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從遠方山脊連綿而至平緩的馬鈐薯田。我數著和緩起伏的田畝數量,數到五十幾時便作罷,以茶就口。自從列車發動之後,我就看見坐在走道對麵座位上的輪回一直貼著窗邊,一頭金發的背影對著我。


    我們為了造訪蘆月長柄的住處,搭乘列車過了一小時。


    未到春奈這名碎時給了輪回一張紙條,上頭寫的住址是距離我們住的市中心很遙遠的郊外。話雖如此,卻不必換車便能到達。我坐在座椅上感覺列車的震動,舒適的睡意偷偷來襲。


    乍看之下,這是一趟悠閑的旅途。但是,在這之前其實發生了大動蕩。尤其是一臉理所當然地坐在我身旁的琉羽,直到最後一刻,都強烈反對輪回造訪蘆月長柄的住處。


    “你、你這丫頭,太相信人了!要是那麽輕易相信別人的話,有再多條命都不夠。你聽好,這世上並非人人都是好人,壞人也比比皆是!”


    “可是,她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輪回已經整裝完畢,最後慎重地將稻草帽戴在頭上,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著裝了書的旅行袋和裝了《旋時寶典》的小提琴盒說道。


    “像極了!不管怎麽看,她都是個壞蛋,全身是惡魔的化身!唉,光是想起她,我就會起雞皮疙瘩!沒想到真正的碎時居然會跑來我的店裏。”


    琉羽握起拳頭,憤恨不平地說。她似乎相當害怕未到春奈。


    “是這樣嗎?”輪回偏頭不解地說,“既然她是碎時,肯定是個危險人物。但我總覺得,她不是個壞人,而是在考驗我……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琉羽歎了口氣,搖搖頭。看在她嚴格的眼中,輪回似乎太不懂得提防別人。


    “我跟你說,你聽好了!這世上有許多看起來不像壞人的壞人。相信那種人說的話,傻乎乎地跑去陌生的地方,未免太過危險。吼,不要讓我一一說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啦。”


    “可是,我想知道爸爸的行蹤。”


    “嗯……”


    反倒是輪回一臉淡然的表情,令琉羽退縮了。她大概是想起之前決鬥時,輪回即使被逼到差一點吃敗仗,也寧死不屈的態度。琉羽切身了解到,事情一旦涉及輪回的父親,她就會變一個人。


    “她說‘箕作劍介見過臨死前的長柄’。假設她所說是真的……這本書原本的持有者——蘆月長柄是在八個月前去世,那麽,我爸爸和她見麵就不是太久之前的事。說不定能夠掌握到什麽線索,知道我爸爸的行蹤,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去一趟。”


    “無論如何?”


    “嗯。”


    琉羽輕輕地歎一口氣。


    “我知道了,那我也陪你去。”


    “咦?”


    琉羽的這句話,令輪回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咦什麽咦!我怎麽能讓你這種女孩一個人出遠門啊。我也要陪你去,你等一下,我馬上準備好。”


    如此這般,琉羽和我們一起上了車……


    我蓋上瓶裝茶的蓋子,又眺望窗外。和煦的陽光照在無垠無涯的田埂上,再過去是峰峰相連的山脊。


    忽然間,我覺得我們來到非常遠的地方。瞄了輪回一眼,發現她的側臉毫無變化。


    我們在一個適合製成明信片、視野格外良好的山丘下車,步行十分鍾,穿過一條感覺十分像避暑勝地的恬靜鄉村小路,到達一條羊腸小徑。


    “原則上,好像是在這條路的前麵……”


    我看著未到春奈給輪回的紙條低喃道。眼前是一條鬱鬱蒼蒼的綠色隧道,路寬稍微縮窄,是一條自然形成的狹路,感覺勉強僅能容納兩人並排通行。腳底下有雜草被車輾過的痕跡,代表這裏並非完全沒有人行往來。


    “真的是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嗎?我們沒走錯路?”


    “肯定是這個狗不拉屎的地方沒錯。”


    我抬頭往上看後,再度望向那條隧道。不曉得是停在哪一棵樹的樹梢上,耳邊聽見“唧唧唧”這種震耳欲聾的蟬鳴聲。


    “唉,看來隻好姑且去看看了。”


    在輪回這句話的催促下,我們進入綠色隧道。


    頓時,有一股令人懷念的夏日氣息。


    半路上,琉羽對輪回說:“喂,輪回,告訴我令尊的事吧。”


    “我爸爸?”


    輪回抬起紫色的瞳孔,往琉羽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想想……他是個身材高大的人。因為是日本人,所以有黑頭發、黑眼珠,而且非常溫柔。對了,我想起他看書的模樣。當時g還沒來,也沒有離館的書庫,所以,我記得爸爸每天都在看沒地方收藏而沒有整理地堆在房裏的書。現在回想起來,他一定是在工作。當時我還小,所以不太想請爸爸念書給我聽。畢竟,那樣會減少我們一起玩的時間。”


    輪回嘟起嘴巴,然後用鞋底踩著雜草,慢條斯理地說:


    “我爸爸是在我八歲時不見,正好是弟弟涅槃出生的那一年。有一天,他突然失蹤了。”


    箕作劍介——輪回的爸爸,也是我爺爺的學生。


    我大概是少數看過他的的人之一。


    坦白說,我不太記得他的長相。


    照理說我見過他幾次,但是他的聲音、他的身影全都像是溶入霧中似地化為淡淡的印象。我和輪回一樣,隻記得他看書的模樣。


    一個微微低頭,靜靜翻書的年輕男子。


    “呃……曾有聯絡嗎?”


    琉羽稍微遲疑了一下之後問道。


    “兩年前,在我十歲生日的那一天,收到了爸爸寄來的信。我非常開心,畢竟這讓我知道爸爸還活著。因為那一陣子,我還以為爸爸早已死在某個我不曉得的遙遠土地上……可是,就隻有那麽一次,那像是僅此一次的禮物。我去年生日時,他也沒有任何聯絡。從此之後,音訊全無。”


    “好狠心的人!”


    琉羽義憤填膺地忍不住叫道,然後馬上露出後悔的表情。她大概察覺到自己在責難別人的父親。輪回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陽光從樹葉空隙灑下來,照在清透的白皙肌膚上。


    “可是我知道,他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媽媽也很溫柔,但爸爸或許比她更溫柔……因為他明明是一般人,卻愛上了媽媽。不過我想知道,為什麽他要從我們麵前消失?為什麽從來不肯回來看涅槃一眼?”


    輪回說到這裏便陷入沉默。


    沒有人說任何一句話。我們各自以不同的表情陷入沉思,從樹葉空隙灑落的陽光柔和地落在我們腳下。


    步行一陣子之後,綠意漸濃,連輪胎輾過的痕跡也像是沒入茂密的雜草中。當路寬變得狹窄、芬芳的草香充滿鼻腔時,我忽然在森林隧道旁發現了一座小祠堂。


    那是一座長滿幹枯苔蘚的老舊石祠堂,不曉得誰曾在何時來祭拜。看起來似乎很久沒人來祭拜,祠堂前長滿大自然的綠色植物,如今隻勉強露出一部分。


    “這附近有神社嗎?”


    琉羽低喃問道。


    過了祠堂後,再往裏麵走。


    我們踩著越來越濃密的雜草前進,一味朝前方邁進。


    風不時在頭頂上“嘩”一聲地形成氣旋。樹幹發出像骨頭摩擦般嘎吱嘎吱的聲音,旋即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在眼睛看不見的森林深處,傳來樹葉和樹葉的摩擦聲。綿密的沙沙聲響宛如吹拂而過的風演奏出的伴奏,包圍著我們。運動鞋的邊緣摩擦著雜草,綠意就要滲入整隻腳。令人不禁懷疑,隧道是否永遠沒有終點。


    驀地,一旁輪回的裙擺迎風飄揚,從樹枝上被揪下的樹葉在頭頂上飛舞。


    輪回握住我的手。而當我緊緊反握她的手時,狂風停息


    ,我們終於走出漫長的隧道,視野豁然開朗。


    我們走在鄉村的小路上。


    抬起視線一看,遼闊的天空蔚藍得令人感傷。


    毒辣的太陽近得嚇人,感覺空氣格外酷熱。


    我們馬不停蹄地走在微微彎曲的田埂上。不久後,前方出現小型建築物,我們一口氣衝了過去。


    那是學校附設的小型木造圖書館。


    輪回打開拉門時,坐在出借窗口桌前的女人忽然抬起頭。


    她是一個長發美女。


    兩人四目相交,輪回朝氣十足地打招呼。


    “你好。”


    “你好。你們來得正好。”


    那個女人一看到我們,馬上微笑說道。


    聽到她說“你們來得正好”,我才恍然大悟,心想“我們早就說好了會來這裏啊”。她是個讓人覺得有些懷念的人,而我對於自己這麽想,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那個女人說:“這個時期很難得會有人來,而且還是兩個人。”


    “是嗎?”


    輪回偏頭不解。


    “是啊,非常罕見。”


    “是喔。”


    我們懷著像是忘記什麽重要事情的心情,出神地眺望明亮光線照進來的館內。矮書櫃中排放著童書、童話、繪本,以及給低年級學生看的圖畫書,還擺了幾張閱覽使用的四人坐小書桌。


    我心想“有挺多看似有趣的書都沒看過”,接著忽然轉念一想,我們學校裏有這種獨棟的圖書館嗎?


    四周悄然無聲,好像隻有我們在這間老舊的圖書館中。


    “可是,真奇怪。我明明應該是為了展開大冒險而來,應該是為了尋找令人熱血沸騰的好事而來啊。”


    女人對詫異的輪回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帶書來了嗎?”


    “書?”


    “是啊。你帶書來了這裏,對吧?”


    聽到女人的話,輪回臉上霎時露出詫異的表情,然後像是想起來似地叫道:“啊,沒錯!我是來還書的!”


    接著,她連忙將手上的《旋時寶典》放在櫃台上。女人收下《旋時寶典》,把它翻過來,從貼在版權頁的小信封中抽出借書卡交給輪回。輪回以鉛筆在借書卡的登記欄中寫上“六年一班箕作輪回”,並在一旁填上今天的日期。


    “請問這樣可以嗎?”


    “可以,這樣就完成還書手續了。”


    女人微微一笑。


    “太好了。”


    輪回準時還書之後,鬆一口氣地說。


    “這是一本非常棒的書。你全部看完了嗎?”


    女人看著《旋時寶典》的封麵問道。輪回嘟起嘴巴,趕緊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有看,因為這是以艱澀的文字寫成。而且,如果看了這本書,我一定會變成碎時。我不是壞孩子,變成碎時的是壞人。”


    “哎呀,沒有那回事。碎時不是壞人,是好人唷。”


    女人的話好像令輪回嚇一跳。


    “真的?”


    “真的。心存正念的人如果擁有力量,就會想把力量用在對的事情上麵,對吧?碎時也是一樣。”


    “嗯。可是……”


    “可是什麽?擔心好像有很多事必須去做?”


    女人把手肘靠在櫃台上,用手背撐著下巴,表情柔和地盯著輪回的臉。輪回麵露略顯困惑的表情,最後似乎決定老實說。


    “我討厭得比之前看更多書。書隻要看一點點就好了。”


    “唉。”


    女人笑了笑,但是對於輪回而言,這一點絕對不能讓步。然而,因為眼前的女人沒有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叨念,所以輪回像是放心似地繼續說:“因為媽媽和g老是一搭一唱地叫我念書,那樣我根本沒空出去外麵玩或冒險。”


    “你討厭念書?”


    不知不覺間……我們身在老舊的教室。


    剛才那個美麗的女人站在眼前,但是樣子有點不同。她身穿灰色裙子、純白的短袖襯衫,發量豐盈的黑發梳成發髻,露出形狀姣好的額頭。而且,年紀比剛才稍微增長一些。


    我心想“她好像老師”,旋即明白,原來這個人是老師,而我們正在學校上課。


    女人站在講台上說:“你們對於碎時知道多少?”


    “沒有多少。”


    坐我旁邊的輪回垂頭喪氣地說。


    “‘知道’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至少要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麽,這和渾然不知有很大的差別。”


    話一說完,那個女人便用白色粉筆在黑板上,以漂亮的字體寫下“關於馭時和碎時”。


    我們坐在木椅上麵向前方。或許是因為黑板老舊,字體反光而看不清楚,而且感覺書桌格外地狹小。


    “你們知道馭時和碎時之間的差異嗎?”


    “馭時需要靠讀書維生,但碎時是以認知為糧食,已經不需要看書。”


    輪回一本正經地說,但女人搖了搖頭。


    “不對,碎時也會讀書。碎時隻是因為認知能力遠遠超過馭時,所以不需要依賴鉛字獲得資訊而已。他們和馭時一樣,和書本持續保持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而且兩者之間的形態沒有高低之分。”


    “是、是。”


    輪回好像有點沮喪。她或許一直認為,假如變成碎時,就可以不用再讀書。


    女人溫柔地問輪回:“你暫停過時間嗎?”


    “暫停過。”


    “感覺如何?”


    輪回被問到感覺如何,好像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我沒有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我隻是暫停小範圍的時間,僅停了幾秒鍾而已。”


    “樹、草、風、水,乃至於人類,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在動。暫停它們,等於是幹涉世界的運轉。當然,其反作用會變成異象呈現。你必須先知道這一點。”


    “即使是暫停一顆小石頭也一樣?”


    輪回有點不滿地問道。


    “沒錯,哪怕是暫停一顆小石頭或彈珠都一樣。”


    女人點了點頭,然後淘氣地說:


    “可是,假如暫停全世界的時間,或許就不會產生那種反作用。畢竟,一切都停止之後,不可能產生任何不協調。”


    這番豪語好像令輪回大吃一驚。


    “暫停全世界?那種事……”


    “你認為做不到?”


    女人翻開放在講台上的《旋時寶典》,徽章釋放出耀眼的光芒。


    我們站在四周充滿綠意的湖畔。


    像是隨時要展翅高飛的水鳥悠遊在藍色湖麵上,在水麵上漾起層層波紋。無論是彎成“く”字形的翅膀、劃水的蹼足,甚至連飛濺到半空中的水花都停止動作,凍結在半空中。


    腳底下是細沙。被拍打上岸的波浪浸濕的黑沙和幹燥的沙形成界線,彼此之間毫無交集,猶如楚河漢界般迤邐不絕。


    不,不隻是湖畔。


    還有雲和風,以及遠方的森林和高山。


    映入眼簾的所有事物皆然。


    我們剛才待在老舊的校舍,但校舍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切靜止的湖畔,而我們在不知不覺間站在湖畔。


    “……停止了。”


    輪回目瞪口呆地低喃,又將視線轉向眼前一整片宛如照片般的世界。


    那是令人啞口無言的沉默。


    我意識到四周一片寂靜。


    死亡的寂靜籠罩著四周,令人懷疑是不是耳朵的機能停止。


    如果沒有東西在動就不會產生聲音這個單純的事實,現在才令我感到震撼。輪回的心情大概也跟我一樣。她在我身旁,一


    臉僵硬地凝眸注視四周。


    “一切都靜止了……對吧?”


    “沒錯,這個世上隻有我們在動。沒有作用和反作用,是一個毫無缺點的世界,一切協調的完美世界。”


    女人身上的服裝又換了。她穿著純白的衣服、白色的長大衣,那身打扮宛如白色的妖精。一身純白的衣服中,唯獨一頭光可鑒人的黑色長發和黑色瞳孔一樣,帶著無法言喻的漆黑色彩。


    “太安靜了。”


    “因為沒有東西在動。”


    聽到輪回的低語,她若無其事地說。


    “……有點可怕。”


    輪回眺望著像是靜畫般的景色,忽然嚇得發抖,身體打了一個寒顫。接著,她以幼童尋求母親的懷抱之動作,將身體緊挨著女人。


    女人好像對緊抱住自己腰部的輪回微微笑著,然後輕輕摟住輪回的肩膀。


    “太刺激了一點嗎?”


    話一說完,她彈了一下響指。


    那一瞬間,時間恢複流動,我們十分熟悉的世界現身。


    水鳥展翅飛向天際,波紋溶入水麵,樹木沙沙作響。徐徐微風拂動我和輪回的瀏海,湖麵映照出藍天,開始漾起漣漪。吹拂而過的風,以及不知不覺間掠過鼻尖的風中,都帶著遠方森林的馥鬱香氣。


    全身肌膚感覺到世界開始轉動,令我們鬆一口氣。


    風將女人的大衣下擺吹得微微擺動,她輕閉一隻眼睛問輪回:“如何?”


    “還是這種世界比較好。”


    輪回仿佛屏住氣息直到上一秒鍾,發自內心地說。我也打從心底同意她的說法。


    女人調侃地說:“怎麽樣?成為時間狹縫居民的心情如何?”


    “糟透了。”


    輪回皺起眉頭說。


    “非常不自然。竟然使用驚人的力量,讓自己變成孤伶伶的一個人,就像是自己主動變得孤獨。我覺得無法和別人一起度過的時間,一點意義都沒有。”


    “是啊。人若是一個人,隻不過是單純地‘存在’那裏罷了……有人和自己分享時間、記憶和過去,人始得為人。正因如此,操控時間的手法必須細致才行。”


    “是。”


    輪回點了點頭。


    “和別人一起度過的時間……說到這個,你已經交到朋友了吧?”


    女人的話令輪回的眼睛亮了起來。


    “是啊,馭時的朋友!她是個非常棒的女孩!大姐姐,你真清楚。”


    輪回不禁趨身訴說,女人慈愛地注視著她。


    “和她在一起快樂嗎?”


    “嗯,非常快樂。而且除了她之外,我身邊還有很多人。他們很了解我,是非常重要的人……”


    輪回忽然望向我。


    一隻水鳥在湖麵上展翅飛翔。


    水麵開花,水花四濺。


    香魚暢行無阻地逆流而上,從我撒出的魚網中溜走。


    “哎唷~”


    輪回嘟起嘴巴,眼巴巴地望著逃走的香魚。


    “久高你很遜耶!”


    “喏,你看。”


    和我們同年紀、留著妹妹頭的黑發美少女,以纖細的手指指著水麵。像小鹿般修長的手腳看起來很健康,受到陽光照射而閃爍著白光。


    我們正在流經山穀間的小溪戲水。


    “這是溪唷!你們再看仔細一點。”


    她的話讓輪回聽得一頭霧水。


    “水在流動。”


    “逝水雖逝,川流不息(注:出自詩人鴨長明的詩句。)。漂浮於淤水處的泡沫,忽而消失、忽而結合,從不曾久久停留於一處。”


    她譜上旋律,像在唱歌似地說。


    “逝水雖逝……呃,接下來是什麽?”


    輪回皺起眉頭,結結巴巴地學少女哼唱她背誦的字句,那個少女噗哧一笑。


    “意思是,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改變,隨時改變才是世俗常理。我們並不是一直站在溪畔,流動的溪流正是我們。喏,我們往那裏去了。”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波紋擴散。波紋馬上消失在溪流中,無聲無息地溶入其中。我們凝神聆聽溪流的潺潺水聲。


    溪流永不止息,傳來嘩啦嘩啦的潺潺水聲。


    不久,輪回說:“我不太懂。”


    “你一定會改變,改變到想不起自己原本模樣的地步。”


    輪回沉默半晌,旋即把嘴唇扭曲成倒八字形。


    “你的意思是,我會變成壞蛋?”


    “不是,改變並不是壞事,真正令人害怕的是厭倦。習慣了活著,遲早有一天會變得不再對獲得新知感到喜悅……可是,你一定能夠找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


    “沒錯。不屬於其他人,僅屬於你一個人的路。”


    那個女孩看似好勝心強,黑色瞳孔熠熠生輝,依序直視著輪回和我。


    “哎呀呀,聊得太入神了。”


    老婦人舒適地讓身體深深陷入安樂椅中,膝上蓋著毛毯,麵容和藹地微笑。


    她身在書房一隅,四周大量的書籍堆積如山。夕陽從窗戶穿射進來,照出她的側臉。她的臉上布滿深邃的皺紋,一條一條的皺紋就像她一路走來的足跡,深深刻畫在臉上,但是她的眼神十分安詳且溫和。


    不知不覺間,我們挨近她,在她的腳邊坐下,聆聽她說話。


    “好,這件事說完了。”


    老婦人悄悄闔上在膝上翻開的《旋時寶典》,輕輕地以手指描繪印在封麵上的徽章,然後將它交給輪回。


    “來,這個給你,後麵要自己讀唷。”


    “可是,為什麽要給我……”


    輪回接過書後,頗感匪夷所思地問。老婦人為了讓輪回放心,緩緩對她點點頭。


    “因為你該收下它。沒有‘為什麽’,放心地抬頭挺胸吧。”


    “抬頭挺胸?”


    “沒錯。隨時讓風吹過心中,以便當發生什麽美好的事時,能夠讓內心產生感動。女孩子必須隨時保持精神抖擻,還有,不可以忘記心動的感覺,要珍惜歡心雀躍、興高采烈的心情。”


    “這包在我身上,我很擅長那種事。”


    輪回氣勢十足地說完,老婦人皺起魚尾紋微笑。接著,她忽然露出淘氣的表情,像是怕被人聽見似地說聲:“其實,那本書有個秘密。”


    “秘密?”


    “沒錯,一個壓箱底的秘密。事實上,那本書被施了魔法。那本書上印著徽章吧?一般孩子就算碰到它也不會發生任何事,隻有某個特別的馭時之子拿著它時,它才會產生反應。”


    “那是怎樣的孩子?”


    輪回不禁趨身向前,老婦人則以滑稽的動作,對輪回輕輕地招了招手。輪回一臉詫異地靠近,她悄悄地在輪回耳邊低聲細語。


    “怎麽可能!”


    輪回的臉逐漸變紅。她不知為何,一看到我的臉,突然開始變得扭扭捏捏。


    “……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


    我錯愕地一問,輪回就像是生氣似地臉頰泛紅,粗暴地說。


    她在臉紅個什麽啊?


    老婦人像是覺得有趣似地笑了笑,轉而麵向我,對我眨著一隻眼睛。


    “你也會吃不少苦頭,但是,不可以認輸唷。”


    “是、是。”


    雖然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麽,但我姑且對她點了點頭。


    “時間到了。如果有多一點時間,我就能再多念一點書的內容給你們聽呢。”


    老婦人將手放在扶手上,感慨地說。


    時間?是指什麽的時間呢?


    我思緒混亂


    地思考,忽然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我想不起來那是什麽,和輪回一同起身,然後依序和老婦人握手,她的手溫暖而幹燥。


    “呃,請問……我可以再來見您嗎?”


    輪回在門前依依不舍地回頭轉向老婦人。


    老婦人沒有回應。


    感覺照在書架上反射的光線相當遙遠。


    “再見了,年輕人。和最愛的朋友一起同行吧。”


    忽然間,我覺得在背後聽見了那句話。


    風停了。


    一片葉子從枝椏上被摘下,輕飄飄地落在我腳邊。我和輪回杵在綠色隧道中。


    “……”


    我和輪回不發一語地麵麵相覷。頭頂上有茂密的樹枝,腳底下是地麵。往前一看,在前方不遠處看見了陽光。那裏沒有覆蓋頭頂的枝葉,隧道到那裏為止。驀地,我們意識到我們緊緊牽著彼此的手,立即放開了手。


    在頭和身體像是各自分家的奇特寧靜中,就像個傻瓜般杵在原地時,身後發出了踩著雜草前進的沙沙聲響。


    “吼!你們兩個不停往前走,都不等我!”


    回頭一看,琉羽一臉氣鼓鼓地接近我們。


    我終於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剛才是在作夢?”


    輪回嘀咕了一句。


    “不曉得。”


    我應道,同時像是要看穿朝我們而來的琉羽的臉,直盯著她。琉羽或許是心情不好,鼓著腮幫子對我大聲咆哮。


    “搞什麽鬼啊!我大聲叫你們等我,你們還走那麽快!”


    “啊……對不起。”


    我笨拙地回應。真實感終於回來了,看來隻有我和輪回看到剛才的景象。


    我們就那樣三人並肩朝隧道出口邁步前進。琉羽看到突然變得沉默的我們,麵露詫異的表情。


    “是這裏……吧?”


    穿過隧道的幾分鍾後,沒想到竟然輕易找到了目的地,令我們感到有些掃興。


    我們抬頭看掛著“蘆月”這個老舊門牌的古樸宅邸。四周有接縫的木板圍牆和平房醞釀出鄉下氣氛,帶點神社的情懷。從門口到玄關,涼爽地鋪滿了白色卵石。


    輪回打直腰杆,按下門鈴。清晰悅耳的門鈴響了兩聲,不一會兒,感覺有人從內側出來應門的動靜。才在想會出現怎樣的人,隻見打開拉門的是一位優雅的中年婦人。


    “哪位?”


    “你好。呃,我們是……”


    “喔,杏奈小姐的朋友嗎?歡迎你們來。”


    “咦?”


    “讓你們特地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杏奈小姐不久前才剛出門,現在不在家。不過我想,她就快回來了。”


    “請問……這裏是蘆月公館吧?”


    “是的,這裏就是。”


    “蘆月公館的‘蘆月’,是寫作蘆葦的蘆、月亮的月嗎?”


    “是的,沒有錯。”


    我和輪回懷疑她把我們誤認成別人,忍不住在玄關互看一眼。話說回來,杏奈是誰?正當腦袋瓜四周浮現無數個問號時,我忽然看見輪回提在手上的那個小提琴盒。


    那一瞬間,我覺得腦海中有什麽東西串連起來了。在此同時,輪回倒抽一口氣,迅速將紫色瞳孔轉向我。


    看來,我們似乎得出同樣的結論。


    “那麽,杏奈同學去哪裏了呢?”


    輪回收起欣喜的表情問道。


    “她在前麵山丘上的了望台,請先進來等。”


    輪回挺直背脊,雙手拿著小提琴盒,禮貌地行個禮之後說:


    “不,不用了。抱歉突然上門打擾,我姓箕作,來這裏是為了還杏奈同學寄放在我這裏的東西。我想盡早將東西當麵交給她本人,這就先告辭。”


    “哎呀,這樣啊。勞你特地跑一趟,辛苦了。”


    婦人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琉羽搞不太清楚眼前的情況,露出詫異的表情,但是我們決定不理她,先行告退。


    但是,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就結束。當我們行禮轉身時,那位婦人忽然低喃道: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上門的客人還真多,前不久也有一名外國人特地來訪。在這種鄉下地方,是很罕見的事。”


    “外國人?”


    我反問,婦人重重地點頭。


    “是的,正是外國人。他是一位身材修長、儀表堂堂的人,說什麽來這裏是為了請杏奈小姐把舊書轉讓給他……”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輪回回頭問了一個簡短的問題。


    “嗯,就是前不久……我想想,大概二十分鍾前左右吧。”


    輪回二話不說,發足狂奔。


    我們來到那個女孩前往的綠色丘陵。太陽在不知不覺間西傾,從西方照過來的光線開始告訴我們傍晚的到來。


    我和琉羽勉強在步道中間追上全速衝刺的輪回,這時,突然從山丘頂附近聽見人的聲音,因而停下腳步。抬頭往山丘頂看,發現一個女孩站在被木製扶手圍住的高崗上。


    女孩的年紀大概和凪差不多,留著一頭瀏海在額頭剪齊的妹妹頭,可愛的容貌像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她沒有戴著那頂貝雷帽,也沒有穿著短外套,但是我絕對見過那對黑色的大眼睛。


    ——蘆月杏奈。


    “果然是她……”


    終於實現期盼已久的重逢,我再度眺望沐浴在夕陽下佇立的她。


    但是,我們沒有時間沉溺於感慨,因為杏奈突然衝向扶手邊,做出緊貼在扶手上的動作。


    接著,出現一名瘦高的男子,從她背後靠近。男子身穿黑色大衣,下擺簡直像活生生的生物般,隨著高崗上的風飛舞。


    男子的一頭黑色長發在腦後梳攏、胡子經過仔細修剪,和英俊的長相相得益彰,屬於一看就知道是藝術家的那種人,但是表情嚴厲,給人的感覺有點陰沉。


    咦?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我忽然覺得那張側臉似曾相識。


    男人開口說:


    “好,你跑我追的遊戲到此結束。小姐,告訴我你把書放在哪裏吧。”


    “別、別過來……”


    蘆月杏奈縮起身子,把身體緊靠在柵欄上。


    “哎呀呀,我挺不受歡迎的嘛。”


    男人把雙手藏在大衣裏,微微聳了聳肩。


    “蘆月長柄……史上最強的碎時,而且是七人眾之一。擁有所向披靡的力量,卻不知為何封印那股力量,用限製和製約束縛自己,終其一生是碎時首屈一指的怪胎。隨著她消失在時間洪流的遠方,‘徽章收納盒’也不知流落何方,在她死後被視為一個謎許久,但是……我終於找到它的下落。或者應該說是,我尋找了那麽久之後,總算有代價。”


    杏奈不可能完全理解男人說的話,但是她好像感覺到那股危險的氣息,縮起身子。


    “我什麽都不知道……真的。”


    “小姐,年紀輕輕的不可以說謊喔。我已經調查過,你是蘆月長柄認養的孫女,而且你繼承了她的所有遺物。我隻是想要其中一樣而已……你也有印象吧?就是素色封麵上印著奇特徽章的那本舊書。”


    杏奈的肩頭抖動一下。


    我們嚇一跳,望向輪回抱在懷中的《旋時寶典》。原來那個男人在找這個!


    男人看見杏奈的反應,滿意地點點頭。


    “沒錯,就是那本書。你差不多該告訴我,你把它放在哪裏了吧?我不打算對女孩子動粗,但那也隻限於你順從的情況下。要反抗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別忘記,你這是在拿你的性命做抵押。”


    說完,男人又往杏奈靠近一步。身在高崗上,她已無


    處可逃。


    看見杏親身陷困境,輪回坐立難安地叫道:“我們得救那個女孩!”


    我根本來不及阻止,輪回已一手拿著書,一口氣衝上斜坡,縱身躍過柵欄,朝男人正氣凜然地高喊道:“到此為止!”


    輪回氣勢十足地斥責,紫色的眼珠子對男人射出銳利的視線。


    “《旋時寶典》在我手上,不在她手上。別再對她動手!”


    男人和少女以不同的表情,注視著忽然現身的奇特介入者。


    “咦?”忽然間,輪回看清男人的臉,偏頭說道:“你好像在哪裏……”


    “哦!”


    男人也像是意識到輪回似的,將視線拉回她身上。


    “你、你應該是當時在音樂廳裏的……”


    輪回這麽說時,我才終於想起來。沒錯,這個男人是我們為了找杏奈而前往特倫蒂諾音樂學院的音樂會時,和涅槃撞個正著的人。後來。我和輪回跟這個人靠在牆上站著說話。


    “哎呀呀,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當時的小姐啊。應該說是巧遇嗎?”


    男人麵露刻薄的笑,在此同時,他的瞳孔中帶著詭異的光芒。輪回的話和她手上的書,兩者讓這個男人清楚地明白現況。


    男人完全轉向這邊,擺出和輪回對峙的姿勢。


    “‘《旋時寶典》在我手上,不在她手上。’”


    男人慢慢重複一遍輪回的話。


    “……你剛才是這麽說的吧?金發小姐。”


    “咦?”


    “它為何在你手上?”


    “那、那是因為,呃……”


    輪回大概是先憑氣勢衝出去再說,沒有仔細思考後麵的事,講話變得語無倫次。


    男人好像沒有把思緒混亂的輪回放在心上,麵無表情地舉起一隻手,展現出要攻擊輪回的意思。這麽一來,饒是輪回也慌了手腳。


    “等、等一下!”


    “馭時啊?”


    話一說完,男人將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往橫一砍。


    霎時,速度驚人的時間暫停術襲向輪回。輪回勉強向後躲開,避過了斬擊,但是男人以間不容發的速度,繼續發動進一波的時間暫停術。輪回扭動著身體,幾乎僅以與生俱來的反射神經躲過了,但那終究是極限。


    “啊……”


    輪回的身體完全失去平衡,背撞上高崗的柵欄。


    男人的時間暫停術三度從天而降。這次真的避不開了,輪回不假思索地縮起身子。


    就在這時候——輪回抱在懷裏的《旋時寶典》,突如釋放出眩目的閃光。


    光芒以奔流之勢迸發,高崗上簡直亮得令人眼花。位於其中心的是《旋時寶典》,接著浮現出封麵的那個徽章。“那、那是……”


    和我一起抵達高崗的琉羽低喃道。


    和琉羽在景觀塔戰鬥時一模一樣的現象,令輪回一時之間呆愣住,但她忽然像是下定決心般抿緊嘴唇,並把書抱在胸前,接著攤開右手手掌,朝天空高舉。


    那一瞬間,和印在書上一樣的圓形徽章以直徑一公尺左右的大小,浮現在輪回高舉的手掌上。輪回抬頭看出現在頭頂上的那個徽章,迅速地把手伸直。但是,徽章浮現在微妙的高度,個頭嬌小的輪回構不到。


    “吼!”


    輪回當場跳了一下,指尖碰到那個徽章。


    “touch!”


    刹那間,輪回的身體被光的奔流吞噬。輪回閉上眼睛,任由光芒包圍身體,像在跳舞似地旋轉一圈。


    “碎時·哥德爾輪回!”


    接著出現在那裏的,是一個身穿沒有人見過的奇特衣裳的女孩。


    她身穿外露的南瓜褲、輪廓像絲瓜的白色小禮服,以及包覆修長雙腿的針織襪。金發上罩著黑色麵紗,腰部四周簡直像木工吊著道具般,以吊帶垂掛著一堆書。


    說怪是怪,但要說像輪回的風格,那再也沒有比這更適合她的打扮。輪回滿意地穿著那身衣服,頭發一甩,伸直食指,氣勢十足地指著那個男人。


    “你這個欺負可愛女孩的壞人,別老是做壞事,也要稍微讀點書!”


    “……輪回變身了。”


    琉羽在我身邊驚訝地合不攏嘴低喃道。


    “……那就是碎時?”


    “不。”


    我想說不是這樣,但仍閉口不語。那大概是基於碎時提高認知能力的特性而產生,輪回想像中的碎時。換句話說,輪回認為“碎時肯定是這種感覺”,而具體呈現出她的願望或想像,因而變成這副模樣。


    證據就在於輪回頭上披的麵紗邊緣像蟲啃過似地破破爛爛,到處綻線。這是因為輪回沒有成功想像出衣服的細部(總而言之,輪回是個變身的菜鳥)。


    不過話說回來,或許是受到她平常看的女孩變身動畫之影響,輪回心中的“正義一方”模樣感覺有點偏頗,倒是不容否認。


    看到變身後的輪回,男人好像呆愣一下,但旋即高聲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看來你確實是蘆月長柄的繼承人沒錯。那本書,還有那個徽章……或許應該說是,曆史總是一再重演。”


    男人斂起笑容,以優雅的動作對輪回行禮。雖然動作令人討厭,但也十分像樣。


    “我的名字是尤斯·派若夫,如你所見,我是個音樂家。初次見麵……不,或許應該說是好久不見,灰姑娘。”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本書的事?”


    對於輪回的問題,自稱派若夫的男人若無其事地說:


    “‘徽章收納盒’的封印解除這件事,在巴別塔的部分地方已經傳開了。至少,隻要是機靈的人,就不可能忽略最近這一陣子劇烈改變的未來動向。蘆月長柄死後幾個月,出現了新的碎時。如今,塔的內部想必就像受到攻擊的蜂窩般亂成一團。不過,恐怕沒有人料想得到,重要的繼承人竟然會是這種少女。”


    話一說完,男人又像在品頭論足似的,端詳著站在眼前的輪回。然後,他的視線停在輪回手中的《旋時寶典》上。


    “但是,既然我實際親眼看到,好像也不得不相信。不管怎樣,我決定待會兒再問你是怎樣得到它的,現在請你把手上的那本書交給我吧。”


    “你是音樂家吧?為何想要這本書呢?”


    “我並非傲慢的人,能夠看到美好的真理在眼前卻假裝不知道,更何況是名為時間的真理。那本書誠如其名,書中記載了一部分從時間引導出力量的秘密。蘆月長柄……不,據說隻有碎時能夠純熟掌握這一點。換句話說,它能夠解開所有的時間之謎,而我想要獲得那股力量。”


    “也就是說,你是為了自己的野心?”


    “野心?”


    派若夫對於輪回的話嗤之以鼻。


    “我沒有什麽野心,隻是想恢複馭時的理想狀態而已。既然身為操控時間的種族,擁有比人類優異的能力,那麽跨越時空、操控時空、控製時間有什麽錯?哪裏不對?受製於塔的人腦中的邏輯,已經離我很遠。”


    “你是……逾矩者吧?”


    輪回看穿了男人的真實身分。派若夫聽見她的話,露出仿若冰點以下的笑容。


    “真是令人懷念的稱號,確實也有人那麽叫我。很久以前,一個遇見我的碎時好像也是那麽說的。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任何時空。”


    “你的意思難道是……”


    輪回倒抽一口氣,派若夫改變了表情。


    “我好像有點說太多了。好,小姐,談話到此結束,把那本書交給我吧。”


    聽到派若夫的話,輪回毅然決然地搖頭。


    “很遺憾,派若夫先生,我已經決定


    要把這本書還給它原本的主人。所以,我不能把書交給你。更何況,你還是欺負小女生的人。”


    “是嗎?那麽,我隻好以實力奪取。”


    派若夫從懷中迅速取出一根木製的指揮棒,然後保持那個動作佇立良久。忽然,他將那根看似劍或杖的指揮棒,對著輪回輕輕挑起。


    霎時,一道駭人的“壓力”排山倒海地襲向輪回。


    “!”


    派若夫發出伴隨壓倒性威力和廣大範圍的攻擊,相較之下,輪回和琉羽之前在深夜兒童樂園中展開的戰鬥,根本形同兒戲。


    他發出攻擊之後,四周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並非我們耳聾了,而是包含在頭頂上打轉的風、雲和空氣在內,高崗上的所有時間都靜止。


    原本以為輪回也會束手無策地凍結,沒想到她身輕如燕地在高崗上發足狂奔。


    “我在這邊!”


    輪回一麵跑,一麵對男人吐舌頭,黑色麵紗隨風飛舞。派若夫麵露苦笑,再度將指揮棒指向輪回。


    好戲才要上場。


    輪回助跑加速,直接跳到高崗的扶手上,簡直像是站在平衡木上似地扭動身體。也不管小禮服的裙擺揚起,她在空中旋轉一圈,避開派若夫的時間暫停術,然後雖然有點重心不穩,但是一成功著地,馬上一口氣轉守為攻。


    “看招!”


    紫色的瞳孔染上灰色,好一陣子沒使用的“ea視線”射穿男人。


    派若夫稍微往後退,躲開輪回的視線,但或許是無法完全避開,反而往前踏出一步,簡直像在改變差勁的演奏旋律似地揮舞指揮棒。輪回的視線在擊中他之前,被看不見的屏障彈開四散。一看之下,發現他腳底四周的鋪路石上布滿無數的裂痕,明顯朽壞了。


    “時間恐慌……”


    派若夫五官端正的臉上微微露出意外的神色,大概是對輪回的力量出乎意料之強大而感到驚訝。


    另一方麵,我提心吊膽地看著輪回的動作。即使兩人看起來打得難分軒輊,但輪回像往常一樣,這一個星期都沒讀書,所以不可能準備太多存貨。一旦無法暫停時間,輪回就會恢複成一般女孩。


    我的擔心馬上就成真。


    派若夫一麵上下左右地揮舞指揮棒,毫不容情地對輪回使出時間暫停術。相較之下,輪回雖身穿碎時的衣裳,輕鬆地和他對等交鋒,但是不久之後,她的攻擊力道便減弱,紫色的視線中完全不帶任何力量。


    “咦?奇怪。”


    輪回一麵跑,一麵再次向黑衣男子使出時間暫停術。但是,輪回的視線沒有抵達派若夫身上,在途中就無力地溶入半空中。


    後繼無力了。


    “吼!”


    對於能夠變身而感到得意的輪回,大概也意識到自己還無法立即隨心所欲地掌握這股力量。她咬著下唇,邊吆暍邊不停地揮舞食指,但是時間好像一點都沒有被打亂。不同於遊樂園,毫無遮蔽物的高崗這個場地,更加拉大了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


    不管是使用眼神或手指比畫,時間依然不肯暫停。輪回對此感到越來越焦躁,叫道:“為、為什麽時間不肯停止呢?”


    輪回一手拿著《旋時寶典》,焦躁不安。派若夫看到她的模樣,隻是稍微揚起眉毛。


    “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居然還拿著那本書啊?”


    “可、可是,碎時不是以認知為糧食,能夠隨心所欲地操縱時間嗎?”


    “灰姑娘,你的誤會可大了。到底是誰告訴你,當你成為‘碎時’的那一瞬間,所有時間都會單方麵地向你獻媚呢?如果是像蘆月長柄他們七人眾的話也就罷了,但得到《旋時寶典》的時日尚淺,功力還不成氣候的你,怎麽可能靈活運用那一切?”


    “怎、怎麽會這樣!”


    派若夫完美地揮舞操縱時間的指揮棒,輪回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任憑擺布,一味在高崗上四處逃竄。


    “如果缺乏隨意自如地操控力量的本事,徒有力量也毫無意義。連那麽基本的事情都不懂,你根本不配當蘆月長柄的繼承人。”


    “我、我並不是長柄女士的繼承人……”


    單方麵地被人如此評價,輪回忍不住嘟起嘴巴。派若夫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


    “既然那本書在你手上,你就是她的繼承人。你沒有資格當時間大師。”


    派若夫說完最後這句話,迅速揮舞手中淺握的指揮棒。隻見時間暫停術準確地貫穿輪回的雙腳腳背,她左右腳上的鞋子也被凍結。輪回無法采取守勢,狠狠地摔了一跤。


    “輪回!”


    琉羽想衝出去幫助輪回,但我拚命攔住她。


    “怎麽樣?要投降嗎?”


    輪回無計可施,一屁股跌坐在鋪石路上。派若夫冷冷地看著她問道。


    “我、我才不會投降呢!何況我還沒輸!”


    輪回憑著與生俱來的不服輸個性,設法一手托著書,挪動臀部,勉強站了起來。派若夫有點像是在品頭論足,盯著死不認輸的輪回。忽然間,他的視線停在輪回拿在手中的《旋時寶典》上。


    那本書的封麵清楚地浮現光之徽章,仿佛要守護幼主。


    看到那一幕,派若夫或許是想到了什麽。他扭曲嘴唇,垂下手中的指揮棒,接著說:“好吧……小姐,我給你一點時間。”


    “咦?”


    輪回現在好不容易才站著,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派若夫將指揮棒收進懷裏,昂然挺胸地對著搞不清楚狀況的輪回放話。


    “我的意思是,我要給技法不熟練的菜鳥碎時一點讓步。好不容易得到‘徽章收納盒’的力量,如果主人連一次都沒展現它的力量就死了,想必會傷到它被冠上‘世界最強’這個稱號至今的自尊吧?為了向小灰姑娘表示敬意,我建議在今天淩晨十二點繼續戰鬥,你認為如何?”


    “今天的……淩晨十二點?”


    “沒錯,這樣對你比較有利吧?”


    “哼、哼!隨時放馬過來,我才不會輸給你!”


    輪回虛張聲勢地說道,但是天差地遠的實力差距就擺在眼前,派若夫肯定擁有絕對的自信。


    “嗬嗬嗬,事情就這麽決定了。不管怎樣,今晚淩晨十二點再見。到時候,我會讓你仔細品嚐曆史一再重演的殘酷……喔,話先說在前頭,你逃跑也沒用。我已經記住了你的時空。”


    “記住了?”


    輪回麵露莫名其妙的表情,派若夫則以優雅的動作向她行禮。


    “今晚期待和你再見麵。我會在十五分鍾前去接你,以免對小姐失禮。戴牙套的灰姑娘,你可以好好享受魔法解除之前的短暫自由。”


    尤斯·派若夫對著氣鼓鼓的輪回咧嘴一笑,消失無蹤,現場隻剩下輪回、我和琉羽,以及蘆月杏奈。


    暫且得救了嗎?


    頓時,輪回的碎時衣裳發光,化為細微的光粒子,乘著晚風散去。危機遠離的同時,變身也解除。


    輪回鬆了一口氣,放鬆肩膀,緩緩走向茫然坐在扶手邊的杏奈身旁。然後她單膝跪地,滿臉笑容地遞出手中的《旋時寶典》。


    “hiyaanna,這是你的遺失物。”


    過一陣子之後,蘆月杏奈終於平靜下來,結結巴巴地開始娓娓道來。那是一段十分不可思議的內容。


    “奶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是沒有人擁有、非常奇特的力量。她總是小心翼翼地使用,以免被別人發現。奶奶雖然很少使用,但我常常會感覺到她那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她會猜中沒有人找得到的遺失物在哪裏,預料到突然上門的客人,且能預知火災和地震……簡直像是能夠預知未來。媽媽經常像口頭禪似地說:‘你奶奶


    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杏奈的話,馬上令輪回和琉羽四目相交。我們沐浴在開始下山的夕陽中,傾聽年幼的少女呐呐而言。


    “我很愛奶奶。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她總是和藹地告訴我許多有趣的事。奶奶是個非常愛看書的人,擁有很多書,她的藏書量幾乎不輸給大型圖書館。奶奶去世的時候,透過遺言把所有書都送給我。我無法理解奶奶為何那麽做,直到有一天,我翻開奶奶無時無刻都放在手邊的那本舊書,才明白她那麽做的理由。”


    “難道就是這本書?”


    聽到輪回的問題,杏奈輕輕點頭。


    “是的。我在奶奶過世之後一陣子,才發現這本書中夾著一封信。我在打掃書房時發現了它。我隱約明白,那是一本非常重要的書,畢竟奶奶總是把它放在書房裏隨手可及的地方。那封信是寫給我的,內容提到……”


    杏奈如晤


    管理書本真是辛苦你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希望你挑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帶著這本書去某個你喜歡的地方散步。然後,把這本書送給那一天第一個遇見的人。假如沒有遇見任何人,到時候請你把這本書放進暖爐中。這樣一切就結束了,麻煩你。


    奶奶手書


    信中讓人意外的內容,令我們又將目光轉向杏奈手中的《旋時寶典》。它是被譽為“最強”的碎時所擁有的徽章收納盒。但是,原本它就算被丟入火爐中也不足為奇。蘆月杏奈接著說:


    “那一天,我依照奶奶所說,帶著書出門散步。我並不打算特別前往哪裏,隻是想去之前隸屬的樂團。”


    “樂團?”


    “嗯。我從小就一直在學小提琴,半年前決定到德國的音樂學院留學,之後便和家人待在德國。可是,我在日本也有一個一直隸屬的樂團。現在,德國的音樂學院正在放暑假,我好久沒有回到日本,所以想去跟老師打聲招呼。”


    “喔,所以你當時才會穿著製服啊?”


    “那就是特倫蒂諾音樂學院嗎?”


    “是的。留學之前,我在那裏就讀了三年。”


    “半年前離開啦?難怪我不認識你。”


    琉羽歎了一口氣。


    “我帶著書散步,其實非常傷腦筋。我不太清楚奶奶信中提到的‘遇見’是什麽意思。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該把奶奶珍惜多年的書交給誰。於是,在我苦惱的時候,經過公園前麵……遇上意外。”


    “然後,你差點被鋼管擊中時,被久高救了一命……”


    “結果,弄丟的書交到了輪回手上……原來事情的經過是這麽一回事。”


    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前因後果,令我無聲地驚呼,接著說出湧上心頭的疑問。


    “可是,你為什麽要故意把書放進小提琴盒中呢?”


    “咦?那原本就是那樣放的。奶奶生前就把那本書放在小提琴盒中保管,我隻是直接把放在書房裏的小提琴盒帶出門而已。”


    “是喔。”


    我釋懷地點了點頭,又忽然想起來而問道:


    “我問你,你那時候為什麽要逃走?就是在遊樂園遇見我們的時候。”


    聽到我的問題,杏奈的臉頰染上紅暈,難為情地低下頭。


    “對不起……呃,我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事很丟臉,而且,你們突然跟我說話,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真的很抱歉。”


    “哎呀,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羞澀地搔了搔頭,但是杏奈搖搖頭。


    “不,是我把這本書硬塞給你們……剛才的男人也知道書在你手上了。”


    “呃,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們之所以來這裏,也是因為發生許多事情。”


    輪回搖晃一頭金發,麵露苦笑。


    蘆月杏奈直視輪回,然後提出一個直搗核心的問題。


    “你和我奶奶一樣吧?”


    輪回點了點頭。


    “看來似乎是那樣沒錯……我完全沒有打算那麽做,但我好像必須向某個人證明自己的力量。至於那是誰,我還不曉得。”


    然後,輪回正色詢問杏奈:


    “對了,杏奈,我問你。我想大概是去年你奶奶還健在的時候,有沒有一個叫做箕作劍介的人登門拜訪?那個人是我爸爸。”


    “箕作劍介……”


    杏奈偏著頭,試圖想起。


    “我不太清楚。不過奶奶每天寫日記,如果調查她的日記,說不定會知道些什麽。”


    “是喔。”


    輪回遺憾地咬住嘴唇。


    “不管怎麽樣,看來這件事得等到收拾那個蝙蝠男之後再說了。”


    琉羽挺直背脊說道。


    現已日薄西山,夕陽的最後餘暉照耀著山丘的棱線。


    “可是輪回的存貨幾乎是零,就算現在開始看書,也已經……”


    “時間實在不夠。”


    “不過話說回來……真是的!在這種重要時刻,爺爺到底在哪裏溜達啊!”


    我氣得火冒三丈,對著隻寄信回來、遲遲不現身的爺爺發牢騷。


    輪回搖了搖頭,說:“他在工作,也是身不由己。”


    “才不是什麽身不由己!爺爺在追查你爸爸的下落啦!”


    “你說什麽?”


    輪回驚訝得目瞪口呆,旋即狠狠地瞪著我。


    “久高,你一直瞞著我啊?那種事情你連一個字也沒告訴我。”


    “爺爺一直不準我說。但照現在的狀況看來,已經不是隱瞞這種事的時候。”


    “那倒是。”


    輪回嘻嘻一笑,她似乎下定了決心。


    “久高,那要怎麽辦?才一眨眼,距離約定的時間就隻剩下不到四小時了。”


    琉羽反轉手腕,看著手表說。


    我說:“本人自有妙計。”


    爺爺的來信


    八月七日


    久高如晤


    我正在薩爾布呂肯的餐廳寫這封信給你。


    中元節馬上就要到了,但我卻像是忘記日期似地沒有現身,你和凪或許早就不想理我。實際上,我真是老糊塗了,今天早上看到街上的人們忙著準備聖母升天節(注:即八月十五日。),這才意識到今天的日期。然後不久之後,忽然察覺到自己正坐在莫名勾起回憶的地方。


    這件事和你也有點關係,所以我想繼續寫下去。


    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當時,我以客座教授的身分旅居德國,在這間餐廳角落的座位和某個男人對坐。那個男人是我的學生,若要打個比方,是個堪稱“窮途末路之神童”的青年。


    那個男人名叫箕作劍介。當時,他在物理學界大放光彩,甚至被人稱為鬼才。


    當時的前一年,他剛結婚。他的新妻有個“小”秘密,但是他好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還淡淡地說他將來有一天,打算和女兒一起去妻子的國度。我點了點頭,事後內心才湧現一個小疑問——為何他會知道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是女兒呢?


    回想起來,箕作大概已經意識到“馭時”的生態。而且,那恐怕會帶來一個嚴重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呢?


    極端來說,那個問題就是,如果這樣下去,馭時會永保青春,但人類會老去,亦即兩個相愛之人的死期會越拉越開。盡管馭時並非長生不老,但其壽命相較於人類,等於是永遠。因而沒過多久,箕作開始埋首研究“讓馭時變老的方法”,換句話說,就是要如何讓馭時死亡。


    若要賦予馭時時間的觀念,隻能從變更他們的認知形態下手。但是,要怎麽讓沒有時序這個概念的種族對時間產生


    自覺呢?不難想像,這項命題讓他吃盡了苦頭。我還記得,他苦笑著說:“這已經不是科學,而是邏輯的問題了。”


    他們之間已經生下一個孩子。如他所說,那是個女孩。沒錯,她就是日後隔壁家的女孩。


    我不曉得他看著以文字為糧食、日漸長大的愛女,心中有何感想。但是,從前人稱鬼才的箕作,實力不容小覷。他殫精竭慮地研究,最後獨力找到了讓馭時死去的可能性。


    於是隔年,箕作失蹤了。


    我並不知道詳細情況。有一種說法是,有馭時害怕他完成讓馭時死亡的研究而殺死他,也有人說他是為了避免被人報複而藏匿影蹤。


    以上是我對於箕作所知的全部。


    我知道他女兒吵著想要知道父親的消息。但你想想看,假如他還活著,卻不告訴家人自己的所在之處,那便是為了家人的安全著想,這也就難怪他會那麽做。而且,如果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也不可能會有人跟他聯絡。無論如何,他的女兒別無選擇。正因如此,我至今才會不告訴那孩子我旅行的目的。


    但是,那也已成為過去。


    如今,經過這趟長途旅行,我手邊有幾本書看似是他的筆記本。上頭記載的最新日期是去年年底。


    箕作還活著。雖然我尚未翻閱內容,但這些筆記本肯定有助於尋找他的下落。


    好,說到書,我也該提一下小魔女撿到的那本舊書。你或許已經知道,那從前是碎時的持有物,隱藏著強大的力量。總之,這次事件大概超出你的能力範圍。


    你聽好了,務必遵守我接下來提到的事。


    接下來的幾天內,可能有某種麻煩會降臨在你們身上。萬一發生什麽事的時候,你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吉巴托,並仰賴她的判斷。聽到沒有?絕對不能光憑你們自己的判斷行動。這件事我一定要先說在前頭。


    到此擱筆,我期待近日能夠見到你。


    爺爺手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馭時少女Rinne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野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野靜並收藏馭時少女Rinne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