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肯殿下,屬下想和您商量爵位繼任一事。”


    “全都交給你這位管家吧。”


    “請您不要喝太多酒,否則很傷身體。”


    “哈!我是為了慶祝才喝的。你也會祝賀我吧?父親大人過世之後,假惺惺的艾思堤爾也消失無蹤,我就這麽成了公爵,真是太幸運了!”


    “波肯殿下。”


    這時一個素燒的水壺猛然飛向站在私人臥室門口的管家。


    水壺隨後撞上了管家身後的牆壁,摔了個粉碎。


    “不用你多管閑事,奇利亞!不過是個爸爸撿回來的孩子罷了。”


    “我最看不慣你那張忠義人士的嘴臉。怎麽樣,你就老實說吧,說我根本不是當公爵的那塊料,哥哥艾思堤爾還比較有才華。可是呢,你給我聽好。”


    公爵家的次男踩著毛皮製的地毯,一把抓起披風。


    “我可不像哥哥那麽寬宏大量。”


    “波肯殿下,您要去哪裏!國王派來的使者馬上就要——”


    “我要遠行!備馬!”


    波肯將短披風搭在肩上,踏著粗野的步伐離開房間。


    2


    “——我們被跟蹤了。”


    哈爾瑟迪斯低語。


    森林當中就隻有眼前這條道路,而且寬度也是僅勉強容得下一輛馬車通行,左右兩邊都被樹林包圍住了,根本無路可逃。


    “打從剛才起。”


    艾思堤爾倏地緊張起來,團長說道:“繼續保持原樣,假裝沒有察覺到。”


    “哈爾先生,該怎麽辦呢?”


    “稍微試探一下吧。”


    哈爾瑟迪斯停下隊伍,佯裝在檢查馬車的車輪,向凱伊使了個眼色。凱伊點點頭。


    “團長——我要去小便一下。”


    “真拿你這家夥沒辦法,別走太遠啊,早點回來。”


    “是是——”


    瘦小的紅發少年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進森林中。


    假裝自己正尋找著適合小便的場所,同時一個人喃喃自語:


    “視野真不好……這樣一來,要是有人藏在裏頭也看不出來嘛——”


    也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凱伊真的有了尿意,在當場就地解決之後,籲了一大口氣,正要拉好褲頭的時候——


    下一秒,突然有一支箭自身後飛來,刺進他身旁的樹幹上。


    “喔哇——!?”


    凱伊滾向一旁又迅速起身。


    “危險,大家快逃啊!不對,我是誘餌嗎!?”


    凱伊搖晃著褲管衝回道路。


    全員同時展開行動。


    “快騎馬!用最快速度!”


    “大小姐,頭低下去!”


    托爾加將馬頭轉了個彎,一把拉起正在奔跑的凱伊,讓他坐至馬鞍上。法恩及諾爾索魯則是負責保護速度較為遲緩的馬車與女司令的小馬。


    箭矢不斷自兩側的樹蔭中飛來,像在追趕他們。


    不是長弓——哈爾瑟迪斯判定。盡管空中攻擊式的武器十分難以對付,但是短弓手的本領也稱不上高強。


    哈爾瑟迪斯跑在最前頭,黑發在半空中飄動,突然大喝一聲:


    “停!”


    他注意到前方正張著繩索,隨即下達指令。


    書記辛德先生吃了一驚,頓時無法順利駕馭馬車,車身偏離了道路衝進森林之中。在喀嗒喀嗒不停搖晃的貨台上,萊維摔了個四腳朝天。貨台的側麵撞上樹木之後,馬車才終於停了下來。


    “可惡!是埋伏嗎!”


    “別著急,凱伊。”


    偷襲者們這時定了出來,前方有兩名,後頭也有兩個。


    手上都拿著狩獵用的短弓及刀刃頗寬的刀子。


    “可惡,團長,你幹嘛不直接切斷啊!?那不過是一條寒酸的破繩子,很簡單就能——!”


    “但是那麽做的話,一定會跌倒吧。”諾爾索魯說道。“如果不是受過特訓的馬匹是沒辦法通過的,總不能讓司令受傷吧?”


    “可惡!”凱伊不甘心地頻頻咒罵。


    你們好啊。希妲帶著笑臉向偷襲者們打招呼。


    “今天天氣真好呢。對了,你們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見到在一行人當中明顯就是最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如此開口反問,偷襲者們皆遲疑了一陣。


    “小姐,你膽子好大啊。”


    “其實也沒什麽,我們要找的就隻有那邊那個年輕人,與其他人無關。”


    一個髒肮邁遢的胡子男指向艾思堤爾。


    “我並不認識你們。”


    艾思堤爾眯起冰藍色的眼睛。


    “脫下帽子下馬來吧。”


    “我在問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胡子男將十字弓架在肩上,挑起眉毛。


    “因為有人想見你啊。”


    “你說什麽……?”


    “嗯——我沒聽說會有這麽多人來,但無所謂,森林裏頭還有很多我的同伴,都正拉著弓瞄準你們。你們就乖乖地交出那個家夥吧。”


    哎呀~希妲訝異一叫。


    “他們到底把我們當成什麽人呀?”


    “應該是一群沒落傭兵組成的流浪漢軍團吧,希妲殿下。”


    哈爾瑟迪斯極為認真地回答。


    “原來如此。話說回來,你們藏在樹林裏頭的同伴還有幾個人呢——?”


    “還有十個人呢,你們就死心吧。”


    胡子男信心滿滿。


    是嗎。團長點點頭。


    “九對十四的話確實是有些不利。”


    “明白的話就全部給我下馬!還有坐在那台馬車裏的人也是,放下武器舉高雙手!”


    “我明白了。”


    “哈爾瑟迪斯團長,我們真的要照他的話做嗎!?”


    聽見出乎意料的回答後,美少年會計吃驚反問。


    “這是命令,萊維。”


    “…………”


    萊維低下頭去,其他團員們也心不甘情不願地遵照對方的指示。偷襲者們自前後兩方緩緩滬近,包圍住他們。


    艾思堤爾無法參透團長哈爾瑟迪斯的想法.


    (他真的打算投降嗎……?)


    “喂,哈爾先生……?”


    希妲在被哈爾瑟迪斯抱下小馬時開口發問。


    “請您別說話。”


    “隻要一句話就好。”


    “您的那個一句話總是非常多餘吧……”


    “剛才你說的同伴人數——”希妲轉向胡子男,笑吟吟地偏過腦袋。“是在虛張聲勢吧?”


    “你說什麽——!?”


    胡子男暗暗震驚的同時,一陣微弱的慘叫聲自森林當中響起。


    “怎麽了!?快回答我!”


    沉寂了半晌。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一名男子喀沙喀沙地踏著草地,將短弓掛在身體前方,慢吞吞地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得彷佛撞鬼了。


    “老、老大……”


    “搞什麽,別嚇人啊。發生什麽事了?”


    “那、那個——”


    話說到一半,男子的身體突然向前一晃,原來是有人從後方推了他一下。抵在男子脖子上的短劍閃耀著光芒——是席拉斯的短劍。


    “——!?”


    在敵人慌了陣腳的那一瞬間,哈爾瑟迪斯用力拍向身旁馬匹的臀部。


    “拿起武器!”


    咆哮的同時,他揚臂一揮朝後方使出肘擊,刺向身後敵人的臉部。


    哈爾瑟迪斯一邊以單手護住希妲,一邊自地上抄起長劍,再攻擊下一個敵人。


    “什麽!?”


    胡子男大叫一聲,架好手中的武器十字弓,手卻陡然一震使箭尖朝上。


    一把短劍正刺在他的手腕上。


    這時凱文迅雷不及掩耳地衝來,使出頭槌往胡子男的腹部撞去。


    “咕啊!”


    胡子男的身體頓時凹成了く字形,往後飛出。


    將司令交給好色男法恩之後,團長問向從森林當中走出來的席拉斯。


    “剩下的人呢?”


    “還有一個,不過已經暈過去了。”


    “很好。”


    匪徒餘黨慘叫了一聲打算逃跑時,托爾加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將他拉回來。“乖乖別動。”


    見到艾思堤爾拔出真劍,希妲叮嚀道:


    “請不要動手殺人喔。”


    “我知道。”


    艾思堤爾握著劍柄用力往對方的臉頰揍了一拳後,抓起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敵人,將對方的手臂向後扭轉,讓他的臉趴在地麵上.


    “為什麽要抓我?快說!”


    “嗚……等、等一下,你是女的嗎!?”


    (啊啊,居然偏偏說了禁句!)所有人全在心中叫道。


    “和你們沒有關係!”


    “好痛!我、我的手臂快斷了——!我、我們在尋找的人,就是一個擁有一頭白色金頭發、有雙淺藍色眼睛的家夥啊!論體型與長相都幾乎跟你一模一樣——!”


    “你知道我是誰嗎?”


    “誰知道啊!”


    若是說謊的話,這口氣也未免太逼真了。


    不僅是艾思堤爾,所有人皆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最先被綁起來的胡子男,好不容易才坐起上半身補充說道:


    “我沒有在說謊,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名字。不過,據說隻要能夠活捉到你,就可以拿到大筆的賞金。”


    “賞金?提出懸賞的人是誰?”


    “並不是對方直接來拜托我們啦。我隻是在這一帶聽說了這項消息,隻要能將你帶回公爵家的話——”


    “公爵家……難不成是——”


    “沒錯。”胡子男頷首。“正是渥格雷亞夫公爵家。”


    “你少騙人了……!”


    艾思堤爾激動大喊。


    胡子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呸了一聲,自受了傷的嘴巴中吐出帶血的唾沫,不快地答道:


    “雖然我們長這副德行,但是我們可是正直老實的流氓喔。更何況說謊對我們也沒有好處啊,我們跟渥格雷亞夫家又沒有什麽恩怨糾葛。”


    這麽一說也的確沒錯。


    “是公爵家的哪個人委托的!?”


    “我剛說過我是間接聽說的嘛。應該是本家中的某個人吧,多半就是那個下任當家。”


    凱伊壓低嗓音,偷偷向中年書記詢問。


    “我說啊,明明艾思堤爾是下任公爵大人,大家都沒看過他本人嗎?為什麽他們都沒有發現啊?這裏好歹是他的故鄉耶。”


    “凱伊,那你呢?你還記得自己當地的領主大人的長相嗎?”


    “咦!嗯嗯——……隱、隱隱約約?我記得是個臭老頭,身材有點發福,瀏海也有些稀疏……”


    “你能夠正確說出他的發色跟眼睛的顏色嗎?”


    “應該是金發吧——不不,是棕色才對?我怎麽可能會知道眼睛顏色啊,又沒有近距離看過他!”


    “沒錯吧,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啊。”


    辛德溫柔地向凱伊說明。雖然辛德身上有被小樹枝劃破的傷口,不過都隻是小傷,他看來依舊神采奕奕。


    “喔——也許是吧——”


    胡子男皺起濃眉看向希妲。


    “小姑娘——你為什麽知道我是在虛張聲勢?”


    “咦?我隻是突然間想試著說一次看看而已呀——呀啊!”


    “你、你、你說什麽?你這個臭丫頭在要我們嗎!”


    “如果真的有那麽多人,應該不用特地躲在森林裏,所有人一起出來就好了吧。因為我們的人數較多,你才會想虛張聲勢嚇住我們,沒錯吧?”


    團長有些不悅地補充說明。


    話說回來——


    “為什麽要懸賞抓他?而且還是活捉?不是殺了他或是帶回屍體?”


    這時黑衣席拉斯走上前來,似乎打算回答這些疑問。


    “團長,請容我向你報告。我已遵照你的命令,去探查了那邊的情形,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哈爾瑟迪斯點點頭,喚來麵露驚訝之色的艾思堤爾及希妲。


    “席拉斯,說吧。”


    “是有關於巴尼耶爾馮大人的消息——”


    “呃——就是艾思堤爾的那位叔父大人嗎……?”


    希妲雙手擊掌。


    “是的,我就是在他的宅邸裏吃晚飯的時候,失去了意識——”艾思堤爾遲疑地說道。“你去打聽了叔父的消息?”


    席拉斯微微點頭。


    “他已經過世了。”


    “怎麽可能——!叔父他死了!?”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他在與您共進晚餐的那一晚,就在自己的臥室裏遭人刺死。奪走他性命的——”


    席拉斯垂下黑色眼眸,淡淡說道:


    “是您的劍,艾思堤爾大人。”


    3


    在艾思堤爾的叔父慘遭某人殺害的當晚,艾思堤爾也跟著消失了蹤影。


    聽說傭人們在發現到主人的遺體之前,曾經聽到環繞在宅邸四周的溝渠那邊傳來了偌大的水聲。


    “一定是兩人之間起了什麽爭執,艾思堤爾大人就刺死了叔父,隨後逃逸無蹤。”


    有些人如此議論揣測。


    又有其他人說:“都已經過了這麽久還沒找到艾思堤爾大人,該不會他早就已經死了吧?”


    我絕不相信有這種事——尹蘿心想。


    那個艾思堤爾確實與庸俗的巴尼耶爾馮感情不好,但是他有必要特意親手殺了叔父嗎?


    還有,即便真是如此,他會逃走嗎?


    他並不是那種魯莽的青年。


    每次一有什麽紛爭,艾思堤爾總是會率先與對方商量,再思索怎麽解決問題。


    遠行回來的尹蘿,見到有數頭陌生的馬匹係在柵欄裏後,頓時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她將自己的馬交付給馬夫,同時問道:


    “是客人嗎?難道是前些天那對可愛的雙胞胎商人又來光臨了?”


    “是的,尹蘿小姐,今天他們是和其他客人一起來的。”


    “是嗎。大伯母能夠遇上這麽聊得來的人,一定相當開心吧。”


    “嗯,是啊。”


    她微微一笑後,馬夫也回以微笑點點頭。


    “因為大伯母她最喜歡聽旅行時的趣事了。我先去庭院待一會兒,以免打擾到他們。”


    尹蘿單手拿著摘下的手套,由後門走向玫瑰園。


    現在是溫暖和煦的初夏早晨。


    讓人不禁覺得最近發生的那樁血腥事件不過是一場幻覺。


    蜜蜂的振翅聲若有似無地傳入耳中。


    蝴蝶們在玫瑰叢中交錯飛舞。草叢就像是迷宮般錯綜複雜,能夠確實地隱藏住自已的身影:每次待在這裏時,她都能感到安心。


    第一次與艾思堤爾相遇也是在這裏,就是在這種早開的玫瑰花滿庭綻放的時節…………


    這時她才注意到已經有人先來一步。


    那個人背對著她,站在原地怔忡看著遠方。尹蘿在對方輕透的鬥篷底下隱約瞧見了一副曼妙的身材,才因此斷定那是一位年輕女性。


    上半身為華麗鮮紅色的洋裝十分引人注目。


    女子拉下連身帽,伸出手輕輕撫摸還帶有露珠的玫瑰。


    接著察覺到後方有人後,轉過頭來。


    尹蘿手中的手套掉落在地。


    “艾思堤爾?”


    隻要能夠親眼確認她平安無事就好了。


    隻要一眼、一眼就好——


    艾思堤爾明明一直如此說服自己,但是一旦思念的人站在自己眼前,他的腦袋頓時完全無法思考。


    這個世上隻有她是他唯一重要的人。他重新領悟到了這件事。


    另外還有,自己並沒有如預期中大受動搖——


    艾思堤爾一邊注意著不讓頭上茶色的假發滑落,同時走向呆站在原地的尹蘿,蹲下身子撿起對方掉落在地的手套後遞給她。


    “啊!那個、謝謝你……”


    那是一張有些怕生的笑臉。


    無法見麵的這幾個禮拜竟是如此漫長。


    她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充滿光澤的秀發與漂亮的肌膚……小巧的鼻子以及微微向上噘起的豐盈嘴唇;看來有些憔悴,不過精神還不錯……


    尹蘿算是個相當文靜的女孩,艾思堤爾也老是在想:她會不會太過內向啊?


    先前雙胞胎龐丁與菲茲已經以商人的身分來過這裏,還捎來消息說道:“她平安無事喔!”不過,既然都已經能騎馬了,她應該真的身體無恙吧。騎馬?艾思堤爾沉思了一會兒。


    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學會騎馬的?


    “請問,你為什麽會叫我艾思堤爾呢——?”


    對不起。尹蘿低垂著頭小聲道歉.


    “因為你長得很像一位我認識的殿下,所以嚇了一跳……明明你是一位女性呢。你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是很少見的顏色呢。難不成你跟上一代的公爵家夫人有血緣關係?”


    艾思堤爾眨了眨眼。


    他想起之前已被叮嚀過:‘眼睛的顏色就隻能唬弄過去了。’


    “嗯,那個,其實——我和已經過世的渥格雷亞夫家夫人是遠房親戚……”


    於是說出了早已事先想好的台詞。


    心中仍是有些提心吊膽,不過——


    “啊啊!難怪……所以才會這麽像呢。”


    尹蘿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幸好她是個養在深閨的大小姐。


    艾思堤爾長得比較像母親,而母親的老家又位在遠方,隻是撒一點小謊的話,他有自信不會被發現。


    “雖然我隻在肖像畫上看過夫人,但是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喔;我也能夠理解為何上一代的公爵大人會對夫人一往情深了。”


    然而,事實究竟是如何?


    父親結婚之後確實相當安分,不過聽說在那之前幾乎是一直流連忘返在女人花叢之中。實際上還出現了他在外頭也許還有私生子的傳言——


    然而艾思堤爾不想說已故之人的壞話,所以沉默不語。


    “尹蘿……啊!呃,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夫人生前寄來的信中有提過你,說是長男找到了一個好對象——”


    “哎呀……?”


    “這次是剛好有事來到這裏,偶然間卻聽到了這次的事情……所以我就順道過來,來、來見你——”


    “見我?”尹蘿偏過頭。


    糟了!讓她心生警戒了嗎?


    “咦!啊!那個、也就是說——”


    “哎呀哎呀,兩位似乎聊得相當起勁呢!你好,很榮車見到你。”


    好色男不知從何處突然冒了出來,執起尹蘿的手烙下一吻,隨後跪在地上入迷地抬頭望著尹蘿。


    艾思堤爾連忙拍下法恩的手,插入兩人之間。


    “你這個花花公子,別對她出手!”


    “喔喔,你放心吧!我並不是個不知趣的人嘛!我不會打擾女孩之間的談話的,兩人敬請慢聊!那麽,我也要回去夫人那裏了。大伯母夫人可是位優秀的女士,實在是非常擅於說話,真是叫我著迷啊。那麽,尹蘿小姐,親愛的,待會見啦。”


    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完之後,法恩便別有含意地朝艾思堤爾眨了眨眼睛,從容不迫地瘧進屋子裏。


    不要送那種會引人誤解的秋波過來啦!


    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是屆時不知又會招來怎樣的誤會。


    絲毫沒有機會回話的尹蘿,隻是錯愕地呆在原地。


    “我同伴真是失禮了——”


    艾思堤爾悶悶不樂地向尹蘿道歉,沒想到她卻咯咯笑了起來。


    “你的同伴真是有趣的人呢。”


    “咦,有趣——嗎?”


    “你果然不像呢。”


    “什麽?”


    “雖然我剛才一直覺得你和艾思堤爾殿下十分相像,心中相當震驚,可是那位殿下是絕對不會大聲怒吼的。”


    接著她臉部的神情染上了憂愁之色。艾思堤爾沮喪不已。


    “……很抱歉我大聲怒吼了。”


    “不會,請你不要介意,我喜歡直接了當的女性喔。可以的話,我們一起散步一會兒吧。可能是你眼睛顏色的關係吧,我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見到你呢。”


    “尹蘿,你住在這裏嗎?”


    其實艾思堤爾早就知道了,但在玫瑰園裏散步的同時仍是向對方提問。


    “不,我的老家在其他地方。不過,我現在可以說是幾乎都住在這裏了。比起嚴肅拘謹的老家,在這裏我比較能安下心來。”


    哎呀。艾思堤爾在心中訝異一叫。


    跟自己之前聽過的回答有些微不同。同樣一件事在以往詢問的時候,她都會慎重地答道:“因為我想陪伴一個人獨自生活的大伯母。”


    當時他還深受感動,心想這是一位多麽品格高尚又心地善良的女性啊。


    “我不喜歡家人老是纏著我,對艾思堤爾殿下的事情問東問西。尤其是!——生了那件事之後,更是在老家裏待不下去。”


    “艾思堤爾失蹤……的那件事嗎?”


    “是的……”


    “你有什麽看法?”


    “我不知道。”


    尹蘿搖了搖頭。


    艾思堤爾回想起席拉斯曾向團長報告過的內容。


    ‘沒有任何一人目擊過現場。’


    根據傭人們的證言,那一天——艾思堤爾在受邀共進晚餐的途中,就喝得酩酊大醉先行離席。


    他那天晚上並不打算在叔父家過夜,但是後來被帶到一間客房裏後,他就直接倒下休息了。


    巴尼耶爾馮叔父也在那之後回到自己的寢室,直到半夜,才被傭人發現他倒在血泊之中氣絕身亡。


    ——自己對於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毫無記憶。


    “我完全不曉得任何詳情細節。”


    尹蘿開口。


    “就連艾思堤爾殿下的弟弟,波肯殿下也是毫不知情——雖然坊問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傳聞,但是我……”


    “尹蘿。”


    “國王他——認為艾思堤爾殿下已經死了。好像是因為在溝渠當中找到了他的披風。”


    “怎麽能因為找到了披風,就斷定他已經死了……!”


    “雖然目前還沒有公開,不過聽說國王已經指名第二公子波肯殿下就任下任公爵。”


    “…………”


    波肯。


    艾思堤爾閉上雙眼。


    “若是仍然找不到他,波肯殿下就會正式接下爵位了吧。你認識他的弟弟嗎?對他有什麽想法?”


    “我不清楚。”艾思堤爾撒了謊。“不過,他畢竟是公爵家的公子,倘若真的是由他繼承爵位,他一定也


    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領主吧。”


    “可是他是一個放蕩不羈的人。個性粗魯,又動不動就跟別人決鬥。”


    說得真是斬釘截鐵。


    他有些瑟縮,說話結巴起來。


    “不、可是、那個——也許單純隻是他的個性容易遭人誤解吧?”


    “…………”


    尹蘿目不轉睛地回望向女裝的艾思堤爾,十分驚訝地低語:“你說的話跟艾思堤爾殿下一模一樣耶。”


    “咦!”


    “欸,我不會生氣的,請你就老實說吧。”


    “老、老、老實說什麽?”


    “實際上你和艾思堤爾殿下到底是什麽關係?”


    “什、什麽關係——?”


    “你剛才說你們隻是遠房親戚,可是居然這麽了解那一位的心思,而且我也不明白你特地來見我的理由。”


    盡管尹蘿說她不會生氣,眼神當中卻是沒有絲毫的笑意。


    (她懷疑我是花心的對象嗎!?)


    這下就連艾思堤爾也馬上意會過來。


    不得已之下,他隻好開口說道:


    “其、其實——艾、艾思堤爾是我的初戀對象。”


    他的臉皮因為撒下這種過於窘迫的謊言而整個火紅發燙。


    “哦!”


    “在小的時候,他曾經造訪過我的國家,我就在那時候喜歡上了他——啊!可是,請你放心吧,我國的法律規定近親之間是不能結婚的,而且老實正經的他也用這個理由斷然拒絕過我了!”


    艾思堤爾雙手擰著袖口拚命解釋。


    總覺得好可悲,為什麽他的初戀得是自己而且又非得失戀不可啊。


    一切都是希妲出的主意。


    ‘女性這種生物呢,對於被拒絕過的情敵都會非常寬容唷——’


    希妲大小姐如此宣稱。正當心想這種荒唐的理由怎麽可能管用時——


    “是這樣啊……”


    沒想到尹蘿竟然一臉滿意地點點頭。


    甚至還湧起了同情心。


    “他真的是一個不知變通又正經八百的人呢。”


    也許是女人之間的隔閡消失了,她的語調比先前流暢許多。


    “尹蘿,我真的是偶然間路過這個國家,可是卻無法忘懷於初戀的對象,所以才會希望能夠見你一麵——對、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了吧?”


    尹蘿怱然抬頭看向天空。


    “這麽說來,我與他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這種季節裏呢……”


    他也還記得。


    當時他恰巧來到這座宅邸,遇見了尹蘿,幾乎是對她一見鍾情。當下他像個笨蛋一樣呆呆看著對方,忽然間說不出話來,甚至忘了要先報上自己的姓名,再詢問對方的名字。


    “他帶著微笑,折斷了身旁盛開的玫瑰花遞給我。我那時心想,他這個人真是、真是……”


    遞出玫瑰花取代言語,是極其自然的發展。


    我摘下了玫瑰花獻給她後,尹蘿訝異地望著我——


    “他真是個自私任性又傲慢的人!”


    “——咦?”


    艾思堤爾僵在原地。


    膽顫心驚地覷向坐在木頭長椅上的尹蘿側瞼。


    剛才那是?他聽錯了嗎?


    “你聽我說喔,那些玫瑰是大伯母十分珍愛的玫瑰花耶?嗯,不過,為人慷慨的大伯母一定曾對他說過他可以隨意摘取吧,可是他的神經也太大條了吧,真是差勁!”


    “…………”


    “他以為我收到那種東西後會很高興嗎?真是的,他真的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少爺,偏偏就隻有正義感比別人強。”


    他的冷汗涔涔淌下。


    這些事她在交往的時候從來沒有說過啊,


    眼前這副突然驟變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那、那個……你、你——其實不喜歡他……嗎?”


    “在一開始的時候囉。”


    尹蘿很幹脆地斷然說道。


    “第一印象真的很糟,不過很不甘心的是,他也長得非常俊俏又是一位紳士。看到他熱情地追求自己,倒也不會覺得討厭。畢竟對象是公爵家的少爺,我總不能對他無禮吧?”


    盡管她覺得公爵家隻是一個虛名,倘若要嫁進去簡直是個大麻煩。


    “…………”


    “我一定比較像大伯母吧,個性其實不如外表那般文靜。可是,他卻完傘誤會了——見到身為伯爵家閨女的我不出席社交活動,他就擅自認定我是因為身體不好,或者是因為怕生以及個性內向;每次我要拿起稍微重一點的東西時,他就會馬上飛奔過來說‘請交給我吧’!他一定也不知道我有在幫忙整理這座玫瑰園吧。”


    “這、這點小事當然知道!……我覺得啦!”


    是啊。她的語氣稍稍放柔。


    “可是,像是我會代替大伯母搬運肥料,還有翻土移植花株這些事,他就不知道了吧……我也從來沒有說過,因為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醜陋時候的樣子嘛。既不像是淑女該有的姿態,另外也是虛榮心作崇吧。”


    尹蘿自言自語似地接著說道。


    視線望著遙遠的彼方。


    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嗎?艾思堤爾問著自己。


    沒想到尹蘿竟是這種女性,太殘酷了。


    他始終相信她是一位理想中的戀人,即使是在痛苦的時候,也無時無刻不曾忘記過她。正因為深信她在等著自己,他才會努力存活下來。盡管如此,這才是她的真麵目嗎!?


    “別留下任何依戀。”團長曾這麽說過,所以最後他才拋下一切煩惱,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隉。


    甚至背棄信念穿上女裝,還穿了希妲推薦的女性內衣。


    自己真是個笨蛋、大笨蛋。


    “…………”


    艾思堤爾搖搖晃晃地自長椅上起身。


    “玫瑰這種花朵,照顧起來非常費時費力喔。”


    “…………?”


    “如果你已經見過大伯母,我想你也能明白吧;大伯母是個相當特異的女子,據說她在年輕的時候竟然就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到處旅行。就連使劍的技巧也不輸給男人們,還曾經僅靠自己一人就擊退了山賊們喔!不過,這些話她一定有加油添醋過!


    然後,在旅行途中墜入愛河——原本她還希望能與對方白頭偕老,隻要能跟他在一起,無論是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追隨。可是就在某一天,兩個人不得不分隔兩地。”


    他曾經聽過這些往事。


    此處的老婦人個性十分獨特,自己也因此受到吸引常常會順路到這裏來。


    他記得,尹蘿的大伯母曾經與命中注定的戀人有過一項約定:‘盡管分隔兩地,總有一天一定會再度重逢。’


    “大伯母直到現在還是在說……遲早有一天她要自己前往尋找戀人。可是,那一定是不可能的吧,她已經無法離開這片土地了。”


    “為什麽?”


    “她回到了故鄉後,種植了必須花費心力照顧的玫瑰花,這就是她的答案。她自己也很清楚,戀人早已不知葬身於何處——他們再也見不到麵了。”


    艾思堤爾不曉得自己該作出什麽反應。


    她是將大伯母的故事與自己自身的境遇重疊在一起,才會說出這些話來吧。


    她已經認定艾思堤爾已死,這麽快就死心了嗎。


    “你真是個大笨蛋——我真想對那個人這麽說呢。要是有對他說就好了。”


    “也許已經來不及了吧,也許他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艾思堤爾虛弱無力地低喃。


    不,或許這樣


    的結果才是最好的吧。


    不用再擔心她了……


    “尹蘿,真的是非常打擾你了,那麽我就此告辭。”


    4


    當天,一名男子造訪了渥格雷亞夫公爵家的城堡,自報姓名如下:


    “我想會見現任的公爵大人,我是哈爾瑟迪斯,《米特蘭達修道會》的會士。”


    在大廳當中休息的其中一位客人,杜哈的祭司朝他投來視線。


    “你剛才說《米特蘭達》?哎呀哎呀,真是榮幸能見到你。”


    “哪裏,我才是很榮幸能見到您,祭司大人。”


    中年祭司有著一張紅鼻子,親切和藹地走了過來,《米特蘭達》的會士則是拘謹地行了一禮。


    這個名為哈爾瑟迪斯的青年看來地位不高,況且這麽年輕,頂多也隻是中級會士而已吧——祭司如此暗忖,然而……


    “那個徽章是……!這可真教人驚訝,你竟然會持有特例的身分證。能夠借我瞧一眼嗎?”


    徽章似乎是真品。


    祭司驚歎連連。


    “嗯——刻有總部的徽章,這個千真萬確是真品。啊,我真是失禮了。”


    男子的體型高大魁梧。讓人不得不抬頭看他,祭司往後退了幾步,將對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


    “因為在北方極少見到《米特蘭達》的人出現呢……太難得了,不由得就——莫非你身懷著什麽重要的任務嗎?”


    “不,我單純是個跑腿的。”


    言語之外潛藏著“別多管閑事”的氣魄。


    光看這股迫力,可知男子不是一般人。


    或許是也有相同的感覺,一直懷疑著對方來曆的管家行了一禮後,說道:


    “主人波肯殿下現在不在家中,我想恐怕得到晚上才會回來吧。會士大人,在那之前就請您自行好好歇息吧。”


    接著規規矩矩地退進屋內。


    “……真是熱鬧啊,在慶祝什麽嗎?”


    哈爾瑟迪斯開口問道。


    “熱鬧”算是相當保守的形容詞了。


    眼前喧嘩吵雜,讓人幾乎以為是不是直接把都市酒館中的一個房間搬到了這裏來。


    大廳內至少有五名舞女,三位樂師,還有正在要著套圈把戲的雜技演員以及小醜。他們各自在餐桌之間隨意走動,吃吃喝喝。


    傭人們不發一語地收拾著散落在地板上的食物殘渣,盡管有努力不讓不滿表現在臉上,但看來顯然並未樂在其中。


    帶著黃色色澤的虎眼石牆壁及大理石柱十分奢華美麗,維持得相當整潔,連一絲煤炭及灰塵都沒有。


    “來,祭司大人,嘴巴張開——”


    一名女子拿著剝了皮的梅子送進祭司口中,見狀之後,《米特蘭達》的會士微微挑起單眉。


    難道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祭司心想。


    “明天可是新任領主的繼任大典呢!”


    “喔,所以這是預祝的宴會嗎?”


    “為了參加繼任大典,我昨天才剛剛抵達這裏;我可不曉得這裏是不是每天都這個樣子喔。不過,偶爾舉辦這種宴會也不錯吧!總覺得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呢,哈哈哈!——啊,對了,《米特蘭達》會士,請你別向總部打小報告喔?我可沒有做什麽虧心事,在放鬆休息的時候,也有確實在遵守規範的!”


    “您請便吧。”


    沒想到這男人看起來正經八百,其實還挺通情達理的嘛。


    祭司放下心來。


    年輕,小腹沒有凸出,發絲濃密。


    不過眼前的男子這三點全都具備,讓他心裏有些不快。


    “欸欸,祭司大人?那位《米特蘭達》的俊俏男子,是來這裏做什麽的呀?”


    “誰知道呢?可是他們《米特蘭達》從來不曾受邀出席婚禮以及葬禮,或者是這種儀式大典啊。”


    “哎呀,是嗎?”


    “舞女”詢問之後,大感意外地頻頻瞥向哈爾瑟迪斯。盡管想為對方斟一杯酒,卻覺得對方太過可怕,自己有可能會被一拳打飛。


    “那個人完完全全是個騎士呢。”


    “嗯,是啊。”


    不管青年是為何來到這裏,至少不用擔心他會爭奪自己的勢力範圍吧。


    安心之後,司祭擺出討好的姿態繼續與女子們談天。


    代替長子繼承爵位的弟弟,到了天黑才回來。


    年輕管家湊至耳邊低語幾句之後,看向哈爾瑟迪斯。


    “換個場所會麵吧!”


    隨即冷淡無禮地下達指令。


    這對兄弟真是不像。


    哥哥艾思堤爾與弟弟的年齡差距並不大,但是論及體格則是弟弟比較健壯,另外弟弟還有著一頭黃褐色的頭發,以及比一般北方貴族還要黝黑的皮胄。


    他們在大廳的盡頭掀起一片織錦,進入一間小房間。這問準備室也兼作一個小型會客室。


    “波肯殿下,承蒙您願意撥出時間來見我。”


    哈爾瑟迪斯舉起掛在脖子上的徽章。


    波肯·渥格雷亞夫盤腿坐在扶手椅上,托著臉頰,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


    “然後呢?”


    再興致缺缺地丟出問句。


    哈爾瑟迪斯不禁心想,如果這是演戲的話,演技也未免太精湛了。


    小房間中十分昏暗,隻有一盞點亮的燭台。


    在搖擺不定的光線中,波肯的大半臉龐都融進了黑暗之中,顯現出一臉疲態。


    “就我所知,我們家在《米特蘭達》那裏沒有任何負債吧?”


    “其實是我們在一處港口小鎮中救了一名女子,她始終不肯說出自己的身分,但是至少能夠確定她的出身地是在這裏,而且性命正受到狙擊。”


    “……你想要我做什麽?”


    “能夠請您保護她嗎?”


    “雖然麻煩,不過我就答應吧。那麽,那個女人在哪裏?”


    “等到我們確認這座城堡安全無虞之後,就會馬上帶她過來。”


    “你這家夥!”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侮辱。


    波肯眼球充血地狠瞪向哈爾瑟迪斯,正要起身的時候——


    這時,一位方才待在大廳裏的小醜踩著踉踉蹌蹌的步伐走進房中。衣服上滿是補丁且滑稽的小醜定向波肯,一邊嘻笑玩鬧一邊遞上紙條。


    (上頭寫了什麽——?)


    從哈爾瑟迪斯的角度看去完全瞧不見任何一個字,但是波肯看完之後,忽然神色緊張地眯起眼睛。


    然後丟了幾個金幣給小醜。


    “《米特蘭達》,這件事就之後再說吧,我現在有急事,請個下人帶你去房間吧。”


    “您已經找到戒指了嗎?”


    哈爾瑟迪斯佯裝若無其事地開口。


    “什麽?”


    正要走出會客室的波肯投來銳利的視線;哈爾瑟迪斯站在原地接著說道:


    “明天在繼任大典上,如果未持有家徽戒指,應該就無法舉行儀式吧。”


    “看來《米特蘭達》的人不僅不懂禮貌,連一般常識也沒有。戒指不過是個世俗之物,隻要再拿出一個新的戒指予以聖別(※指在基督教中,將人或是物品予以聖化,使其成為神聖的、不可侵犯的人事物。)就夠了……!”


    艾思堤爾的弟弟不知為何勃然大怒,以出乎預料的激動語氣反駁。


    “不——的確是應該要找到真正的繼承人戒指,我一定會找到的,你就等著瞧吧。”


    波肯緊咬著牙轉過身子。


    “…………”


    “《米特蘭達》的祭司大人,我來帶您前往房間休息。”


    波肯帶著驚人的氣勢走了出去,幾乎快要撞上哈爾瑟迪斯的肩膀;哈爾瑟迪斯目送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同時站在門口存在感薄弱的管家輕聲開口說道。


    “我隻是一介會士。”


    “那……我真是失禮了。請往這邊。”


    大廳當中的人們依然在放縱狂歡。


    當中也能隱約瞥見紳士的身影,似乎是國王派來的使者。


    走出走廊後,兩人逐漸遠離喧囂的大廳,耳中隻聽得見自己的足音踁踁作響。


    “你的主人總是那副樣子嗎?看起來相當難以侍候呢,又那麽年輕,倘若要侍奉那種主人,想必很難應付吧。”


    “不,我想主人恐怕是因為重要日子即將到來,所以非常緊張吧……”


    走在前頭的管家回答相當謹慎。


    “在這種時候,波肯殿下會急急忙忙跑去哪裏?”


    “我不清楚。那位殿下會突然出門這種情況,也是屢見不鮮了。”


    “那天也是?”


    “那天——?”


    “叔父大人遭到謀殺的那一天。”


    “……!”


    “那一天他在哪裏?有待在這座城裏嗎?”


    “——常常會有客人問我同樣的問題,不過我對天發誓,波肯殿下他確實一直待在城堡裏。”


    像這種將侍奉家族擺在第一位的忠誠家仆,不會隨隨便便泄露任何情報吧。


    (沒辦法問出重要的情報嗎——真是棘手。)


    哈爾瑟迪斯暗暗歎氣。


    “就在前麵了,請您再稍候一下。”


    也許是風透過縫隙吹了進來,管家手上燭台的火光已經消了大半。管家輕喃說道:“真是非常抱歉。”便在半路折返,伸手拿起掛在走廊牆壁上的燭台燈罩,打算重新點火。


    “您是獨自一人旅行嗎?隨從呢?”


    “我沒有隨從,隻有自己一個人。替我準備單人房就好……話說回來。”


    哈爾瑟迪斯朝繞至自己身後的管家問道:


    “隻是要單人房的話,地牢會不會太過寬敞啦?你們用不著那麽費心啊。”


    耳中傅來了管家倒抽口氣的聲音。


    “真是非常抱歉,麻煩您把劍放在這邊——”


    管家用顫抖的聲音請求。


    要擺平這家夥一個人的話十分簡單,不過——哈爾瑟迪斯環視了下四周,隻見現場多出了兩名體型壯碩的衛兵。


    哈爾瑟迪斯背對著對方,慢條斯理地從劍帶上解下長劍,和短劍一起丟至地板上。


    喀啷!巨大的聲響引起了陣陣回音。


    “還有,那個、掛在脖子上的徽章……也麻煩您了。”


    “這是主人的命令嗎?”


    “請您原諒……”


    管家低垂著頭往後退了數步,便逃也似地離開了現場。


    走下狹窄的階梯,在位於盡頭的地牢當中,等待著他的是覆著頭巾的健壯拷問人員。


    “波肯殿下從城堡裏頭出來了——!隻有他一個人。”


    “團長呢?怎麽回事,沒有出來嗎?”


    “他之前說過有些事想確認一下……”


    《黎明使者團》的團員不安地麵麵相覷,在外頭監視公爵家的城堡——正是年紀輕輕的凱伊與萊維。


    原本像是失了魂般恍惚無神的艾思堤爾忽然清醒過來。


    “弟弟、我得去追波肯才行——!”


    “艾思堤爾先生,請你等一下。隨便行動的話太危險了,或許是某種陷阱也說不定。”


    萊維會計拉住他的袖子製止他。


    “團長不是說過,要你和我們一起在這裏保護希妲殿下嗎?”


    希妲也同意地點點頭。


    “可是,是我比較熟悉這塊土地啊……!”


    波肯沒有帶人同行,獨自一人騎著馬奔下山丘往西南方前進。


    那並不是前往散布於山丘底部城鎮的道路。


    “聽好了,你冷靜一點,路上的各個重要據點都有我們的同伴在監視著!要是一有什麽狀況,一定會馬上通知我們,你要相信我們啊!”


    “就像你們相信著自己的夥伴一樣,我也相信我的弟弟。”


    “艾思堤爾先生……”


    “現在的第一順位繼任者是我的弟弟,搞不好是他會遇到危險。拜托你們,讓我去吧。”


    艾思堤爾麵露苦惱之色,但仍是堅決說道;萊維放開了手,看向希妲。“司令……”


    希妲閉上眼睛。


    接著掀起金色的睫毛,緊緊盯著艾思堤爾後,靜靜說道:


    “你就去吧。”


    “司令!”


    “我能夠明白什麽也不能做的痛苦。”


    “可是希妲殿下,團長他——!”


    “哈爾先生之所以會讓艾思堤爾擔任我的護衛,一定是因為他以為這麽做,就能夠鎮住嚴守禮節的艾思堤爾吧。不過——”


    影子司令忽然微微一笑。


    “地位比哈爾先生還要高的人是我吧。去吧,艾思堤爾,由你自己去親眼確認。”


    如此宣告的希妲,身上散發著與當初在船上遇見時相同的神聖莊嚴感。


    艾思堤爾隻有假發還戴在頭上,腰間已掛上長劍,身上也換回了原本的男裝;他一瞬間望向哈爾瑟迪斯所在的城堡,臉龐痛苦地扭曲起來。


    “真是非常抱歉——!”


    接著他端正站好,朝希妲行了騎士之禮後,迅速轉身離開。


    奔進紫紅色的夕陽餘暉之中。


    留下後頭不安地目送著他離開背影的萊維、凱伊以及希妲。


    另一方麵,同一個時候,雙胞胎龐丁以及菲茲因為深受尹蘿的大伯母的喜愛,於是接受了款待留在原地。


    “都已經到晚餐時間了,是怎麽了嗎……尹蘿小姐。”


    “她應該在房間裏吧,鐵定是在換衣服。”


    兩人心中在意著鼻子下方的假胡須,同時走至尹蘿的寢室門前。


    此處是鄉間的獨棟房子。


    這棟房子建在果樹園以及牧草地之間,周圍十分和平,看來並未潛藏著任何危險。


    ‘會狙擊艾思堤爾的人分為兩種。’


    團長說明道。


    ‘一種是對他下了詛咒,又知道沒有成功將他賣至國外,因此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另一種,則是不曉得詛咒一事。單純是在尋找下落不明的公爵家長子繼承人的人。’


    這幾天來,龐丁和菲茲已經仔細觀察過了周遭的情況。


    他們比較擔憂會有人抓走尹蘿當作人質,不過——


    “好像不用擔心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況且也沒有人在監視這裏啊。”


    “嗯嗯,在今晚之前若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的話,之後隻要和希妲殿下他們會合就好了吧。”


    “嗯……呃,尹蘿小姐、尹蘿小姐?”


    他們輕柔地敲了三次門後揚聲呼喚。


    “大伯母夫人在叫你喔。我們來接你去吃晚餐了,一起去飯廳吧。”


    “奇怪了……?”


    “沒有人回應耶……她不在嗎?尹蘿小姐?”


    “…………”


    還是無人回應。該不會——雙胞胎兩人互相對望,同時吼道:“我們進來囉——!”然後打開房門。


    兩人的龐大身軀緊緊撞在一起,堵住了整個房門。


    接著像是軟木塞遭到拔起般,兩人咚地滾進房中。


    房內並未點著燈火。


    風從開著的窗戶灌了進來,窗簾因風吹而晃動出波浪的形狀。


    “嗚哇!怎、怎麽辦……!?”


    雙胞胎絲毫沒發現到假胡須掉了下來,雙手抱著頭髗大喊:


    “尹蘿小姐她,不、不見了啦——!”


    5


    策馬奔騰了約莫一個小時——


    波肯抵達了指定地點的采石場,心急如焚地等候對方現身,但是神秘的告密者卻遲遲沒有出現。


    他拿出上頭寫著潦草字跡的紙條,將其攤在高掛在夜空裏的月亮光芒下。


    ‘我手上握有您想尋找之人的線索,速速至采石場相見。’


    他將紙條揉成一團握在手中,不禁心想:


    這回又撲空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喀啦喀啦……傳來了小石子滾落在地的聲響。


    一個人影現出身來。


    那個人不知是在何時接近這裏的,從砍成兩半的大石頭後方走了出來,壓低了帽沿遮住大半的臉孔。


    鬥篷的邊緣突起了一塊,可以知道對方身上帶劍。


    “傳給我這個紙條的人是你嗎?快說出情報吧!”


    “——你為什麽要尋找自己的哥哥?”


    “問問題的人是我!聽你那個聲音,似乎還是個小孩子吧,不過你要是膽敢愚弄我,我還是不會輕饒你的!”


    “…………”


    人影緩緩動了起來,但是全黑的鬥篷即使有所移動,也很難與黑暗區分開來。


    波肯眯起眼睛,打算要邁出腳步。


    人影卻又再次丟出問題。


    “是因為沒有成功殺了他嗎,波肯?”


    “什麽——!”


    “覺悟吧!”


    影子像是一記旋風般忽然襲來。


    對方的殺氣非同小可。見到對方突然奇襲,波肯慢了幾秒才作出反應,最後好不容易才拔出長劍擋下了接下來的凶猛斬擊。


    雙劍之間光花四散,攻擊的同時人影依然繼續逼問。


    “你就那麽想要得到爵位嗎……”


    “你在說什麽……!”


    波肯震退對方,長劍一閃變換角度傾斜地砍向對手.


    劍尖劃破了帽子的帽沿。


    霎時一頭黑色長發披散開來,波肯不禁呆在原地。


    “女人!怎麽會是女人——?”


    “即便要在這裏與你同歸於盡,我也要問出真相。”


    眼前的女性有張熟悉的容顏。


    “尹蘿!怎麽可能,為什麽!?”


    對方正是哥哥朝思暮想的尹蘿。


    怎麽會——!


    與弟弟相同的疑問,也在艾思堤爾心中不斷回蕩。


    然而,現在眼前所見之人千真萬確是尹蘿沒錯——他原本有一瞬間想衝出去,但卻因為太過震驚,完全無法從岩石陰影底下走出半步。


    “尹、尹蘿……尹蘿……?”


    不知是在什麽時候,哈爾瑟迪斯的部下們也都聚集於此,一邊小心著不發出聲響,同時注視著那副光景。


    “哇~真是驚人……在各種意義上都很驚人。”


    不知從何處挨上來的好色男法恩,帶著畏懼在身後低語。


    “波肯,我知道你一直在教唆那些匪徒們,尋找艾思堤爾的蹤影。”


    尹蘿厲聲譴責。


    “如果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的話,為什麽不堂堂正正使喚自己的家臣!?是你殺了叔父大人,又嫁禍在他身上的吧——!”


    “不是的!”


    “我有說錯嗎!?”


    見到他的動作停了下來,尹蘿更是毫不留情地上前攻擊。


    先不論技巧與力道,光憑氣魄就相當駭人,波肯不斷後退。


    “不是我做的!尹蘿,把劍收起來!”


    “那不然是誰做的?”


    “誰知道啊……我才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沒錯,祭出懸賞金尋找艾思堤爾的人,確實是我沒有錯!可是——”


    “如果你想說這是基於兄弟愛,我可不會相信,因為你一直很討厭他。你想在繼任大典之前,親手殺了艾思堤爾吧?畢竟他現在回來的話,你會很頭痛吧!”


    “我的確是很貪心。”


    波肯緊咬著牙,發出呻吟.


    “也很看不慣老是裝出一副優等生模樣的艾思堤爾。……總之,你先乖乖收劍吧!”


    “啊!”


    波肯突如其來的猛烈一擊,震飛了尹蘿手上的劍。


    她按著麻痹的手,不再動作。


    波肯氣喘籲籲地說道:


    “那家夥他中了叔父的奸計,然後恐怕叔父自己也上了別人的當吧。死去的叔父一直醉心於政治,和其他有力貴族也交情匪淺——”


    “……!”


    見到尹蘿仍想撿起長劍,波肯舉起劍尖緊緊瞄準她,封住她的行動。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做到這種地步——”


    他感到十分困惑,無法理解。


    一直以為尹蘿是個符合哥哥喜好,相當乖巧纖細的女性,現在居然會做出這麽胡來的舉動,實在難以相信跟之前是同一個人。


    “就跟你說的一樣啊,波肯。”


    “什麽……”


    “他不過是個狂妄自大的毛頭小子,天真地相信正義一定會獲勝。就是因為他那麽沒有戒心,才會被卷進無聊的陰謀當中。他真的是個既傲慢又任性妄為的大笨蛋——可是,卻也比任何人都還要誠實與純真!就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我、我才會不由自主喜歡上他。”


    淚珠不停自尹蘿的眼眶中滾落。


    仿佛是銀色月亮的珍珠光芒。


    “…………”


    “我喜歡他。”


    她用力抹去淚水。


    “尹蘿——”


    “但是,他居然什麽也沒對我說就自己消失不見了,這樣子也太過分了吧,我絕對不相信他已經死了。”


    “…………”


    “我希望他還活著——無論他變作了什麽模樣。”


    公爵家的城堡沒有任何動靜。


    波肯至今還沒有回來,其他的團員們也沒有捎來信息。團長呢?他平安無事嗎?


    身旁的希妲一動也不動,不知是否為錯覺,她的側臉看來相當蒼白。


    “希妲殿下……?”


    萊維試著輕聲呼喚。


    “為什麽團長進入城堡的時候,要特地讓對方看他身上的《米特蘭達》徽章呢……?他明明那麽討厭權力啊。”


    “萊維。”


    “是、是!”


    “哈爾先生之前也曾經在菲德大使館中,拿出徽章給對方看過吧……?”


    “咦?是的。”


    “將變成了女性的艾思堤爾送回大使館的人,是持有《米特蘭達》銀色徵章的黑發會士。那麽在這個菲德當中,會有誰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呢——?”


    “咦?啊!?”


    沒錯。希妲點點頭。


    “也就是與大使館串通的人,也是已經知道艾思堤爾不再是男性的人。也許不隻有一個人吧。”


    希妲一行人選擇了陸路行走,不過若是藉由海路或是快馬奔馳,就能夠大幅縮短路程。


    就算對方早已知道了在大使館當中發生的情況也不足為奇。


    “對方憎恨著艾思堤爾。”


    “憎恨——?”


    “因為殺人滅口還比較簡單啊。”


    “…………”


    “但是這個詛咒對艾思堤爾而言,比死還要痛苦……不僅是地位還是自己的身體,連尊嚴也被摧毀殆盡。若不是非常憎恨艾思堤爾,我想也用不著特地下這種詛咒,讓他這麽痛苦吧。我總覺得這不隻是單純的爵位之爭。”


    “那麽


    ,到底會是誰?”


    “這正是哈爾先生進入城裏想確認的事。”


    如果犯人發現到了哈爾瑟迪斯,一定會想問出變成女性的艾思堤爾的下落吧,而非男性的艾思堤爾。


    真是拙劣的拷問。


    對方使出全力鞭打後背,同時持續這問。


    “那個女人在哪裏——?”


    “我不知道。”


    咻地一陣劃破空氣的聲響,一記新的鞭打又揮了上來。每一次受到鞭擊,他的四肢就會緊張繃起,呼吸一窒。鮮血應該正混著汗水流過皮膚,他卻連那種感覺也感受不到。


    可惡!哈爾瑟迪斯心想。


    真想早點暈厥過去。


    對方不會馬上殺死自己——他非常確信。對於迫切想找到神秘女騎士的某人而言,掌握在手中的哈爾瑟迪斯是個貴重的情報來源。


    隻要希妲能夠老實地待在安全的地方不動,他便可以承受住這些折磨。


    (她會乖乖地遵照自己的指示在原地等待吧……?)


    真是讓人不安。


    不過另一方麵,在接受拷問的同時他也感到放心。


    因為這表示希妲及其他團員們,還有艾思堤爾都尚未被敵人抓到。


    “喂。”


    哈爾瑟迪斯有氣無力地叫喚拷問人員。


    “給我杯水吧。”


    “之後再說,等你坦白招供了,就賞你一杯水。”


    “……唉,這就是公爵家的招待方式嗎?我都還沒吃到晚飯耶。”


    “你給我閉嘴!”


    見到哈爾瑟迪斯說話狂妄,滿身大汗的拷問人員頓時暴跳如雷,甩著汗水用力揮下皮鞭。


    果然很笨拙。


    “那麽我就閉嘴吧。”


    “快說,你救的那個金發女人在哪裏——!”


    哈爾瑟迪斯一瞬間噤不作聲,接著故意慢吞吞說道:


    “你這白癡,到底要我怎樣?是閉嘴,還是說話?”


    “你別再耍嘴皮子了——!”


    動用私刑到了這種地步,哈爾瑟迪斯仍不屈服;見狀,男子漸漸開始害怕起來。


    “我要是死在這裏的話……”


    哈爾瑟迪斯用嘶啞的嗓音開口。


    “《米特蘭達》不會默不作聲吧,一定會派人前來這裏調查。到時,你和命令你的人也不可能會平安無事。”


    這是無畏於神明的漫天大謊。


    其實若是哈爾瑟迪斯死了,總部的人反而會高興得手足舞蹈吧。


    “怎麽了,現在才開始覺得害怕嗎?殺了僧侶是會受到詛咒的喔。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隨你高興吧。”


    “…………!”


    在如同猛獸的咆哮聲響起的同時,一記格外凶猛的鞭打落至他身上。


    爾後哈爾瑟迪斯眼前的世界墜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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