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時，耶蜜莉歐的手被握在一個陌生少女手中。
原住民特有的琥珀色眼瞳與褐色肌膚，給人的印象很像艾霞，但並不是她。少女身上穿著四處綴滿衣帶的民族衣裳。
耶蜜莉歐一方麵感到困惑，不過看到比自己年幼的少女，一方麵也萌生出必須保護她的意識。
「呃……你迷路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少女搖頭否認。
「迷路的是耶露蜜娜，佛爾是來帶耶露蜜娜回去的。」
說著，少女抬頭直率地望著耶蜜莉歐。
「你身上有耶露蜜娜的味道，可是你不是耶露蜜娜。」
耶蜜莉歐用了姊姊的身體，少女似乎明白這一點。即使不知所措，至少還剩下提出疑問的力氣。
「你說……你叫佛爾？我叫耶蜜莉歐，耶露蜜娜是我姊姊。你認識我姊姊嗎？」
少女——佛爾點點頭，一旁的約書亞發出走投無路般的聲音。
「哎哎哎，怎麽好像又跑出了個麻煩？」
耶蜜莉歐還未決定信賴約書亞，看到她露出警戒的神情，佛爾望向約書亞，臉上毫無表情變化，開口說道：
「我討厭你。」
約書亞的太陽穴浮出了青筋。
「呼……所以我才說討厭小孩子，不懂禮數的家夥。」
「你才是小孩子，佛爾走過的路是你的一百倍。」
這個比耶蜜莉歐還小的女孩，卻對青年約書亞理所當然地這麽說。或許是眼前的狀況使然，約書亞無法用寬容的心對待這樣的童言童語。
「你……這個臭丫頭……唔！」
看到約書亞臉頰抽搐的樣子，耶蜜莉歐才好不容易恢複冷靜。
「總之，得先想辦法解決這個狀況，這也是事實。」
接著，她瞪著約書亞說：
「都是你害我和要小姐分開了。在阻止〈阿爾斯·馬格納〉……也就是你口中的〈精杯〉之前，你必須聽我的。」
耶蜜莉歐堅定地說完這番話後，佛爾卻搖搖頭說：
「不可能。」
「……咦？」
「耶蜜莉歐無法阻止，〈阿爾斯·馬格納〉已經隻聽耶露蜜娜的話了。」
「佛爾……？你究竟是……」
「佛爾答應過〈古夫·林〉，要來帶耶露蜜娜回去。」
佛爾這麽說著，身上出現縈繞的尖晶螢。仔細一看，尖晶螢甚至穿透她的身體，也看得見她身後的牆壁——雖然不知道那是真是幻。
——她不是人類嗎？
若是這樣，也就難怪剛才她會說自己走過的路是約書亞的一百倍了。
「……你是精靈？」
原本正在賭氣的約書亞，訝異地發出低喃，接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瞪了佛爾一眼。
「精靈……這是怎麽回事，約書亞？」
「精靈之中偶爾會有自我意識強烈的存在，他們原本都持有自己的既定〈容器〉，契約者說起來隻是代替〈容器〉供精靈棲宿的可憐人類。從她現身的方式看來，這家夥應該還沒失去自己的〈容器〉吧？」
佛爾微微點頭，用平板的聲音說：
「耶蜜莉歐，你最好教訓一下這家夥。」
「等等，你這家夥，別人說了對你不利的話，你就要求助於人類嗎？剛才明明還說了那樣的大話，真是難看，啊哈哈哈。」
約書亞的話，明顯是為剛才的自己出氣。佛爾全身微微顫抖，攀住耶蜜莉歐的手臂。
「這個人好恐怖。」
「約書亞，何必跟小孩子計較。」
「你、你這……！」
無可奈何之下，耶蜜莉歐隻好介入仲裁。
「我先確認一下吧，佛爾，你真的是精靈嗎？要帶姊姊回去是什麽意思？你能夠幫助姊姊嗎？」
耶蜜莉歐無法拉回自己的姊姊。既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現在的自己也沒有能力阻止〈阿爾斯·馬格納〉。
她半是求助地這麽一問，佛爾就望向約書亞。
「我不想說給這家夥聽。」
約書亞露出不滿的扭曲表情。
「佛爾？你討厭約書亞雖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我們必須尊重別人的人格。」
在她溫柔的勸說下，佛爾才無奈地低下頭。
「我就道歉吧，你要好好感謝她……臭小鬼。」
最後三個字，佛爾刻意說得不讓耶蜜莉歐聽見。約書亞發出氣憤的呻吟，耶蜜莉歐瞪著他加以阻止。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不會心甘情願地道歉，這是沒辦法的事。話說回來，要不是你攪局，狀況也不會變得這麽複雜，你能不能安分一點。」
「給你一個忠告，你絕對被騙了。」
姑且無視於忿忿不平的約書亞，耶蜜莉歐將視線轉回佛爾身上。
——她說我無法阻止〈阿爾斯·馬格納〉，是什麽意思？
姊姊為了救耶蜜莉歐，做出了〈空白契約書〉。拜她所賜，耶蜜莉歐才能像現在這樣借用姊姊的身體，來到外麵的世界。
——因為有那股力量阻擋在我和〈阿爾斯·馬格納〉之間？是這個意思嗎？
把耶蜜莉歐困在搖籃裏，害姊姊感到痛苦的那股力量。就算失去這力量也完全沒有問題，問題是就怕力量失控。能夠加以阻止的，就隻有兩姊妹了。
佛爾似乎察覺耶蜜莉歐的心境，輕輕地點頭。
「耶蜜莉歐要找尋佛爾的身體，隻要有身體，佛爾就能抓住耶露蜜娜。」
「佛爾的身體……也就是〈容器〉是嗎？找到那個之後，會怎麽樣呢？就能阻止〈阿爾斯·馬格納〉……不，就能讓我們兩姊妹逃離〈阿爾斯·馬格納〉了嗎……甚至可以將它破壞嗎？」
光靠人類的力量，就連契約者也無法阻止〈阿爾斯·馬格納〉。然而，如果是身為精靈的佛爾，或許能解放兩姊妹，意思是這樣嗎？
然而，佛爾卻帶著一絲悲傷搖頭。
「佛爾能做的，隻有介入耶露蜜娜和〈阿爾斯·馬格納〉之間而已。我隻能帶回耶露蜜娜，因為佛爾的力量已經所剩不多了。」
「這樣啊……」
就連同為〈精靈容器〉的擁有者——阿爾巴也無法破壞〈阿爾斯·馬格納〉。雖然不知道佛爾是什麽樣的精靈，不過她大概也沒有足以破壞〈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吧。
耶蜜莉歐一邊感到些許失望，一邊抱持著疑惑，初次見麵的她，為什麽要為自己如此盡心盡力？
「為什麽……你要為我們做到這個地步？」
「剛才也說過了，我是為了達成與〈古夫·林〉的約定而來。」
「〈古夫·林〉……？那是馬克的精靈的名字？」
佛爾看起來似乎很高興，雙手壓在心窩。
「隻要有人願意說起佛爾的事，佛爾哪裏都願意去。可是，沒有人願意提起佛爾的事，隻有那孩子很尋常地提起了。」
佛爾這麽說著，望向耶蜜莉歐身後。那裏是一條走廊，戴著圓眼鏡的少年正一手持著變短的蠟燭往前走。在他身邊的是佛爾，從那模樣看來，他是把佛爾當成艾霞了。
「佛爾和那孩子，隻有說過這一次話。可是〈古夫·林〉在那孩子入睡時，總是陪佛爾說話。」
就是因為這樣，馬克才會每天晚上作惡夢。這件事，無論是耶蜜莉歐或佛爾本人當然都不知情。
「那孩子把耶露蜜娜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那孩子想守護耶露蜜娜，所以〈古夫·林〉也是守護，佛爾也要守護耶露蜜娜。」
耶蜜莉歐覺得自己好像懂得佛爾的心情。
「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任誰都會覺得寂寞。」
那天，耶蜜莉歐第一次藉由姊姊的身體醒來的那天，她暫時失去了記憶。那時候的孤獨感——周遭沒有任何人能信任的心情——以及當時對自己伸出的溫暖的手，耶蜜莉歐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佛爾一定也是一樣吧。雖然不知道身為精靈的佛爾徘徊了多久，不過她的模樣就跟鬼魂差不多，一定沒有能好好陪她說話的人吧。
耶蜜莉歐決定全麵信任佛爾。
「那麽，佛爾的身體在哪裏呢？和現在的佛爾外表一樣嗎？」
佛爾搖搖頭，在耶蜜莉歐耳邊輕聲低喃：
「佛爾的身體，在這輛火車上的人手中——」
隨著她的低喃，景色第三次碎裂開來。
接著出現的，是一間老舊的古董店，看來是洛克渥爾的某處。時間是白天，和最早看見的豐年祭景色不同，路上行人穿的是正常的服裝。
古董店後方，有個身穿大紅禮服的美女優雅地翹著腳。
——這是哪位……？
耶蜜莉歐正想發問，佛爾就不帶感情地說了。
「佛爾的身體，就在這人手上，這個人是那孩子的哥哥。」
耶蜜莉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哥哥？你是不是想說……姊姊？」
佛爾不慌不忙，隻是靜靜地搖頭。
「這個人喜歡穿女裝。」
身穿大紅禮服的美女……看起來像是美女的男人名叫克裏斯多福·馬多克。他似乎是耶蜜莉歐也認識的執事——馬克的哥哥。
而他就是能終止這現象的唯一人物。
※
「亞隆，要去馬廄嗎？」
這裏是法連舒坦因家玄關，馬克叫住了正要穿越庭園的巨漢。
明明是新買的圓眼鏡，卻不住從鼻頭滑落。鏡片下有張可愛的微笑臉龐。身上穿的燕尾服與純白手套上都繡有法連舒坦因家的單翼家徽。馬克是這棟洋房裏的執事。
另一方麵，被馬克叫住的巨漢正是亞隆，單手提著的飼料桶在他手上看來就像個杯子。今天亞隆也戴著貓頭鷹木雕麵具。
「嗯嗯，因為我聽說馬車清掃乾淨了。」
「對啊，多明尼克先生和潔諾芭正在檢查馬匹。」
這棟洋房——法連舒坦因家雖然擁有馬車，不過直到最近都因人手不足無法管理，隻能將馬車寄在附近農家。最近人手好不容易夠了，所以就去把馬車牽回來丁。
前幾天為了豐年祭上街時，負責駕馭馬車的是馬克。不愧是法連舒坦因家的馬車，是配有兩匹馬的上等車輛。還記得馬的顏色是一黑一白，各有一身美麗的毛皮。
「馬克閣下也要一起來嗎？」
「喔，可以嗎？那就麻煩你了。」
馬克隻接觸過一次馬車和馬，想到今後就要和它們長久相處了，至少先去看看它們吧。
自己負責的掃除區域也已告一段落，馬克決定隨亞隆前往馬廄。
雖然試著要和亞隆並肩前進——不過腳步的幅度相差太大，馬克隻得小跑步——幾分鍾後，看見馬廄屋頂時，馬克腿部軟了。
「呼呼，東格爾海特，你真美。」
一身黑衣的少女正愛憐地撫著馬匹。
她的半張臉用舞會麵具遮住，露出的半張臉上化著濃得看不出原本長相的濃妝，還畫上一顆詭異的淚珠。這個圍裙、頭飾、洋裝都以黑色來加以統一的怪異少女，很遺憾的，竟是洋房的醫生兼園丁助手。
「潔諾芭……你到底在做什麽？」
少女——潔諾芭雙手穩穩捧著馬臉，用恍惚的神情凝視著馬的眼睛。注意到馬克之後，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你如果是我的朋友，就別問那奇怪的問題。我正在疼愛。東格爾海特啊。看，這身美麗的毛皮，真是馬如其名。多麽美的光澤。」（譯注：東格爾海特與德文中的「黑暗」同音。）
潔諾芭對黑色有著異常的執著，黑馬的額頭和馬蹄附近雖有白色花紋，除此之外便是一身漂亮的黑毛。
「別這樣，馬會嚇到的。」
「你說什麽啊，東格爾海特非常理解我的友情，看他這麽溫馴就是證據了。」
黑馬雙腳用力蹬地，用全身力量掙紮著想要逃跑，可是被潔諾芭抓著臉，所以一點辦法也沒有。再說，她身為契約者，可是具有能空手折斷鋼鐵的臂力。
若繼續放著不管，好不容易回家的馬會再也站不起來。馬克歎了一口氣，正想打昏潔諾芭時，亞隆輕輕製止了他。
「唔唔，潔諾芭閣下，馬這種動物不喜歡別人隨便碰觸它的身體，可以請你放開它了嗎？」
亞隆這麽一說，潔諾芭隻好不甘願地放開夾住馬臉的手。獲得解放的馬動作迅速，立即逃離。要是任它繼續那樣狂奔下去，搞不好會受傷。
「……我來抓住它吧？」
「不，應該沒關係。」
馬克的能力是「影子」。他能捕捉別人的影子，加以拘束或破壞。要抓住奔逃的馬，對他來說隻是小意思。
他才這麽提議，還來不及捕捉馬的影子，黑馬就回到亞隆身邊了。
「唔唔，已經不怕了嗎，很好。照顧你的農家把你照顧得很好，這麽有精神啊。」
亞隆撫摸馬的脖子，剛才還那麽害怕的馬，瞬間變得溫馴乖順。
——如果不是亞隆，應該辦不到吧……
亞隆的能力是讀取別人的心思，這份能力也使他能夠正確理解動物的心理。不過，實際上讓馬乖乖聽話的，或許是亞隆那顆體貼的心。
馬克對亞隆堪稱異能的撫慰能力感到欽佩不已，視線轉向潔諾芭。
「你說那匹馬叫東格爾……什麽來著？」
「東格爾海特，我剛才取的名字。你不認為是最適合它的名字了嗎？」
原來那是潔諾芭擅自取的名字。
「……你不要自作主張亂取名字好嗎，這些馬是屬於小姐的吧？」
多明尼克帶回來的馬有兩匹。另一匹是白馬，也有一身美麗光滑的毛皮。兩匹馬的特徵，正好吻合耶露蜜娜與耶蜜莉歐兩姊妹的形象。
「多明尼克答應了嘛。」
「真是的……多明尼克先生在裏麵嗎？」
這裏隻看到黑馬，白馬大概和多明尼克在一起。一問之下，潔諾芭略顯躊躇地點點頭。
「嗯，是在裏麵沒錯……可是他好像在煩惱什麽。看起來像是希望獨處。」
「有煩惱？最近艾霞應該沒打破盤子啊？」
在馬克來到之前，最可怕的是打掃洋房的家事都由女仆艾霞來做。表畫上是整理乾淨了，但被打破收走的碎片數量卻是異常的多。多明尼克有時會自己對著花吐露抱怨的心聲，撞見這一幕的馬克，還被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艾霞毆倒。
那件事至今一想起來還覺得很嘔。為了重振精神，馬克用力甩甩頭。
「不過，隻是聽一下報告應該無妨吧。」
馬克正想走進馬廄時——忽然停下腳步。
「唉……你覺得呢？」
耳邊傳來多明尼克憂鬱的聲音。馬克悄悄往裏麵窺探，多明尼克正對著白馬低聲私語。
「我也覺得這樣太奇怪了，對於年齡相差那麽多的女孩，我能為她做什麽呢？可是……要我裝作沒看見，那是沒辦法的事……」
〈唔唔，多明尼克閣下也會跟馬對話嗎？〉
巨大的身影從後方籠罩而來，讓馬克嚇得差點跳起來。
〈亞隆，你可以後退一點嗎。你站在那裏，我什麽都看不到了啦。〉
不
隻馬克，連亞隆和潔諾芭都豎起了耳朵。
「十幾歲的女孩子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唉……打從薇歐蒞之後，我就沒再為這種事煩惱過了。」
薇歐蒞——這個陌生的名字，是對多明尼克而言特別的女性嗎？提及這個名字時，他的聲音特別有感情。
——多明尼克現在提到的對象，應該是要吧？
多明尼克總是對裁縫師要表現出好感。話雖如此，到底認真到什麽地步則不清楚。可是，看這樣子他應該是認真的。
正在對馬吐露煩惱的總管，以及偷窺他的執事、戴麵具的巨漢和一身漆黑的少女。從旁人眼中看來想必是極為詭異的光景。正巧經過的青年隨從——逢魔就驚慌地退了幾步。
〈他好像是想送東西給她呢。〉
潔諾芭發表感想，馬克和亞隆也點頭讚同。另一方麵，多明尼克完全沒察覺馬克等人的存在，繼續為馬刷毛。遠遠看來，白馬好像覺得很舒服。
「抱歉啊，你才剛來就要聽我說這些，可是，艾霞的事我又不知道可以找誰商量……」
「「「艾霞？」」」
三人同時發出驚愕的聲音，最驚訝的反而是跳起來的多明尼克。
這個艾霞，是耶露蜜娜的妹妹——耶蜜莉歐的侍女。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稚嫩，頂多隻像是十歲左右。多明尼克的年紀少說也有三十幾，這樣的紐合當然是大有問題。
「怎、怎麽回事？你們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的？」
麵對狼狽的多明尼克，馬克將滑落的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嚴肅地開口：
「請你重新考慮一下，多明尼克先生。再怎麽說，把艾霞當對象實在是犯罪啊。」
「咦？為什麽把艾霞當對象會是犯罪？等一下，你們都聽見了啊？」
馬克絕望地歎了口氣，多明尼克的感情竟然認真到不認為這是犯罪。
「唔……亞隆、潔諾芭，我要阻止多明尼克。要是讓身為總管的多明尼克做出這種事，法連舒坦因家會因此蒙羞的！」
馬克將注意力集中在影子上時，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
「潔諾芭，你想做什麽？」
「我認為他沒有錯。」
「……你說什麽？」
一愛是不分年齡性別的，更別說是以同性為對象的純粹愛情——唔呀？」
馬克一拳揍暈了開始高談闊論同性之愛的潔諾芭，好讓她閉嘴。
「唔唔，再過五年，艾霞閣下也會成為一位出色的淑女吧。隻是，我認為現在就開始交往可就是問題了。」
亞隆的能力是讀取別人的心思，在他麵前說謊毫無意義。馬克心想，果然就算賭上性命也要在此阻止多明尼克。
多明尼克緊張地揮動雙手。
「交往……？等、等一下好嗎？我有說要和誰交往嗎？」
「我看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你想裝傻嗎？我希望艾霞正正常常地長大，如果你硬是要堅持這扭曲的愛，我會用性命阻止你的。」
馬克的影子從人的形狀解放，形成荊棘般的輪廓朝周圍擴散。看到這一幕，多明尼克發出哀號似的聲音。
「你說艾霞？開什麽玩笑。要是真的和艾霞交往，我才會心力交瘁到倒下吧。」
馬克用具有威嚴的眼神盯住多明尼克，再次修正眼鏡的位置。
「……原來如此，你說的也有道理。」
「馬克閣下，為了這種理由收手，對艾霞閣下太失禮了吧。」
無法理解亞隆為何這麽指責，馬克疑惑地歪著頭。
「先別管這個了，多明尼克先生，那麽你為什麽要送艾霞東西呢？」
多明尼克臉上浮現無力的微笑。
「傷腦筋啊，沒想到會被追問……哎，就告訴你們吧。既然聽了，你們也耍幫忙喔。」
身上雖然一如往常散發悠哉的氛圍，不過他這句話，卻是說得不容人反駁。
※
「生日……？」
馬克露出疑惑的表情。多明尼克不知如何解讀馬克的反應，也罕見地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
「是啊。因為艾霞是孤兒，所以一直不知道她正確的生日是哪一天。最近好不容易才得知。」
——原來是這麽回事。如果去問阿爾巴，一定就會知道了吧。
艾霞其實有個叫阿爾巴的哥哥。他是這城裏的黑幫份子，為了不想給過正常生活的妹妹艾霞帶來壞影響，他自己隱瞞了兩人是兄妹的事實。話說回來，無論知不知道這件事，艾霞都很愛黏著阿爾巴……
馬克還搞不懂多明尼克想說什麽，唯一理解的隻有他已經得知艾霞生日的事。
亞隆無視歪著頭感到疑惑的馬克，心領神會似地點頭說：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要想禮物的事？」
「就是這麽回事。在孤兒院時，艾霞似乎從來沒有好好慶生過。所以我想偷偷幫她辦個慶生會。」
「耶露蜜娜閣下知道嗎？」
「當然，叫我保密封最後一刻的就是耶露蜜娜小姐本人。不過，她也已經偷偷對瑟莉亞小姐下指示了。」
瑟莉亞是廚師的名字。這麽說來，她的確從一大早就忙進忙出的。
接著，多明尼克撫摸白馬的脖子說：
「這兩個孩子啊，原本也是為了送給兩位小姐當生日禮物而買來的。隻是好像沒能趕上。」
「唔，耶露蜜娜閣下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十二月二十五日，降誕祭那天。」
所謂的降誕祭，指的是歐爾達教的主神歐爾達誕生的日子。〈精杯公主〉耶露蜜娜也在這天出生，隻能說是奇緣了。
「我生日時也收過父親送的馬。隻不過，那是一匹跑得比我還慢的駑馬。」
以潔諾芭的腳程，別說馬了，連火車她都追得上吧。被稱作駑馬的那匹馬真可憐。
大致搞懂後，馬克終於恍然大悟地點頭。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拉其那斯的人習慣在別人生日時送禮物啊？」
「「「咦……？」」」
麵對三人的疑問，馬克又不懂了。
「咦，我說錯了嗎？我還以為是這麽回事？」
三人困惑地麵麵相覼，亞隆尷尬地開口：
「唔唔，馬克閣下，送生日禮物，是全國各地都有的習慣啊。」
「是嗎，我倒是沒聽過……」
看到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馬克，三人不禁為之語塞。
從馬克懂事的時候開始，父親就為了創業而奔忙，父母都忙到不曾想起馬克的生日。
他們或許是想等事業上了軌道之後再給他一個驚喜。隻可惜，這也成為無法實現的夢想。
父親的事業失敗，到處躲債。馬克離家出走，從此和有相同境遇的少年少女共同生活，大家都很少提到生日的事。一旦提起生日就會想到父母，無論那是美好回憶還是一場惡夢，對孩子們而言都隻會帶來痛苦。
後來的人生裏，馬克也從未遇過有慶生概念的「普通人」，結果導致他從來不知道生日時要贈送禮物的習慣。
「馬多克，你從來沒獲得過生日禮物嗎？」
「是啊，剛才是第一次聽說。」
不知為何，亞隆挪開麵具搗住臉，看起來像是在哭。為什麽？就連多明尼克都一副窮於反應的模樣。
三人之中，隻有潔諾芭站起來，把手放在馬克肩上。
「朋友啊，別擔心，我會送你一件美麗的黑色大衣。」
「……那隻是你希望我穿而已吧？」
馬克感到有點頭痛，即使如此，還是強打起精神。
「總之，我們現在就是要送艾霞那個『生日禮物』吧？該送什麽好呢？」
「咦？啊、嗯。我就是在煩惱不知該送什麽，艾霞才會高興。」
「原來不是送固定的東西啊？」
「嗯，嗯嗯，基本上都會送對方喜歡，收到會高興的東西。」
「這樣啊，那的確是個困難的問題呢。」
別人的喜好是很難掌握的。以艾霞來說，會打破的東西算是禁忌，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送金屬製的餐具怎麽樣？前幾天，我從報紙上看到『鋁』這種物質，正好適逢它被證明存在後的一百周年。就送用這東西做成的餐具吧？」
那種叫「鋁」的物質被發現的時日尚淺。聽說大約半世紀前，曾被某位英雄用來當作身分地位的象徵，或許很適合用來當作贈禮。
馬克的提案，令多明尼克差點說不出話。
「馬多克……你知道鋁比金子還貴嗎？就算是小姐要出錢，送這種東西給仆人還是不大好吧？」
「太棒了……要是能獲得那東西，豈不是能累積一筆財富？」
「馬克閣下，我們現在不是在談論這種事吧。」
差點被欲望衝昏頭的馬克，輕輕咳嗽掩飾尷尬。
「唔嘬，潔諾芭，你應該收過生日禮物吧？都是些什麽樣的禮物呢？」
「我？小時候收過黑珍珠、黑洋裝、黑櫥櫃……」
——這個該死的有錢人……
人不可貌相，潔諾芭出身於拉其那斯的貴族之家，擁有以十歲之齡取得博士學位的資曆。這也都要歸功於從小擁有適合讀書的環境所賜。
馬克在心中怨懟著命運，這時潔諾芭突然猛力擊掌。
「——對了，有一次我收到一幅畫。」
「畫……是嗎？」
「是啊，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送了我一幅肖像畫。我雖然熱愛黑色，卻不迷戀自己的外表，不知道該拿那份禮物怎麽辦。要配得上那份禮物，必須是相當適合黑色的少女，或是宛如夜晚般的漆照——」
聽著潔諾芭的抱怨，馬克卻佩服地點頭。
——耶露蜜娜也很珍惜家人的肖像畫呢……
馬克知道耶露蜜娜總在枕邊放著一幅小小的肖像畫。對艾霞而言，住在這棟洋房裏的人等於她的家人。如果送一張包含了所有仆人和主人的肖像畫，她說不定會很開心。
「多明尼克先生，像耶露蜜娜用來裝飾房間的家族肖像畫那樣……送她一張包含洋房所有人的肖像畫如何？」
「嗯……聽起來不壞，但是艾霞的生日就在兩天之後了。」
「這、這樣就來不及準備了吧！」
「就是這樣才傷腦筋啊。瑟莉亞小姐也說事先處理食材的時間不夠，大發了一頓脾氣呢。」
「唔，耶露蜜娜閣下有沒有什麽主意？」
「耶露蜜娜小姐已經準備好她要送的禮物了。可是，你們不認為我們也該準備其他的禮物嗎？畢竟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慶生會。」
後來，大家又出了不少主意，結果還是在無法決定的情況下解散。
※
「你說生日禮物……？」
因為手中的針線工作受到打擾，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反問。
要從發根到睫毛尖端都是純白色，有著一張美麗的臉龐，細長雙眸中的那股倔強之色令人聯想起琉璃貓。她是洋房裏的裁縫師。
她正開始縫紉第二件衣服，衣料是淡粉紅色的絲絹。
「馬克，公主的生日在初春，現在問會不會太早了點。」
這麽說的是一位高個子青年——逢魔。四肢修長的他，一雙眯眯眼令人搞不清楚到底是閉上還是睜著。逢魔和要都來自曲都。
從不知道「生日禮物」這東西的馬克，當然也想不出該送什麽才好。因此，他正在洋房裏到處找人來問。
——從他們兩人的反應看來，應該也收過生日禮物囉……
這下馬克也不得不感到心有不甘。這棟洋房裏，沒收過生日禮物的隻有自己和艾霞。
「不、不是要送給要的。」
「……你說這話是想找死嗎？」
話說出口，馬克才察覺失言。畢竟先問了人家「生日禮物送什麽好」，這時又說「不是要送你的」，任誰都會生氣吧。
「失禮了，其實是艾霞——」
將事情從頭到尾說明一次之後，要和逢魔也認同地點點頭。
「喔，剛才大家聚在一起不知討論什麽，就是這件事嗎？」
「原來如此，不過，我也不知道艾霞的喜好。或許去問耶露蜜娜比較好？」
「是啊，我打算等一下去問耶露蜜娜。不周，也想知道大家都喜歡收到什麽樣的禮物。」
要皺著眉，低下頭。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沒收過那種東西。問我，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覺得，從來沒和你這麽親近過。」
馬克一臉認真地這麽說，要突然手足無措地把桌上的東西弄得散落一地。
「你、你你你幹嘛突然這麽說？」
自己難道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馬克歪著頭，幫忙撿起散落的裁縫工具。全部撿回來後，逢魔若有所悟地說道：
「也是啦，對公主而言，那些與其說是『贈禮』，不是說是『貢品』……像米啊，鱷魚之類的，沒什麽收到禮物的感覺吧。」
「貢品……？」
馬克聽得張大嘴巴。事實上，要在故鄉是個有身分地位的公主。
——為什麽這棟洋房裏的女性都是有錢人呢……！
明明是仆人，對於贈禮的感覺卻和庶民不一樣。對阮囊羞澀的馬克來說，根本無法拿來做參考。
「哎，送禮隻要有心就可以了吧？」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馬克道過謝，正要離開房間時，忽然停下腳步。
「對了，差點忘了問。要，你想要什麽？」
「什麽意思？」
「你的生日不是在初春的時候嗎？要是再像這次這樣臨時準備，那就太過意不去了。請告訴我你喜歡什麽。」
要驚訝地睜大眼睛，突然重新開始進行手上的針線工作。
「笨蛋，這種東西應該要偷偷準備吧，你自己想啦！」
「又說這種難懂的話……」
馬克歎了一口氣離開房間，逢魔不知為何輕聲地說：
「太好了呢，公主。」
「笨、笨蛋！還有，你、你也不要在這種時候來討罵！」
大概是被揍了吧，房中傳出逢魔小聲的哀號。
※
隔天，雖然無法決定該送什麽才好，不過馬克還是和多明尼克一起陪同耶露蜜娜上街去。
既然已經有多明尼克這個隨從，馬克就沒有同行的必要。隻是，他也想上街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麽好的禮物。
「古董店嗎？」
馬克抵達店門口，抬頭一看，上麵掛著銅板打造的招牌，看起來雖然曆史悠久，狀態卻整理得很好。從年代就透露出一股氣勢。
「……要是能在前幾天的拍賣會上買到，就不用這麽麻煩了。」
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如此回答的，是像娃娃般麵無表情的少女。
少女有著一頭柔順的金發，最近終於留到及肩長度。玻璃工藝般細致的容貌與翠玉色的雙瞳，今天也穿著和眼珠顏色相同的翠綠色洋裝。她就是法連舒坦因家的當家——耶露蜜娜。
「哎呀，反正想買還是買得到。」
多明尼克咧嘴一笑，對馬克便了
個眼色，馬克正想將門打開時——
有另一隻手，轉開了門把。
馬克抬頭一看，站在那裏的人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
「真可悲，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這種人，我一定是被陷害了。對，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出錢，打算拿我的屍體去賣錢吧——」
「吵死了，陰沉的家夥，你以為自己的小命值多少錢啊。」
眼前是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父，和一名穿著整齊，看似有錢人家雜役的少年。
「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麽？約翰耶爾，還有葛雷利歐。」
那是過去曾隸屬於〈傳教士〉組織，與耶露蜜娜為敵的契約者們。他們在與馬克展開一段攻防戰之後被組織拋棄，目前在這座城裏定居。
約翰耶爾有一隻手是義肢，胸前掛著由兩個圓形重疊而成的歐爾達教念珠。折斷他右手的人雖是耶露蜜娜，但不知為何，他竟因此而愛上她。
另一個叫葛雷利歐的乍看之下是個小孩，不過其實那是他為契約所付出的代價。他的實際年紀比約翰耶爾還大，過去曾經握有艾霞的弱點，打算據此接近耶露蜜娜，卻反而被艾霞打倒。他似乎也有他的苦衷，現在一直很想與艾霞重修舊好。
馬克用冷淡的視線望向他們，葛雷利歐便發出微弱的呻吟。
「我、我也不是自己甘願來這裏的，是阿爾巴派我來的啊，至於這個陰沉的家夥是擅自跟來的，我可沒做錯什麽。」
「嗚嗚……前輩你什麽都不明白。你可知道我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躲在教堂裏？不知道討債黑幫何時會找上門而成天發抖的心情，前輩你能明白嗎？」
「你們呢？為什麽來這裏？還連那位『公主』都一起來了。」
葛雷利歐完全無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約翰耶爾，望向耶露蜜娜。
的確，如果隻是平時購物，隻要派馬克出來就好，現在卻有耶露蜜娜和多明尼克同行。對方會有所警戒也是理所當然的，更別說葛雷利歐很怕多明尼克的事。
「……我們是來拿禮物的。」
耶露蜜娜一這麽回答，約翰耶爾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她身邊.
「原來你終於願意接受我的心意了嗎——當然我知道不可能是這樣，對不起！我還不想死。」
「是嗎？那可真抱歉。我一看到穿神父袍的人就會想起不愉快的回憶，忍不住暴躁起來……」
一把黑得發亮的手槍，槍口對準試圖牽起耶露蜜娜的手的約翰耶爾。在馬克還沒動手毆打他之前，多明尼克就先拔出手槍了。
馬克完全看不清他的動作，不禁愕然無語。葛雷利歐也嚇得顫抖。隻有耶露蜜娜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用感到無趣似的語氣低聲說：
「……我想進去店裏了。」
店裏有老舊的架子和梳妝台。桌上放著舊式的單秤天平，以及裝飾細致的望遠鏡等等，顯得相當擁擠。最可怕的是，所有商品都沒有標價。如果馬克的眼光準確的話，這裏每一樣東西價格都超過他半年以上的薪水。
耶露蜜娜對這些東西一點也不感興趣，穿過狹窄的通路直接往櫃台走去。那裏有位看似店長的女性，正優雅地翹著腳坐在那裏，櫃台入口處散發著一股甜美的香水味。
一看到那位店長——馬克差點昏倒。
「哎呀，歡迎光臨，好久不見啦，耶露蜜娜小姐。我家馬克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啊。」
那位有著一頭法式長卷發，身穿大紅洋裝的女性……其實是男性，正是馬克的天敵克裏斯。這個男人當真認為「隻要是為了女性，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和他扯上關係的男人有九成都會被推落不幸的穀底。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其實是馬克的親哥哥。之前他也突然出現，把馬克的日常生活攪得亂七八糟。還以為他終於消失了，誰知才沒兩個月又看到他。
「冷靜點，馬多克。」
「放開我！多明尼克先生，我要殺了他，才不會有更多人陷入不幸！」
契約者的能力對克裏斯無效，就連精靈也拒絕跟他接觸。多明尼克溫柔地製住揮舞銀小刀的馬克。
「你真失禮，是因為多明尼克先生說，他無論如何都想逗笑一位女性，硬要我帶東西來的耶。」
看來，他們是為了艾霞的禮物而找了克裏斯幫忙。的確，如果想達成「讓女人開心」的目的，找這個家夥一定辦得到。可是，竟然有必要拜托到他，耶露蜜娜訂的到底是什麽樣的禮物？
目送克裏斯走進店麵後方之後，馬克問多明尼克：
「這是怎麽回事？這裏是克裏斯的店嗎？」
「不，店主隻是個普通的老奶奶。因為和克裏斯有交情，今天把店麵借他一天罷了。」
克裏斯想「逗笑」的對象，可不隻有年輕女性。無論是老婆婆也好，小娃娃也好，隻要是女性，克裏斯都能逗她們開心。
「嗚嗚，克麗絲汀娜小姐，你好像過得很好。真可悲，都已經不是〈傳教士〉了還要工作……」
——對了，這麽說來這兩人也認識。
克裏斯是雙重間諜……不，或許不止雙重，反正他曾這樣和〈傳教士〉有所接觸。葛雷利歐和約翰耶爾都是因他而陷入不幸的男人。
葛雷利歐一邊戒備著多明尼克，一邊問耶露蜜娜：
「你叫那家夥來，到底是訂了什麽東西？」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隻是數量稀少所以比較珍貴。」
「是喔，那種東西是要送給誰的？」
「……艾霞。」
一聽到艾霞的名字，葛雷利歐立刻有所反應。
「咦、咦？為什麽要送艾霞？」
「……因為她生日。過去從沒有人替她慶生過，所以想送她好一點的禮物。」
「咦、咦咦咦？那是什麽時候？」
「……就是明天。」
葛雷利歐轉向約翰耶爾。
「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約翰耶爾，這裏就交給你了。」
不等約翰耶爾回應，葛雷利歐便飛奔出店外。這孩子的心思真是藏不住。
「嗚嗚，真可悲。前輩總是把麻煩事丟給我。」
約翰耶爾哭著這麽說。這時，克裏斯正好回來了。
「久等了，來，這是你想要的東西。」
克裏斯拿出來的，是一個大型絨毛熊玩偶。個頭差不多有一個小孩子那麽大。馬克將滑落的眼鏡推回原位，驚訝地看著玩偶。
「不、不過是個絨毛玩偶啊？」
如果想買絨毛玩偶，城裏到處都能買到，一定也有高級貨，不管怎麽說都不用特地找克裏斯調度吧。
「哎，你真的什麽都不懂。這隻克萊姆熊可是很有名的絨毛玩偶喔。去年還在繪本《小熊維咪》裏登場了呢。名字取自二十年前總統先生的名字，對這國家而言是吉祥物般的存在。再加上這是最出色的工匠花上一個月細心打造的，老實說，價錢可能比你三年份的薪水還要貴喔？」
馬克的三年份薪水大約是兩千四百史皮魯。
——區區一隻絨毛玩偶，就要兩千四百史皮魯？
馬克驚訝得全身顫抖。耶露蜜娜像對待心愛的書本那樣，溫柔地接過絨毛玩偶。
「真是令人意外，你也喜歡這種東西啊？」
耶露蜜娜緊抱著巨大的絨毛玩偶，低聲說：
「……不討厭。」
雖然她還是麵無表情，不知為何看起來卻有點幸福。克裏斯看了也開心地扭動身軀，就連馬克看了都為之著迷。
馬克發出感歎的歎息，目光忽然注意到櫃台角落一個形狀陌生的盒子。盒子的
大小和手提包差不多，中央嵌著一個圓形玻璃球。
「那個大盒子是什麽？」
「這個？這是照相機。」
「喔，這就是……」
雖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東西，名稱倒是有所耳聞。沒記錯的話，照相的原理是在盒子裏放入塗上感光劑的銀盤。
——這或許派得上用場……
「克裏斯，這東西能借我嗎？」
「你怎麽這樣啊？這裏又不是我的店，不然就好好付錢——」
「——我是為了拍下某個女孩幸福的笑容啊。」
「費用我來付，你要拍好一點喔！」
成功收買克裏斯，使馬克鬆了一口氣。他一瞥見約翰耶爾對耶露蜜娜露出異常熱情的眼神，才發現這個每次都以危險言行舉止接近耶露蜜娜的男人，今天怎麽特別安分。
隱約察覺危機的馬克悄悄對影子說話，在四周布下天羅地網。
多明尼克付完錢後，約翰耶爾便走向耶露蜜娜，彎腰鞠躬。
「〈精杯公主〉，可以讓我也摸摸那個絨毛玩偶嗎？」
耶露蜜娜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輕輕點頭。
約翰耶爾接過玩偶，臉上浮現病態的微笑，甚至竊笑出聲。
「要是這個玩偶被我搶走，你會怎麽樣呢？」
聽到這句危險的襲書，除了耶露蜜娜之外的三人都采取了行動。
架在他脖子上的是馬克的小刀，抵在眉間的是多明尼克的手槍，壓住後腦勺的則是克裏斯的火繩槍。要想做什麽事卻又避開這三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勸你最好打消念頭。否則，還沒行動你就要先死三次了。」
馬克的警告，令約翰耶爾露出陰沉的笑容。
「生日禮物是嗎？你們一定不知道……」
「……你想說什麽？」
耶露蜜娜嚴肅地追問，約翰耶爾才一邊吸著鼻涕一邊說：
「我是在〈傳教士〉的育幼院裏長大的，從懂事那時就成了契約者。你們知道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是什麽嗎？」
滿懷嫉妒與憎恨的神父，語氣更加陰沉。
「是刀呢。一種叫三角錐劍的小刀，隻要學會用法，就連小孩也能輕易殺人。你們明白了嗎？我的生日禮物是凶器喔。一看到別人幸福的樣子……等、等一下，你的刀刺進去了？」
抵住約翰耶爾脖子的小刀似乎用力過頭，銀小刀割開了他脖子上的皮膚。
馬克推了一下圓眼鏡，麵無表情地歪著頭說：
「……啥？」
「咦？不、呃？所以那個……好痛好痛——等一下等一下這樣真的不行啦！再割下去脖子會斷掉！」
馬克不但不鬆手，還刺得更用力。
「……至少你……有收過不是嗎？」
「什麽？」
「……禮物。至少你有收過，不是嗎？收到一把三角錐劍，不是嗎？很實用的禮物啊，這不是挺好的嗎？」
「你你你你為什麽這麽生氣啊？」
連這個男人都收過「生日禮物」。這個事實終於超出馬克忍耐的極限，讓他不由得羨慕起來。
「啊……馬多克？玩偶要是弄髒就傷腦筋了。」
多明尼克難得發出這麽膽怯的聲音，馬克瞪了約翰耶爾一眼，他才用顫抖的手將玩偶還給耶露蜜娜。
「請、請冷靜一下。我隻是想抱抱〈精杯公主〉抱周的絨毛玩偶而已，沒有什麽嫉妒或是下流的念頭，說出那種令人誤會的話，真的很抱歉——」
「——馬多克，隨你高興動手吧。」
多明尼克迅速做出許可。
「等一下，這太奇怪了吧！為什麽會——不、為什麽要去店外？為什麽要拿這麽大的石頭？等一下——呀啊啊啊啊啊！」
店內的耶露蜜娜正不知在拜托克裏斯什麽事，完全沒察覺店外馬克對約翰耶爾的處刑。
※
隔天——艾霞的生日當天。下午，洋房裏來了客人。
「歡迎光臨。」
馬克帶著完美的微笑彎腰，客人——有著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膚與琥珀色雙瞳，穿著上下成套的黑色休閑外套裝扮，右手袖子空蕩蕩的，這個獨臂青年——阿爾巴·帝諾，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原本沒打算來的，可是，那家夥叫我來，我就無法拒絕。」
看來是耶露蜜娜請他來的。對馬克而言這也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總之也才這麽一天，就忍耐點吧。
「哇哇哇，真、真難得，阿爾巴先生會到這裏來。」
用緊張的語氣這麽說的是艾霞。
她今天也頂著一頭亂翹的自然卷鬈發，和阿爾巴同樣有著褐色肌膚與琥珀色眼瞳，身上穿著純白圍裙，今天也和平常一樣做侍女打扮。
艾霞不敢怠匆洋房的打掃工作，今天上午一如往常地做著平日的工作。
「咦……？葛雷利歐也來了？」
站在阿爾巴身後的，是打著蝴蝶結領帶的葛雷利歐。
「人、人家請我來，我才來的。」
少年和阿爾巴說著相同的藉口，令艾霞疑惑地歪著頭。
「今天有什麽事嗎？」
艾霞似乎發現了什麽，馬克等人一陣緊張。馬克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安撫著她說：
「有客人上門，就是值得高興的事吧？艾霞。」
「啊，也、也對，所以瑟莉亞小姐才會煮大餐啊？」
艾霞接受了這個說法，點點頭，馬克等人才鬆了一口氣。
「請進，小姐已經在等你們了。幫兩位客人帶路吧。」
「是！」
艾霞精神抖擻地回應，帶著阿爾巴和葛雷利歐入內。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後，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正門走近。
「馬克閣下，有客人。」
轉頭一看，是身穿大紅洋裝的女人——其實是男人。
來的人是克裏斯，大概是把馬克拜托他的東西帶來了。
「你不用親自送來，用寄的就好了啊？」
「你說什麽傻話，能看到女孩子幸福的笑臉，我怎麽能不當場見證呢？」
女性的笑容就是這個男人存在的意義，他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這是早就預料到的事了。
馬克感到一陣輕微頭疼，這次也欠了他人情，總不能把他趕回去。於是他歎了一口氣，看到克裏斯對他眨眼，心中暗想「饒了我吧」。
「還有，今天也是為了緊急送來另一件東西喔。」
克裏斯說著取出一個小盒子，隻有手掌大小。
「送東西來……？」
給艾霞的禮物昨天已經拿回來了，還有什麽其他的嗎？
反正想也想不通，於是馬克決定放棄，帶著克裏斯進屋。兩人才剛走進玄關，克裏斯就「啊」了一聲。
「差點忘了說，那東西不能在暗處使用，要拍就要趁白天喔。」
「喔，是這樣的嗎？賓客也到齊了，差不多該開始了吧？」
馬克拘謹地打過招呼後——即使是討厭的對象，也要遵守最低限度的禮節，這是身為執事的自豪——便去請耶露蜜娜出房間。
「咦？餐廳……？」
艾霞正想為阿爾巴倒紅茶，卻被葛雷利歐阻止——大概怕灑出來吧——於是歪著頭問。
這間洋房的一樓有個大餐廳，隻有晚餐時刻才會使用，而且能在這裏用餐的也隻有耶露蜜娜。換句話說，那是間很少使用的房間。要在那裏用餐，確實是有點奇怪。
「是啊，瑟莉亞小姐說有事要慶祝。」
「喔，是為客人準備的吧？」
「好像是喔。」
艾霞一往餐廳走，身後就跟了一大堆人，讓她發出驚呼。
「什、什麽事啊？大家都跟來了。」
「不是啦，我也要去幫忙。」
「我、我對這棟洋房不熟，參觀一下也沒關係吧。」
艾霞雖然無法接受眾人的說訶，卻也沒有勇氣追問。
餐廳就在待客室旁邊，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馬克握住餐廳門把，催促一臉困惑的艾霞。
「請進。」
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花朵和緞帶做出的裝飾。餐桌上放著巨大的造型餅乾，還點上蠟燭。正麵迎上前來的是抱著一大包禮物的耶露蜜娜。
「咦？咦？耶露蜜娜？這、這是怎麽回事？」
耶露蜜娜還是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不，她的臉上掛著淡淡微笑，將禮物交給艾霞。
「……生日快樂，艾霞。」
接著——碰！碰！碰！——暢快的聲音與火藥的氣味，那是用東洋煙火作成的「拉炮」，隨著碰碰巨響，會噴出彩帶和紙花。
艾霞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能目瞪口呆。
接著，她慢慢環顧四周，發現所有仆人全聚集在此，人人手上都拿著空的拉炮。
好不容易，她的視線才回到麵前的耶露蜜娜身上。
「咦……？生日……誰的？我、我的嗎？」
艾霞實在是太害羞了，裙擺不安似地晃動著，耶露蜜娜點點頭。
接著，艾霞抬頭望向阿爾巴。
「……真的是我的生日？」
阿爾巴的視線依然不看向她，隻是抓了抓頭。
「嗯……好像是。」
艾霞用力眨動琥珀色的眼睛。
「咦、咦咦咦？哇啊，怎、怎麽辦？生、生日是要做什麽？」
「總之，先吹熄蛋糕上的蠟燭吧。」
葛雷利歐輕聲嘀咕。
的確，蠟燭已經開始滴下蠟淚了，還是快點吹媳比較好。在葛雷利歐和耶露蜜娜的催促下，艾霞一口氣吹滅燭火。
然後，她再次轉身麵對耶露蜜娜。
「請問，耶露蜜娜……這個是？」
「你就把它打開吧。」
耶露蜜娜這麽一說，艾霞便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看到她表情的變化，馬克覺得自己似乎能理解克裏斯的心情了。
——原來如此，果然是即使造成他人不幸，也想看到的笑容。
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害臊，隻見艾霞紅著臉，顫抖的嘴唇說不出話。她先用力緊閉眼睛後，才用像太陽般開朗的表情說：
「謝謝你，耶露蜜娜！」
「……不，這沒什麽。」
不但花了兩千四百史皮魯，還動用克裏斯去調度來的禮物。看到艾霞露出期待中的表情，耶露蜜娜彷佛比她更開心，很難得地揚起嘴角，浮現平靜的笑容。
「收下吧，這是我送你的。」
要這麽說著，交給艾霞的是繡有精致刺繡的手帕。
「哇，這是要小姐做的嗎？」
「如果早點知道的話，就能準備更正式的東西了。」
「我好開心！」
結果，大家似乎都有所準備，瞬間，艾霞手上抱滿了禮物。多明尼克送的是金屬製的杯子，亞隆送的是罕見的花朵種籽，逢魔送的是木雕裝飾品，潔諾芭……不用說，當然是成套黑色的洋裝和靴子。
「啊……這是我在教會拿的，你要不要？」
葛雷利歐拿出的是一個金絲雀造型的絨毛玩偶。玩偶身上到處都是外露的線頭，看來是某人親手縫製的。昨天他突然離開，就是趕著去做這個吧。眼睛下方也多了一圈黑眼圈。
「謝、謝謝你。」
看到艾霞羞澀的笑容，葛雷利歐又拿出另一包東西。
「還有這個，這是阿爾巴準備的，可是他沒有勇氣親手交給彌——好痛！」
葛雷利歐頭上吃了阿爾巴一拳。的確，以阿爾巴的個性，大概無法親手將禮物交給艾霞吧。順帶一提，他送的是繡有原住民特殊花紋的緞帶。
馬克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邊走向瑟莉亞。
「辛苦你了，瑟莉亞小姐。」
這次最辛苦的就是瑟莉亞。她在兩天前才被突然告知，幾乎不眠不休地準備了今天的大餐。
瑟莉亞倒了一杯偷偷夾帶出來的酒，像看著可愛妹妹般望向艾霞。
「艾霞已經發現了呢。」
馬克苦笑著說。
「是啊。」
聽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時，艾霞不是問耶露蜜娜，而是抬頭向阿爾巴確認。
——真的是我的生日？——
艾霞所屬的氏族幾乎被開拓民殲滅殆盡。為她調查出身的人是耶露蜜娜，明知如此，關於生日的事卻不問耶露蜜娜，而是向阿爾巴確認。這就表示艾霞的想法是——「如果是他的話，一定知道」。
「那怎麽不快點說清楚呢。」
「艾霞也顧慮著阿爾巴的立場吧，不想妨礙他。」
「兩兄妹一樣笨拙啊。」
「……就是這種地方才顯得可愛。」
瑟莉亞的話，讓馬克有些疑惑。
——我們在說的應該是艾霞吧……？
可是剛才那語氣，簡直就像——
「……馬克。」
他正歪著頭思考時，耶露蜜娜不知何時來到身邊。
「耶露蜜娜，怎麽了嗎？」
馬克這麽一問，耶露蜜娜就取出一個小盒子。馬克對這個並不陌生，因為是剛才克裏斯送來的那一個。
馬克一臉疑惑，耶露蜜娜將小盒子交到他手上。
「……給你的。」
「咦？」
馬克發出錯愕的驚呼。耶露蜜娜不高興地眯起眼睛，耳邊傳來嘻嘻的竊笑，是瑟莉亞。
「馬克，你沒收過生日禮物吧？」
幸好今天瑟莉亞說話不那麽惜字如金。但是，雖然聽得懂她說的話，卻不明白話裏的意思。馬克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咦？這、這是給我的嗎？」
耶露蜜娜輕輕點頭。
「……你就把它打開吧。」
剛才似乎也聽過一樣的話，馬克懷著一絲熟悉感拆開包裝。
「——這是……！」
馬克說不出話來。
擺在小盒子裏的是一枚金幣。尺寸比這個國家流通的貨幣大了一倍。
「……這種錢幣現在已經沒在流通了。但是，做為藝術品卻極有價值。名稱是——」
「——奎格馬克金幣。是為了象徵舊拉其那斯帝國的權威而鑄造的純金金幣。當年還因此造成財政緊縮，隻發行一年就廢止了，可說是夢幻貨幣。」
「……你很清楚嘛。」
然而，正因為是純金打造的金幣，形狀保存得如此完整無傷的，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幾枚吧！
「我、我真的可以收下嗎？這麽貴重的東西……！」
馬克微微顫抖，耶露蜜娜則是露出滿足似的微笑。
「……這不是我一個人送的喔。克裏斯要我轉達，這是『十七年份』的禮物。」
「十七年份……克裏斯說的？」
馬克現年十七歲。換句話說，這是將過去十七年沒送的禮物一口氣送給他的意思？
這麽貴重的東西，就連克裏斯也不容易弄到手吧。那個隻對女人有興趣的男人，竟然願意為馬克做到這個地步？
馬克雖然有些困惑，不過一看到耶露蜜娜的表情，也就徹底釋然了。
平常麵無表情的她，看起來是這麽開心。而且還是為了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
——隻要你對著我微笑，那就是最好的禮物。
馬克在心中對她獻上這句話。
「好，準備要拍囉！」
大家聚集在玄關口，阿爾巴和葛雷利歐也跟著排排站，為的是拍攝紀念照。
馬克站在艾霞身邊。
「馬克先生，這是你的主意嗎？」
「就當作是我送你的禮物吧。本來是想請人畫張肖像畫，可是考慮到時間和費用都太不切實際。所以，就用照片來代替。」
艾霞害羞地笑了起來。
「我好高興。」
被這麽一說，馬克心中也湧現一股既高興又害羞的情緒。
「對了，剛才你和耶露蜜娜在說什麽？」
「喔，嗯，我也收到『生日禮物』了。」
「咦？馬克先生也是今天生日嗎？」
「不，不是的，隻是我從來沒過過生日，耶露蜜娜和克裏斯就一起送我禮物了。」
說著，馬克展示剛才收到的金幣。
「哇啊，好美喔。可以摸摸看嗎？」
「真拿你沒辦法，要小心拿喔？這個如果拿去賣，大概可以賣到二十萬……不，說不定可以賣到五、六十萬吧。」
六十萬史皮魯——馬克存了一輩子的薪水都沒這麽多。耶露蜜娜送的金幣當然不可能拿去賣掉，但是若當作財產的一部分來計算，可就具有難以計數的價值。
平常的馬克是不會答應讓她碰的。可是今天是艾霞的生日，自己又想炫耀，隻能說是馬克的判斷失誤了。
艾霞來回翻看金幣的兩麵。
「哇，這是〈精杯〉嗎？背麵好像是某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這恐怕是必然會發生的事。金幣從艾霞手中滑落。
腳下是大理石階梯，純金從這麽高的地方掉落，怎麽可能維持原狀。這全世界僅存數枚的珍貴奎格馬克金幣，要就此留下第一道傷痕了嗎？
馬克朝著金幣的方向飛撲，忘了自己能使用影子的事。他伸長燃燒著契約者執念的手，勉強抓住了金幣。然而，不經思考就飛撲出去的馬克，直接一頭撞上地麵。
碰——鈍重的撞擊聲從自己的頭部傳來，接著是微弱的哀號聲。
「嗚、嗚哇哇哇，馬、馬克先生！」、「你、你在做什麽啊，馬多克？」、「喂，剛才那摔法很不妙吧？」、「冷靜一點，隨便亂動可能會要了他的命。」、「笨蛋，這樣要我怎麽冷靜！」、「…………唔！」、「……等等，剛才是不是拍下照片了？」——
昏迷在地的馬克，臉上不知為何浮現幸福的表情。
原住民特有的琥珀色眼瞳與褐色肌膚，給人的印象很像艾霞，但並不是她。少女身上穿著四處綴滿衣帶的民族衣裳。
耶蜜莉歐一方麵感到困惑，不過看到比自己年幼的少女，一方麵也萌生出必須保護她的意識。
「呃……你迷路了嗎？」
對於這個問題，少女搖頭否認。
「迷路的是耶露蜜娜，佛爾是來帶耶露蜜娜回去的。」
說著，少女抬頭直率地望著耶蜜莉歐。
「你身上有耶露蜜娜的味道，可是你不是耶露蜜娜。」
耶蜜莉歐用了姊姊的身體，少女似乎明白這一點。即使不知所措，至少還剩下提出疑問的力氣。
「你說……你叫佛爾？我叫耶蜜莉歐，耶露蜜娜是我姊姊。你認識我姊姊嗎？」
少女——佛爾點點頭，一旁的約書亞發出走投無路般的聲音。
「哎哎哎，怎麽好像又跑出了個麻煩？」
耶蜜莉歐還未決定信賴約書亞，看到她露出警戒的神情，佛爾望向約書亞，臉上毫無表情變化，開口說道：
「我討厭你。」
約書亞的太陽穴浮出了青筋。
「呼……所以我才說討厭小孩子，不懂禮數的家夥。」
「你才是小孩子，佛爾走過的路是你的一百倍。」
這個比耶蜜莉歐還小的女孩，卻對青年約書亞理所當然地這麽說。或許是眼前的狀況使然，約書亞無法用寬容的心對待這樣的童言童語。
「你……這個臭丫頭……唔！」
看到約書亞臉頰抽搐的樣子，耶蜜莉歐才好不容易恢複冷靜。
「總之，得先想辦法解決這個狀況，這也是事實。」
接著，她瞪著約書亞說：
「都是你害我和要小姐分開了。在阻止〈阿爾斯·馬格納〉……也就是你口中的〈精杯〉之前，你必須聽我的。」
耶蜜莉歐堅定地說完這番話後，佛爾卻搖搖頭說：
「不可能。」
「……咦？」
「耶蜜莉歐無法阻止，〈阿爾斯·馬格納〉已經隻聽耶露蜜娜的話了。」
「佛爾……？你究竟是……」
「佛爾答應過〈古夫·林〉，要來帶耶露蜜娜回去。」
佛爾這麽說著，身上出現縈繞的尖晶螢。仔細一看，尖晶螢甚至穿透她的身體，也看得見她身後的牆壁——雖然不知道那是真是幻。
——她不是人類嗎？
若是這樣，也就難怪剛才她會說自己走過的路是約書亞的一百倍了。
「……你是精靈？」
原本正在賭氣的約書亞，訝異地發出低喃，接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瞪了佛爾一眼。
「精靈……這是怎麽回事，約書亞？」
「精靈之中偶爾會有自我意識強烈的存在，他們原本都持有自己的既定〈容器〉，契約者說起來隻是代替〈容器〉供精靈棲宿的可憐人類。從她現身的方式看來，這家夥應該還沒失去自己的〈容器〉吧？」
佛爾微微點頭，用平板的聲音說：
「耶蜜莉歐，你最好教訓一下這家夥。」
「等等，你這家夥，別人說了對你不利的話，你就要求助於人類嗎？剛才明明還說了那樣的大話，真是難看，啊哈哈哈。」
約書亞的話，明顯是為剛才的自己出氣。佛爾全身微微顫抖，攀住耶蜜莉歐的手臂。
「這個人好恐怖。」
「約書亞，何必跟小孩子計較。」
「你、你這……！」
無可奈何之下，耶蜜莉歐隻好介入仲裁。
「我先確認一下吧，佛爾，你真的是精靈嗎？要帶姊姊回去是什麽意思？你能夠幫助姊姊嗎？」
耶蜜莉歐無法拉回自己的姊姊。既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現在的自己也沒有能力阻止〈阿爾斯·馬格納〉。
她半是求助地這麽一問，佛爾就望向約書亞。
「我不想說給這家夥聽。」
約書亞露出不滿的扭曲表情。
「佛爾？你討厭約書亞雖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我們必須尊重別人的人格。」
在她溫柔的勸說下，佛爾才無奈地低下頭。
「我就道歉吧，你要好好感謝她……臭小鬼。」
最後三個字，佛爾刻意說得不讓耶蜜莉歐聽見。約書亞發出氣憤的呻吟，耶蜜莉歐瞪著他加以阻止。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不會心甘情願地道歉，這是沒辦法的事。話說回來，要不是你攪局，狀況也不會變得這麽複雜，你能不能安分一點。」
「給你一個忠告，你絕對被騙了。」
姑且無視於忿忿不平的約書亞，耶蜜莉歐將視線轉回佛爾身上。
——她說我無法阻止〈阿爾斯·馬格納〉，是什麽意思？
姊姊為了救耶蜜莉歐，做出了〈空白契約書〉。拜她所賜，耶蜜莉歐才能像現在這樣借用姊姊的身體，來到外麵的世界。
——因為有那股力量阻擋在我和〈阿爾斯·馬格納〉之間？是這個意思嗎？
把耶蜜莉歐困在搖籃裏，害姊姊感到痛苦的那股力量。就算失去這力量也完全沒有問題，問題是就怕力量失控。能夠加以阻止的，就隻有兩姊妹了。
佛爾似乎察覺耶蜜莉歐的心境，輕輕地點頭。
「耶蜜莉歐要找尋佛爾的身體，隻要有身體，佛爾就能抓住耶露蜜娜。」
「佛爾的身體……也就是〈容器〉是嗎？找到那個之後，會怎麽樣呢？就能阻止〈阿爾斯·馬格納〉……不，就能讓我們兩姊妹逃離〈阿爾斯·馬格納〉了嗎……甚至可以將它破壞嗎？」
光靠人類的力量，就連契約者也無法阻止〈阿爾斯·馬格納〉。然而，如果是身為精靈的佛爾，或許能解放兩姊妹，意思是這樣嗎？
然而，佛爾卻帶著一絲悲傷搖頭。
「佛爾能做的，隻有介入耶露蜜娜和〈阿爾斯·馬格納〉之間而已。我隻能帶回耶露蜜娜，因為佛爾的力量已經所剩不多了。」
「這樣啊……」
就連同為〈精靈容器〉的擁有者——阿爾巴也無法破壞〈阿爾斯·馬格納〉。雖然不知道佛爾是什麽樣的精靈，不過她大概也沒有足以破壞〈阿爾斯·馬格納〉的力量吧。
耶蜜莉歐一邊感到些許失望，一邊抱持著疑惑，初次見麵的她，為什麽要為自己如此盡心盡力？
「為什麽……你要為我們做到這個地步？」
「剛才也說過了，我是為了達成與〈古夫·林〉的約定而來。」
「〈古夫·林〉……？那是馬克的精靈的名字？」
佛爾看起來似乎很高興，雙手壓在心窩。
「隻要有人願意說起佛爾的事，佛爾哪裏都願意去。可是，沒有人願意提起佛爾的事，隻有那孩子很尋常地提起了。」
佛爾這麽說著，望向耶蜜莉歐身後。那裏是一條走廊，戴著圓眼鏡的少年正一手持著變短的蠟燭往前走。在他身邊的是佛爾，從那模樣看來，他是把佛爾當成艾霞了。
「佛爾和那孩子，隻有說過這一次話。可是〈古夫·林〉在那孩子入睡時，總是陪佛爾說話。」
就是因為這樣，馬克才會每天晚上作惡夢。這件事，無論是耶蜜莉歐或佛爾本人當然都不知情。
「那孩子把耶露蜜娜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那孩子想守護耶露蜜娜，所以〈古夫·林〉也是守護，佛爾也要守護耶露蜜娜。」
耶蜜莉歐覺得自己好像懂得佛爾的心情。
「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任誰都會覺得寂寞。」
那天，耶蜜莉歐第一次藉由姊姊的身體醒來的那天，她暫時失去了記憶。那時候的孤獨感——周遭沒有任何人能信任的心情——以及當時對自己伸出的溫暖的手，耶蜜莉歐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佛爾一定也是一樣吧。雖然不知道身為精靈的佛爾徘徊了多久，不過她的模樣就跟鬼魂差不多，一定沒有能好好陪她說話的人吧。
耶蜜莉歐決定全麵信任佛爾。
「那麽，佛爾的身體在哪裏呢？和現在的佛爾外表一樣嗎？」
佛爾搖搖頭，在耶蜜莉歐耳邊輕聲低喃：
「佛爾的身體，在這輛火車上的人手中——」
隨著她的低喃，景色第三次碎裂開來。
接著出現的，是一間老舊的古董店，看來是洛克渥爾的某處。時間是白天，和最早看見的豐年祭景色不同，路上行人穿的是正常的服裝。
古董店後方，有個身穿大紅禮服的美女優雅地翹著腳。
——這是哪位……？
耶蜜莉歐正想發問，佛爾就不帶感情地說了。
「佛爾的身體，就在這人手上，這個人是那孩子的哥哥。」
耶蜜莉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哥哥？你是不是想說……姊姊？」
佛爾不慌不忙，隻是靜靜地搖頭。
「這個人喜歡穿女裝。」
身穿大紅禮服的美女……看起來像是美女的男人名叫克裏斯多福·馬多克。他似乎是耶蜜莉歐也認識的執事——馬克的哥哥。
而他就是能終止這現象的唯一人物。
※
「亞隆，要去馬廄嗎？」
這裏是法連舒坦因家玄關，馬克叫住了正要穿越庭園的巨漢。
明明是新買的圓眼鏡，卻不住從鼻頭滑落。鏡片下有張可愛的微笑臉龐。身上穿的燕尾服與純白手套上都繡有法連舒坦因家的單翼家徽。馬克是這棟洋房裏的執事。
另一方麵，被馬克叫住的巨漢正是亞隆，單手提著的飼料桶在他手上看來就像個杯子。今天亞隆也戴著貓頭鷹木雕麵具。
「嗯嗯，因為我聽說馬車清掃乾淨了。」
「對啊，多明尼克先生和潔諾芭正在檢查馬匹。」
這棟洋房——法連舒坦因家雖然擁有馬車，不過直到最近都因人手不足無法管理，隻能將馬車寄在附近農家。最近人手好不容易夠了，所以就去把馬車牽回來丁。
前幾天為了豐年祭上街時，負責駕馭馬車的是馬克。不愧是法連舒坦因家的馬車，是配有兩匹馬的上等車輛。還記得馬的顏色是一黑一白，各有一身美麗的毛皮。
「馬克閣下也要一起來嗎？」
「喔，可以嗎？那就麻煩你了。」
馬克隻接觸過一次馬車和馬，想到今後就要和它們長久相處了，至少先去看看它們吧。
自己負責的掃除區域也已告一段落，馬克決定隨亞隆前往馬廄。
雖然試著要和亞隆並肩前進——不過腳步的幅度相差太大，馬克隻得小跑步——幾分鍾後，看見馬廄屋頂時，馬克腿部軟了。
「呼呼，東格爾海特，你真美。」
一身黑衣的少女正愛憐地撫著馬匹。
她的半張臉用舞會麵具遮住，露出的半張臉上化著濃得看不出原本長相的濃妝，還畫上一顆詭異的淚珠。這個圍裙、頭飾、洋裝都以黑色來加以統一的怪異少女，很遺憾的，竟是洋房的醫生兼園丁助手。
「潔諾芭……你到底在做什麽？」
少女——潔諾芭雙手穩穩捧著馬臉，用恍惚的神情凝視著馬的眼睛。注意到馬克之後，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你如果是我的朋友，就別問那奇怪的問題。我正在疼愛。東格爾海特啊。看，這身美麗的毛皮，真是馬如其名。多麽美的光澤。」（譯注：東格爾海特與德文中的「黑暗」同音。）
潔諾芭對黑色有著異常的執著，黑馬的額頭和馬蹄附近雖有白色花紋，除此之外便是一身漂亮的黑毛。
「別這樣，馬會嚇到的。」
「你說什麽啊，東格爾海特非常理解我的友情，看他這麽溫馴就是證據了。」
黑馬雙腳用力蹬地，用全身力量掙紮著想要逃跑，可是被潔諾芭抓著臉，所以一點辦法也沒有。再說，她身為契約者，可是具有能空手折斷鋼鐵的臂力。
若繼續放著不管，好不容易回家的馬會再也站不起來。馬克歎了一口氣，正想打昏潔諾芭時，亞隆輕輕製止了他。
「唔唔，潔諾芭閣下，馬這種動物不喜歡別人隨便碰觸它的身體，可以請你放開它了嗎？」
亞隆這麽一說，潔諾芭隻好不甘願地放開夾住馬臉的手。獲得解放的馬動作迅速，立即逃離。要是任它繼續那樣狂奔下去，搞不好會受傷。
「……我來抓住它吧？」
「不，應該沒關係。」
馬克的能力是「影子」。他能捕捉別人的影子，加以拘束或破壞。要抓住奔逃的馬，對他來說隻是小意思。
他才這麽提議，還來不及捕捉馬的影子，黑馬就回到亞隆身邊了。
「唔唔，已經不怕了嗎，很好。照顧你的農家把你照顧得很好，這麽有精神啊。」
亞隆撫摸馬的脖子，剛才還那麽害怕的馬，瞬間變得溫馴乖順。
——如果不是亞隆，應該辦不到吧……
亞隆的能力是讀取別人的心思，這份能力也使他能夠正確理解動物的心理。不過，實際上讓馬乖乖聽話的，或許是亞隆那顆體貼的心。
馬克對亞隆堪稱異能的撫慰能力感到欽佩不已，視線轉向潔諾芭。
「你說那匹馬叫東格爾……什麽來著？」
「東格爾海特，我剛才取的名字。你不認為是最適合它的名字了嗎？」
原來那是潔諾芭擅自取的名字。
「……你不要自作主張亂取名字好嗎，這些馬是屬於小姐的吧？」
多明尼克帶回來的馬有兩匹。另一匹是白馬，也有一身美麗光滑的毛皮。兩匹馬的特徵，正好吻合耶露蜜娜與耶蜜莉歐兩姊妹的形象。
「多明尼克答應了嘛。」
「真是的……多明尼克先生在裏麵嗎？」
這裏隻看到黑馬，白馬大概和多明尼克在一起。一問之下，潔諾芭略顯躊躇地點點頭。
「嗯，是在裏麵沒錯……可是他好像在煩惱什麽。看起來像是希望獨處。」
「有煩惱？最近艾霞應該沒打破盤子啊？」
在馬克來到之前，最可怕的是打掃洋房的家事都由女仆艾霞來做。表畫上是整理乾淨了，但被打破收走的碎片數量卻是異常的多。多明尼克有時會自己對著花吐露抱怨的心聲，撞見這一幕的馬克，還被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艾霞毆倒。
那件事至今一想起來還覺得很嘔。為了重振精神，馬克用力甩甩頭。
「不過，隻是聽一下報告應該無妨吧。」
馬克正想走進馬廄時——忽然停下腳步。
「唉……你覺得呢？」
耳邊傳來多明尼克憂鬱的聲音。馬克悄悄往裏麵窺探，多明尼克正對著白馬低聲私語。
「我也覺得這樣太奇怪了，對於年齡相差那麽多的女孩，我能為她做什麽呢？可是……要我裝作沒看見，那是沒辦法的事……」
〈唔唔，多明尼克閣下也會跟馬對話嗎？〉
巨大的身影從後方籠罩而來，讓馬克嚇得差點跳起來。
〈亞隆，你可以後退一點嗎。你站在那裏，我什麽都看不到了啦。〉
不
隻馬克，連亞隆和潔諾芭都豎起了耳朵。
「十幾歲的女孩子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唉……打從薇歐蒞之後，我就沒再為這種事煩惱過了。」
薇歐蒞——這個陌生的名字，是對多明尼克而言特別的女性嗎？提及這個名字時，他的聲音特別有感情。
——多明尼克現在提到的對象，應該是要吧？
多明尼克總是對裁縫師要表現出好感。話雖如此，到底認真到什麽地步則不清楚。可是，看這樣子他應該是認真的。
正在對馬吐露煩惱的總管，以及偷窺他的執事、戴麵具的巨漢和一身漆黑的少女。從旁人眼中看來想必是極為詭異的光景。正巧經過的青年隨從——逢魔就驚慌地退了幾步。
〈他好像是想送東西給她呢。〉
潔諾芭發表感想，馬克和亞隆也點頭讚同。另一方麵，多明尼克完全沒察覺馬克等人的存在，繼續為馬刷毛。遠遠看來，白馬好像覺得很舒服。
「抱歉啊，你才剛來就要聽我說這些，可是，艾霞的事我又不知道可以找誰商量……」
「「「艾霞？」」」
三人同時發出驚愕的聲音，最驚訝的反而是跳起來的多明尼克。
這個艾霞，是耶露蜜娜的妹妹——耶蜜莉歐的侍女。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稚嫩，頂多隻像是十歲左右。多明尼克的年紀少說也有三十幾，這樣的紐合當然是大有問題。
「怎、怎麽回事？你們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的？」
麵對狼狽的多明尼克，馬克將滑落的眼鏡推回正確位置，嚴肅地開口：
「請你重新考慮一下，多明尼克先生。再怎麽說，把艾霞當對象實在是犯罪啊。」
「咦？為什麽把艾霞當對象會是犯罪？等一下，你們都聽見了啊？」
馬克絕望地歎了口氣，多明尼克的感情竟然認真到不認為這是犯罪。
「唔……亞隆、潔諾芭，我要阻止多明尼克。要是讓身為總管的多明尼克做出這種事，法連舒坦因家會因此蒙羞的！」
馬克將注意力集中在影子上時，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
「潔諾芭，你想做什麽？」
「我認為他沒有錯。」
「……你說什麽？」
一愛是不分年齡性別的，更別說是以同性為對象的純粹愛情——唔呀？」
馬克一拳揍暈了開始高談闊論同性之愛的潔諾芭，好讓她閉嘴。
「唔唔，再過五年，艾霞閣下也會成為一位出色的淑女吧。隻是，我認為現在就開始交往可就是問題了。」
亞隆的能力是讀取別人的心思，在他麵前說謊毫無意義。馬克心想，果然就算賭上性命也要在此阻止多明尼克。
多明尼克緊張地揮動雙手。
「交往……？等、等一下好嗎？我有說要和誰交往嗎？」
「我看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你想裝傻嗎？我希望艾霞正正常常地長大，如果你硬是要堅持這扭曲的愛，我會用性命阻止你的。」
馬克的影子從人的形狀解放，形成荊棘般的輪廓朝周圍擴散。看到這一幕，多明尼克發出哀號似的聲音。
「你說艾霞？開什麽玩笑。要是真的和艾霞交往，我才會心力交瘁到倒下吧。」
馬克用具有威嚴的眼神盯住多明尼克，再次修正眼鏡的位置。
「……原來如此，你說的也有道理。」
「馬克閣下，為了這種理由收手，對艾霞閣下太失禮了吧。」
無法理解亞隆為何這麽指責，馬克疑惑地歪著頭。
「先別管這個了，多明尼克先生，那麽你為什麽要送艾霞東西呢？」
多明尼克臉上浮現無力的微笑。
「傷腦筋啊，沒想到會被追問……哎，就告訴你們吧。既然聽了，你們也耍幫忙喔。」
身上雖然一如往常散發悠哉的氛圍，不過他這句話，卻是說得不容人反駁。
※
「生日……？」
馬克露出疑惑的表情。多明尼克不知如何解讀馬克的反應，也罕見地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
「是啊。因為艾霞是孤兒，所以一直不知道她正確的生日是哪一天。最近好不容易才得知。」
——原來是這麽回事。如果去問阿爾巴，一定就會知道了吧。
艾霞其實有個叫阿爾巴的哥哥。他是這城裏的黑幫份子，為了不想給過正常生活的妹妹艾霞帶來壞影響，他自己隱瞞了兩人是兄妹的事實。話說回來，無論知不知道這件事，艾霞都很愛黏著阿爾巴……
馬克還搞不懂多明尼克想說什麽，唯一理解的隻有他已經得知艾霞生日的事。
亞隆無視歪著頭感到疑惑的馬克，心領神會似地點頭說：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要想禮物的事？」
「就是這麽回事。在孤兒院時，艾霞似乎從來沒有好好慶生過。所以我想偷偷幫她辦個慶生會。」
「耶露蜜娜閣下知道嗎？」
「當然，叫我保密封最後一刻的就是耶露蜜娜小姐本人。不過，她也已經偷偷對瑟莉亞小姐下指示了。」
瑟莉亞是廚師的名字。這麽說來，她的確從一大早就忙進忙出的。
接著，多明尼克撫摸白馬的脖子說：
「這兩個孩子啊，原本也是為了送給兩位小姐當生日禮物而買來的。隻是好像沒能趕上。」
「唔，耶露蜜娜閣下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十二月二十五日，降誕祭那天。」
所謂的降誕祭，指的是歐爾達教的主神歐爾達誕生的日子。〈精杯公主〉耶露蜜娜也在這天出生，隻能說是奇緣了。
「我生日時也收過父親送的馬。隻不過，那是一匹跑得比我還慢的駑馬。」
以潔諾芭的腳程，別說馬了，連火車她都追得上吧。被稱作駑馬的那匹馬真可憐。
大致搞懂後，馬克終於恍然大悟地點頭。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拉其那斯的人習慣在別人生日時送禮物啊？」
「「「咦……？」」」
麵對三人的疑問，馬克又不懂了。
「咦，我說錯了嗎？我還以為是這麽回事？」
三人困惑地麵麵相覼，亞隆尷尬地開口：
「唔唔，馬克閣下，送生日禮物，是全國各地都有的習慣啊。」
「是嗎，我倒是沒聽過……」
看到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馬克，三人不禁為之語塞。
從馬克懂事的時候開始，父親就為了創業而奔忙，父母都忙到不曾想起馬克的生日。
他們或許是想等事業上了軌道之後再給他一個驚喜。隻可惜，這也成為無法實現的夢想。
父親的事業失敗，到處躲債。馬克離家出走，從此和有相同境遇的少年少女共同生活，大家都很少提到生日的事。一旦提起生日就會想到父母，無論那是美好回憶還是一場惡夢，對孩子們而言都隻會帶來痛苦。
後來的人生裏，馬克也從未遇過有慶生概念的「普通人」，結果導致他從來不知道生日時要贈送禮物的習慣。
「馬多克，你從來沒獲得過生日禮物嗎？」
「是啊，剛才是第一次聽說。」
不知為何，亞隆挪開麵具搗住臉，看起來像是在哭。為什麽？就連多明尼克都一副窮於反應的模樣。
三人之中，隻有潔諾芭站起來，把手放在馬克肩上。
「朋友啊，別擔心，我會送你一件美麗的黑色大衣。」
「……那隻是你希望我穿而已吧？」
馬克感到有點頭痛，即使如此，還是強打起精神。
「總之，我們現在就是要送艾霞那個『生日禮物』吧？該送什麽好呢？」
「咦？啊、嗯。我就是在煩惱不知該送什麽，艾霞才會高興。」
「原來不是送固定的東西啊？」
「嗯，嗯嗯，基本上都會送對方喜歡，收到會高興的東西。」
「這樣啊，那的確是個困難的問題呢。」
別人的喜好是很難掌握的。以艾霞來說，會打破的東西算是禁忌，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送金屬製的餐具怎麽樣？前幾天，我從報紙上看到『鋁』這種物質，正好適逢它被證明存在後的一百周年。就送用這東西做成的餐具吧？」
那種叫「鋁」的物質被發現的時日尚淺。聽說大約半世紀前，曾被某位英雄用來當作身分地位的象徵，或許很適合用來當作贈禮。
馬克的提案，令多明尼克差點說不出話。
「馬多克……你知道鋁比金子還貴嗎？就算是小姐要出錢，送這種東西給仆人還是不大好吧？」
「太棒了……要是能獲得那東西，豈不是能累積一筆財富？」
「馬克閣下，我們現在不是在談論這種事吧。」
差點被欲望衝昏頭的馬克，輕輕咳嗽掩飾尷尬。
「唔嘬，潔諾芭，你應該收過生日禮物吧？都是些什麽樣的禮物呢？」
「我？小時候收過黑珍珠、黑洋裝、黑櫥櫃……」
——這個該死的有錢人……
人不可貌相，潔諾芭出身於拉其那斯的貴族之家，擁有以十歲之齡取得博士學位的資曆。這也都要歸功於從小擁有適合讀書的環境所賜。
馬克在心中怨懟著命運，這時潔諾芭突然猛力擊掌。
「——對了，有一次我收到一幅畫。」
「畫……是嗎？」
「是啊，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送了我一幅肖像畫。我雖然熱愛黑色，卻不迷戀自己的外表，不知道該拿那份禮物怎麽辦。要配得上那份禮物，必須是相當適合黑色的少女，或是宛如夜晚般的漆照——」
聽著潔諾芭的抱怨，馬克卻佩服地點頭。
——耶露蜜娜也很珍惜家人的肖像畫呢……
馬克知道耶露蜜娜總在枕邊放著一幅小小的肖像畫。對艾霞而言，住在這棟洋房裏的人等於她的家人。如果送一張包含了所有仆人和主人的肖像畫，她說不定會很開心。
「多明尼克先生，像耶露蜜娜用來裝飾房間的家族肖像畫那樣……送她一張包含洋房所有人的肖像畫如何？」
「嗯……聽起來不壞，但是艾霞的生日就在兩天之後了。」
「這、這樣就來不及準備了吧！」
「就是這樣才傷腦筋啊。瑟莉亞小姐也說事先處理食材的時間不夠，大發了一頓脾氣呢。」
「唔，耶露蜜娜閣下有沒有什麽主意？」
「耶露蜜娜小姐已經準備好她要送的禮物了。可是，你們不認為我們也該準備其他的禮物嗎？畢竟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慶生會。」
後來，大家又出了不少主意，結果還是在無法決定的情況下解散。
※
「你說生日禮物……？」
因為手中的針線工作受到打擾，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反問。
要從發根到睫毛尖端都是純白色，有著一張美麗的臉龐，細長雙眸中的那股倔強之色令人聯想起琉璃貓。她是洋房裏的裁縫師。
她正開始縫紉第二件衣服，衣料是淡粉紅色的絲絹。
「馬克，公主的生日在初春，現在問會不會太早了點。」
這麽說的是一位高個子青年——逢魔。四肢修長的他，一雙眯眯眼令人搞不清楚到底是閉上還是睜著。逢魔和要都來自曲都。
從不知道「生日禮物」這東西的馬克，當然也想不出該送什麽才好。因此，他正在洋房裏到處找人來問。
——從他們兩人的反應看來，應該也收過生日禮物囉……
這下馬克也不得不感到心有不甘。這棟洋房裏，沒收過生日禮物的隻有自己和艾霞。
「不、不是要送給要的。」
「……你說這話是想找死嗎？」
話說出口，馬克才察覺失言。畢竟先問了人家「生日禮物送什麽好」，這時又說「不是要送你的」，任誰都會生氣吧。
「失禮了，其實是艾霞——」
將事情從頭到尾說明一次之後，要和逢魔也認同地點點頭。
「喔，剛才大家聚在一起不知討論什麽，就是這件事嗎？」
「原來如此，不過，我也不知道艾霞的喜好。或許去問耶露蜜娜比較好？」
「是啊，我打算等一下去問耶露蜜娜。不周，也想知道大家都喜歡收到什麽樣的禮物。」
要皺著眉，低下頭。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沒收過那種東西。問我，我也不知道。」
「……我突然覺得，從來沒和你這麽親近過。」
馬克一臉認真地這麽說，要突然手足無措地把桌上的東西弄得散落一地。
「你、你你你幹嘛突然這麽說？」
自己難道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馬克歪著頭，幫忙撿起散落的裁縫工具。全部撿回來後，逢魔若有所悟地說道：
「也是啦，對公主而言，那些與其說是『贈禮』，不是說是『貢品』……像米啊，鱷魚之類的，沒什麽收到禮物的感覺吧。」
「貢品……？」
馬克聽得張大嘴巴。事實上，要在故鄉是個有身分地位的公主。
——為什麽這棟洋房裏的女性都是有錢人呢……！
明明是仆人，對於贈禮的感覺卻和庶民不一樣。對阮囊羞澀的馬克來說，根本無法拿來做參考。
「哎，送禮隻要有心就可以了吧？」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馬克道過謝，正要離開房間時，忽然停下腳步。
「對了，差點忘了問。要，你想要什麽？」
「什麽意思？」
「你的生日不是在初春的時候嗎？要是再像這次這樣臨時準備，那就太過意不去了。請告訴我你喜歡什麽。」
要驚訝地睜大眼睛，突然重新開始進行手上的針線工作。
「笨蛋，這種東西應該要偷偷準備吧，你自己想啦！」
「又說這種難懂的話……」
馬克歎了一口氣離開房間，逢魔不知為何輕聲地說：
「太好了呢，公主。」
「笨、笨蛋！還有，你、你也不要在這種時候來討罵！」
大概是被揍了吧，房中傳出逢魔小聲的哀號。
※
隔天，雖然無法決定該送什麽才好，不過馬克還是和多明尼克一起陪同耶露蜜娜上街去。
既然已經有多明尼克這個隨從，馬克就沒有同行的必要。隻是，他也想上街看看是否能找到什麽好的禮物。
「古董店嗎？」
馬克抵達店門口，抬頭一看，上麵掛著銅板打造的招牌，看起來雖然曆史悠久，狀態卻整理得很好。從年代就透露出一股氣勢。
「……要是能在前幾天的拍賣會上買到，就不用這麽麻煩了。」
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如此回答的，是像娃娃般麵無表情的少女。
少女有著一頭柔順的金發，最近終於留到及肩長度。玻璃工藝般細致的容貌與翠玉色的雙瞳，今天也穿著和眼珠顏色相同的翠綠色洋裝。她就是法連舒坦因家的當家——耶露蜜娜。
「哎呀，反正想買還是買得到。」
多明尼克咧嘴一笑，對馬克便了
個眼色，馬克正想將門打開時——
有另一隻手，轉開了門把。
馬克抬頭一看，站在那裏的人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
「真可悲，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這種人，我一定是被陷害了。對，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出錢，打算拿我的屍體去賣錢吧——」
「吵死了，陰沉的家夥，你以為自己的小命值多少錢啊。」
眼前是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父，和一名穿著整齊，看似有錢人家雜役的少年。
「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麽？約翰耶爾，還有葛雷利歐。」
那是過去曾隸屬於〈傳教士〉組織，與耶露蜜娜為敵的契約者們。他們在與馬克展開一段攻防戰之後被組織拋棄，目前在這座城裏定居。
約翰耶爾有一隻手是義肢，胸前掛著由兩個圓形重疊而成的歐爾達教念珠。折斷他右手的人雖是耶露蜜娜，但不知為何，他竟因此而愛上她。
另一個叫葛雷利歐的乍看之下是個小孩，不過其實那是他為契約所付出的代價。他的實際年紀比約翰耶爾還大，過去曾經握有艾霞的弱點，打算據此接近耶露蜜娜，卻反而被艾霞打倒。他似乎也有他的苦衷，現在一直很想與艾霞重修舊好。
馬克用冷淡的視線望向他們，葛雷利歐便發出微弱的呻吟。
「我、我也不是自己甘願來這裏的，是阿爾巴派我來的啊，至於這個陰沉的家夥是擅自跟來的，我可沒做錯什麽。」
「嗚嗚……前輩你什麽都不明白。你可知道我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躲在教堂裏？不知道討債黑幫何時會找上門而成天發抖的心情，前輩你能明白嗎？」
「你們呢？為什麽來這裏？還連那位『公主』都一起來了。」
葛雷利歐完全無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約翰耶爾，望向耶露蜜娜。
的確，如果隻是平時購物，隻要派馬克出來就好，現在卻有耶露蜜娜和多明尼克同行。對方會有所警戒也是理所當然的，更別說葛雷利歐很怕多明尼克的事。
「……我們是來拿禮物的。」
耶露蜜娜一這麽回答，約翰耶爾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她身邊.
「原來你終於願意接受我的心意了嗎——當然我知道不可能是這樣，對不起！我還不想死。」
「是嗎？那可真抱歉。我一看到穿神父袍的人就會想起不愉快的回憶，忍不住暴躁起來……」
一把黑得發亮的手槍，槍口對準試圖牽起耶露蜜娜的手的約翰耶爾。在馬克還沒動手毆打他之前，多明尼克就先拔出手槍了。
馬克完全看不清他的動作，不禁愕然無語。葛雷利歐也嚇得顫抖。隻有耶露蜜娜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用感到無趣似的語氣低聲說：
「……我想進去店裏了。」
店裏有老舊的架子和梳妝台。桌上放著舊式的單秤天平，以及裝飾細致的望遠鏡等等，顯得相當擁擠。最可怕的是，所有商品都沒有標價。如果馬克的眼光準確的話，這裏每一樣東西價格都超過他半年以上的薪水。
耶露蜜娜對這些東西一點也不感興趣，穿過狹窄的通路直接往櫃台走去。那裏有位看似店長的女性，正優雅地翹著腳坐在那裏，櫃台入口處散發著一股甜美的香水味。
一看到那位店長——馬克差點昏倒。
「哎呀，歡迎光臨，好久不見啦，耶露蜜娜小姐。我家馬克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啊。」
那位有著一頭法式長卷發，身穿大紅洋裝的女性……其實是男性，正是馬克的天敵克裏斯。這個男人當真認為「隻要是為了女性，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和他扯上關係的男人有九成都會被推落不幸的穀底。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其實是馬克的親哥哥。之前他也突然出現，把馬克的日常生活攪得亂七八糟。還以為他終於消失了，誰知才沒兩個月又看到他。
「冷靜點，馬多克。」
「放開我！多明尼克先生，我要殺了他，才不會有更多人陷入不幸！」
契約者的能力對克裏斯無效，就連精靈也拒絕跟他接觸。多明尼克溫柔地製住揮舞銀小刀的馬克。
「你真失禮，是因為多明尼克先生說，他無論如何都想逗笑一位女性，硬要我帶東西來的耶。」
看來，他們是為了艾霞的禮物而找了克裏斯幫忙。的確，如果想達成「讓女人開心」的目的，找這個家夥一定辦得到。可是，竟然有必要拜托到他，耶露蜜娜訂的到底是什麽樣的禮物？
目送克裏斯走進店麵後方之後，馬克問多明尼克：
「這是怎麽回事？這裏是克裏斯的店嗎？」
「不，店主隻是個普通的老奶奶。因為和克裏斯有交情，今天把店麵借他一天罷了。」
克裏斯想「逗笑」的對象，可不隻有年輕女性。無論是老婆婆也好，小娃娃也好，隻要是女性，克裏斯都能逗她們開心。
「嗚嗚，克麗絲汀娜小姐，你好像過得很好。真可悲，都已經不是〈傳教士〉了還要工作……」
——對了，這麽說來這兩人也認識。
克裏斯是雙重間諜……不，或許不止雙重，反正他曾這樣和〈傳教士〉有所接觸。葛雷利歐和約翰耶爾都是因他而陷入不幸的男人。
葛雷利歐一邊戒備著多明尼克，一邊問耶露蜜娜：
「你叫那家夥來，到底是訂了什麽東西？」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隻是數量稀少所以比較珍貴。」
「是喔，那種東西是要送給誰的？」
「……艾霞。」
一聽到艾霞的名字，葛雷利歐立刻有所反應。
「咦、咦？為什麽要送艾霞？」
「……因為她生日。過去從沒有人替她慶生過，所以想送她好一點的禮物。」
「咦、咦咦咦？那是什麽時候？」
「……就是明天。」
葛雷利歐轉向約翰耶爾。
「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約翰耶爾，這裏就交給你了。」
不等約翰耶爾回應，葛雷利歐便飛奔出店外。這孩子的心思真是藏不住。
「嗚嗚，真可悲。前輩總是把麻煩事丟給我。」
約翰耶爾哭著這麽說。這時，克裏斯正好回來了。
「久等了，來，這是你想要的東西。」
克裏斯拿出來的，是一個大型絨毛熊玩偶。個頭差不多有一個小孩子那麽大。馬克將滑落的眼鏡推回原位，驚訝地看著玩偶。
「不、不過是個絨毛玩偶啊？」
如果想買絨毛玩偶，城裏到處都能買到，一定也有高級貨，不管怎麽說都不用特地找克裏斯調度吧。
「哎，你真的什麽都不懂。這隻克萊姆熊可是很有名的絨毛玩偶喔。去年還在繪本《小熊維咪》裏登場了呢。名字取自二十年前總統先生的名字，對這國家而言是吉祥物般的存在。再加上這是最出色的工匠花上一個月細心打造的，老實說，價錢可能比你三年份的薪水還要貴喔？」
馬克的三年份薪水大約是兩千四百史皮魯。
——區區一隻絨毛玩偶，就要兩千四百史皮魯？
馬克驚訝得全身顫抖。耶露蜜娜像對待心愛的書本那樣，溫柔地接過絨毛玩偶。
「真是令人意外，你也喜歡這種東西啊？」
耶露蜜娜緊抱著巨大的絨毛玩偶，低聲說：
「……不討厭。」
雖然她還是麵無表情，不知為何看起來卻有點幸福。克裏斯看了也開心地扭動身軀，就連馬克看了都為之著迷。
馬克發出感歎的歎息，目光忽然注意到櫃台角落一個形狀陌生的盒子。盒子的
大小和手提包差不多，中央嵌著一個圓形玻璃球。
「那個大盒子是什麽？」
「這個？這是照相機。」
「喔，這就是……」
雖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東西，名稱倒是有所耳聞。沒記錯的話，照相的原理是在盒子裏放入塗上感光劑的銀盤。
——這或許派得上用場……
「克裏斯，這東西能借我嗎？」
「你怎麽這樣啊？這裏又不是我的店，不然就好好付錢——」
「——我是為了拍下某個女孩幸福的笑容啊。」
「費用我來付，你要拍好一點喔！」
成功收買克裏斯，使馬克鬆了一口氣。他一瞥見約翰耶爾對耶露蜜娜露出異常熱情的眼神，才發現這個每次都以危險言行舉止接近耶露蜜娜的男人，今天怎麽特別安分。
隱約察覺危機的馬克悄悄對影子說話，在四周布下天羅地網。
多明尼克付完錢後，約翰耶爾便走向耶露蜜娜，彎腰鞠躬。
「〈精杯公主〉，可以讓我也摸摸那個絨毛玩偶嗎？」
耶露蜜娜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輕輕點頭。
約翰耶爾接過玩偶，臉上浮現病態的微笑，甚至竊笑出聲。
「要是這個玩偶被我搶走，你會怎麽樣呢？」
聽到這句危險的襲書，除了耶露蜜娜之外的三人都采取了行動。
架在他脖子上的是馬克的小刀，抵在眉間的是多明尼克的手槍，壓住後腦勺的則是克裏斯的火繩槍。要想做什麽事卻又避開這三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不過勸你最好打消念頭。否則，還沒行動你就要先死三次了。」
馬克的警告，令約翰耶爾露出陰沉的笑容。
「生日禮物是嗎？你們一定不知道……」
「……你想說什麽？」
耶露蜜娜嚴肅地追問，約翰耶爾才一邊吸著鼻涕一邊說：
「我是在〈傳教士〉的育幼院裏長大的，從懂事那時就成了契約者。你們知道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是什麽嗎？」
滿懷嫉妒與憎恨的神父，語氣更加陰沉。
「是刀呢。一種叫三角錐劍的小刀，隻要學會用法，就連小孩也能輕易殺人。你們明白了嗎？我的生日禮物是凶器喔。一看到別人幸福的樣子……等、等一下，你的刀刺進去了？」
抵住約翰耶爾脖子的小刀似乎用力過頭，銀小刀割開了他脖子上的皮膚。
馬克推了一下圓眼鏡，麵無表情地歪著頭說：
「……啥？」
「咦？不、呃？所以那個……好痛好痛——等一下等一下這樣真的不行啦！再割下去脖子會斷掉！」
馬克不但不鬆手，還刺得更用力。
「……至少你……有收過不是嗎？」
「什麽？」
「……禮物。至少你有收過，不是嗎？收到一把三角錐劍，不是嗎？很實用的禮物啊，這不是挺好的嗎？」
「你你你你為什麽這麽生氣啊？」
連這個男人都收過「生日禮物」。這個事實終於超出馬克忍耐的極限，讓他不由得羨慕起來。
「啊……馬多克？玩偶要是弄髒就傷腦筋了。」
多明尼克難得發出這麽膽怯的聲音，馬克瞪了約翰耶爾一眼，他才用顫抖的手將玩偶還給耶露蜜娜。
「請、請冷靜一下。我隻是想抱抱〈精杯公主〉抱周的絨毛玩偶而已，沒有什麽嫉妒或是下流的念頭，說出那種令人誤會的話，真的很抱歉——」
「——馬多克，隨你高興動手吧。」
多明尼克迅速做出許可。
「等一下，這太奇怪了吧！為什麽會——不、為什麽要去店外？為什麽要拿這麽大的石頭？等一下——呀啊啊啊啊啊！」
店內的耶露蜜娜正不知在拜托克裏斯什麽事，完全沒察覺店外馬克對約翰耶爾的處刑。
※
隔天——艾霞的生日當天。下午，洋房裏來了客人。
「歡迎光臨。」
馬克帶著完美的微笑彎腰，客人——有著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膚與琥珀色雙瞳，穿著上下成套的黑色休閑外套裝扮，右手袖子空蕩蕩的，這個獨臂青年——阿爾巴·帝諾，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原本沒打算來的，可是，那家夥叫我來，我就無法拒絕。」
看來是耶露蜜娜請他來的。對馬克而言這也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總之也才這麽一天，就忍耐點吧。
「哇哇哇，真、真難得，阿爾巴先生會到這裏來。」
用緊張的語氣這麽說的是艾霞。
她今天也頂著一頭亂翹的自然卷鬈發，和阿爾巴同樣有著褐色肌膚與琥珀色眼瞳，身上穿著純白圍裙，今天也和平常一樣做侍女打扮。
艾霞不敢怠匆洋房的打掃工作，今天上午一如往常地做著平日的工作。
「咦……？葛雷利歐也來了？」
站在阿爾巴身後的，是打著蝴蝶結領帶的葛雷利歐。
「人、人家請我來，我才來的。」
少年和阿爾巴說著相同的藉口，令艾霞疑惑地歪著頭。
「今天有什麽事嗎？」
艾霞似乎發現了什麽，馬克等人一陣緊張。馬克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安撫著她說：
「有客人上門，就是值得高興的事吧？艾霞。」
「啊，也、也對，所以瑟莉亞小姐才會煮大餐啊？」
艾霞接受了這個說法，點點頭，馬克等人才鬆了一口氣。
「請進，小姐已經在等你們了。幫兩位客人帶路吧。」
「是！」
艾霞精神抖擻地回應，帶著阿爾巴和葛雷利歐入內。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後，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正門走近。
「馬克閣下，有客人。」
轉頭一看，是身穿大紅洋裝的女人——其實是男人。
來的人是克裏斯，大概是把馬克拜托他的東西帶來了。
「你不用親自送來，用寄的就好了啊？」
「你說什麽傻話，能看到女孩子幸福的笑臉，我怎麽能不當場見證呢？」
女性的笑容就是這個男人存在的意義，他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這是早就預料到的事了。
馬克感到一陣輕微頭疼，這次也欠了他人情，總不能把他趕回去。於是他歎了一口氣，看到克裏斯對他眨眼，心中暗想「饒了我吧」。
「還有，今天也是為了緊急送來另一件東西喔。」
克裏斯說著取出一個小盒子，隻有手掌大小。
「送東西來……？」
給艾霞的禮物昨天已經拿回來了，還有什麽其他的嗎？
反正想也想不通，於是馬克決定放棄，帶著克裏斯進屋。兩人才剛走進玄關，克裏斯就「啊」了一聲。
「差點忘了說，那東西不能在暗處使用，要拍就要趁白天喔。」
「喔，是這樣的嗎？賓客也到齊了，差不多該開始了吧？」
馬克拘謹地打過招呼後——即使是討厭的對象，也要遵守最低限度的禮節，這是身為執事的自豪——便去請耶露蜜娜出房間。
「咦？餐廳……？」
艾霞正想為阿爾巴倒紅茶，卻被葛雷利歐阻止——大概怕灑出來吧——於是歪著頭問。
這間洋房的一樓有個大餐廳，隻有晚餐時刻才會使用，而且能在這裏用餐的也隻有耶露蜜娜。換句話說，那是間很少使用的房間。要在那裏用餐，確實是有點奇怪。
「是啊，瑟莉亞小姐說有事要慶祝。」
「喔，是為客人準備的吧？」
「好像是喔。」
艾霞一往餐廳走，身後就跟了一大堆人，讓她發出驚呼。
「什、什麽事啊？大家都跟來了。」
「不是啦，我也要去幫忙。」
「我、我對這棟洋房不熟，參觀一下也沒關係吧。」
艾霞雖然無法接受眾人的說訶，卻也沒有勇氣追問。
餐廳就在待客室旁邊，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馬克握住餐廳門把，催促一臉困惑的艾霞。
「請進。」
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花朵和緞帶做出的裝飾。餐桌上放著巨大的造型餅乾，還點上蠟燭。正麵迎上前來的是抱著一大包禮物的耶露蜜娜。
「咦？咦？耶露蜜娜？這、這是怎麽回事？」
耶露蜜娜還是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不，她的臉上掛著淡淡微笑，將禮物交給艾霞。
「……生日快樂，艾霞。」
接著——碰！碰！碰！——暢快的聲音與火藥的氣味，那是用東洋煙火作成的「拉炮」，隨著碰碰巨響，會噴出彩帶和紙花。
艾霞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能目瞪口呆。
接著，她慢慢環顧四周，發現所有仆人全聚集在此，人人手上都拿著空的拉炮。
好不容易，她的視線才回到麵前的耶露蜜娜身上。
「咦……？生日……誰的？我、我的嗎？」
艾霞實在是太害羞了，裙擺不安似地晃動著，耶露蜜娜點點頭。
接著，艾霞抬頭望向阿爾巴。
「……真的是我的生日？」
阿爾巴的視線依然不看向她，隻是抓了抓頭。
「嗯……好像是。」
艾霞用力眨動琥珀色的眼睛。
「咦、咦咦咦？哇啊，怎、怎麽辦？生、生日是要做什麽？」
「總之，先吹熄蛋糕上的蠟燭吧。」
葛雷利歐輕聲嘀咕。
的確，蠟燭已經開始滴下蠟淚了，還是快點吹媳比較好。在葛雷利歐和耶露蜜娜的催促下，艾霞一口氣吹滅燭火。
然後，她再次轉身麵對耶露蜜娜。
「請問，耶露蜜娜……這個是？」
「你就把它打開吧。」
耶露蜜娜這麽一說，艾霞便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看到她表情的變化，馬克覺得自己似乎能理解克裏斯的心情了。
——原來如此，果然是即使造成他人不幸，也想看到的笑容。
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害臊，隻見艾霞紅著臉，顫抖的嘴唇說不出話。她先用力緊閉眼睛後，才用像太陽般開朗的表情說：
「謝謝你，耶露蜜娜！」
「……不，這沒什麽。」
不但花了兩千四百史皮魯，還動用克裏斯去調度來的禮物。看到艾霞露出期待中的表情，耶露蜜娜彷佛比她更開心，很難得地揚起嘴角，浮現平靜的笑容。
「收下吧，這是我送你的。」
要這麽說著，交給艾霞的是繡有精致刺繡的手帕。
「哇，這是要小姐做的嗎？」
「如果早點知道的話，就能準備更正式的東西了。」
「我好開心！」
結果，大家似乎都有所準備，瞬間，艾霞手上抱滿了禮物。多明尼克送的是金屬製的杯子，亞隆送的是罕見的花朵種籽，逢魔送的是木雕裝飾品，潔諾芭……不用說，當然是成套黑色的洋裝和靴子。
「啊……這是我在教會拿的，你要不要？」
葛雷利歐拿出的是一個金絲雀造型的絨毛玩偶。玩偶身上到處都是外露的線頭，看來是某人親手縫製的。昨天他突然離開，就是趕著去做這個吧。眼睛下方也多了一圈黑眼圈。
「謝、謝謝你。」
看到艾霞羞澀的笑容，葛雷利歐又拿出另一包東西。
「還有這個，這是阿爾巴準備的，可是他沒有勇氣親手交給彌——好痛！」
葛雷利歐頭上吃了阿爾巴一拳。的確，以阿爾巴的個性，大概無法親手將禮物交給艾霞吧。順帶一提，他送的是繡有原住民特殊花紋的緞帶。
馬克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邊走向瑟莉亞。
「辛苦你了，瑟莉亞小姐。」
這次最辛苦的就是瑟莉亞。她在兩天前才被突然告知，幾乎不眠不休地準備了今天的大餐。
瑟莉亞倒了一杯偷偷夾帶出來的酒，像看著可愛妹妹般望向艾霞。
「艾霞已經發現了呢。」
馬克苦笑著說。
「是啊。」
聽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時，艾霞不是問耶露蜜娜，而是抬頭向阿爾巴確認。
——真的是我的生日？——
艾霞所屬的氏族幾乎被開拓民殲滅殆盡。為她調查出身的人是耶露蜜娜，明知如此，關於生日的事卻不問耶露蜜娜，而是向阿爾巴確認。這就表示艾霞的想法是——「如果是他的話，一定知道」。
「那怎麽不快點說清楚呢。」
「艾霞也顧慮著阿爾巴的立場吧，不想妨礙他。」
「兩兄妹一樣笨拙啊。」
「……就是這種地方才顯得可愛。」
瑟莉亞的話，讓馬克有些疑惑。
——我們在說的應該是艾霞吧……？
可是剛才那語氣，簡直就像——
「……馬克。」
他正歪著頭思考時，耶露蜜娜不知何時來到身邊。
「耶露蜜娜，怎麽了嗎？」
馬克這麽一問，耶露蜜娜就取出一個小盒子。馬克對這個並不陌生，因為是剛才克裏斯送來的那一個。
馬克一臉疑惑，耶露蜜娜將小盒子交到他手上。
「……給你的。」
「咦？」
馬克發出錯愕的驚呼。耶露蜜娜不高興地眯起眼睛，耳邊傳來嘻嘻的竊笑，是瑟莉亞。
「馬克，你沒收過生日禮物吧？」
幸好今天瑟莉亞說話不那麽惜字如金。但是，雖然聽得懂她說的話，卻不明白話裏的意思。馬克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咦？這、這是給我的嗎？」
耶露蜜娜輕輕點頭。
「……你就把它打開吧。」
剛才似乎也聽過一樣的話，馬克懷著一絲熟悉感拆開包裝。
「——這是……！」
馬克說不出話來。
擺在小盒子裏的是一枚金幣。尺寸比這個國家流通的貨幣大了一倍。
「……這種錢幣現在已經沒在流通了。但是，做為藝術品卻極有價值。名稱是——」
「——奎格馬克金幣。是為了象徵舊拉其那斯帝國的權威而鑄造的純金金幣。當年還因此造成財政緊縮，隻發行一年就廢止了，可說是夢幻貨幣。」
「……你很清楚嘛。」
然而，正因為是純金打造的金幣，形狀保存得如此完整無傷的，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幾枚吧！
「我、我真的可以收下嗎？這麽貴重的東西……！」
馬克微微顫抖，耶露蜜娜則是露出滿足似的微笑。
「……這不是我一個人送的喔。克裏斯要我轉達，這是『十七年份』的禮物。」
「十七年份……克裏斯說的？」
馬克現年十七歲。換句話說，這是將過去十七年沒送的禮物一口氣送給他的意思？
這麽貴重的東西，就連克裏斯也不容易弄到手吧。那個隻對女人有興趣的男人，竟然願意為馬克做到這個地步？
馬克雖然有些困惑，不過一看到耶露蜜娜的表情，也就徹底釋然了。
平常麵無表情的她，看起來是這麽開心。而且還是為了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
——隻要你對著我微笑，那就是最好的禮物。
馬克在心中對她獻上這句話。
「好，準備要拍囉！」
大家聚集在玄關口，阿爾巴和葛雷利歐也跟著排排站，為的是拍攝紀念照。
馬克站在艾霞身邊。
「馬克先生，這是你的主意嗎？」
「就當作是我送你的禮物吧。本來是想請人畫張肖像畫，可是考慮到時間和費用都太不切實際。所以，就用照片來代替。」
艾霞害羞地笑了起來。
「我好高興。」
被這麽一說，馬克心中也湧現一股既高興又害羞的情緒。
「對了，剛才你和耶露蜜娜在說什麽？」
「喔，嗯，我也收到『生日禮物』了。」
「咦？馬克先生也是今天生日嗎？」
「不，不是的，隻是我從來沒過過生日，耶露蜜娜和克裏斯就一起送我禮物了。」
說著，馬克展示剛才收到的金幣。
「哇啊，好美喔。可以摸摸看嗎？」
「真拿你沒辦法，要小心拿喔？這個如果拿去賣，大概可以賣到二十萬……不，說不定可以賣到五、六十萬吧。」
六十萬史皮魯——馬克存了一輩子的薪水都沒這麽多。耶露蜜娜送的金幣當然不可能拿去賣掉，但是若當作財產的一部分來計算，可就具有難以計數的價值。
平常的馬克是不會答應讓她碰的。可是今天是艾霞的生日，自己又想炫耀，隻能說是馬克的判斷失誤了。
艾霞來回翻看金幣的兩麵。
「哇，這是〈精杯〉嗎？背麵好像是某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這恐怕是必然會發生的事。金幣從艾霞手中滑落。
腳下是大理石階梯，純金從這麽高的地方掉落，怎麽可能維持原狀。這全世界僅存數枚的珍貴奎格馬克金幣，要就此留下第一道傷痕了嗎？
馬克朝著金幣的方向飛撲，忘了自己能使用影子的事。他伸長燃燒著契約者執念的手，勉強抓住了金幣。然而，不經思考就飛撲出去的馬克，直接一頭撞上地麵。
碰——鈍重的撞擊聲從自己的頭部傳來，接著是微弱的哀號聲。
「嗚、嗚哇哇哇，馬、馬克先生！」、「你、你在做什麽啊，馬多克？」、「喂，剛才那摔法很不妙吧？」、「冷靜一點，隨便亂動可能會要了他的命。」、「笨蛋，這樣要我怎麽冷靜！」、「…………唔！」、「……等等，剛才是不是拍下照片了？」——
昏迷在地的馬克，臉上不知為何浮現幸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