。」


    兩人之間產生了奇妙的友誼。


    「我叫理查·藍那。正如您所說的,是個契約者。」


    馬克歪著頭想了想。


    「沒記錯的話,好像有個電影明星和你同名同姓?」


    理查衝過來抓住馬克的手死命搖晃。


    「謝謝你!太感謝你了,(黑衣)!」


    「叫、叫我馬克就行了。」


    身為演員的理查,年輕時曾是前途無量的新生代演員,有天卻突然謎樣地失蹤了。這是三年前的事,當時還曾引起不小的騷動,畢竟過了三年,


    早就沒人在提這件事了。他演過的電影本來就不多。


    ——原來如此,成為契約者之後,隻好從電影圈急流勇退啊。


    看這個樣子,放棄演員的身分並非他的本意。不過,馬克自己也在成為契約者後,被原本的職場開除。當中的苦衷他很清楚。


    見馬克能夠理解,理查好不容易才恢複冷靜。


    「該從哪裏開始說好呢。總之,我曾和潔諾芭一起工作過……那時,她被(東方不敗)整慘了。所以我就照顧了她一下,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後來,因為出現了另一個能照顧她的家夥,我就趁機逃跑了。」


    ——所以才會輪到我倒黴啊……!


    當時的馬克,即使是夏天也穿著一襲黑色大衣,理查大概想都沒想到眼前的人就是他吧。


    馬克氣得全身發抖。這時,理查拉了拉帽沿,抬頭挺胸地說:


    「我現在是個『運送者』。從重要物資到情報,什麽都送。唉,也因為以前有過交情,現在才會過來把潔諾芭送往(東方不敗)身邊。」


    馬克「喔~」了一聲。


    大多數契約者都從事地下工作。因為多半擁有攻擊方麵的能力,想要雇用他們的人還不少。隻要表明是契約者,對方就會提出一大筆金額來雇用。相較之下,做一般工作的好處就比較少。


    尤其是『運送者』,因為遭逢危險襲擊的可能性極高,沒有相應實力的人是無法勝任的。


    此時,馬克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


    「你們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動力火車的速度遠比馬車快多了。以潔諾芭的腳力或許追得上,但理查又是怎麽來的呢?


    理查咧嘴一笑,朝馬克身後一指。


    「你看那是什麽?」


    那裏有個類似馬車的東西,但是卻沒有馬。雖然有車頂,車廂前半卻像被切除了,車輪也隻有一對。搭著這東西要怎麽跑到這裏來,馬克實在想不透。


    「那東西是人力車。」


    「人力車?」


    「曲都的文化之一,靠人力拉車來移動。」


    潔諾芭的說明,讓馬克超越驚愕,達到顫栗的境界。


    『什麽……曲都人的力氣這麽大嗎……!」


    看到馬克佩服的模樣,理查自豪地說:


    「哼……不過,我敢斷言,就連曲都人都沒有我快。」


    「你能跑得這麽快啊……咦,所以拉車的是你嗎?」


    「正是如此!不管是馬還是特快列車,世上沒有什麽速度比我來得快!」


    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馬克不由得望向潔諾芭,隻見她沒轍地聳聳肩。


    「這就是(神風)的能力啊。這家夥跑得比什麽都快,從我呼叫他,直至追到這裏為止,隻花了兩小時。」


    「對,要不是有你這個大包袱,連十分鍾都不用。」


    特快列車出發至今,已經過了五個小時。這麽長的距離,怎麽可能有其他交通工具隻花兩小時就能追上……這麽說來,理查整整跑了兩小時嗎?


    發現這個事實之後,馬克知道自己能怎麽做了。


    「——那麽,你現在也能追得上那輛特快車嗎?」


    理查推開太陽眼鏡,看著馬克的臉。


    「真是個蠢問題。隻要付費,不管到哪我都能運送抵達。就算是要前往正在移動的列車也一樣。」


    「既然如此,那我提出委托。請帶我到威厄特號上。至於酬勞……」


    說到這裏,馬克就說不下去了。他並沒有動用法連舒坦因家存款的權限,沒有耶露蜜娜的許可,不能這麽做。話說回來,自己的預算又不夠用來雇用契約者。


    馬克不禁悶哼了一聲,理查揚起嘴角笑著說:


    「說到酬勞,你手上不是有個好東西嗎?」


    「裏歐……你是要我出賣(狹縫貓)?」


    理查說過,(狹縫貓)是遭高價懸賞追捕的犯人。馬克露出警戒的表情,理查咂了咂舌,搖著手指說:


    「馬克,你不是剛從威厄特號上掉下來嗎?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那輛車上發生過什麽事,把那『情報』賣給我就行了。」


    「你要那種情報做什麽?」


    馬克直率地說出內心的疑問,理查笑得很開心。


    「情報這種東西啊,有人想要才有價值。現在,威厄特號上應該發生了很有意思的事。很多人都想解開無法解決的事件,這類情報多的是人想要。換句話說,威厄特號車上的情報,現在正搶手。」


    馬克當然不可能出賣耶露蜜娜的情報,但這是個不錯的交易,他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馬克再次望向裏歐,理查也跟著他的視線,看著裏歐用傷腦筋的語氣說:


    「那麽,這家夥怎麽辦呢?」


    「——請帶我一起去。」


    不知何時醒來的裏歐起身這麽說。


    「我做了什麽事,那四年間發生了什麽事,我都想知道。而且,我也想再和瑟莉亞小姐見麵。」


    「……他是這麽說的。你決定怎麽樣?畢竟雇主是你。」


    馬克帶著毅然決然的表情在裏歐麵前蹲下。


    「我可以告訴瑟莉亞小姐,說你已經死在這裏了。這麽一來,你也可以不用再深入這件事,還有回頭路好走。」


    這麽一說,裏歐就用力揪起馬克的衣領。


    「我不會逃的!遇到這點事就逃跑的男人,如何成為瑟莉亞小姐的支柱!」


    「你不後悔?」


    「不後悔。」


    馬克望向理查。


    「也帶他一起去。」


    「了解……那就這樣羅,潔諾芭。我和你得在這裏道別了。這家夥一次隻能帶兩個人。」


    「什麽!你的意思是要背叛我嗎?」


    「少羅唆了!你已經免費搭到這裏來了不是嗎?想抱怨就先付車錢。」


    「你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啊,我哪有那麽多錢可以付給你?」


    「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混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害我為錢操了多少心!」


    原來潔諾芭也有夥伴嘛,馬克不由得感到安心。


    「潔諾芭,我以執事的身分命令你。靠你的腳力應該也可以追上這輛車。請你先出發吧。要和瑟莉亞小姐一定需要人協助。」


    「嗬哈哈哈!好啊,既然朋友你這麽哀求我,我也不是會無禮拒絕的人。好!我馬上就到你身邊了,要小姐!」


    潔諾芭扛著棺材,聽話地跑走了。目送她的背影,理查的心情似乎很複雜。


    「該怎麽說呢,這家夥一點都沒變哪……」


    ※


    滴答,有什麽冰冷的東西滴在瑟莉亞臉上。


    「裏……歐……」


    過去,每當瑟莉亞昏厥時,像這樣照顧自己的都是裏歐。


    「醒來了嗎?身體起不起得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瑟莉亞睜開眼睛,那個雪白的少女正看著自己的臉。


    「要……?」


    要露出安心的表情。


    接著,瑟莉亞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脫下了。傷口似乎經過包紮處置,到處都纏著要平常纏在身上的布條——聽說那是符咒。


    這裏是一間客房——是一級車廂裏的客房吧?並不是耶露蜜娜的房間。


    「抱歉,我沒時間,隻能臨時緊急包紮。你最好不要亂動。」


    的確,傷口已經止血了——身上到處都是血跡——但是卻還很痛。纏在身上的符咒除了發揮止血功效外,還固定了骨頭與韌帶。


    瑟莉亞一邊確認自己的傷,忽然發現要的眼睛充血紅腫。


    「落淚?」


    「什……!我、我才沒有哭呢……不、哭了一下下啦,那個……」


    要囁嚅著辯解。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這樣子她也已經放下了。


    「包紮,是要?」


    「要謝的話就謝克裏斯吧,發現你的人是他。」


    克裏斯——有男扮女裝癖好,是馬克的哥哥。雖然一樣是女裝,不過不是瑟莉亞喜歡的類型。另一方麵,也不是不曾想過如果把馬克打扮成女孩,或許會像裏歐一樣可愛……原來那男人也在這輛車上啊?


    瑟莉亞一邊穿上衣服,一邊想起(鐵人)的事。


    馬克和裏歐摔下車,為了救他們,瑟莉亞硬生生受了(鐵人)一擊,也因此從列車上往下摔,不過她使用能力抓住了火車。


    「你的傷勢很嚴重……雖然不可能,但該不會是『那個』幹的吧?」


    「那個……?」


    看要說得臉色凝重,瑟莉亞不解地反問。


    「(鐵人)做了什麽嗎?」


    「(鐵人)?那是誰?契約者嗎?」


    這次輪到要疑惑地歪著頭。看來和(鐵人)那件事無關。


    「我說清楚一點好了,因為甸那個。的關係,現在我的時間感變得很混亂。這輛車連一次都沒停過吧?這邊發生了什麽事?」


    要催促瑟莉亞說明,臉上流露著一股焦慮。


    火車像在暴風雨中行進,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不斷搖晃。要緊抓著扶手,似乎連站都站不穩。每一次搖晃當然都引起傷口拉扯,瑟莉亞忍不住痛苦呻吟。


    雖然也想聽要這邊發生的事,但眼看火車就要失控,刻不容緩。瑟莉亞趕緊先將自己跌落之前的經過告訴她。


    聽了瑟莉亞的話,要深深歎了一口氣。看來,這邊發生的事也讓她非常疲憊。


    「真是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煩事不斷。」


    「你這邊發生什麽事了?」


    「無法說明清楚,總之,耶露蜜娜……不、是耶蜜莉歐醒來了……可是,卻發生了有點棘手的事。」


    「棘手的事?」


    「簡單來說——(阿爾斯·馬格納)出現錯誤的行動。」


    這下連瑟莉亞也不禁打了個寒顫,那東西的力量她是很清楚的。那天,耶露蜜娜在洛克渥爾岩山施展的力量,還有被扭斷一隻手的神父……要是那東西失控起來,這整輛車都有可能被破壞殆盡。


    要似乎察覺到瑟莉亞的心境,搖搖頭說:


    「目前還沒有人死亡……應該沒有。可是,不趕緊停下火車一定會出人命。」


    要撩起雪白的頭發,苦惱地抱著頭,再次望向瑟莉亞。


    「馬克呢……?」


    倉促之間,瑟莉亞不知如何回答。馬克和裏歐一起掉下火車了,從這種速度的火車上掉下去,不可能平安無事吧。


    然而,也不能一直保持沉默。瑟莉亞無奈地回答:


    「馬克掉下去了。」


    「掉下去……?他現在不在火車上?」


    瑟莉亞點點頭,要發出錯俜的歎息。


    「真是的……那家夥到底是來做什麽的?我隻不過是要他別出現在我們麵前,可沒要他下車啊。」


    這回,輪到瑟莉亞錯愕地說道:


    「你相信馬克會沒事?」


    「不過是從火車上掉下去罷了,不會死吧?」


    瑟莉亞抱著頭說:


    「要,大部分的人從火車上摔下去都會死的。」


    這麽告訴了她之後,要卻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麽?既然是契約者,那種程度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馬克他現在無法使用能力。我想,不可能毫發無傷。」


    「……無法使用能力?」


    「對,馬克的製約條件是『腳的位置必須固定』,在移動的火車上無法滿足這個條件。」


    看來,要並未察覺這件事,聽了瑟莉亞的說明後她緊晈著雙唇。


    「白癡……既然如此,他為何不說。」


    即使雙肩頹然垂落,為了振作起來,要仍伸出雙手拍擊臉頰,把臉都拍紅了。


    「好吧!我來找耶蜜莉歐。」


    瑟莉亞訝異地眨著眼。


    「不用管馬克了嗎?」


    「那家夥不是說他會去停下火車嗎?所以交給他就行了,因為他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至於我,就做我該做的事。」


    「就算他摔下去後沒事,你認為他追得上這輛火車嗎?」


    「誰知道呢?那種事由我來思考也沒意義。」


    瑟莉亞為之語塞,要則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是嗎?要是讓那家夥來說的話,他一定會說『連這點事都辦不到,怎麽能當法連舒坦因家的執事』?」


    說著說著,似乎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要用力背轉身去。


    「你真的很信任馬克呢。」


    「少、少羅唆。我隻不過是認為男人連這種程度的事都做不到,那就太沒用了。」


    「原來你正在戀愛呀,這樣的你很可愛喔。」


    要撞翻了附近的椅子。


    「你,你在說什麽啊!你、你個性怎麽都變了……?」


    瑟莉亞嘻嘻一笑。


    「其實,我本來就是這種個性。」


    然後,瑟莉亞也站了起來。雖然因為傷口疼痛的緣故而沒辦法用力,不過還不到站不起來的地步。


    她把手伸進身上披的外套口袋,摸到一個硬物。取出一看,是一枚銀幣。那是分開時,阿爾巴送給自己的東西。


    ——或許,它真的帶來了幸運。


    瑟莉亞再次轉向要。


    「火車的事由我來想辦法,耶露蜜娜和耶蜜莉歐就交給你了。」


    要挑起一邊眉毛。


    「不加上『小姐』嗎?」


    瑟莉亞平常都稱主人為『耶露蜜娜小姐』。


    「因為我現在在休假啊。」


    聽了她的回答,要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這樣很有你的風格。那家夥的事,應該可以交給你吧?」


    「等我把火車停下後就去跟你會合。」


    雖然要沒有說明清楚,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既然(阿爾斯·馬格納)失控了,就不可能善罷甘休。


    瑟莉亞這麽說,要卻搖著頭說道:


    「不需要。雖然不知道能相信到什麽地步,但我找得到幫手。你還是多擔心自己的身體吧。」


    聽她說得輕鬆,那個「幫手」是否真的可靠呢?


    瑟莉亞摸摸要的頭。


    「還有,我其實是站在要這邊的喔。如果是要的話,一定能攻下馬克的。」


    「我、我又不是想殺了他!」


    「這隻是比喻啦。」


    要鼓著一張臉閉上嘴,又輕輕丟下一句:


    「忘了是什麽時候你幫我選的衣服,不過那件還不錯。下次再麻煩你了。」


    瑟莉亞輕聲笑了起來。


    「是跟馬克約會要穿的吧?」


    「你、你……!」


    瑟莉亞咯咯笑著,奔出房間。


    「沒問題的,我一定會回來。」


    要也和馬克一樣,感覺瑟莉亞將不再回來。但她都這麽說了也沒辦法。


    「你知道就好。」


    說完,瑟莉亞和要分頭朝相反方向前進。在搖晃的車身中舉步維艱,但也幸好火車搖得這麽厲害,走廊上幾乎沒有人挑這種時候出來走動,因此也沒有擋路的人。


    瑟莉亞隻回過一次頭,看見要身邊有個穿大紅色洋裝的人影。


    ※


    「走吧——


    (瑪·哈),」


    在吆喝聲下,人力車以根本不像人拉的速度開始前進。和鋪設過的平地不同,跑在碎石遍地的荒野上搖晃得很厲害。即使椅子已鋪了椅墊,還是隨時可能被晃得摔出去。


    「啊啊!可惡!果然多了重量就是追不上!潔諾芭那小姑娘的腳程是不是變快啦?」


    潔諾芭早已掀起漫天塵埃,跑到遙遠的前方去了。理查拉的人力車速度雖也是快到超乎尋常,仍敵不過潔諾芭對要的熱情暴走。


    為了不要摔下車,馬克緊抓扶手,同時轉述著(狹縫貓)與(鐵人)四年來所做的事。至於裏歐四年來跟著(鐵人),幫助他為非作歹的原因,馬克也提出推測。


    裏歐似乎真的隻記得住八十五分鍾內的記憶。和馬克第三次見麵時的事,也得向他再說明一次。


    八十五分鍾內的事,他會全部忘光,所以(鐵人)藉由複製便條紙,便能不斷要求(狹縫貓)向他報恩。因為(狹縫貓)的記憶隻能依靠貼在衣服上的便條紙來『記錄』。


    或許裏歐也曾阻止過(鐵人)。以(狹縫貓)的能力,要在八十五分鍾內擊敗他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裏歐卻沒有要了他的命。也可能是殺了他之後,(鐵人)又輕易地活了下來,再次出現在(狹縫貓)麵前。


    就這樣,殺人魔的稱號,從(鐵人)轉移到(狹縫貓)身上。


    裏歐聽完,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開了口:


    「我有個夢想……不,是曾經有個夢想。」


    「夢想……?」


    「馬克先生,你有夢想嗎?」


    馬克推了推圓眼鏡,半是自嘲半是歎氣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那是否能稱為『夢想』,不過我有想做的事,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耶露蜜娜與耶蜜莉歐——馬克希望自己能將被稱為(精杯公主)的她們從束縛中解放,也希望她們能毫無煩憂地盡情享受紅茶。


    除了這件事之外,馬克也必須對心儀的兩個少女—耶露蜜娜和要——厘清自己的心情。


    聽了馬克的回答,裏歐淡淡微笑。那張臉怎麽看都是個美少女。就算理智知道他是男性,馬克還是心頭小鹿亂撞。


    「我好羨慕你喔,清楚知道自己的夢想。我曾經的夢想——是成為一個英雄。」


    英雄——在開拓時代告絡的現在,這個國家仍舊渴望英雄。躋身現代曆史悠久的列強諸國之中、曆史尚淺的本國向來希望擁有明確的象征。


    「你想上戰場嗎?」


    馬克這麽一說,裏歐便搖搖頭。


    「我說的英雄,是故事裏經常出現的那種英雄。擊退惡黨,鋤強扶弱。繪本裏經常可看見的、容易理解的英雄。」


    裏歐拿起折疊好的大鐮刀。


    「雖然沒有告訴過瑟莉亞小姐,不過我的家族是世襲的劊子手。在沒有斷頭台的時代,負責砍下罪人的頭。」


    人類的脖子不是那麽輕易就能砍斷的。就算持有完美犀利的自豪利刃,沒有過人的臂力也無法順利斬首。更何況,即使麵對的是罪人,要殺死毫無抵抗力的一個人,內心少不了猶豫與掙紮。


    在沒有斷頭台的時代,若非具有嚴格鍛鏈過的技藝,將無法勝任劊子手的任務。裏歐的鐮刀就是劊子手的技藝之一。


    「即使如此,朗契斯塔家還是保有我們的尊嚴。我們是劊子手,除此之外的場合絕對不傷人。正因為背負了常人所不曾背負的罪愆,所以立誌要比誰都更有人性。絕不忘恩負義,隻要自己相信是正確的事,就算賠上性命也要去實踐。」


    接著,他又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


    「時代改變了。現在不但有斷頭台,也能用槍或毒藥處刑。時代不再需要劊子手的技藝了。可是,即使失去工作,朗契斯塔家不能連尊嚴都失去。隻要持續幫助眼前需要幫助的人,就算是受詛咒的技藝也能有得到回報的一天。我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


    第一次見麵時,馬克就看出裏歐生存的價值在於幫助別人。那並非單純因為他心地善良,更是因為他背負著堅強的信念與宿命。


    裏歐帶著懷念的表情笑著說:


    「所以,我也會堅守這份尊嚴。唯有這個才是我們家族的生存價值。可是,就在那時,我遇見了瑟莉亞小姐。」


    瑟莉亞……不是和英雄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場嗎。雖然馬克這麽想,裏歐卻笑著說道:


    「那時,我因為鐮刀被奪走而無能為力。即使如此,我還是想盡力保護她。當我如此振奮自己時,瑟莉亞小姐轉眼就解決了當時在場的幾個惡漢。郡時的她並不是契約者,隻是個普通女孩。」


    ——瑟莉亞小姐從以前就那麽凶暴啊……


    馬克冷汗直流,裏歐彷佛看穿他的心事,笑了起來。


    「被她擊倒的人,再也無法行使『男人的能力』。」


    馬克不由得發出哀歎。


    「我被瑟莉亞小姐所救,然而,瑟莉亞小姐卻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救了我。那時我覺得好丟臉。動不動就高舉『拯救別人』這種自以為是的『正義』大旗,遇到危難時卻什麽都做不到。」


    說到這裏,裏歐帶著蘊含決心的眼神這麽說:


    「對我來說,瑟莉亞小姐就是英雄。所以,我也想成為英雄。想成為像瑟莉亞小姐那樣堅強不受動搖的人。我要變強,強得足以像保護普通女孩一樣保護瑟莉亞小姐。」


    這番話,驚人地打動了馬克的心。馬克心中也有希冀守護的女性。耶露蜜娜和要。無論哪一方都是馬克願意賭上性命守護的人。


    馬克苦笑起來。


    「那是非常困難的事。女孩子這種動物啊,不會那麽輕易讓人保護的。遇到麻煩時,她們比我們還強悍。偏偏——」


    「——偏偏喜歡故意露出柔弱的樣子。」


    被搶先說出想說的話,馬克笑著聳肩。


    「沒錯,就是這樣。」


    兩人同時爆笑起來,差點從起伏不定的人力車裏摔出車外。


    裏歐堅定地抬起頭。


    「那時也是,我因為不喜歡『某件事』而不說話時,瑟莉亞小姐突然露出非常不安的表情。」


    馬克也有類似經驗。


    一邊是幾乎麵無表情的耶露蜜娜,一邊是好強的要。照理說兩人的臉上都不可能出現不安的表情,卻都曾突然在馬克麵前泫然欲泣。看到那樣的表情,馬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說不定無法補償她,說不定夢想不過是虛幻。我沒能成為英雄,所以,至少要堅持自己的尊嚴。在被允許擁有的八十五分鍾內,直到見到瑟莉亞小姐為止,我都不會放棄。」


    說著這番話時的裏歐,看起來已不是美少女,而是英雄。


    「嘿,不好意思,在你們聊得正開心時打斷兩位。已經看得到火車羅……哼,愚蠢,以為我追不上嗎?」


    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潔諾芭跳上冒出黑煙的特快列車。姑且不論她的能力,這實在不是扛著棺材的人辦得到的動作。


    「運氣或許還不錯喔,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到八十五分鍾了。」


    在列卓前方更遠處,已可看得見商業城市卡隉基的燈光。


    ——這麽說來,在那個城市裏遇到了不少人呢……


    馬克在那裏遇見過曾經是名軍人的契約者李奇鐸,從他口中得知契約者的存在。和潔諾芭第一次的任務也在這座城市。還有更早以前,他曾在這裏照顧過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少女。說是照顧,其實也隻是拜托其他流浪兒照顧她而已啦。


    ——那孩子,是否順利活下來了呢……


    就算活著,說不定會遇到更痛苦的事。然而,隻要活著就有


    希望。要是火車撞進城裏的話,將會毀滅一切。


    馬克凝望街燈,之後再次朝裏歐望去。


    「對了……不、不知道能不能問……」


    說不定,這會是最後一次和他交談。即使殺了(鐵人),火車也停不下來。想要讓威厄特號停下來,馬克和裏歐都要冒很大的風險。


    裏歐露出難以捉摸的微笑。


    「請說吧。不管再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驚訝,也都能夠接受。」


    「……那我就問了。」


    「好的。」


    馬克先順了順呼吸,接著不顧一切地提問:


    「你這身打扮,是自己的嗜好嗎?」


    裏歐聽了張口結舌,然後紅著耳朵像個少女般大喊:


    「才、才不是呢!我可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才沒有女裝癖好!」


    「……那你為什麽要穿成這樣?」


    「這、這是、那個……瑟莉亞小姐叫我穿的……」


    「瑟莉亞小姐?」


    這麽說來,她也曾要馬克男扮女裝。所以,這個少年也是被瑟莉亞強迫穿上女裝的嗎?


    馬克對他深表同情,裏歐則害羞地低聲嘀咕。那模樣看來完全是個羞赧的少女……


    「因為瑟莉亞小姐……她會笑。看起來很高興。」


    望著他的表情,馬克似乎懂了。瑟莉亞之於裏歐,就像耶露蜜娜之於自己。想要逗笑她的心情,不是出於忠心或人情,就隻是單純想看到她笑。這種感情,也可以稱之為戀情。


    馬克和裏歐的生存之道,或許非常相似。


    弄明白之後,隻見裏歐用僅存的一隻腳在不穩的人力車上站起來。


    「已經來到列車旁邊,差不多該出棱了。」


    「是的。」


    需要告訴對方的話,如此便已足夠。


    馬克與裏歐,為前往守護彼此該守護的人,就此別離。


    ※


    車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搖晃的程度已經影響到乘客安全了。加速時間早已足夠,使列車超過設計時的最高速度——134歐席克。設計上的最高速度,指的是保證行車安全的最高速度。


    要站著前進已是不可能的任務。瑟莉亞趴在車頂,一邊匍匐前進一邊想著。


    耶露蜜娜的洋房住起來很舒服。其他仆人對瑟莉亞而言都很可愛,讓人忍不住想照顧他們。包括要和艾霞在內,每個人都像她的弟弟妹妹一樣。


    一方麵覺得他們很可愛,另一方麵卻總感覺那裏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在洋房裏的瑟莉亞,擺脫不了空虛寂寞。


    雖然同情耶露蜜娜的境遇,卻無法像馬克那樣全心投入,用性命守護她。也不像艾霞或潔諾芭那樣背負巨大的代價。雖然父親定居在洋房裏,也沒有非生活在一起不可的理由。


    自己就是個外人。


    ——要說理由的話,或許就在最接近自己的要身上了吧。


    瑟莉亞本身沒有對那棟洋房執著的理由。


    隻是想給自己一個留在那座城市裏的理由罷了。想待在和自己一樣失去了重要的人,再也無從挽回的『他』身邊。所以,瑟莉亞才會特別疼愛要,這個比自己坦然直率的行動派少女。


    所以,自己在洋房裏也隻能和其他人遠遠地保持距離。充其量隻是個旁觀者,看著他們為了戀情或夢想而投入的樣子,盡管覺得很耀眼,卻隻能在一旁看著。


    對瑟莉亞而舌,最希望對方能在身邊的人,都不住在洋房裏……


    ——這樣,我還能算是夥伴嗎……?


    要和馬克都說自己是夥伴。其他仆人一定也會這麽說吧。這群契約者真是一點也沒有契約者的樣子。


    她再次將手伸進口袋,摸到那枚小小的硬幣,想起將它贈送給自己的那個男人,還有他笨拙的話語。


    ——自己已經有許多能回去的理由了。


    所以,瑟莉亞決定前進。


    「對用心挑戰的人來說,不過是小小的障礙。」


    在引擎車廂前——以客車廂來說就是第一輛車的車頂上,穿著破爛大衣的文森,雙手環抱在胸前,岔開雙腿大刺刺地站在那裏。


    「等你很久啦,女人!」


    (鐵人)完全沒察覺瑟莉亞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已經打倒(黑衣),(東方不敗)也快死了。四強中打倒了兩個,我才是最強!已經成為最強!可是,疼痛還是沒有消失……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讓我感到害怕!隻要殺了你,我就能成為真正的最強!」


    瑟莉亞麵露妖豔微笑。


    裏歐還活著,所以她對(鐵人)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不,還是湧現一股不愉快的感覺。首先,那張臉看了就討厭、說話的聲音也令人不悅,穿著打扮的品味更是令人厭惡到絕望的地步。尤其那晃個不停的瀏海,簡直讓人想放把火燒了。這個男人光看就令人火大,那是一種與怨恨無關的生理性嫌惡。


    瑟莉亞踩穩使不上力的腿,想盡辦法站在車頂上。風依然超乎尋常地強,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吹落。


    「至少報上我的名號吧。我叫瑟莉亞·阿爾柯尼,外號(魔彈射手)。」


    「哈哈!(魔彈射手),你還真敢說。其實我也會使用(魔彈)呢。」


    說著,文森鬆開雙手,展示懷中抱著的大量煤炭。從中取出一塊,用力揮舞。


    「既然無法靠近你,我也丟出(魔彈)就好了啊。怎麽樣!」


    之後,他用全身力量丟出手中的煤炭。多餘的動作雖然很多,巨大的身軀與金屬手臂的臂力仍使丟出的煤炭宛如一顆炮彈。


    「抓住吧——(路·古)!」


    瑟莉亞施展能力包圍飛來的炭塊。先用斥力削減文森自稱的(魔彈)威力,再用引力將炭塊吸入手中。


    普通人被這塊煤炭擊中,或許確實會死。但是一想到自己的(魔彈)被比喻成這種東西,讓人火大到近乎悲哀的地步。


    「(魔彈)是這樣擊出的喔。」


    站在這麽不穩的場所,要用力揮動手臂實在很難。瑟莉亞隻用手肘和手腕的力量丟出煤炭。受到能力加速的炭塊,以超越文森炮彈的速度擊出。


    碰!隨著令人痛快的聲響,炭塊粉碎了。


    「哈哈!對我一點也沒用。因為我把身體弄得比剛才更堅固啦!憑你的力量,無法擊穿我的身體。」


    炭塊明明直擊了他的身體,(鐵人)卻毫發無傷。不過,手中抱著的煤炭倒是全都掉光了。因為瑟莉亞是刻意對準他抱著煤炭的手臂。


    文森發出淒厲的叫聲。


    「我、我的(魔彈)!」


    ……她有種自己的尊嚴被玷汙的感覺。


    瑟莉亞無言地伸出手,冷淡低語:


    「撞飛吧——(路·古)!」


    (鐵人)巨大的身體向後反折,車體發出令人不舒服的嘎吱聲。


    「呀哈哈哈!我、我勸你最好住手,這是為你好。否則火車可是會損壞的!」


    仔細一看,(鐵人)的腳和火車的車頂已經熔為一體了。


    ——這下可麻煩了……


    瑟莉亞發出懊惱的悶哼。她的(魔彈)唯有在遠距離時才能發揮真正的實力。近距離的威力不夠充分,再加上要在行駛中的火車上做精細操縱也不可能。無法使用過去以馬克為對手時想出的中距離飛鏢型(魔彈),使用從天而降的鐵鎚型(魔彈)又會連鐵軌一起破壞。


    (鐵人)是個瘋子,雖然不會賣弄心機或算計,卻憑本能想出了對策。


    ——與其說是對策,不如說他把能力的運用方式看得很清楚。


    契


    約者雖然擁有超能力卻不是萬能。即使文森擁有不死之身,若他真的那麽愚笨的話,也不可能苟延殘喘超過四年。更何況這四年中還隨機濫殺了許多無辜。


    他之所以能一直活到現在,靠的不是算計而是卓越的本能。文森是屬於和瑟莉亞或馬克、要完全相反類型的契約者。就這層意義而言,或許和艾霞比較接近。把那個可愛的女孩和這種垃圾相提並論實在是件令人遺憾的事。


    就在瑟莉亞思考著這些事時,(鐵人)也步步逼近了。他的雙腿輪流與同化後的車頂分離,每前進一步,放下腿後又再次與車頂熔合。


    若是被(鐵人)的臂力擊中,隻需一擊就會造成致命傷。隻要傷到要害,一定當場死亡。


    步步逼近的(鐵人)身後,看得見搖曳的街燈。


    ——已經沒時間了。


    就算打倒(鐵人),火車也停不下來。如果火車無法停止前進,最後將會是(鐵人)的勝利。擁有不死之身的他不會認輸,這輛車隻要再過十幾分鍾就會衝進城裏了。換句話說,他隻要再撐十幾分鍾即可。


    瑟莉亞從口袋裏取出一枚硬幣,是阿爾巴送她的那枚。


    「射穿吧——(路·古)!」


    接著,她用拇指彈出那枚硬幣。瑟莉亞的能力能對任何大小的物體進行幹涉,不過,移動速度和物體的大小成反比。愈小的東西速度愈快,威力也愈高。像硬幣這麽大的東西,輕易就能超越音速。


    擊出的(魔彈)——


    「——唔啊?」


    隻擦過(鐵人)臉頰,消失在另一端。


    (鐵人)扭轉身體,麵露不羈的笑容。


    「哈哈!沒射準!」


    瑟莉亞輕聲歎息。


    「你聽過組曲裏(魔彈射手)的故事嗎?和惡魔簽訂了契約,獲得百發百中之子彈的獵人——(魔彈射手),在故事中其實有兩個。」


    「啥?那又怎樣?」


    「其中一名(射手)是為了與戀人訂婚而進入魔穀的獵人。另一個是沉溺在狩獵快感中的著魔獵人。」


    (鐵人)回以不耐煩的語氣: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


    瑟莉亞用同情的眼光望向文森。


    「——著魔的獵人,被另一個獵人射偏的(魔彈)貫穿身體而死。」


    看到文森臉頰抽搐時,瑟莉亞立刻趴下。抵達最大射程的硬幣,以相同距離加速回到原點。


    加速度乘以距離——用單純公式算出的速度,早已遠遠超越音速。與空氣摩擦的銀幣發出熱度,拖著箭矢般的赤紅尾巴。


    和車輛熔為一體的(鐵人)避無可避。


    喀啷——金屬碎片撒了一地,(鐵人)的身體粉碎四散。


    「啊、嘎、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咦?」


    文森還不放棄,死命抓住火車。但是,應該是難以承受(魔彈)造成的衝擊力,雙腳從膝蓋以下彎折。右肺到手臂完全粉碎。


    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活著,真是令人驚愕的不死之身。難纏的程度恐怕在潔諾芭之土。


    瑟莉亞無言地走近他身邊,文森露出世界末日降臨般的表情。


    「等、等一下!你再出手我就真的要死了啦!救救我!我一定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要多少錢都可以給你!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求求你,饒了我一命吧!」


    瑟莉亞像看見汙穢的東西般,表情非常不愉快。


    ——我竟然對這種東西展開複仇……?


    「連殺的價值……都沒有。」


    瑟莉亞嘟噥著,感到空虛無意義。接著她邁開腳步,想朝引擎車廂走去。火車已開入城市了,不到十分鍾就會抵達車站。要以瑟莉亞的能力使火車停下,這是勉強需要的距離。


    正當她打算飛身跳上炭水車時——


    「——咦……?」


    噗滋——一根大小近乎小刀的鐵釘,從瑟莉亞的大腿穿刺出來。


    瑟莉亞發出不成聲的哀號倒在地上,插在大腿上的鐵釘彎折,把傷口挖得更大更深。


    ——得拔出來才行……!


    她忍著劇痛喘息,拔出鐵釘。雖想立刻站起來,腳卻使不上力。同時——


    「嘿,你竟敢對我這麽做,我要讓你痛死——!」


    接著——上半身有一半被吹走,隻剩兩隻腳再生的(鐵人),用鐵塊壓潰了她的腳。


    「——唔!——唔!」


    那已經是無法稱為疼痛的感覺。腦中有如受到燒灼般,意識逐漸模糊。


    「哈哈!你太天真了,(魔彈射手)。你真的是契約者嗎?人家要你饒命,你就真的饒命啊?實在不像做殺手工作的人啊。告訴你吧,這輛車已經等於是我的身體了!」


    (鐵人)的腿確實與火車同化,藉此,他開始能夠幹涉車上所有金屬成分的材料。


    被(鐵人)用鋼鐵再生的腳挖開傷口,瞬間,瑟莉亞幾乎要失去意識。


    ——得反擊……才行……


    距離夠近,現在已經有辦法將文森從車上推落。她擠出剩餘的力量,伸出手——然而,手也被無情的鐵塊壓住。


    就算是契約者,瑟莉亞仍是個活生生的人類。文森則是全身鋼筋鐵骨,瑟莉亞不可能贏得過他的臂力,就算想靠能力推開他,身體被淩遲到這個地步的瑟莉亞早已無法發動能力。


    文森瘋狂大笑,用腳踩住瑟莉亞的手,耳邊傳來好幾次骨頭折斷的聲音。肺裏突然傳來一陣受到灼燒般的劇痛,一塊火熱的東西隨即從喉嚨裏迸出。那是自己嘔出的血。瑟莉亞看著這一幕,彷佛見到超脫現實的遙遠景色一般。


    就是那麽一次的大意,卻造成這樣的後果。要是以前的瑟莉亞,不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垃圾,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刺死他。或許在那間洋房的生活讓自己失去了警覺性……太大意了。


    ——竟然會被這種敵人……!


    自己是那麽弱的人嗎?隻不過露出一次破綻,就被等級相差這麽多的敵人殺得無法還手。


    瑟莉亞勇敢地瞪著(鐵人)。


    「誰來……」


    然而,口中說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話。


    示弱的話語從她口中吐露。瑟莉亞想發出聲音否認,好不容易擠出的卻是更脆弱的話語。


    「救救我……」


    已經無力反抗了。這是事實,一點辦法也沒有。就算理智想否認,身為契約者的本能還是會承認。


    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示弱。瑟莉亞心想,回去吧。終於能夠這麽想了。


    自己明明是這麽想回去,絕對不要孤單地死在這裏。被這種人殺死,死也會死不瞑目。


    當淚水從瑟莉亞眼中滾落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一聲怒吼,一陣黑色的風吹過。(鐵人)巨大的身軀,像氣球一樣飛上半空中。


    咚碰——然後,他一頭撞上炭水車。


    發生什麽事了?瑟莉亞抬起頭,看見熟悉的……應該說,站在那裏的少女,身上穿著讓人看過一次就難以忘懷的服裝。


    她手中扛著一副鋼鐵棺材。那明明是她非常珍惜的東西,卻用來毆打(鐵人),上麵還留下好大的凹痕。


    潔諾芭·潔諾瓦茲——擁有(吸血公主)外號的醫生。她不是沒搭上車嗎,到底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潔諾、芭……咳噗!」


    正想呼喚她的名字時,一口氣卻提不上來。喉嚨裏又湧出血塊。


    「別說話。」


    說著,潔諾芭咬住自己的手。皮膚應該被咬破了吧,汩汩流出鮮血。


    接著,她抱起瑟莉亞——唐突地


    吻上她的唇。


    瑟莉亞沒有餘力抵抗,不、手腳根本就動彈不得,更別說抵抗了。光是扭動身體就耗盡瑟莉亞全身力量。不斷有溫熱的東西流入喉中,疼痛逐漸緩和。


    不久,嘴唇獲得解放,瑟莉亞又咳了起來。潔諾芭看著她,用遺憾的語氣說:


    「原本想把我的初吻留給要小姐的……你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為了補償我,你最好穿上一身黑衣。」


    「咳咳咳咳……咳咳……潔諾、芭……謝謝你、幫我療傷,不過,下次可以先說一聲嗎?」


    從潔諾芭慌張的程度想來,瑟莉亞剛才一定是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潔諾芭可以將自己的血給予他人,藉此治療對方的傷。雖說不用口對口的方式就無法讓自己吞下,瑟莉亞還是希望可以多點時間做心理準備。


    聽到瑟莉亞發出呻吟,炭水車上的(鐵人)立刻站起來。


    「噫——噫——好痛!好痛啊!你這家夥又是誰!」


    潔諾芭令人畏懼的黯淡眼瞳,朝哭著怒吼的文森望去。


    「我才想問這句話好嗎。瑟莉亞小姐可是少數能做出合我口味料理的廚師。你敢對她下手……我就讓你死一萬次。」


    冰冷的聲音,教人難以想像她平日的聒噪。然而,無知的文森卻滿不在乎地嘲弄著說:


    「死一萬次?哈哈—有種就試試看啊。我可是不死之身,誰都殺不了我。」


    「喔……?」


    潔諾芭覺得很有趣似地說著,拉起棺材上的把手。她握著把手,朝文森推出棺材,棺材背麵「啪」地彈開。接著——


    鏘隆——驚人的武器,發出驚人的聲響彈了出來。


    形狀有如左輪手槍彈巢般彈出的,是好幾條筒狀金屬聚集而成的金屬團塊,每一條都有兩根手指粗。


    那是和加特林機槍非常神似的武器。


    文森的臉滑稽地抽搐起來。


    「有意思,就讓我試試看,你到底是怎樣的不死之身吧。」


    「————————唔唔!」


    文森甚至來不及發出哀號。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槍管輪轉,金色彈殼如雨般降落。高溫的黃銅先是在車頂上跳動,又被吹過列車的強風吹散。


    這本來該是設置於地麵上,用雙手扛起,以兩人為一組操作的武器,潔諾芭卻能單手使用,她的臂力幾乎無人能敵。這種一般人無法操縱的武器,到了她手裏卻都能輕而易舉發揮真正的價值。


    腳歪斜了,手扭斷了,高聳的瀏海絲毫不剩,(鐵人)逐漸變成一個鐵塊。


    「夠了,住手——」


    就在瑟莉亞試圖阻止她時。


    咻滋——加特林機槍的射擊聲剛好停止。


    「嗯……?沒子彈了嗎?搞什麽,三百顆子彈頂多隻能撐一分鍾啊。」


    看來似乎是充填的子彈數量有限。話說回來,三百發子彈瞬間被消化完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過去潔諾芭之所以從沒使用過,隻是因為成本太高。有恐人症的她無法好好接受契約工作,永遠都在缺錢。


    「喔……噗、啊啊啊啊窮追不放吧,(梅·布)!」


    (鐵人)還活著,手腳在叫聲中轉眼再生。隻靠火車上的金屬不夠,大概事前已在炭水車中預備了補強用的金屬了吧。


    迅速恢複人形的(鐵人)瘋狂大笑,身上到處是裂痕,與其說是恢複人形,不如說隻是重新組裝了零件。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連你那又蠢又大的棺材都拿來當我的零件!」


    潔諾芭撥撥頭發,輕蔑的目光朝(鐵人)望去。


    「不好意思,我這棺材可是很貴的,給你這種人太浪費了。」


    從口氣的改變就可看出潔諾芭快氣瘋了。


    不過,文森也同樣氣瘋了。被三百發子彈打在身上,不氣瘋才怪。


    「嗚喔喔喔喔喔我要殺了你一百次啊啊啊啊啊!」


    形狀看起來雖是人體的手腳,那隻手實際上卻是粗硬的金屬片製成。被那種東西打到,就算是潔諾芭也不可能沒事。


    即使如此,潔諾芭仍一步也不退,伸手擋下那一擊。


    嘎——車身大大凹陷,血從潔諾芭手上滴滴答答落下。(鐵人)的爪子似乎刺穿了潔諾芭的手心。


    ——她是為了……保護我?


    瑟莉亞就站在潔諾芭身後。潔諾芭雖然用能力為她療了傷,她的身體卻還無法動彈。因為知道瑟莉亞躲不開,潔諾芭才不得不與(鐵人)的攻擊硬碰硬。她的痛覺明明是正常的狀態……


    潔諾芭生氣地啐了一聲。


    「雖然和你這家夥一樣令人不愉快,但我也是個不死之身。想要讓我死,你這混帳還不夠格……最重要的是,太不符合美學了。這樣是沒辦法做我對手的。」


    說著,潔諾芭單手靈巧地旋轉棺材。六管槍身被收進棺材內,上下部砰地掀開,從中露出一根巨大的鐵樁。長度足足有一個孩童高,粗細度宛如民房裏的大柱子。


    「聽過打樁機吧?用來敲碎岩盤的工具,威力可不小喔。」


    說完,潔諾芭用棺材上端撞擊(鐵人)腹部。


    「那麽,再見吧。」


    「等等——!」


    碰!——棺材前端突出的鐵樁,從棺材另一側穿出。


    在加特林機槍的攻擊下全身出現裂痕的巨大身體,頓時粉碎四散。(鐵人)像一顆氣球直接被吹跑,插進前方的鐵軌上。


    隻剩下上半身的(鐵人),被因他而失控的威厄特號無情輾過。經過他身上時,車身用力搖晃了一下。


    目睹這一幕,瑟莉亞總算能站起來了。雖然接受潔諾芭運用了能力療傷,還是得費盡氣力才有辦法起身,瑟莉亞這才明白自己受了多重的傷,不由得背脊發涼。


    接著,她伸手握住依然背對著她的潔諾芭的手說:


    「很痛吧?你為什麽不躲呢……?」


    握著手,發現潔諾芭正微微顫抖,還開始發出輕微的嗚咽。


    「你哭了嗎?」


    這麽一問,潔諾芭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


    「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瑟莉亞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和要或艾霞不一樣,自己在洋房裏和潔諾芭沒什麽特殊的交集。一個是關在廚房裏做菜的廚師,一個是庭院裏的園丁助手,見麵機會原本就少,頂多是吃飯的時候吧。


    潔諾芭回過頭,緊緊抱住瑟莉亞。瑟莉亞知道她是女同性戀,內心不免有些動搖,但潔諾芭卻將頭埋在瑟莉亞胸前哭了起來。


    「我也知道自己的味覺錯亂。」


    潔諾芭的代價是『飲食』。隻有液體能勉強吞下,即使吃了固體食物也會全部嘔吐出來。唯有人類的血能引起她的食欲,這就是(吸血公主)外號的由來。


    和耶露蜜挪簽下契約後返還了代價,現在她已經可以正常進食了,隻是這次卻輪到味覺產生錯亂。瑟莉亞很早就發現這件事,潔諾芭吃的食物都是另外做的……有時,也會把那個拿給馬克吃。


    「潔諾芭……」


    「你連一次都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配合我的味覺為我做菜,如果沒有你,我會很難過。」


    平常的言行舉止總教人看不出她的自尊心到底是高還是低,但此時的潔諾芭,就隻是個普通的少女,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


    瑟莉亞輕拍她的背,潔諾芭就像想起了什麽,補充


    說道:


    「……我愛的女人,隻有要小姐一個喔。」


    「我知道啦。」


    就是因為這樣,這洋房裏的人才這麽有趣。


    瑟莉亞輕聲笑了起來。


    ※


    「——原來是這樣,那麽,如果不阻止列車前進,要小姐也會有危險羅?」


    不是應該先擔心主人耶露蜜娜嗎,然而潔諾芭腦中所想的卻隻有要。


    瑟莉亞點點頭,指向旅客車廂。


    「隻要把引擎車廂和旅客車廂分開,以我和潔諾芭的能力應該能阻止火車前進。」


    利用瑟莉亞的「斥力」與潔諾芭的「臂力」。脫離了火車動力之後,兩人合力或許能夠產生煞車力,藉以阻止火車前進。


    「那引擎車廂怎麽辦?」


    「隻要先和旅客車廂分開,靠我的力量就能破壞它。」


    (魔彈射手)瞄準目標後,從未失手過。像火車這種沿著固定軌道前進的物體,閉著眼睛都射得中。憑瑟莉亞的能力,從火車上跳下來也不是問題。


    潔諾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頭:


    「不管怎麽樣,隻能先從確保旅客車廂的安全開始了。你真的沒有問題嗎?」


    「隻要潔諾芭助我一臂之力,應該沒問題。」


    「……我知道了,那就相信你。」


    瑟莉亞還無法走動,便由潔諾芭從炭水車和旅客車廂中間爬下車底,卸除連結器上的掛勾。因為火車還在行進中,想必壓力相當大,但有潔諾芭的臂力,一切都不是問題。


    即使解除了車體之間的連結,像火車質量這麽重的物體,在慣性定律下還是停不下來。


    「推回去——(路·古)!」


    瑟莉亞對旅客車廂使出「斥力」。如此一來,引擎車廂和旅客車廂之間就會產生空隙,讓潔諾芭鑽進那空隙中。就算是潔諾芭,要從這種速度的火車上把腳放在地麵,腳還是會斷掉的。旅客車廂上或許也有煞車裝置,但毫無這方麵知識的兩人遍尋不著。必須讓車速再慢一點才行。


    使勁渾身解數釋出能力,旅客車廂與炭水車之間的空隙愈來愈大了。潔諾芭也終於能從這空隙之中把腳放下去。她剛才已臨時用(鐵人)的金屬碎片在腳底做了補強。


    喀啦喀啦喀啦——鐵軌上火花四濺。


    在兩名契約者的能力下,旅客車廂的速度轉眼變慢。不久之後,旅客車廂看起來已經小得像是一顆豆子。


    目送旅客車廂遠去,瑟莉亞站起來。手上拿著一塊特別大的金屬塊。那曾是(鐵人)的手臂,最適合用來當(魔彈)的子彈。


    失去旅客車廂這個重擔後,引擎車廂的速度更加提升。身為狙擊手,以身體的直覺就能算出速度。現在的速度早已超越設計上的最高速度,達到塒歐席克了。這麽一來,狙擊的相對速度也需要修正。


    正當瑟莉亞抱著子彈,正打算從火車上跳下去時。


    鏗!忽然有個東西抓住瑟莉亞的腳。


    「嗚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隻有你,我絕不原諒!」


    從腳下的地板下,伸出一隻粗大的男人手臂。


    ——竟然、還活著……!


    瑟莉亞試圖踢開抓住腳的那隻手,努力想把腳抽出來。但是,(鐵人)的臂力非同小可。


    「咕喔喔喔喔喔喔!你這混蛋!竟然讓旅客車廂脫勾。到底想怎樣!害我殺不了(東方不敗)也拿不到(精杯)了啊!」


    瑟莉亞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


    「潔諾芭,我對你說謊了。」


    其實,瑟莉亞的能力無法讓引擎車廂停下。(路·古)的力量可以用針來比喻。力量雖強,但當遇到愈大的對象物時,力量就會愈分散,速度和威力都會減弱。車體太大了,大到她無法施展能力阻止。唯有破壞一途。


    接著,她又不知為何苦笑起來。


    ——我到底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


    真是的,自己幹嘛為了這種事賭命啊。主人和夥伴的安全都已確保,也不是對這城市懷抱著什麽特殊感情。身為契約者,實在找不到理由賠上自己性命。


    「可是,感覺還不壞。」


    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洋房的影響,瑟莉亞變得不像自己了,竟然會做出這麽不理性的思考。


    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那裏已少了個東西。


    ——啊,已經把阿爾巴的幸運護身符用掉了啊……


    霎時,一股寂寞感湧上心頭。


    她想起在出門前,遇到阿爾巴時,他說——你做的肉派很好吃。


    ——下次再來做肉派吧。


    他說得沒錯,複仇真的很無聊。阿爾巴說那些話,是想勸阻自己。可惜卻被瑟莉亞當成耳邊風。


    心裏,留下了一個遺憾。


    ——「要是讓你就那樣殺了文森,你還會回來嗎?」


    也有個少年要自己回去。


    ——「你幫我選的衣服,還不錯。下次再麻煩你了。」


    這麽對自己說的,是那個和自己很像的少女。


    ——「如果沒有你,我會很難過。」


    明明幾乎沒有說過話,那個少女卻對自己這麽說。


    ——「付錢給你啊,下次再來做肉派。」


    還有,說這句話的男人。


    「我真的……想回去……」


    明明得到了好多回去的理由,瑟莉亞卻無法實現了。


    心中充滿歉意與一絲悔意。即使如此,卻也因為這件事隻有自己辦得到,而產生了些許滿足感。就在瑟莉亞打算發射最後一顆(魔彈)時。


    手中——失去鐵塊的觸感。


    「——既然如此,就請你堅持到最後一刻,不要放棄啊。這樣太不像瑟莉亞小姐了!」


    除了自己,應該沒有別人了啊。然而,身邊卻響起那熟悉的聲音。


    「裏歐……?」


    抬起頭,穿著一身破破爛爛洋裝的少女就在那裏……不對、是個少年。他右手和右腳都不見了,得扶著堙囪才能勉強站立。


    「雖然我來遲了,但我是來實現承諾的——隻要你需要幫助時,我一定會報答你。」


    這句話和他的外表相反,每一個字聽起來都是那麽可靠。仔細一看,他抓著腳的手臂也滿是傷痕。


    瑟莉亞猛然想起,少年曾夢想成為一個英雄。


    「混蛋,(狹縫貓)!你到底想怎麽樣!別忘了我對你有恩!」


    裏歐淡然一笑。


    「——沒有這樣的記錄。」


    說著,裏歐要瑟莉亞把耳朵塞起來。他似乎打算使用那彷佛瞬間移動般的能力。瑟莉亞毫不猶豫地塞住自己的耳朵,接著——


    喵嗚嗚嗚嗚——隨著貓叫聲響起,鐵人完全停止動作。


    裏歐靈活地用單手單腳著地,落在瑟莉亞身邊,然後用手攬住她的背。


    「瑟莉亞小姐,請你抓緊我。光憑一隻手,我支撐不了你。」


    瑟莉亞卻用力推開裏歐。


    「不行。得停止,引擎車。」


    瑟莉亞不小心用了平常的說話方式,裏歐露出困惑的表情。


    「呃……你的意思是說,要先阻止火車前進,是嗎?」


    瑟莉亞點點頭,裏歐爽朗地笑了。


    「那個沒有問題。我負責的是讓引擎車廂與旅客車廂分離,不過這個已經由瑟莉亞小姐你們達成了。剩下的任務,就隻有救回你而已。」


    「火車不停下來,會釀成大禍。」


    即使瑟莉亞這麽說,裏歐仍隻是搖搖頭。


    「我不是說沒問題了嗎。瑟莉亞小姐,你要對夥伴多點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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