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輪回從一早就心情大好。


    遊佐說的“在哪裏聽過這件事”,因為爺爺的來信而增添可信度,輪回這下可以名正言順、無所顧忌地實現一開始的企圖——在暑假期間來一場令人熱血沸騰的大冒險,因而春風滿麵。而且,輪回知道自己(相當隨便地)相中的女孩,似乎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扮演一個重要角色,更證明她的直覺正確,趾高氣揚得令人拿她沒辦法。


    “看吧,那個女孩果然有隱情,我沒有看走眼。久高當時還在一邊碎碎念。”


    “我才沒有碎碎念呢!”


    “你說什麽?你不肯認輸嗎?”


    輪回倏地將臉靠過來,在非常近的距離展示那張驕傲自滿的美少女表情。我很想回她一句“少踐了”,但是吐不出半個字,氣到差點得內傷。


    唉,爺爺寄信來確實是事實,而且如果說我不在意那個擁有輪回和g都無法辨讀的舊書的女孩,那是騙人的。光憑那麽簡短的內容,無法得知爺爺的真正用意,但是騎虎難下。我決定再陪心血來潮的輪回胡鬧一陣子,抬頭仰望天空。


    今天也是當偵探的黃道吉日。


    話說,雖然輪回就像脫韁野馬般活力十足。但光是走遍街上,也不可能找到那個女孩。因此,我們決定試著從另一個線索找人。所謂的另一個線索,當然就是指那個女孩掉的書。


    “就算像隻無頭蒼蠅般到處尋找,也不可能找到那女孩。這時候,要行事精明地去做。”


    我們的目的地是距離我們這幾天像例行公事般前往的公園有一小段距離的市立圖書館。


    “……這裏不是圖書館嗎?”


    輪回抬頭仰望厚實的磚瓦建築,不知為何垮著一張臉。


    “嗯,我們要在這裏調查封麵上的那個徽章。”


    “……我們要進去這裏嗎?”


    “輪回,你不喜歡嗎?”


    “倒也不是不喜歡啦……”


    輪回雖然嘴上那麽說,但是明顯地將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形。她八成在想像刑警辦案的電視劇劇情,像是在外麵追緝某個人,或者到處打聽消息。


    不得已之下,我隻好提出折衷方案。


    “調查完之後,我們就去公園。所以先進去圖書館吧?”


    輪回在大門前磨蹭了老半天,然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圖書館內一片悄然。大概和現在是上午也有關,使用者並不怎麽多。


    我們找了一張大小適中的空桌,將那裏當作大本營,立刻分頭把可能有關的書都拿過來。


    我試著拿起一本名為《徽章學》的書。


    書中提到,徽章似乎原本是為了在戰場上辯識個人而製作,起源要回溯到英國的中世紀。不久之後,戰爭停息,進入和平的時代,徽章開始被用來象征權威和統治權。據說也有不上戰場的女性和神職者的徽章。


    雖然說是“徽章”,但那可以說是五花八門的記號之總稱,其中特別顯眼的是人稱“徽章盾”,描繪徽章圖形的部分。以此為底,徽章似乎有無限多的變化。


    我和輪回再度望著印在該書封麵中央的徽章。


    “這個徽章有徽章盾嗎?”


    “……沒有吧。”


    那個圓形的圖形約莫我握拳的大小,沒有西方徽章的徽章盾部分,也就是沒有底的部分,乍看的感覺與其說是徽章,反倒比較接近日本諸候的家徽。無可奈何之下,我們決定不拘泥於徽章,試著放寬調查範圍,調查所有象征物,像是“家徽”、“花押”,以及各國傳統的固有標誌等。


    輪回一開始和我一同起勁地找書或搜集資訊,但這家夥做事隻有三分鍾熱度,似乎馬上就膩了。她整個人提不起勁。一會兒翻書,一會兒站起來逛書櫃,然後丟下一句“我去探險,馬上回來”,人就消失了。


    “咦?輪回?”


    我忽然從書中抬起頭來左右張望,過一會兒,輪回氣喘籲籲地回來。她的紫色瞳孔閃爍著光芒,簡直像是發現了盜賊留下的珍寶在哪裏一樣。


    “這裏的別館有個超讚的咖啡廳,聽說能夠喝茶和咖啡。我說,我們待會兒要不要去看看?”


    我低聲歎了一口氣。


    “輪回,我說你啊……我們來這裏是為了……”


    “我、我知道啦,所以我才說‘待會兒’嘛!”


    輪回的臉頰染上紅暈,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然後攤開手上的書,把臉遮住,開始讀起書。書名是《戴鬥笠的小地藏王菩薩》。


    她已經不打算調查了。


    輪回並非書癡或書籍搜集狂。撇開為看書而看書的讀書量不論,她對於看書的欲望,屬於淡泊的那種人。


    如果單就書籍搜集狂而言,g或遊佐大概遠遠在她之上。g精通所有領域的書籍,不管在全世界的任何一座圖書館。都足以善盡職責地擔任圖書管理員,而遊佐是個愛書成癡,正從正常人生向下沉淪的家夥。


    兩人都對書籍這個對象傾注高度熱情,到了以“陷溺其中,不可自拔”這幾個字來形容他們也不為過的地步。相對的,即使同年紀,某個女孩卻把日常的讀書和攝取健康食品混在一起思考,說什麽“假如有塞滿鉛字的一口巧克力,你不覺得很方便嗎”,說到底,他們對於書籍的喜愛程度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不過,即使那麽博學多聞的兩個人加起來,也看不懂一行字的書籍如今就在我眼前。一想到這點,我就忍不住抱怨。


    “可是,堆滿這種書的巴別塔,到底在哪種地方啊?”


    我不假思索地將牢騷脫口而出,一頭金發垂至肩頭、一直將視線落在繪本上的輪回稍微抬起頭來。


    “這個嘛,簡單說來,就是像一座巨大圖書館的地方吧。有許多‘塔上居民’在那裏生活。其中收藏著這世上的所有書籍,從過去記載的書到未來可能會記載的書都包含在內。”


    “真的高達天際嗎?就像布魯果畫的那樣?”


    聽到我的問題後,輪回搖了搖頭。


    “不,那是後人想出來的虛構畫麵。實際的高度沒有那麽高,但是寬度很長,似乎有一百公裏左右。”


    “為什麽你會知道那種事?”


    “我聽媽媽說的。”


    是喔,我都忘記輪回的母親是出身自巴別塔。縱然找遍這整個城鎮,大概也隻有輪回她母親的老家是巴別塔。


    “咦?可是,巴別塔不是蓋到一半就被毀掉了嗎?”


    “你說的是神話吧?上帝對於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感到憤怒,因而下了重手。久高,你很清楚嘛。”


    “因為之前調查過。”


    “是喔。”


    “舊約聖經中稍微提到一點巴別塔的事。是創世紀的時候嗎?諾亞洪水之後,世界用的還是同一種語言時,人們聚集在一起,開始興建高達天際的塔,上帝見狀便大發雷霆,為了懲罰人類而弄亂語言,使人類難以相互溝通。因此,高塔蓋到一半就被迫停止,人類分散各地,開始使用各個土地上的語言。”


    “你相信那種神話?”


    輪回語帶調侃地問,我聳了聳肩。


    “哪有什麽相不相信的,就隻是傳承吧。真要說起來,感覺是諷刺人類的訓示,而不是宗教性的暗喻,但是編得煞有其事。”


    聽到我的話,輪回輕輕點頭。


    “是啊。順便告訴你,那個故事有後續。他們被上帝弄亂語言之後,收集散落各地的語言碎片,舍棄傲慢,作為對上帝的贖罪之意,為了謙虛地全心認識事物,便開始讀書。據說那就是馭時的起源。”


    “馭時的起源啊。”


    我佩服地點了點頭,輪回麵露苦笑。


    “唉


    ,如同你所說的,那一半就像是童話故事。因為這個緣故,搜集書就像是馭時的本能。馭時和書本共生,和書本一同死去。你知道他們的遺言嗎?‘我不需要別人在墓碑上獻花,我隻想要書’,大家的碑文都是那麽寫的。”


    “不過,好像也有人不那麽想。”


    “哎呀,真是遺憾。”


    聽到我的吐槽,輪回驕傲地抬起下巴,把手抵在胸前說:


    “因為我是媽媽的孩子,同時也是爸爸的孩子啊!”


    我們在圖書館度過一整個上午。


    成果不怎麽樣,將資料在桌上堆如山高之後,我們得到的結論隻有一個,就是印在那本書上的徽章並沒有刊載於任何一本徽章圖鑒中,屬於設計獨特的徽章。看來對手超乎想像地難搞。


    時間已經一點了,我決定暫時休息,並告訴輪回這件事。頓時,原本趴在桌上的輪回像是活蹦亂跳的野兔般彈了起來。她似乎一直盼望著這句話。


    話說回來,難道在這之前都隻有我在調查嗎?


    “我們去咖啡廳喝茶吧!let"sgoformung!”


    輪回和先前相較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朝氣十足地邁開腳步。


    咖啡廳不在圖書館裏,而是在另一棟。那是一家氣氛雅致的店,我和輪回進門用餐有點像是小孩裝大人,但是我們毫不在乎地走進去。


    咖啡廳的兩麵是玻璃帷幕,麵向馬路,店內日照良好。我們一在靠窗的座位坐下,便看見風掠過玻璃對麵的行道樹枝葉,而落在鋪路石上的斑駁影子看起來則稍微搖晃一下。


    輪回一坐在椅子上便宣告:“你聽好,由我點餐,你一句話都不準說唷!”


    “是是是。”


    不久,服務生來了。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麽?”


    “你有什麽推薦的嗎?”


    突然被金發美少女麵帶笑容地這麽一問,年長的服務生好像霎時嚇一跳,不過還是保持鎮定,指著菜單仔細地告訴她。


    “這個心形的法式巧克力蛋糕如何?海綿蛋糕添加特製蜂蜜,表麵除了撒滿可可粉和糖霜之外,還放上黑巧克力,能夠享用大人的口味。”


    “這是什麽?”


    “這是抹茶牛奶。另外,這個是本店推薦的甜點——天然乳酪蛋糕,和特製藍莓醬一起享用會更加美味。”


    “這樣啊……嗯……該點什麽好呢?”


    輪回一臉認真地煩惱著。


    另一方麵,我點的東西很簡單——柳橙汁和番茄三明治,十秒鍾就決定。輪回則花了二十倍的時間,狠狠瞪著菜單之後,一臉矯情地點了奶茶和乳酪蛋糕。


    不久之後,我們點的餐點送上桌。服務生將餐具各自放在我們麵前之後,輪回在餐桌下悄悄抓住我的襯衫下擺,然後用力拉一把。


    “久高。”


    我小聲地低喃道:


    “呃,首先用湯匙直接把這個藍莓醬淋在蛋糕上,然後用叉子吃。”


    輪回輕輕點頭,一臉認真地用湯匙舀起藍莓醬,淋在乳酪蛋糕上,然後改拿叉子,動作小心謹慎地一口氣切下乳酪蛋糕的一角。輪回大口咀嚼著蛋糕,臉上立刻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看著輪回靈巧地使用叉子,忽然想起從前的事。


    那應該是我們剛上小學的時候。


    有一天,剛發完營養午餐後,輪回馬上號啕大哭地跑到我身邊說:


    “久高,什麽是醬油?”


    當時,我再度意識到輪回欠缺用餐相關的知識。其實,輪回的母親在輪回上小學時,也考慮到她和大家一起吃營養午餐時的事,而讓她記得基本的菜名和食品的名稱,但是千慮一疏,她母親似乎沒有想到調味料。輪回對於調味料一無所知,似乎看到營養午餐的壽司套餐時,完全沒沾醬油就全部吃光,結果被同學取笑。


    輪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回家,而且馬上從那一天起,開始拚命背菜名。她纏著母親買好幾百本食譜給她,廢寢忘食地猛k書。盡管是字數相當少的食譜,但是痛恨書的輪回會主動想讀書,看來她果然相當不甘心。


    努力有了回報,從此之後,輪回再也沒有因此被人嘲笑。盡管如此,她偶爾還是會險些露出破綻。譬如在派對或晚宴上,必須在別人麵前,而且是吃第一次看到的料理時。


    那種時候,輪回不會立刻下箸,而是等一旁的我先吃。仔細觀察我的吃法之後,再依樣畫葫蘆。這在我們兩人之間,算是變成習慣的規則,因此她能安然度過大部分的局麵。


    如今,輪回也每天乖乖地吃學校的營養午餐,盡管那對於馭時而言毫無意義。輪回這個大胃王不挑食,什麽都吃,但有時候還是會對於不曾在日常生活中用餐這件事感到悲哀,而且經常會一時之間想不起連小孩子都知道的簡單菜名或蔬菜的名字。


    “食物”如今仍會令輪回感到自卑。


    “久高,要不要去外麵看看?今天天氣那麽好!”


    吃完蛋糕後,輪回如此提議。


    我和輪回感覺像是在餐後散步,悠閑地走在通往市中心的路上,旋即看見我們一開始尋找“冒險題材”時,位於大通公園廣場的噴水池。


    今天也有許多人坐在噴水池的邊緣納涼。原色的鮮豔花朵在寬敞的花圃中盛開,讓看似遠道而來的觀光客們賞心悅目。


    我們任由夏日的午後微風吹拂頭發,在附近散步。


    輪回或許是心情愉快,從剛才就連蹦帶跳地走著。她提在手上的小提琴盒,也隨著她的腳步搖晃。


    忽然間,輪回說:“久高,要不要去那個現場看看?”


    於是,我們從大通公園前往隔著一條馬路、鋪著柏油的街區。亦即幾天前,從天而降的鋼管差點砸在我和那個女孩身上,輪回暫停時間的地方。


    我們站在事發現場的正下方。


    裂掉的鋪路石或許是換新了,已經不見意外的痕跡。我往頭上看,標示正在施工、覆蓋大樓外部的藍色膠塑布依舊,但從外部不太清楚工程是否還在持續進行,或者是中止了。


    “那個女孩當時往哪邊走呢?”


    “呃,她和久高相撞之後,應該是往這邊跑走。”


    “她走過來的方向是……這邊吧?”


    我把頭轉向反方向。仔細想想,我和輪回盡是在公園附近巡視,卻沒有調查過那個女孩走來的方向。


    “我們去看看吧!”


    輪回一臉雀躍地低喃時,口袋裏的手機發出輕快的聲音。這是收到新簡訊的聲音。


    輪回打開手機,一看見收到的新簡訊內容,嘴巴便扭曲成倒八字。我伸長脖子湊近看簡訊的內容。


    ‘輪回大小姐,已經五點了,您再不回來的話,夫人會擔心。g。’


    g如今也會像這樣,一旦接近門禁時間,就會傳簡訊到輪回的手機。不知是因為她一絲不苟的天性,或者在她眼中,輪回看起來還是孩子,箕作家的圖書管理員從不懈怠,總是像這樣認真地定時聯絡。


    “吼!g這個人很煩耶,大小事都要一一通知。”


    輪回一麵對著液晶熒幕扮鬼臉,一麵憤恨地嘟嘴,但有門禁就沒辦法了。這個女孩的有趣之處在於,雖然個性叛逆,但是每天都會遵守門禁。


    “調查花了不少時間,要解散了嗎?”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沒辦法。明天再繼續吧。”


    “啊,明天還要繼續啊?”


    我錯愕地說。


    “廢話!久高,你要準時來接我唷!明天一早來搜尋這一帶!”


    輪回雙手叉腰,儼然像個女皇似地說。


    但是,事情沒那麽簡單。


    似乎是這幾天連日外出閑晃,完全沒念書,因而觸怒輪回的母親。輪回在外麵像帝釋天般大搖大擺,在家裏麵對母親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輪回回家後,她母親為了糾正女兒最近的所作所為,早已在家裏等侯多時,並好好教訓她一頓,命令她明天整個上午都得在書庫裏看書,當作懲罰。


    “喂,久高?我跟你說,你明天還是兩點來接我好了……”


    在當晚很晚的時候,鄰家女孩無精打采地打電話跟我聯絡。因此,明天的散步突然變成從下午兩點開始。


    到了隔天。


    早上,我在一如往常的時間起床,一麵想像輪回現在半哭喪著臉看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一麵思考兩點之前的空閑時間要做什麽。這時,妹妹凪拿著數學的教科書和筆記本,碎步地快走來到我身旁。


    凪一看到我,就默默遞出教科書和筆記本。


    “你想請哥哥教你寫暑假作業嗎?”


    凪點了點頭。


    “可以是可以……但是隻到中午為止唷,這樣可以嗎?”


    “可以。”


    凪麵無表情地點頭,搬了兩個坐墊過來放在桌子前麵,輕盈地坐在其中一個上麵。真是準備周到。


    “好,來寫吧。”


    封麵寫著“新數學三·上”的教科書,放在我們兄妹倆的手肘之間打開。


    風似乎是有很多解不開的除法問題。她的個性比我更加一絲不苟,一旦有無法完全理解的部分,就會停在那裏,思緒混亂地遲遲無法往下進行。


    我仔細講解例題,並實際解題給她看。


    不久之後,凪開始能夠順暢地解應用題。


    凪或許是很開心,不時露出一口白牙。隨著露出笑容的次數增加,她開口說話的次數也逐漸變多。


    凪忽然攤開雙腿說:“哥哥,我跟你說……”


    話才說到一半,我就打斷她。


    “——什麽都別說。”


    凪立刻閉上嘴。


    解完最後一題時,正好過了中午,所以我準備外出。凪又露出羨慕的表情,但是我仍拋下她出門。


    我家和箕作家比鄰,隻以一道樹籬隔開,所以能夠輕易來去。我花十秒就抵達箕作家門前,在門口按了按門鈴,不一會兒,輪回便踉踉蹌蹌地爬出來。


    “我遭受了酷刑。”


    穿好鞋的輪回,發出“嗯~~”的一聲並伸了一個大懶腰。輪回長期遊蕩成性,好久沒有讀書,這對她來說似乎是一項相當艱苦的修行,但同時也是一帖良藥。


    “媽媽真是的!她以前從來沒有讓我一口氣看十五本書耶!”


    “你看了那麽多書?”


    “因為媽媽說,如果不看完就不準出門。”


    輪回鼓起臉頰說道。因為剛剛攝取大量的“養分”,所以撇開她的語氣不論,她的臉色其實並不差。


    就馭時而言,輪回算是食量小的。


    這絕對不是在誇獎她。輪回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她母親頭痛的原因,但不管斥責她幾次,輪回就是討厭閱讀母親規定的分量。


    拿她沒轍的母親不隻一次揪住輪回的脖子,把她關進位於箕作家地下室的書庫並上鎖。在那種日子的隔天,饒是輪回也會多少變得乖巧一些。那時候,她的臉色會變得比平常好,很討人喜歡。但她媽媽如果不那麽做,輪回就不會自動自發地打開書本。


    我察覺到輪回的母親用心良苦,為了照顧女兒的健康費盡心思。但輪回無視於我的存在,輕快地又蹦又跳,在大馬路上邁開腳步。


    為了繼續昨天的行程,我們前往那個現場。我們在附近悠閑地散步,姑且決定試著往那個女孩走來的方向前進。白楊行道樹被風吹得搖曳生姿,我們踩著白楊行道樹在地麵形成的影子。在步道上緩步前進。左顧右盼地走著,步伐自然變慢。


    “沒看見她耶。”


    輪回才走沒幾步就開始發牢騷,但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找到啊。


    我們沿著公園一直走,四周的綠意漸漸變濃,似乎是來到了繞附近池畔一周的散步路線上。


    再往前走,視野頓時開闊,我們來到了一個小廣場前麵。


    那裏是小型的遊樂園。


    “是兒童樂園耶!我和媽媽曾經來過這裏。”


    輪回環顧四周一圈,懷念地說。


    “這裏沒有被拆掉啊。”


    “久高,我們去看看吧。快點!”


    話一說完,輪回便往前跑。無可奈何之下,我也跟在她身後。


    實際上以建地規模而言,稱之為遊樂園未免太小,遊樂器材的數量也不怎麽多。盡管如此,還是有幾個幼童喜愛的遊樂器材在運作,像是旋轉木馬或咖啡杯等等。因為是暑假期間,所以有許多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話說回來,我覺得園內人潮格外擁擠,但不久之後便明白了原因為何。根據掛在設施入口的導覽板,這個遊樂園因為設施老舊、不堪使用,似乎將在這個月內關門大吉。換句話說,這是最後一次開園。


    雖然大概不是因為知道這件事的緣故,但經過廣場中央架設拱門的休息處時,輪回忽然提議想搭乘遊樂器材。


    “既然特地來到遊樂園,我想搭乘遊樂器材!”


    輪回雙手叉腰,高高在上地說,看來似乎是看著別人攜家帶眷、開開心心地搭乘華麗的遊樂器材而忍不住了。


    雖說並非毫無預期,但是對於這不出所料的事情發展,我仍抓了抓頭。


    話說回來,到底要不要找那個女孩?


    “輪回,我們不是來玩的。”


    她自己大概也多少感到愧疚,聽到我的話後羞紅了臉頰,但仍頑固地堅持到底。


    “可是,這種機會很少有,是千載難逢的事!我不要隻是看著別人玩,好歹想坐一次。”


    “嗯……”


    輪回拚命說服我。按照這個情形來看,她絕對不會讓步。


    “那麽……你想坐什麽?”


    “旋轉木馬!”


    輪回馬上回答。


    “旋轉木馬?”


    “對。既然來到遊樂園,如果不坐旋轉木馬,等於是畫龍而未點睛。”


    “是這樣嗎?”


    我在輪回的熱情驅使之下……或者應該說,我在熱風的扇動下,走向旋轉木馬。


    旋轉木馬位於咖啡杯的隔壁。四周圍著圓形柵欄,五顏六色的馬匹在綴以懷舊燈飾的大傘下,擺出優美的姿勢,隨著音樂旋轉。


    輪回立刻一臉興衝衝地加入售票處前的行列,還對我招手。


    “你在做什麽?快點來排隊啊!”


    “我、我也要嗎?”


    “那還用說。快點,站這裏,不快點的話,順位要被別人搶走了。”


    我不禁左右張望。除了我們之外,四周盡是被母親牽著手的幼童,或者不管怎麽看都至少比我們小三歲的孩子。


    “總覺得好丟臉。”


    “你在說什麽啊?喏,你看看那些馬匹的臉,一副很想被你騎的表情。”


    哪種表情?它們是塑膠製的吧!


    輪回緊緊牽著我的手,我不得已隻好站在她身旁。輪回從口袋掏出錢包,馬上踮起腳尖查看價格表。


    不久,輪到了我和輪回。


    輪回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去,率先跨上眼前的白馬,我則跨上一旁的黑馬。


    因為目前還在運作,所以是曆史相當悠久的馬匹。馬鞍和鼻尖的油漆到處剝落,簡單修補的痕跡明顯。一抓住位於馬鬃左右的把手,音樂旋即響起,旋轉木馬動了起來。


    “哇~~”


    輪回的金發隨風飄


    揚。


    我抓著把手,環顧四周一圈。旋轉的速度比想像中更快,我看著天花板上閃閃發光的燈飾和裝飾,並聽見夾雜在背景音樂中傳來“哐當哐當”的旋轉聲,同時感受到震動。


    唉,算了,反正輪回好像很樂在其中。


    輪回一臉滿足地騎在忽上忽下的馬背上,當我在她身旁讓身體隨著旋轉木馬的節奏上下起伏時,輪回忽然嘀咕了一句:“咦?那是……”


    我驚訝地轉頭看她。隻見輪回騎在木馬上扭動脖子,一臉鮮少看到的認真表情,拚命地試圖往某個方向看去。我跟著將視線轉向輪回麵朝的方向。


    在隔壁的咖啡杯旁,或許是玩累了,有個男孩嘴巴張開地靠在父親的背上打瞌睡。那個男孩的手指上纏著綁了紅色氣球的線,氣球隨風搖曳,一旁有個朝景觀塔的方向走去,身穿製服、個頭嬌小的女孩。


    不會吧?


    我這麽想的同時,輪回從木馬上滑了下來。


    輪回一站在裝設木馬、正在旋轉的台座上,便驚人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暫停時間。台座上的一切事物都凍結不動,輪回趁機衝出旋轉木馬外,動作敏捷地跳過柵欄,卯足全力發足狂奔。


    “輪回,等、等一下!”


    我想追上不說一聲就跑走的輪回,連忙從木馬上下來。但是,旋轉木馬已經開始轉動。不得已之下,我隻好助跑,用力蹬了正在旋轉的台座邊緣一腳,跳了下來。


    “哇!”


    “啊~~”


    看到我像小馬般突然從正在運轉的旋轉木馬中滾出來,旁觀者發出尖叫。但是,我無暇顧及,雙腳站穩後馬上全速追上輪回。輪回雖然是女孩,但跑得真快。


    “輪回,等一下!”


    “是那個女孩!”


    輪回頭也不回地大聲喊道。


    經她這麽一說,我再度以目光追上輪回正在追的女孩。她的年紀約莫和凪相仿,那身漿過的白襯衫和深藍色短外套的製服,確實似曾相識。


    這幕奇特的追逐場景大概持續了兩分鍾左右,輪回終於在景觀塔底下追上那個女孩。輪回從身後對她說:“你好!”


    “……咦?”


    女孩回過頭,詫異地看著麵露笑容、上氣不接下氣的輪回,以及慢了幾秒鍾之後跑過來的我。


    我再度從近距離確認那個女孩的容貌。在額頭剪齊的瀏海形狀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但是頭發長度比想像中更短一點。那對似曾相識的黑色眼眸,在瀏海底下狐疑地遊移著。


    “請問……你們是哪位?”


    女孩把貝雷帽輕輕地戴在頭上,模樣可愛地偏頭不解。我們第一次聽到那個女孩的聲音,那是和小巧臉龐十分相稱的溫柔嗓音。


    輪回露出牙套,麵帶笑容地說:


    “你是前一陣子的那個女孩吧?就是發生建材掉落的意外時遇到的……”


    輪回說到這裏時,那個女孩倒抽一口氣,確認了我的臉之後,不知為何像是不安地往後退一步。


    “呃,我……抱、抱歉!”


    話一說完,女孩便像燕子般轉身。


    “啊,等一下!你、你怎麽了?”


    輪回急忙想從身後追上她,但不巧的是,這時一大群攜家帶眷的遊客正好經過,隔開了我們和那個女孩。才不過短短的幾秒鍾,那個女孩簡直像是一陣煙似的,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蹤影。


    我們撥開人群,拚命尋找四周,但還是沒有看似那個女孩的人影。


    呿!又追丟了。


    正當我和輪回不死心,在景觀塔的四周徘徊時——忽然間,一個身穿製服的女孩從眼前經過。一瞬間,我們以為是那個女孩而全神戒備,但從身材馬上發現是別人。而且她的身旁有另一個女孩的肩上背著大提琴盒,往中央廣場的方向走去。緊接著,有一群女孩現身。就數量而言,肯定有一個小隊。


    “咦?”


    女孩們的年齡大概和我們差不多。她們手上各自提著樂器盒,所有人身上都穿著漿過的白襯衫和深藍色短罩衫的製服。個別來看的話,三摺的白襪和愛瑪仕的黑皮鞋形成鮮明的對比,但是這麽多人齊眾在一起後,聲勢驚人,不輸給軍靴。


    她們發出女孩們特有的那種嘰喳聲響,一個接著一個從看傻眼的我們身旁緩步經過。我目送她們離去,某個物體忽然躍入眼簾。


    “……輪回。”


    “什麽事?”


    “你看那個。”


    我用手指著。


    那是一張貼在景觀塔入口處的海報。那張紙以“預定於市立國際音樂廳公演”的噱頭吸引人們的目光,上頭如此寫道:


    特倫蒂諾音樂學院的弦樂四重奏發表會。


    日期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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