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輪回漸漸發現,涅莉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孩子氣。一開始我們還以為涅莉是個內向害羞的女孩(至少我是這樣想的),其實這個擁有褐色光滑肌膚、烏溜溜長發和黑眼睛的「塔上居民」的個性不像外表那樣乖巧,而是非常活潑外向,看過幾次她在好朋友麵前表露出來的真實樣貌之後,我才發現她也是個普通的女孩。直截了當地說,涅莉一開始根本是故意裝乖巧。


    所以說,涅莉當然不會一直滿足於隻和我們聊天。


    我們起先都是約在泉水旁邊,聊到一定的時間之後就會回家,可是涅莉漸漸感到不盡興,因此邀請輪回去她家玩。


    輪回當然沒理由拒絕,她當下就連聲答應,很興奮地開始準備。


    從涅莉的描迤聽來,她住的地方距離梅昂孤塔不遠。雖然春奈小姐不久前才警告過我們「不要太深入塔的內部」,但我們實在無法抗拒參觀新朋友生活環境的吸引力,所以沒多久就去了涅莉住的地方拜訪。


    我們抱著事先準備的甜點和土產,比平時還早跳進衣櫥,到了泉水邊發現涅莉已經在引頸期盼了。


    泉水往東走一段路就是涅莉的住處。


    我們途中都充滿好奇地觀望四周,總覺得走廊上的氣氛越來越不一樣。雖然沒有太劇烈的變化,不過牆壁和天花板散發出來的氣氛和我們看過的通道都不同。一言以蔽之,有種溫暖的感覺,看得出來這裏有很多人居住走動。


    「這裏已經不是梅昂孤塔了嗎?」


    輪回和涅莉手牽著手,邊走邊觀察四周問道。


    自從上次聽過春奈小姐說的話,輪回現在每次來塔裏都會穿長柄女士留下來的黑袍。她今天仍是穿著袍子蓋著帽子走在塔裏,看起來還真像個實實在在的「塔上居民」。


    涅莉點頭說:


    「是啊,這裏不是梅昂孤塔,而是附近的小塔。我就住在這個地方。」


    「要是不從外麵看還真看不出來。」


    我喃喃說著,涅莉聽得不禁發笑。她也像一般的「塔上居民」穿著寬鬆的袍子。或許是因為這樣,她看起來好像比平時高了點。涅莉以成熟的語氣說:


    「這裏每一座塔彼此貫通,形成一座巨大的塔。所以所有建築物都看不到盡頭,不管走到哪裏,都還是在巴別塔裏。」


    「喔……」


    我理解地點頭。看來我們平常隨口提到的「巴別塔」並不是指一座孤單聳立的塔,而足涅莉他們「塔上居民」居住地的總稱。


    「就是這裏,請進吧。」


    涅莉自豪地說,我們來到某扇門前。


    這是結合書庫和小孩臥室的迷人房間。乍看之下就像小孩玩的娃娃屋一樣可愛,上麵是床,下麵是起居空間兼書庫,可以借由梯子上下移動。書櫃雖然小,放的卻都是有趣的書籍,書櫃前的沙發感覺也很舒適,令我不禁想起箕作家的離館。


    「……哇!好棒喔!」


    輪回毫無虛假的感歎一定讓涅莉很得意,她紅著臉,雙手搗嘴而笑,像小鳥一樣雀躍地請我們在沙發坐下。


    「來,你們兩人坐這邊。」


    我和輪回並肩坐著。


    輪回立刻打開包包,把她帶來的甜點擺在桌上,每個都是輪回為了這天特地挑選的甜點。涅莉訝異地睜大眼睛,不過還是遵從輪回的推薦,拿了一顆杏仁巧克力,輪回也跟著伸手去拿。


    兩人異常認真地吃起巧克力,吃了一陣子,大概覺得自己的態度很滑稽,忍不住相對大笑。我們在這片溫馨的氣氛中聊了起來。


    和泉水邊邂逅的那天相比,今天的涅莉感覺更成熟了,有可能是因為她今天身為主人,必須周到地款待我們,此外大概也是待在自己家裏所以比較放鬆吧。輪回很羨慕涅莉擁有這樣的房間,不過聽涅莉所說,似乎不是所有馭時都有這麽充實的書庫。


    「如果不像你這樣在房間堆滿書本,那他們平時要去哪裏看書啊?」


    輪回對「塔上居民」生活非常有興趣地發問,涅莉回答:


    「他們都會去塔中央的圖書館。就像『不舍晝夜』這句話形容的一樣漫長,全世界自古至今的書本以及今後將會寫下的書本應有盡有,在任何時期,以任何語言、形式寫下的書本都存放在那裏。『塔上居民』就在那裏看書,攝取每天所需的養分。」


    「哇……」


    這大概就是輪回以前提過的,長達數百或數幹公裏的巴別塔圖書館吧。不過涅莉說圖書館一向有很多人去,這個邊境之塔卻沒有幾個人會來。


    「大家都害怕這裏,所以很少來。真奇怪,這裏又沒有鬧鬼。」


    涅莉吃吃地笑著說。


    「鬧鬼?」


    我疑惑地問道,涅莉點頭說:


    「是啊,梅昂孤塔長久以來一直有鬧鬼的傳聞,但是我才不相信呢。這座塔我已經走遍了,甚至還去上層探險過好幾次,所以那裏的路我都很熟。」


    「哇塞……」


    涅莉挺著胸,得意洋洋地說,輪回卻心虛地扭動身體。涅莉說的「鬧鬼」,絕對和頂層的「徽章大廳」以及「時間把手」有關。純粹從結果來看,梅昂孤塔的傳聞的確有一部分事實根據。


    同時我們也明白了以前在塔裏迷路時,為什麽涅莉有辦法為我們帶路的理由了。原來如此。還好涅莉是個極富冒險心的女孩,我們才能夠保住一條小命。


    「涅莉,你為什麽會住在這裏呢?」


    輪回突然問道。她隻是隨口說出臨時想到的問題,涅莉卻變得很消沉,小聲地回答:


    「因為我和別人不一樣。」


    「不一樣?」


    「是啊,所以我隻好一個人住在這裏。」


    「隻有你一個人?沒有其他朋友嗎?」


    輪回驚訝地問。涅莉用手指卷著從帽簷伸出的發梢,落寞地回答:


    「……現在沒有了。以前有個女生和我住在一起,現在已經不在了,而我也不能外出。」


    「喔……」


    輪回從涅莉的表情察覺到她有隱情,所以沒繼續問下去,而是換個語調改聊其他話題。


    「涅莉,你喜歡怎樣的書啊?你一定看了很多書吧?」


    涅莉一聽,表情立刻開朗起來。


    「不管是什麽書我都喜歡,因為看書真的很有趣。我不隻是喜歡讀書,也很喜歡讀完書之後在腦中隨意想像。我長到這個年紀,已經讀了很多書喔,昨天也讀了六本呢。」


    「對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帶著書呢。」


    「是啊,喜歡的書我都會多讀幾次。雖然大家都說看新書比較有益,對『發育』比較有幫助,但是喜歡的書我還是會一看再看。因為難得認識了書中人物,要是隻讀一次就和他們分離不是太可惜了嗎?」


    「嗯,是啊。」


    聽到涅莉這番直率的論調,輪回有點不好意思地用力點頭。輪回同樣不太熱衷於涉獵新書,不過她的問題是出在更基本的地方,也就是讀書量太少。


    「涅莉,我可以參觀你的書櫃嗎?」


    雖然她們居住的世界不同,畢竟都是馭時,輪回對涅莉看的書很感興趣。


    「當然可以啊,請隨便參觀吧。」


    涅莉害羞又驕傲地展示她的書櫃,所以我們也老實不客氣地參觀。


    「哇……好多喔。」


    輪回敬佩地抿著嘴唇,看著比自己年幼的女孩收藏的書本。


    由於媽媽的影響,輪回從小就看了不少學術論文以及人文科學的著作,不過光看涅莉書櫃上的書名,就知道她的閱讀喜好和輪回完全相反,裏麵有很多優秀的文學作品,尤其是青少年喜愛的冒險故事和曆史小說,古今名著一


    應俱全,有好幾本書連我都看過。


    見其書則知其人……我不確定是不是有這樣的諺語,總之我認為從這個書櫃多少可以打出涅莉是個怎樣的女孩。我懷著一股親切感看著這個內容豐富的書櫃。


    「啊!」


    輪回找到自己看過的書,開心地拿了下來。


    「這本我以前讀過耶。」


    那是朱勒凡爾納的《神秘島》。這種童書風格裝訂好像可以在一般學校圖書館看到,人間或許也有一樣的書吧。


    「哎呀,真的嗎?我也正好在看朱勒凡爾納的書呢。」


    涅莉驚訝地說,立刻把附近的幾本書拿下來給輪回看。


    「這是《格蘭特船長的女兒》。你看過嗎?」


    「沒有。這本好看嗎?」


    輪回搖頭回答。涅莉一雙黑眼睛發出光輝,熱切地說明:


    「嗯,很好看喔。這是他在四十歲,也就是一八六八年寫的作品,是他最出名的科幻三部曲之一。凡爾納在這之後接著寫了《海底兩萬裏》,所以兩本書的故事有點關聯。凡爾納在南特這個海港都市出生,對大海有著深深的憧憬,所以他寫起航海生活都是钜細靡遺。呃……那本放在哪啊……你看,這是有alphonse de neuville插畫的初版書,我很喜歡他那些插畫的感覺喔。」


    「哇……你知道得好詳細喔。」


    輪回很訝異地發現涅莉擁有不符合年紀的豐富知識,隻能勉強擠出這句話。涅莉被她一誇更是得意地抬起下巴。


    「你看過《米榭·史托哥夫》嗎?」


    「沒有。」


    「那《喀爾巴阡古堡》呢?」


    「也、也沒有。凡爾納另外的作品我隻看過《兩年假期》。」


    「哎呀,那麽好看的書怎麽不看呢?」


    涅莉以姐姐的態度出言批評。輪回不甘心地噘嘴,涅莉還得意洋洋地繼續說:


    「這本書你看過嗎?這是……」


    涅莉一再拿出書本,說得滔滔不絕,讓輪回有種屈居下風的感覺,隻能盡量附和,不過涅莉說的內容她大部分都不理解,就連涅莉提到的書名也幾乎都是她第一次聽到的,就連我這個旁觀者都看得出來。輪回雖是馭時一族,對書本卻沒有絲毫熱情,麵對這個情況隻會讓她感到自卑。


    回家的時候終於到了


    涅莉因為和好朋友盡情暢談,顯得非常滿足,但是輪回到後來隻能安靜地聽對方說話,鐵定感到不是滋味。她在回家途中始終板著臉孔,一到家立刻走到地下室的書庫找凡爾納的著作,盤腿坐在地上就開始讀,可見她真的很不甘心輸給涅莉。


    說穿了,這隻不過是輪回與生俱來的好勝心受到刺激,不過旁人看了一定覺得她會主動讀書還真是稀罕。


    「今天吹的是什麽風啊?」


    輪回媽媽看見女兒突然閉門讀書也覺得很奇怪,但是輪回不理會媽媽的懷疑,還是每晚默默讀書到夜深。


    「啊……唔……」


    忍著不打哈欠,埋首於厚重書本的輪回已經完全聽不到其他雜音了。


    無論是多麽複雜的通道,隻要多走幾次自然就會記得方向和路線。這是很普遍的道理。


    初次來到梅昂孤塔時,它那浩大規模以及像是瘋狂數學家腦中幾何圖形般的構造害我們差點罹難,但是我們現在已經熟悉了塔的構造,想要迷路也不太容易。


    當然,在主要路徑之外還有很多路是我們沒走過的,所以我和輪回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我們會走的路,絕對不超出我以前用方格紙和鉛筆畫下的地圖所包含的範圍,所以那張地圖上還有很多空白的區域。不過我們沒再繼續探險,因為我和輪回都覺得和涅莉一起玩比在塔裏繞來繞去有意思多了。結果塔的地圖沒有畫完就被我們丟著不管,反正我們也覺得不痛不癢,每天隻顧著在衣櫥和塔之間來回奔走。


    到了某一天。


    我們一樣去找涅莉聊天,在回家途中,我不由得在塔內的某條通道停下腳步。這條走慣的路好像有些異樣感。


    「……?」


    這是塔內隨處可見的尋常路口,我們在走廊筆直前進,左手邊出現一條岔路,和這條路以直角交錯。異樣感大概是從這條岔路的盡頭散發出來的。


    我忍不住往岔路走了兩三步,接著就像雙腳沾上強力膠,黏在地板上動也不動。像這種情況,或許該歸因於身體的記憶比頭腦牢靠吧。我突然發現那種異樣感的由來,愕然地說:


    「……洞不見了。」


    沒錯,這裏就是我和輪回還在塔內探險的時候,突然碰上地板崩塌的那條路。我當時差點在這裏丟了性命,多虧輪回在千鈞一發時出手相救,讓我得以死命爬出。那個大洞如今已不複見,隻有一條平整無缺的白色大理石通道筆直地向前延伸。


    輪回起先還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後來大概是看見我僵硬的表情,跟著想起當時的事,所以也驚愕屏息。


    「久高!這裏的地板複原了!」


    「嗯。」


    我從口袋拿出每次走進衣櫥都會攜帶的地圖,確認現在的位置。沒有錯,地圖上打了一個叉,還有我寫的「此路不通」。我確實在那條五公尺寬的深淵旁邊寫下了這一行字。


    然而同一個地方卻出現了我們未曾涉足的處女地。


    「怎、怎麽辦?」


    我瞄了手表一眼。距離回家的時刻還有一點時間。


    「什麽怎麽辦,這還用問嗎?」


    聽到輪回爽快的回答,我也下定了決心。


    我和輪回彼此望了一眼,同時往前踏出一步。


    雖然這條路乍看之下已經恢複原狀,但是誰也無法保證不會再次崩塌。我和輪回將所仃注意力放在腳底,躡手躡腳地往前走,準備好隻要稍微感到地板下陷就立刻轉身逃跑。


    所幸我們腳下的地板沒有出現龜裂,大約走了二十步以後,道路朝右拐了個彎。我們小心翼翼地邊走邊觀察四周。雖然這條路沒有分岔,但我們還是每走十公尺左右就停下來,把先前走的路徑畫在地圖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道路在途中還會突然向左或向右轉,走到最後,這條路的盡頭終於出現在我們眼前。


    「哎呀?好像走到終點了。」


    輪回說話時,眼睛仍然盯著道路的底端。那裏有一扇老舊的木門。


    「……」


    我們沉默地佇立原地。


    這扇門看起來不太尋常。依照從前在塔裏得到的經驗來看,這不是什麽好預感,但我們若想繼續前進,就必須打開這扇門。


    輪回輕輕轉動門把,戰戰兢兢地開了門。


    我們的猜測落空了。這應該算是好事吧。


    這裏和我們原本的想像不同,是個很空曠的空間。裏麵有兩個相連的西式房間,靠近門口的像是客廳,裏麵那間則是書房。房間的規模和輪回的專屬書房差不多,或許還要再大一點。


    不過這房間和輪回書房的相似處隻有構造,室內散亂著各種雜物,就算想客套也說不上多整齊。這房間的主人想必也是馭時,無論是書櫃、桌上、收納箱、長椅,甚至是暖爐上,全都堆滿了書本,而且髒亂程度遠非輪回的遊樂室所能比擬。


    不過這幅景象卻出奇地讓我們感到安心,大概是因為整個房間都充滿了生活起居的氣氛吧。我們至今看到的全是枯燥死板的通道,所以能在這個房間看到居民的實際生活真是太讓人興奮了,我們踩踩長毛地毯,觀察室內的情景。


    雜亂的客廳裏不見人影,通往裏麵那間書房的入口沒有門,隻是冷清地掛著一麵竹簾。我們掀開竹簾走進書房,發現房間底端塞滿書本的巨


    大書櫃前坐著一位老爺爺,他戴著眼鏡,臉色不悅地伏案寫字。


    「請、請問……」


    輪回判斷這人大概就是房間的主人,戒慎恐懼地開口問道。


    「……」


    老爺爺的銳利眼神透過眼鏡,從桌上堆積如山的書本和羊皮紙之間朝我們投來。


    他留了一把像是西洋魔法師的白蒼蒼長胡子,和涅莉一樣穿著黑袍,仿佛是從書巾活脫脫跑出來的老賢者。我看不出他的歲數,不過從那深深的皺紋、滿頭白發、肌骨枯槁的手指看來,想必年齡一定很老了。


    老爺爺評頭論足似地望向站在門口的我們,不過他隻是隨便一瞥,立刻又把視線移回桌上。


    這種徹底漠視的態度令我們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和輪回傷腦筋地看看彼此,但也不能一直呆呆地站在這裏。


    輪回咳了一聲,提高音量再喊一次。


    「您好。請、請問……」


    「……有什麽事?」


    老爺爺隔了片刻才回答。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怎麽愉快。


    「呃……那個……外麵那條路本來不通,可是我們剛剛發現路已經複原了……所、所以……」


    被人這麽一問,輪回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仔細想想,我們會來到此處也不是因為有什麽特定目的。


    「唔……原來把那條路弄壞的人就是你們。真是的……害我平白無故耗費了不少心力。」


    老人口中念念有詞地埋怨,然後伸手抽起桌上的衛生紙,按在他高高的鷹鉤鼻和白胡子之間擤鼻涕,接著繼續拿起鵝毛筆寫字,或許是寫得不如意,他又皺著臉把紙揉成一團。


    我們就像惡作劇後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的學生,不知所措地呆呆站著。


    輪回終於忍不住了,戰戰兢兢地開口:


    「請、請問,那條路是您修好的嗎?」


    「如果不是這樣,你們怎麽走得過來啊?既然你們剛才走得了那條路,當然是有人修好的。不要問這種無聊的事。」


    「……對、對不起。」


    這個老爺爺的個性似乎很別扭,一開口就會話中帶刺,而且他正忙著寫東西,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又看看周遭。


    這個房間的四周堆滿了古董,感覺很像書房兼實驗室,除了大量書籍以外,也堆滿了老舊的地球儀、天秤、望遠鏡之類的研究器材,牆邊的櫃子上還擺著我沒見過的藥品和內容不明的瓶瓶罐罐。有股嗆人的味道刺得我們鼻腔發癢,大概是那些藥品和古書的味道混在一起造成的。


    「不過那麽大的洞是要怎麽修補啊?」


    輪回繼續發揮她不怕生的個性問道。她本來就喜歡向比自己年長的人撒嬌,尤其是老人家,不過這次的對手好像特別難纏。輪回剛問完,老爺爺就挑起一邊眉毛說:


    「你問我怎麽修?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木匠或工吏嗎?」


    老爺爺盛氣淩人地說,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輪回,盯得她立正站直不敢亂動。


    「沒、沒有,一點都不像。」


    「那我看起來像什麽?」


    「像個長了白胡子的老爺爺。」


    「這樣啊。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這裏……是梅昂孤塔。」


    「喔?沒想到有人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個地名呢。」


    老爺爺喃喃說著,終於放下鵝毛筆,轉身麵對我們。


    「真是的,最近的年輕人都不知道何謂恐懼。不知時間,不知過去,不知自己是什麽人,連想都不去想。還以為自己知識充足,連宇宙都是隨自己出生而生,隨自己死去而終,光是無知也罷,若再加上傲慢就無藥可救了。喂,那個小子。」


    「呃……是!」


    我突然被點到名,連忙挺身站好。


    「現在是什麽時間?」


    「咦?」


    我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瞄了手表。


    「呃……現在是三點十七分。」


    「這時間是在哪裏?」


    「啊?」


    「我問這時間是在哪裏?」


    「在、在哪裏……」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不由得手足無措。老爺爺撚了撚白胡子,不悅地哼了一聲。


    「說不出來了吧。時間不在手表裏,也不在日曆裏,想要抓住時間,卻連一瞬間都抓不住。不過時間還是在你的身邊,隻是不斷流逝,不斷溜走,好比說我貴重的時間現在就溜走好幾分鍾了。」


    看來這個老爺爺隻要開口就絕對少不了冷嘲熱諷。


    「時間會流逝,但也不光是平白地溜走。『所謂有時,意即時已既有,萬物皆時。』——就是說時間包含在萬物之中。若是無物亦無時間,無時亦無萬物。時間即是存在,存在即是時間。就連構成地板的一片石塊都是時間,就算石塊崩塌,失去原本的形狀,殘骸之中仍有時間,萬象皆是環環相係。時間是瓦礫,瓦礫也是時間,我隻不過是稍微調整一下那些瓦礫的『時間』罷了。」


    「呃……喔……」


    坦白說,老爺爺說的這段話我一句都聽不懂,總之我和輪回大概聽得出來他是利用「時間的力量」修好那條路的(比較適當的說法應該是恢複原本時間),連忙點頭附和。


    老爺爺八成看穿了我們的心思,他以銳利的眼神盯著我們,然後開門見山地問道:


    「對了,地上居民就先不管,為什麽人類的孩子會來到這裏?」


    「咦?」


    我們被問得大驚失色,但老爺爺又舉起骨瘦如柴的手臂製止我們回答。


    「啊啊,算了,無所謂,反正一定沒有重要的理由,小孩就是愛惹事生非。」


    「嗚嗚……」


    老爺爺這一招先聲奪人,讓輪回難過地閉上了嘴。我們的確沒有重要理由,但也不需要一開始就這麽認定嘛,更何況這還是他主動問起的。


    「那你們有什麽事?」


    結果又回到了第一個問題。


    我突然覺得好疲倦,在心中默默歎息。


    「呃……這個……我們是來打招呼的。」


    想必輪回自己也搞不懂幹麽要來打招呼,總之她還是謹守禮儀,神情緊張地說。老人仿佛思考著要怎麽挑她毛病,沉默了一陣子,才撫著白胡子低聲地說:


    「……隻是這樣?」


    「是的。」


    「好,招呼也打過了,你們可以走了,有小孩待在這裏隻會讓我分心。」


    「輪回,我們走吧。」


    我輕輕拉扯輪回的袖子說。可是輪回被我拉著往回走時,老爺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啊啊,等一下。」


    「什、什麽事?」


    不知道老爺爺還有什麽指教,我們再次立正站好。結果他不高興地對我們丟出一句:


    「那條路隻是回到剛建好的時間罷了,再走個一百一十七萬六百五十二次又會場下去喔。」


    「是、是的。」


    「沒事了,你們快走吧。」


    「打、打擾您了。」


    我們緊張到全身僵硬,回話的語氣也禮貌到很不自然。


    「那位應該是恰烏列裏老師吧。」


    隔天,涅莉聽了我們的敘述便笑著說。


    「恰……恰烏列裏老師?」


    我複誦著這個拗口的名字,不禁擺出一張苦瓜臉。


    「是啊,他從很久以前就住在這座塔裏了,是個很奇怪的人。他總是躲在房間裏,大家都怕得不敢接近呢。」


    涅莉說,那個老人的名字叫做喬利斯·恰烏列裏。年齡不知上千還是上萬,是個神秘的人物,附近的人都對


    他敬畏有加,尊稱他為恰烏列裏老師。因為他的個性刻薄又頑固,再加上梅昂孤塔聲名狼借,平時是不會有人接近他家的。


    「……這名字還真難念。」


    連這些事都不知道就傻傻地板進虎穴的我們,聽到這個拗口的名字之後更是忍不住皺眉。我是不想對別人的名字多做評論啦,可是正所謂人如其名,他連名字的發音都讓人覺得別扭。


    涅莉雙手遮嘴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我說得有趣,還是我氣鼓鼓的臉很可笑。她歪趟腦袋,仍帶著一絲笑意說:


    「哎呀,其實恰烏列裏老師比大家想像的更體貼喔,雖然他愛發脾氣的個性有些嚇人。」


    「涅莉,你見過他嗎?」


    「是啊,小時候見過幾次,恰烏列裏老師還曾經念書給我聽喔。」


    「那個人會做這種事?」


    「嗯,那時我還很小,不會自己看書。我很有興趣地問他:『然後呢?然後呢?』他就讀給我聽了。」


    「哇……」


    涅莉講得好像很懷念的樣子,但是我們隻見識過老爺爺那尖銳刻薄的視線,完全無法想像那個頑固爺爺竟然會念書給小孩聽。我盤起雙臂努力想像,輪回的好奇心也被挑起來了,她探出上身問道:


    「那個老爺爺到底是什麽人啊?他的家裏擺滿了奇奇怪怪的實驗器材,難道他是學者嗎?」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做什麽的,可是他經常在寫東西,不然就是讀一些很難懂的書。」


    「喔……」


    我點頭。仔細想想,他能一眼看出輪回是「地上居民」,還能看出我是「人類」,可見絕對不是尋常人物。


    「是啊,而且那個老爺爺還修好了我們弄壞的通道呢。」


    輪回對那個老人的好奇心多於畏懼,但是無論怎麽說,我都不想再見到那個人了。我一邊和輪回應對,一邊暗自下定決心,絕不再接近恰烏列裏老師的家。


    沒錯,這時的我們想都沒想到後來竟然會發生那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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