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總是在夜晚進行。


    一半的原因是因為那是連綿流傳至今的習慣,甚至可以說是傳統……當然那並非沒有實際的理由,之所以會偏好在夜晚進行,那是因為不管是狩獵的一方,還是被獵的一方,雙方都有必須避人耳目的理由。而陽光隻會讓沒有人會感到喜悅的事實暴露出來,因此不管哪一邊都不需要陽光。


    很久很久以前——從遙遠的過去便是如此。


    到了現在也依然相同。


    來往的汽車、林立的街燈、自動販賣機、便利商店,這個大都會裏洋溢著無數光源,即便到深夜,燈火也不會完全熄滅——可是其中必定存在著與周圍隔絕的黑暗之處。


    那就是他們的獵場。


    然而那究竟是對哪一方而言呢?


    狩獵者與被狩獵者。


    這場在黑暗深處隱密進行的狩獵行為裏,這兩者的區別甚至也變得模糊。


    獵人有時也會淪為獵物。


    即便身上穿著可吸收衝擊力的防護服,藉由紅外線夜視器透視黑暗,腳穿軟樹脂鞋底的靴子以消除腳步聲——甚至手提裝有消音器及雷射瞄準器的短機關槍……也是一樣。


    ‘這裏是〈劍一號〉和〈劍二號〉,未發現目標。’


    ‘這裏是〈劍三號〉和〈劍四號〉,同樣未發現。’


    ‘這裏是〈劍五號〉和〈劍六號〉,同樣未發現。’


    透過無線對講機,他們語氣單調地確認狀況。


    他們手持著槍,在黑暗的底下行軍,是一群黑色裝扮的集團。


    他們的戰鬥裝備上覆蓋著同樣款式的黑色鬥篷,那身影幾乎融入黑暗,輪廓也曖昧不清——讓人聯想到亡靈或是死神。


    但是那裝扮的理由,既不是為了耍帥,也不是因為好玩,而是為了實用性。


    一點是為了模糊人體輪廓,降低辨識性。


    另一點則是為了不使戰鬥裝備被他人看到。


    當然他們用數種手段封鎖獵場,不讓無關人員進入——但並不是每次都能搭乘運輸車直達獵場。


    而且封鎖也不是絕對保險。


    萬一不知情的一般人誤入獵場,目擊了他們的模樣,隻要沒有看到槍支,那麽一般人大多隻會當他們是一群奇裝異服的集團——然後擅自誤解那是一場怪人的集會。


    ‘這裏是〈槍一號〉和〈槍二號〉,從我們的位置無法確認目標。’


    ‘這裏是〈槍三號〉和〈槍四號〉,一樣無法確認。’


    ‘棘手了,打從一開始就被發現了嗎?’


    ‘或許吧,不過我們不能讓它逃掉。’


    在那獵場的角落——


    “……”


    禦杖代梨緒感到些許焦躁。


    至今仍無法掌握敵人的位置。


    根據〈索組〉的報告看來,獵物確定是潛伏在這棟高層大樓裏,但是他們無法嚴密斷定是在大樓的何處。在這棟尚未拉設電線的鋼筋水泥建築物裏,包含了無數的隱蔽之處,隻要有心不愁找不到地方躲藏。


    這狩獵至今已重複不知多少次——正因為如此,他們每個人都知道,對手既不愚笨也非無力,而且可說是極為狡猾且強韌,有時甚至能突破三十人所組成的包圍網。


    “這裏是〈劍九號〉以及〈劍十號〉。”


    尚在建設中的——高層大樓。


    愈高的層樓愈是黑暗。


    這裏幾乎沒有預定之外的人闖入的風險,建築構造也十分簡單明了,作為獵場可說是再合適不過,更方便的是即使留下彈痕或血跡也可以馬上消除。


    然而——


    “發現目——不、等等!”


    梨緒與她的搭檔各自手持h&k?ump短機關槍,靜靜地朝走廊深處前進。由於他們裝在槍身上的雷射瞄準器皆已開啟,隻見在黑暗之中,細小的紅點在牆壁、地板及天花板頻繁地來回遊移。


    “這是……”


    兩人雷射的狙擊點不約而同停在同一處。


    那是盤踞在地板上的塊狀物。


    在這單純以混凝土的直線所構成的空間內,那樣事物看起來特別醒目。


    以紅外線夜視器觀看,也看得出隻有那裏與周圍的混凝土顏色不同。


    因為那東西有溫度,藉由放射出的紅外線可以判別溫度。


    乍看之下,那像是一個人縮著四肢蹲在地上,不過——


    “不對,這是……被害人吧。”


    那是趴倒在地的人類身體。


    正確來說應該是身體的——大部分。


    並不是全部。


    因為某個部分……雙手和雙腳連根消失了。


    “……真殘忍。”


    透過夜視器所看到的視界,事物本來的顏色和細微處總是不免模糊。


    但是即使如此……卻是絲毫不減人體被拔去四肢的慘狀。


    “……”


    梨緒口中流露出不成話語的呻吟,不過考慮到這是她第一次出擊,她已經算是相當能忍耐了,如果換作是普通人,這時恐怕已經把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了吧。


    屍體並非是用刀刃切斷,甚至也不是被扯斷的。


    那是強行將四肢轉了無數回後,將其絞斷的。


    手和腳在根部卷成螺旋狀,被丟棄在附近。


    而且依照數個前例來看……當時被害人應該還活著,遭到強行扭轉。肌肉一絲絲斷裂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痛苦呢?被害人大概哭著求饒了吧,又或者是叫對方快點殺了他,但是不管是哪一樣,都隻會讓對方更加喜悅而已。


    ‘〈劍九號〉及〈劍十號〉——進行確認。’


    “真是不想做啊。”


    用無線對講機如此回答之後——搭檔〈劍九號〉回頭看向梨緒。


    梨緒反射性地奮力要往前走,但是〈劍九號〉卻舉起單手製止了她,意思是要她別勉強,乖乖待在原地。雖然臉有大半被紅外線夜視器覆蓋,她的搭檔照理說是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就算她再怎麽拚命壓抑,從呼吸和姿勢都透露出某種畏懼,〈劍九號〉一定是看出她的動搖了吧。


    隻見〈劍九號〉讓梨緒留在原地,自己緩緩地接近屍體。


    他用穿著靴子的腳尖把屍體翻過來。


    隨即出現的是一張女性的臉孔。


    年紀——恐怕還很年輕,大概還不到三十歲。


    他之所以不敢斷言,是因為那張臉孔激烈扭曲變形,一眼看上去甚至看不出年紀多大。死者的顏麵浮現無數皺紋,那是收縮僵硬的肌肉所反映出絕望與恐懼的痕跡。


    在人類死亡的表情中,這應該是最遭到避諱的一種吧。


    即便已成為無言的屍體,這女人仍無法從侵襲自己的淒慘死狀得到解放,她瞪大的雙眼分別看著不同的方向,而同樣張開到極限的大口,似乎到現在仍想發出慘叫一般。


    “是在途中撿到的‘餌’啊。”


    “但是……為什麽要特地帶來這裏?”


    〈劍九號〉則萬分不屑地說道:


    “別害怕,新人,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啊。”


    你們也會是這樣的下場——對方是要傳達這樣的訊息吧?


    或者……隻是單純想看他們發現屍體時憤怒、悲傷甚至恐懼的模樣,並且以此為樂吧?


    不過如果是後者——


    ‘〈劍九號〉及〈劍十號〉,小心點,對方可能就躲在你們的附近——’


    無線對講機說到這裏……就在那一瞬間——


    ——異樣的聲音。


    喀哩……一道異常堅硬朦朧的聲音響起。


    “——!”


    梨緒立刻以鬥篷


    也隨之飄飛的速度向後跳躍。


    可是她的搭檔——仍停留在原地。


    不,他的靴底離開地麵,與地板有些微的距離。


    他被當場吊在空中,隻見從天花板伸出一雙纖細的腳,夾住了他的頭部——然後強行扭轉。


    轉向正後方。


    他的身體仍麵向正麵,而戴著夜視器的臉則完全朝向後方,那道異樣的聲音就是骨頭脫臼斷裂的聲音吧,鮮血從他的鼻子和——茫然半開的口中滴落。


    “發現目標!!”


    梨緒一邊大叫,一邊打開裝在ump機關槍側麵的高亮度探照燈,超過兩百※流明的強烈光線從牆壁照向天花板,隻見混凝土裸露的天花板上,照出了一個有如蝙蝠般倒吊其上的物體。(譯注:流明(lumen),符號lm,是光通量的si國際單位,是人眼感知光能的量度。)


    它有著人類的外形——卻絕對不是人類。


    “……嘻呼。”


    它發出朦朧的一聲短笑。


    盡管受到強光正麵照射,它的眼睛卻是連眯也不眯一下。


    又大又圓的雙眸完全睜開,注視著梨緒的一舉一動。


    從它的麵容觀之,看起來就像人類……應該說根本就像個可愛的少女,年齡應該還未滿十五歲吧,它的臉看起來仍是稚氣未脫的容貌。


    但是……它的容貌愈是端正,愈是凸顯出其他部分的形狀詭異。


    從它有如高舉呼喊萬歲的雙手上,延伸出了長長的黑色鉤爪,刺進混凝土內,支撐著它的身體;而它的雙腳也有鉤爪刺破運動鞋伸了出來,並且深深刺進那個悲慘犧牲者的臉裏。


    再觀看它全身的輪廓,身體膨脹得非常不自然——簡直像脖子以下是接上其他人的身體似的,身軀肌肉的隆起已不單是強壯可以形容,根本是呈現出怪異扭曲的形狀,從膨起到將近撐破的上衣袖口以及褲管處,可以清楚看見在它的皮膚上,長出了有如獸毛般的剛硬體毛。


    然後是它的頭部。


    隻見在白皙臉龐的兩側,耳朵的上方之處,有黑色的東西正一邊發出尖銳的聲音,一邊延伸出來——那蠕動著延伸出來的黑色物體究竟是什麽呢?那奇怪的型狀宛如畫著螺旋一般,有點像是在某種野獸頭上常見的‘角’……但是人類不可能長出那種東西。


    恐怕大多數人目擊到那副模樣,腦裏都會閃過一個非常單純的字。


    ——‘鬼’。


    由於臉是普通少女的臉,那與身體劇烈的落差,更會使看到的人陷入瘋狂混亂,換成是平常人或許就會嚇得呆立在原地了。


    不過——


    “〈劍九號〉被做掉了!”


    雖說是新人,但是梨緒也是訓練有素的專家。


    她奮起快要萎縮的鬥誌,掃射ump機關槍的點四五acp彈。


    點四五acp彈的槍口初速雖慢——但是那大口徑所帶來的彈頭重量會轉化成破壞力,給予對手痛擊。射擊時的音量雖是受到消音器的抑製,然而隻要被這種子彈擊中一發,縱使是壯碩的成年人也要倒地不起,是持續使用了一個世紀以上的軍用彈種,而那子彈在一秒之內擊出了十發,並且排成一列,朝少女模樣的怪物襲擊而去。


    那怪物則是——


    “嘻嘻。”


    用雙腳拋起夾著的屍體。


    隻見具有防彈功能的防護服擋住了大半的子彈,而子彈所造成的衝擊,則讓剛死不久的黑衣男子——〈劍九號〉的身體不停痙攣跳動。那個怪物用雙手吊掛在天花板上,還能夠用雙腳的力量吊著——不,是輕易揮舞體重應有自己三倍的人體。


    “嘻呼呼。”


    怪物短笑一聲,揮動雙腳。


    隨即屍體以破空之勢飛來。


    “——!”


    隻見屍體有如斷了線的人偶般手腳不停擺動——由於重心在飛行中也不斷劇烈變化,使得飛行軌跡也會產生激烈變化,那與回力鏢或指叉球是相同的原理。緊急中想要閃躲的梨緒也因此而未能完全避開,戴在頭部的紅外線夜視器被扯了下來。


    “唔……!”


    梨緒的臉露了出來。


    她的發夾大概是在夜視器被扯下時受到牽連而脫落了吧,隻見原本束起的豔麗黑發,此時披散在頭部後方。


    她細長的雙眼和直挺挺的鼻梁,勾勒出一張清爽的臉龐。由於仍是十多歲的少女,臉上還留有幾分稚氣,但是她雙眸強而有力的目光,則是散發出不似少女該有的威嚴,那容貌既非美豔,也非華麗,而是有如利刃般銳利——也正因為如此,散發出一種純然的美感。


    可是——現在那張臉卻在恐懼、焦躁、憤怒等多種情緒激蕩之下而扭曲,不過這也難怪,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親身站上獵場,也是第一次在近距離目睹同伴死亡,反而該說她沒有當場驚慌失措,就足以顯示她膽識過人了。


    “可惡……”


    梨緒緊閉著雙唇,重新調整姿勢。


    然而就在ump短機關槍的槍口偏離的瞬間,怪物已經變換了姿勢。


    它的身體大幅一蕩——將雙腳的鉤爪也刺入天花板上,然後以像是蟲或壁虎的倒立姿勢發出竊笑。


    “嘻呼呼。”


    “怪物!”


    梨緒再度將ump短機關槍的槍口對準怪物。


    但是那怪物竟然——用四肢著地的方式,以驚人的速度在天花板上爬行,那是一幅宛如世界上下顛倒的異樣情景而仿佛對此抗議一般,點四五口徑彈連射而出,點點彈痕緊迫著其不放。


    然而——彈痕的行列卻突然中斷了。


    “嗚……”


    梨緒不禁呻吟一聲。


    是子彈射完了。


    她立刻迅速從腰間包包抽出備用彈匣進行替換,這個過程隻花費一秒多的時間,但對怪物而言,那樣的時間就已足夠了。


    怪物衝到走廊盡頭的逃生梯附近,然後迅速從天花板上躍下,接著它右手一揮,輕易就將阻擋在逃生梯入口的樹脂製隔板打破,眼見就要衝向逃生梯的樓梯間——


    “嘻呼呼……呼嘰!?”


    隻見怪物當場跪倒在地。


    下一個瞬間,它的全身已開了超過十個以上的彈孔。


    那應該是配置在周圍的特別行動部隊——代號為〈槍〉的狙擊手們所為吧。由於長度和重量的關係,長射程的軍用來福槍並不適合拿著它在室內跑動,因此先鋒部隊並不會配給這樣的武器,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它的威力和精準度遠遠淩駕短機關槍之上。


    數發7點62毫米彈命中怪物的身體、破壞其內髒,另外有數發命中手腳,奪走了它的行動力。


    如果是人類,這當然早已當場斃命,怪物的左手腕幾乎斷裂大半,手掌隻是吊掛在上麵,而有數發槍彈是集中在身體的正中央,如果進行屍體解剖,腹腔之中恐怕會發現數個撕裂、或是破裂的內髒吧。


    盡管如此


    “嘻呼呼、呼……呼呼。”


    怪物的少女臉上浮現了陰森詭異的笑容。


    它非但沒有死,而且還在動。


    “……!”


    梨緒急忙衝上前去,以ump短機關槍對其掃射。


    不止如此。


    更有數發來福槍彈貫穿怪物的身體,而從逃生梯上來的〈劍三號〉以及〈劍四號〉也開始進行夾擊——同樣以點四五口徑彈掃射。


    這緊湊的攻擊所造成的不止是過度傷害,甚至說是過度破壞也不為過。


    這是一場槍彈的——狂轟爛炸。


    縱使是怪物,它的肉體還是如字麵意思一般,總歸是活生生的肉,不管那是如何地強韌,被槍彈打中也不


    可能毫發無傷,接連不停的射擊讓它全身血肉爆開,鮮血飛散出來,而那肉體也在轉眼間便被破壞至不留原形的地步。


    然後——


    “呢……咿……!”


    怪物跳了起來。


    高高地——躍向逃生梯扶手的外側。


    在那前方是有如地獄般的虛無夜空。


    “——糟了!”


    〈劍三號〉大叫道。


    隻見幾乎已化成肉塊的怪物劃出巨大的拋物線,然後消失在暗夜之中。


    當然……高樓大廈的上層高度超過五十公尺,從這樣的高度落下,再怎樣的怪物都應該會粉身碎骨才是,而且已經被槍彈打得千瘡百孔,想必更是容易分崩離析吧。而且不用說也知道,那樣的狀態中途不可能攀住什麽,而且也沒地方讓它攀住。


    這樣一來,怪物就死了。


    就常識而言應該會如此判斷。


    可是……


    “〈滅組〉那些人怎麽說……?”


    “不行,恐怕是在‘範圍外’吧p”


    〈劍四號〉對〈劍三號〉如此回答道。


    由於眼部被紅外線夜視器所覆蓋,因此難以明白他們臉上的表情……不過他們的口氣明顯透露出焦躁以及慚愧之情。


    “那家夥自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


    “可惡……!”


    〈劍四號〉忿忿不平地以拳頭敲打逃生梯的鐵柵欄。


    “怎麽會……”


    梨緒一臉茫然地喃喃自語。


    這時候——


    ‘通告〈破組〉及〈滅組〉全員——’


    無線對講機傳來幹燥的聲音。


    ‘經判斷任務已經失敗,全員立刻撤離,後續由〈繕組〉接手。’


    “……〈劍四號〉收到。”


    〈劍四號〉悔恨地回複對方後,其他的人也紛紛聽從命令。


    “又要重頭開始……?”


    梨緒說著回頭望向走廊深處——搭檔的〈劍九號〉和不知名女性慘死的屍體陳屍之處,臉上的神色比起悔恨,更充滿了濃濃的乏力感。


    她的初次戰鬥以大敗告終。


    同伴犧牲身亡——而且也沒有達成目的。


    然而比起那些事情,帶給她更大衝擊的,是那首度遇見,用她的眼、耳、鼻以及身體確認其存在的那個怪物。


    “那就是……”


    和同伴一起離開現場的同時,梨緒口中喃喃說道:


    “那就是〈宿鬼〉……”


    那就是他們必須狩獵的敵人之名。


    ***


    她忍不住驚叫出聲。


    “——咦!?那不是——”


    應該說是意外吧……因為她聽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


    如果對方是其他人,那麽不管是誰她都不會這麽驚訝吧,於是由奈重新握緊手機,向電話另一頭的琴音確認。


    “太刀花學長不就是……那個二年a班的太刀花明月對吧?那個學生會的書記?”


    ‘對……’


    似乎是由奈表現得太過驚訝的關係,琴音以有些缺少自信的語氣表示肯定。


    ‘如果沒有其他同名同姓的人……那麽應該就是那個太刀花明月學長。’


    “那樣很棒啊。”


    由奈坦率說出自己的感想。


    “說到太刀花學長,看上他的女生可是很多哦!”


    由奈也聽說過不論容貌或成績,他都是十分優秀的人物,似乎是因為身為學生會的成員而沒有參加社團活動;不過他的運動能力十分優秀,每當體能測驗時,他的綜合成績也總是在學年的前五名以內,而且他的日常言行也沒聽說有什麽負麵的傳聞。


    幾乎可說是個完美無缺的人。


    總之他在校內是個風雲人物,因此時常可以聽到他的傳聞——但是傳聞聽得愈多,愈是讓人感到他這個人幾乎沒有缺點或破綻,記得他的興趣是園藝,這個雖然有點像是老人的興趣……但卻不是什麽能讓人批評的嗜好,而且像他這樣的人從事園藝,甚至會讓人倍感親切。


    真的是從各方麵都無可挑剔的交往對象。


    然而——


    ‘果然是那樣啊……嗯……’


    聽電話那頭琴音的聲音,她似乎是頗感困擾。


    光憑這點由奈就察覺不對了。


    “該不會……你拒絕了?”


    ‘嗯。’


    從琴音回答的語氣裏,完全感覺不到不舍或後悔。


    “……”


    那就好像是明知是中了頭彩的彩券,卻將其拋棄一樣。


    由奈忍不住把手機拿離開耳朵,仔細地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當然上麵並沒有映著琴音的臉。


    “果然還是因為神薙同學……?”


    ‘嗯,我還是沒有餘裕去考慮自己交往的問題。’


    “我說你啊……”


    由奈真被她打敗了。


    “我還是覺得你那樣的想法太奇怪了,你為什麽要那樣替神薙同學著想?雖然你說你們就像兄妹一樣,可是現在所謂的兄妹,感情並沒有好到那樣的地步。”


    雖然向神薙紅蓮告白的自己可沒資格說那種話,不,也就是因為這樣,由奈才更無法認同。


    ‘……是那樣嗎?’


    琴音的語氣還是顯得沒什麽自信。


    雖然從以前就覺得她這個女孩有點天然呆……但沒想到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她完全不在意周圍的人,難道她從沒想過與其他人相比,他們兩人的關係是多麽的特殊嗎?


    還是說——是有什麽特殊的理由,讓她不得不如此嗎?


    白天琴音曾說‘因為以前曾經對紅蓮做了過分的事,所以他其實是討厭我的’……不過到底是發生過什麽事,會讓她變得這樣徹底扼殺自己,為對方犧牲奉獻呢?


    由奈實在有點無法想像。


    “我再問你一次。”


    由奈稍稍加強語氣向她問道。


    “你和神薙同學真的沒有在交往嗎?事到如今就算你說有,我也已經告白了哦!”


    ‘啊,你告白了嗎?’


    “……嗯。”


    短暫的瞬間——由奈也感到自己羞紅了臉。


    她從沒想到自己對於戀愛是如此地青澀。


    ‘……這樣啊,那紅蓮怎麽說?’


    “他要我等他一天,因為事情太過突然,他需要時間整理一下。”


    ‘是嗎?的確像是紅蓮的個性。’


    “……”


    我很了解他——琴音這樣的語氣讓由奈有些不悅,雖然她也知道琴音並無惡意。


    “我也是很注意神薙同學哦。”


    ‘咦?是……是啊。’


    她的聲音透露著困惑。


    果然她那一邊沒有絲毫的惡意,這樣反而像是自己在欺負琴音似的,由奈隻能在不讓琴音察覺的情況下,偷偷地歎了一口氣。


    “……算了,但是對於太刀花學長的事你最好注意一點,至少這件事除了我之外,你最好不要對其他人提起。”


    ‘咦?為……為什麽?’


    琴音似乎有些驚訝地問道。


    ‘雖然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說出去……’


    “如果你說你甩了太刀花學長,你覺得喜歡學長的那些女生會怎麽想?”


    “咦?會怎麽想……那個……應該就安心了吧。”


    看來她果然不懂。


    於是由奈稍微加強語氣告誡道:


    “‘那女的竟然甩了我所仰慕的太刀花學長,真是太囂張了!她以為她是誰啊!?——我倒覺得她們應該會是這樣的想法。”


    ‘是、是那樣嗎?’


    聽到琴音似乎是真的感到驚訝,由奈再一次被她打敗了。


    盡管琴音擁有‘會念書’的聰明頭腦,但是麵對某些事情就顯得遲鈍和頑固,由奈雖然覺得她的這一麵很有趣也很可愛,不過相反地——也讓由奈看得很替她擔心,因為就像方才由奈自己也覺得不悅一般,有時即使她沒有惡意,也會在無意中讓對方感到不快。


    “不過就算你和學長交往,她們可能也會覺得你很囂張吧。”


    ‘那不管怎麽選都一樣呀……’


    “真變成那樣也隻要太刀花學長出麵,事情自然就會解決了,但你既然不答應和他交往,要他幫忙可能就希望渺茫了吧。”


    ‘關於那個……’


    電話那頭的琴音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什麽?另外還有發生什麽事嗎?”


    ‘他說……想從朋友開始做起。’


    “——啥?”


    ‘就是……’


    盡管心中困惑,琴音還是把太刀花和她在屋頂上的談話內容說了一遍。


    “……那是什麽意思啊!?”


    她忍不住脫口說出這樣的感想。


    “我隻有聽說過他的傳聞,沒直接和他說過話……不過他還……真是個怪人。”


    就由奈來說,她隻能做出如此評論。


    由於此事是聽琴音轉述,所以想必多少會遺漏掉一些事實,或是意思有所扭曲——不過就算那樣仍是很奇怪,雖說是在被甩掉的情況下,但也不可能提出‘那我們從朋友開始’這樣的提案吧?那已經不是會不會察顏觀色的問題了。


    ‘……杉崎同學也這麽認為?’


    “對,再說一般而言,‘當朋友’應該是拒絕所用的藉口吧?他卻說要從朋友開始做起……或許是有那樣的關係,不過總覺得順序顛倒了吧?”


    那樣簡直變成那封情書也是為了某個原因的藉口一樣。


    怎麽可能,做那種事有什麽意義嗎?由奈立刻打消腦中浮現的念頭繼續說道:


    “雖然不知道太刀花學長在想什麽,總之小琴你要小心一點,比起太刀花學長,你更要注意周圍的人,因為小琴看起來就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嗯……’


    從她這麽簡單就答應看來,她以前似乎就有被欺負的經驗。


    琴音冒失的樣子雖然會勾起像由奈這樣的保護欲,但是另一方麵也會挑起某些人的嗜虐心理。


    “詳細情形明天再說吧。”


    ‘好,明天見。’


    在互相道別後,由奈便掛斷了電話。


    她一邊短短地歎了口氣——一邊將手機放在充電器上,然後躺在床上。


    “……我自己也沒空去管別人的戀愛問題吧。”


    由奈說著露出苦笑。


    ***


    要佯裝成隨處可見的情景也是相當煞費苦心的。


    特別是現在這個時代……


    網際網路和附照相功能的手機普及,無謂提高了非正規作戰的難度。


    縱使目擊到什麽不自然的情景,大部分的人也是馬上就會忘記,極少有人會閑到特地停下腳步,去考證研究風景中的細微差異,而且就算真有那樣的閑人,要掩飾也是很容易的——不過,這是指在以前……


    到了現在,大多數的國民都隨身攜帶有照相功能的手機。


    而且隻要透過簡單的操作,就可以將資訊上傳至網際網路。


    例如說……在街上看到不自然的風景,就可以將其以圖檔的方式,散播至電子情報的汪洋中。隻要有必要,也可以利用網路募集意見進行驗證,當然……加工容易的電子情報在可信度上總是曖昧不清,然而卻有在大眾心中激起疑問的效果,而且一旦散布開來,要回收事實上是不可能的事。


    僅僅一個目擊者,就有可能會搞砸一切。


    正因為如此,偽裝就必須加倍用心。


    譬如用來運送兵員與裝備至現場的貨櫃車,在貨櫃側麵上也印著實際存在的物流公司的名義,公司名稱有在法務局登記在案,貨櫃車的車牌也是在陸運局登記的正式車牌。


    而在深夜運送大型貨物是稀鬆平常之事,因此不會有人感到懷疑。


    “話雖如此……”


    一個中年男人正無奈地眺望著貨櫃車的隊列。


    賓士的阿克特羅斯(actros)——而且是在同型車中搭載了v8引擎,以一萬六千㏄排氣量所榨出的大馬力為傲的最高等級車種,外型充滿德國製車種的機械式風格,甚至讓人感覺到壓迫感。


    這種大型貨櫃車自從發生回收事件後,在日本也已經停止販賣……不過國內仍有相當多的數量還在行駛,雖然與國產貨櫃車相比數量較少,但也不算多麽罕見的車種,如果不是老道的愛車人士,應該都不會特別去注意才是。


    隻是……


    “外型這麽充滿威嚴的大型貨櫃車並排在一起,不可能不引人注目啊。”


    正如男人所說,四輛大型貨櫃車整齊停放在建設中的大樓前,那景象隻能以壯觀來形容,若是在物流相關的設施附近,那麽這樣的風景也是理所當然,可是這群貨櫃車卻是在夜晚占據了大樓的停車場預定地,看起來就是異於平常。


    “不管是〈破組〉還是〈滅組〉……軍人在這方麵就是這麽隨便。”


    不過……說這句話的男人,他的打扮也是相當可疑。


    他是早上混進充滿血腥味的殺人現場的那個男人,現在明明已經是半夜時分,他卻還戴著圓框墨鏡,服裝也仍是功夫裝配上白色外套。


    “……你這個可疑人物的代名詞沒資格說我們啊,逆木。”


    “辛苦你了,迫水。”


    中年男人——逆木轉身向背後說道。


    隻見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麵前。


    他的年齡——看不出是多大。


    並沒有年輕到可以稱為青年,這一點是一目了然的,但從他的長相卻難以判斷具體的年齡。他的身材消瘦,而且還留著長長的黑發,但卻沒有女性的氣氛……反而由於體格結實,給人強烈的男人陽剛味。


    他過去應該是過著與一般世俗不同的生活方式吧。


    他稍顯細長的雙眸,以非常銳利的目光注視著逆木。


    “抱歉,我們搞砸了。”


    嘴裏叼著煙,被喚作迫水的黑衣男人如此說道。


    他的用字遣詞雖然像個黑社會……但是這個男人散發出完全不同於流氓的氣息,就像即便同樣是歸類於‘刀刃’,小刀和軍用小刀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或者應該說那是針對實用性強


    化之後特有的強度吧。


    “難得當天就有捕捉機會的說。”


    “大致情形我都聽說了,據說是從逃生梯跳下去的。”


    “與其說是跳下去,倒不如說感覺比較像飛走了吧。”


    迫水以指尖捏住煙,用煙的前端畫了個大大的弧形。


    “雖然找到了散落的‘空殼’……卻是在〈滅組〉的結界之外,就差了三公尺。”


    “……三公尺啊,那還真是可惜了。”


    逆木歎了口氣說道。


    “這件事又要麻煩你了。”


    “那倒是無所謂,因為那是我們的工作嘛。”


    逆木聳了聳肩。


    “雖說如此……”


    “最少又有一個人——不,會死兩個人吧。”


    迫水皺起眉頭說道。


    “這樣也可以爭取些時間就是了,對方也同樣必須重頭開始,要完全取代犧牲者的意識需要花費一些時間,雖然是因人而異,但從第一階段要進


    入第二階段最快也要整整一天,到第三階段最快二天,最慢則是十天。”


    “那樣的時期反而最危險啊。”


    迫水語氣惡劣地說道。


    “自我意識產生混亂,行動變得極端,簡直就像個安全裝置壞了的炸彈,更何況他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會管別人是誰呀,殺人魔還會主張自己是正當防衛,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說的都沒錯……”


    逆木從口袋中取出一片口香糖,然後剝開錫箔紙,將口香糖放入口中。


    仿佛是在勉強嚼碎某個堅硬的東西般,他下顎的動作顯得特別大,感覺甚至有些做作,而迫水就這樣看著他一陣子——


    “我說……逆木啊。”


    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


    “怎麽了?”


    逆木嘴裏嚼著口香糖應了一聲。


    “有傳統固然是不錯,不過我們再不思考新的戰法,這樣下去會很不妙吧?”


    “……大概吧,不過我們人手嚴重不足啊。”


    逆木說著朝貨櫃車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時正好是——要把〈劍九號〉的遺體裝入屍袋的時候。


    一旁也可以看到他的搭檔〈劍十號〉那名少女的身影。


    她和其他人同樣,即便身上包覆著死神一般的黑色服裝,麵對搭檔的死,她的表情中參雜著仍顯稚嫩的感情,躊躇、猶豫、後悔、自責,以及其他的種種……縱使她受過專門訓練,對十幾歲的女孩而言,那樣的反應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連那樣的小女孩也被送上戰場。”


    “那是禦杖代家的千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是自己誌願加入〈破組〉的。”


    說了這句話之後——迫水對自己的發言感到不妥,於是又附加一句:


    “不過一樣還是個小孩子。”


    “要改變體製就需要比現在多出一倍的人員,而且敵人並不會等我們,這表示我們還必須同時維持目前的立即對應體製……”


    “要刊登求人廣告嗎?現在這個時代,就連英國情報局都在網站上招募詹姆士龐德哦。”


    “關於機密任務的細節,等待麵試之後說明……內容這樣寫嗎?”


    “也需要附注‘死狀可能會相當淒慘,請見諒’吧。”


    迫水表情煩悶地說道。


    “喂!這樣回想起來,我還真是挑了個好職場啊。”


    “棒呆了呢。”


    此時在唉聲歎氣的男人們身後——人員已經搭乘完畢,四輛貨櫃車響起粗重的引擎聲,開始緩緩駛離這裏。


    ***


    由奈原本以為自己很平靜。


    但或許是做了不習慣的事而興奮未消吧,即便是躺在床上,由奈仍是久久無法成眠。


    “……”


    她的告白對紅蓮本人或許是突來之舉,然而對由奈來說,那隻不過是感情一點一滴所累積的結果而已。


    等到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


    隻不過在琴音的麵前——她一直都在無意識中壓抑著那份感情。在從雙方口中確認過兩人並不是戀人之後,過去一直積蓄在胸中的那份感情就此滿溢而出,再也無法停止了。


    由奈算是在比較早的時期就對神薙紅蓮產生興趣了。


    具體而言那是在第一學期的前半——黃金周剛結束時的事了。(編注:指日本四月底至五一月初的連續假期。)


    她和坐在隔壁的琴音交談而變得要好,結果和紅蓮說話的機會也自然增加。在高中剛入學的時候,由奈一直誤會兩人是對戀人——畢竟那兩人總是在一起,不過真要說的話,應該是琴音總是隨侍在紅蓮身旁,像是那樣的感覺吧。


    隻是……由奈覺得他們的關係有點奇怪。


    她的朋友中也有許多已經有男朋友——但是她們給人的印象和琴音完全不同。平常不管再怎麽掩飾,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從他們的應對就可以感受到獨特的氣氛,是因為他們的目光和言談像在打情罵俏嗎……有點像是一種特殊的氣場吧,總之就是會給人那樣的感覺。


    不過紅蓮和琴音卻是完全不同。


    應該說他們太過在意彼此嗎——雖然他們感情真的很好,但兩人卻不知在顧慮什麽,好像兩人間存在著一條界線似的,一般都會以‘和對方在一起很自在’來形容親昵的對象,但是紅蓮和琴音則是完全相反,他們表麵上看來感情很好,可是都太過在意對方,使得兩人的氣氛顯得有些不自然。


    如果他們不是戀人……那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尼?


    由奈覺得很不可思議,之後便時常觀察著兩人。


    “神薙同學……”


    她口中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在腦中描繪出紅蓮的身影。


    正如同由奈向他表白的內容——由奈喜歡上他有幾個理由。


    喜歡他的溫柔、他的成熟穩重。


    那些雖然都是真話,但其實理由並不隻是那些。


    溫柔的男生不是隻有他,其他男生也有性格穩重的人,至於兩者兼備的男生,數量畢竟就少了許多,但那些也不隻紅蓮一人。


    隻不過……


    “他的溫柔中——似乎帶著寂寞的感覺。”


    而且紅蓮本來就給人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印象。


    他和人們就好像在中間有一條界線般——有著奇妙的距離感。


    向他問話他會回答,也會表現出適當的喜怒哀樂,算是好相處的人吧,可是他總像是無法融入身旁的學生們,宛如中間隔著一麵玻璃牆,他就站在另一頭窺視著這邊的情況,言行舉止散發出奇妙的疏離感。


    甚至對總是和他在一起的琴音也是一樣。


    “……總覺得……他讓我想起爺爺……”


    由奈的祖父在六年前亡故。


    而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其實由奈並不清楚。


    不過似乎在由奈懂事之前,他曾犯過刑事案件,他也因此和親戚幾乎是處於斷絕關係的狀態……仍勉強與他有所往來的也隻剩下二女兒夫妻,也就是由奈他們家。


    實際上與其說是被親戚拒絕往來,倒不如說是他主動與親戚保持距離才比較正確。


    祖父對自己有前科一事——以及因此給家人親戚帶來困擾之事感到非常在意,祖母、母親、阿姨似乎都因此吃了不少苦,而因為祖父自己也知道此事——所以對於偶爾去他家玩的由奈,他常常都會告誡‘不要太常來這裏,會有人說閑話的’。


    即使如此,他之所以沒有拒絕由奈來玩——之所以家中總是備有餅幹,讓住在附近的由奈隨時都能來玩,應該都是因為他還是會寂寞吧。由奈的父母雖然並未積極表示認同,但是他們也沒有阻止由奈走十分鍾的路程到祖父家玩。


    而那樣的祖父……最後卻是和其他獨居老人一樣孤獨而死。


    某一天——由奈像往常般到祖父家去玩,看到的卻是化為屍體的祖父。祖父可能是被什麽東西絆倒而撞到胸部,使得脆弱不堪的肋骨斷裂,刺入肺中。


    榻榻米也被祖父所吐出的鮮血染濕。


    而祖父他——手握著電話斷氣了。


    許多人知道他的死狀後,都說他是要打電話求救時就斷了氣,但由奈卻不那樣想。祖父大概是……無法打出那通電話吧?他覺得自己是罪人,也一直都為此自責,他一定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求救吧。


    自己這樣死掉,對大家都好。


    所以祖父雖然拿起電話,卻無法打給任何人,隻能靜靜地等待死亡到來吧?不然無法說明祖父死前那——看起來十分寂寞、哀戚、焦慮,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表情,年幼的由奈當時是這麽想的


    。


    由奈並不知道祖父過去做了什麽。


    是偷竊?傷害?還是殺人?還是其他的錯事?


    隻是,不管他做了什麽……有錯到要讓他寂寞地死去嗎?在生死關頭也不容許他求救嗎?


    至少由奈是喜歡祖父的。


    她反而……覺得祖父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或許正因為他一直為自己的罪過而自責,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懂得要溫柔待人吧。


    祖父的——那個眼神。


    由奈覺得與紅蓮的眼神有些相似之處。


    由奈知道,紅蓮他有時會像是注視著耀眼的事物般,看著其他同學一起歡笑的模樣。仿佛明白自己沒有加入他們的資格而放棄了自己——就是那樣寂寞的眼神。當多數少年少女正如理所當然般享受著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而他卻隻是退避在稍遠處以憧憬的眼神守護著一切。


    那是為了使珍惜的事物不遭毀壞、迫害,費心守護的一種溫柔。


    然而就由奈所知,紅蓮是個非常平凡的少年。


    他隻是有些不太懂得表達自己——卻是比別人更認真、耿直、誠實的少年。


    所以由奈想對他說‘過來這裏吧’,不用顧慮那麽多,你可以和我們一起歡樂,你的溫柔絕不是什麽可恥的感情——


    剛開始或許是出於隻是一種同情。


    但是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對紅蓮在意得不得了。


    然後到了現在——


    “……神薙同學。”


    隻是念著他的名字,由奈便感到一股坐立難安的心情。


    於是由奈像個胎兒般在被窩裏蜷曲身體,懷抱著這份戀愛心情——煩惱地歎了一聲氣。


    ***


    迎接他的人如同往常般,在七點半準時來到。


    “紅~蓮~”


    門外傳來溫吞的聲音,仿佛後麵就要接上‘我~們~去~玩~吧~’似的,而這也是一如往常的事情。


    真的是與平常無異的早晨,今天也同樣到訪神薙家的玄關——


    “……”


    ——卻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雖然直到開門為止,一切也確實都和昨天相同。


    “呃……”


    紅蓮表情困惑地說道:


    “這是……怎麽回事?”


    “早安。”


    眼前滿臉笑容的人並不是琴音——而是杉崎由奈。


    而琴音則是退在她半步之後,臉上依然是往常的溫和笑容,而看在紅蓮的眼裏,那模樣就好像……有新人要接替自己的工作,自己是最後來打聲招呼而已。


    “琴音,你究竟……這到底是——”


    “是我說要來迎接神薙同學的。”


    由奈打斷紅蓮的話說道。


    而在她身後——被皺著眉頭的紅蓮瞥了一眼,琴音也隻好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因為我在意得昨晚都沒睡好,所以……”


    由奈苦笑著聳聳肩。


    她那樣的動作——和她的容貌與平常的言行所給人的印象有段落差,所以更顯得格外可愛,而她羞澀地看著紅蓮,那模樣真的——看起來就是戀愛中的少女。


    “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


    由奈側著頭向紅蓮問道。


    “啊……不……那個……”


    紅蓮則是曖昧地搖搖頭。


    “抱歉——我還沒決定好。”


    “這樣啊,那隻是一起上學應該……可以吧?”


    “是可以……”


    紅蓮也隻能點頭答應。


    結果就演變成三個人一起去上學。


    但是——


    (也不管我的心情……!)


    紅蓮心中對琴音非常不滿。


    所以他的話也自然變得少了,而由奈不知是否察覺了他內心的想法,她開心地頻頻向紅蓮搭話,話題諸如社團活動的事、考試成績、朋友的事,以及其他種種……就紅蓮而言,他也不能夠對她視若無睹,因此便隻好隨口回應。


    “……清美她啊,啊啊,國中時的清美是我籃球社的學妹啦,然後她那個人啊,個子明明很高,興趣卻是裁縫哦,看她那麽高的個子彎著腰做裁縫,那模樣真的很好玩哦。”


    “是感到很意外吧。”


    “沒錯沒錯,當然那樣也很可愛就是了。”


    “或許是吧。”


    “然後啊——”


    然而紅蓮的意識並不在身旁和他說話的由奈身上,而是在她身後三步之處——離得比平常更遠的琴音身上。如果是平時走在這條路上,這個時候他都是邊走邊和琴音閑聊,現在自己卻是邊走邊隨口回應由奈的話題。


    這究竟是……什麽樣的狀況啊!?


    雖然那都是因為他既沒接受、也沒拒絕由奈的告白,所以現在這如坐針氈的感覺紅蓮自己也有責任。


    “……紅蓮,你額頭的銀發很顯眼呢。”


    “說它是銀發,其實隻是單純的白發而已,常常有人說那是掉色或染發——”


    說到這裏。


    紅蓮發現由奈正露出苦笑看著他。


    “怎麽了?”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叫你的名字,你多少也該慌張一下嘛。”


    “咦?啊——啊啊,那個……”


    聽她這麽一說紅蓮才發現,剛才由奈並不是叫他‘神薙同學’,而是叫他‘紅蓮’,而且還叫得特別親熱。


    “……抱歉。”


    “這種事你向我道歉,我也覺得困擾呢。”


    “不,那個……應該是我被那樣叫習慣了——”


    所以剛才才沒發現。


    畢竟從以前紅蓮和琴音就一直是以名字互相稱呼。


    “嗯?”


    由奈的眼神似乎別有用意地回頭望向琴音。


    “因為我有妹妹,而且她和紅蓮也互相認識,所以隻叫我笛原有時會混亂——我們才會理所當然地用名字稱呼。”


    隻見琴音慌張地解釋道。


    “是鈴音小妹吧?”


    “嗯。”


    琴音點點頭。


    琴音的確有個小她兩歲的妹妹,而她也確實認識紅蓮,不過紅蓮被鈴音單方麵地——而且是當成蛇蠍一般地討厭。


    “這樣……可以吧?”


    “咦?”


    “也讓我叫你紅蓮——不行嗎?”


    “……啊、不,那個……”


    那楚楚可憐的懇求眼神幾乎可以說是犯規了。


    剛才由奈才說自己那個高個子學妹,因為體格所以不適合裁縫——不過由奈楚楚可憐的眼神也是不遑多讓。性格算是落落大方又強勢的由奈,偶爾展現出不安的神情——由於和平常時的巨大落差,讓她看起來更加惹人憐愛,當然由奈本身就容貌出眾,但是那落差讓她的美貌更增幅了好幾倍。


    “是可以……”


    紅蓮就是對這種拜托方式沒轍。


    “……”


    而由奈隻是側著頭凝視紅蓮。


    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她看著紅蓮並不是有什麽特別意義,而是單純享受著欣賞紅蓮表情的樂趣而已。


    “什……什麽事?”


    “……沒什麽。”


    由奈說著又笑了起來。


    那開朗的笑容——照理說應該是和平常一樣的笑容,但今天看起來卻可愛了好幾倍。


    (好像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紅蓮不由得在內心微微歎氣。


    ***


    十二寸液晶熒幕的畫麵上,有數個顏色正緩緩蠢動著。


    顏色與顏色間並沒有明確的界線,那宛如彩虹般半透明的


    色彩變遷,覆蓋了畫麵的大部分,這色彩的泛濫讓人不禁聯想到某種幻想藝術,但是——在色彩之下是由實線所描繪出的住宅地圖。


    當然這並不是為了新奇或好玩。


    這是為了方便進行綜合性的判斷——作為要對全局做出直覺等各種判斷時的參考資料,而將某種資料視覺化所成的圖表,這道裏就像是比起在表格內羅列一群數子,做成圓餅圖或長條圖還比較容易讓人理解。


    “……嗯嗯。”


    早晨的住宅區——有一輛黑白相間的寶馬迷你正悄悄地停在角落。


    “果然短短一天的時間,實在也無計可施。”


    在駕駛座上自言自語的是那個‘可疑人物的代名詞’——逆木慎一郎。


    “〈破組〉固然缺人,但是〈索組〉更是必須盡早補充人員了。”


    在旁邊副駕駛座上,一台筆記型電腦從汽車點煙器插座連接電源,正全速運作當中,而無線傳輸的顯示燈一直處於亮起的狀態,也就是說,熒幕上是將每一刻搜集到的情報以即時的方式顯示出來。


    “這次也得等犧牲者出現才行啊。”


    電腦上所顯示的地圖規模並不大,大約就是方圓五公裏左右的範圍,而在中心以標示著昨日以及紅色x的地點——就是昨天的獵場。


    “話雖如此,隻是等待也太無聊了……”


    液晶熒幕上的彩虹顏色仍在緩慢變化著。


    逆木等人所找尋的‘目標’——〈宿鬼〉在這個現代社會中明顯是屬於異物。


    無關人的意願,它隻要存在就會產生某種‘不自然’。


    平常總是見麵打招呼的賣煙老婆婆,今天卻不見人影;轉角那家的狗平常總是乖巧,昨晚卻是叫個不停;平時總是有禮貌地打招呼的送報青年,今天卻是不理人;其他諸如此類……


    像這種程度的小事,每一樣都看似無關緊要——然而卻又與‘平常’不同。


    由此可知人類的感覺不可小看。不需特別去意識,人類對於‘非日常’總是會敏銳反應,並且將那股不協調感記憶在心中的角落。而他們就是以人海戰術和各種‘密技’加以收集,並將那‘不自然’的程度化為數值,再各別累積加總在各個地區上。


    而那樣的結果,就造成脫離‘日常’的要素——即使每一個都十分微小——愈是累積,顯示在地圖上就會變得愈紅,宛如是使用特殊照相機所看到的熱分布圖一般。


    然而目前為止——地圖上並沒有局部性的紅點。


    也就是說還沒有過濾出‘目標’的所在之處。


    “跟以往一樣,還是需要耗費時間尋找——還是一樣嘛。”


    這時逆木忽然側頭沉思。


    沒有搭檔卻仍會自言自語是他的習慣,那是藉由付諸言語來整理思考,使模糊的思考轉為明確,而且不限於逆木,即使是一般人也很常用這種方式思考。


    “跟以往一樣?”


    他對自己這句話感到不對勁,曖昧的違和感逐漸成形。


    如果說昨天的狩獵和平常有什麽不同之處的話——那很可能將是追蹤這次‘目標’的新線索。


    如果……


    “‘目標’衝出‘結界’並不是偶然的話?一


    那就表示那個‘目標’知道逆木等人組織的基本戰術。


    〈禦火槌〉


    那就是逆木他們組織的名稱。


    然而知道這個名字的人——正確理解那名稱所代表的意義之人,在組織之外不超過百人,就隱匿性的意義上而言,〈禦火槌〉的等級可能遠超過各種情報機關或秘密結社。


    那種機密組織的情報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得手的。


    如果真有那個可能性的話——


    “過去曾經和我們交手過?”


    若對方是過去僥幸逃過一劫的對手,那麽也會知道〈禦火槌〉的基本戰術吧。


    但是——如果真是那樣,那麽昨天的狩獵就太過簡單了,如果曾經一度和〈禦火槌〉交過手,那麽就應該知道〈禦火槌〉是它們〈宿鬼〉的天敵——專門的封殺機關。


    而且麵對那樣的天敵,最確實的自保方法,就是不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可是昨天那‘目標’的行動卻過於招搖。


    因為它毫不掩飾殺人的證據,如果它有心掩飾,甚至可以將被害者吃得連根骨頭也不剩,不然也可以把屍體連同骨頭一起粉碎,全部都衝到下水道裏去,完全湮滅證據的方法應該多的是。


    但它卻沒那麽做。單純是因為一時混亂而沒想到嗎?


    還是說它藐視〈禦火槌〉的存在呢?


    “也就是說——”


    是後者的情況。


    擁有知識卻無經驗——因此那個宿鬼小看了〈禦火槌〉的威脅性。


    “它透過某種方法,在事前便獲知組織的情報……?”


    逆木隨即伸手操作電腦的鍵盤。


    他連線到〈禦火槌〉大本營的伺服器,輸入id和密碼,然後從資料庫中抽出了某個紀錄。


    “……”


    液晶畫麵上描繪出一個表格——那是一連串人名的一覽表。


    他再以特殊條件將其排序。


    “數量意外地多呢。”


    逆木一邊歎氣,一邊從口袋取出手機。


    “——我是逆木,我想要調查一下〈禦火槌〉的相關人員。是的。昨天的那件任務,如果‘目標’的脫逃並非偶然的話,那就代表對方知道結界展開半徑的相關資料。是的。是的。可以的話請派幾個人過來。是的。沒錯,我明白了。”


    隻聽到啪的一聲,他合上了手機。


    “嗯……”


    接著逆木把手伸進駕駛座下,抽出了一個黑色鐵塊。


    那是一把插在樹脂製槍套裏的手槍。


    貝瑞塔m8045〈美洲獅〉,外型看起來短小厚重,形狀給人一種尺寸不足的印象——不過它和ump短機關槍相同,使用的是點四五acp這種大口徑彈,是一把作為護身用會多少感到勉強的武器。


    “……希望是我猜錯了才好。”


    他稍微拉動套筒,確認初彈已經上膛之後——逆木以憂鬱的語氣喃喃自語,然後走下了寶馬迷你。


    ***


    早上在平安無事中度過。


    一如往常的上課,一如往常的午休時間。


    暮林老師今天也是請假。


    校方並未特別告知理由,不過大部分的學生都認為可能是受傷或生病,並沒有感到疑問。


    由奈早上前來迎接紅蓮上學,表現地十分積極——不過在校內卻沒有特別在大家的麵前找他說話,應該是在紅蓮回複之前,她會有所收斂吧?對於不喜歡引人注目的紅蓮來說,不禁要感謝她的好意,因為由奈在男女雙方都交友廣泛,若是她和紅蓮親近,應該會引起許多人注目。


    “吃飯囉——”


    謙吾說著咚的一聲,把便當盒放在桌上。


    那便當盒看來頗大一個,看來要維持他那樣的體格,就必須要有相當的量吧。看他迫不及待開心地打開便當,該說那模樣像極了小孩子嗎?總之讓人看了不禁微笑。


    “嗯?怎麽?”


    謙吾注意到紅蓮的視線,於是轉過來麵向紅蓮。


    “想吃嗎?”


    “不,不是那樣的啦。”


    “不用客氣啊。”


    謙吾說著指了指自己的便當。


    “我們不是朋友嗎?”


    “這……這樣啊。”


    “附帶一提,配菜一樣兩百元哦。”


    “你下地獄去吧!”


    紅蓮對他白了一眼——然後


    一邊確認錢包,一邊從位子上站起來。


    如果想要確實買到想要的食物,那麽下課鍾聲一響完就該全力奔跑,不過若是不在乎撿剩下來的,那麽現在前往販賣部也還來得及。


    就在他想著這種事的時候——


    “神薙同學。”


    紅蓮才剛走出教室就被人叫住。


    不用說也知道那是由奈,她先前才說要用‘紅蓮’來稱呼,現在又恢複到神薙,這應該也是在替紅蓮著想吧?


    但是——


    “要不要去中庭?]


    由奈唐突地說出這種話。


    “中庭?”


    紅蓮他們所就讀的高中,從空中俯瞰校舍是呈‘口’字型——所以是有中庭的,那裏布置得像是個小型公園,由於裏麵也有擺放數張長椅,因此天氣好的時候,也可以看到帶便當的學生在那裏用中餐的光景。


    “一起吃午餐吧。”


    由奈說著又以楚楚可憐的眼神凝視紅蓮。


    “不行嗎?”


    “啊……沒那回事。”


    紅蓮反射性地回答道。


    他深切覺得由奈楚楚可憐的眼神真是犯規,於是紅蓮隻好小心不讓內心的歎氣被發現,同時對她說道:


    “那我先去販賣部一趟——”


    “我當然是準備萬全才邀你的啊。”


    由奈說著舉起手上的布包給他看。


    看來似乎是便當盒,而且那布包裏很明顯有兩個便當盒。


    “我想親手做的便當……分數應該比較高嘛。”


    “……”


    事實上紅蓮又再驚訝了一次。


    “我是想到就會立刻行動的人啊。”


    “……看起來的確是呢。”


    紅蓮露出苦笑。


    “對不起,我太不會察顏觀色了。”


    由奈聳了聳肩。


    “不,沒有那種事……”


    若說不會察顏觀色,琴音遠比她更加嚴重。


    這麽說來——紅蓮朝教室環視了一圈,結果並沒有看到琴音的人影,看來是午休時間一到她就出去了……


    “裏麵裝的都是——”


    由奈湊到紅蓮耳邊輕聲細語道:


    “紅蓮喜歡的食物哦。”


    “……為什麽……”


    你會知道……這句話還沒說出口紅蓮就察覺了。


    是琴音,除了她也不會有其他人。


    “這麽說來琴音人呢?”


    “她說要先去占位子。”


    由奈微笑說道。


    “她也一起嗎?”


    “安心了嗎?”


    “不,不是那樣……”


    紅蓮一時語塞。


    確實,這樣琴音就好像是他的監護人似的。


    “不好意思讓她久等吧。”


    由奈說著極其自然地握住紅蓮的手。


    “啊——喂!”


    “走吧。”


    仍在困惑之中的紅蓮,被由奈半強迫地拉著走向中庭。


    ***


    在不知道實情的旁人眼中,那應該是非常奇妙的光景吧。


    “……並沒有……特別的事……發生……”


    兩眼無神如此回答的是個身穿睡袍的年輕男人。


    那名男人站在套房式大樓的入口大廳,而他的額頭上貼著一張有如恐怖電影中出現的符咒,名片大小的白紙上畫著複雜的圖案,那圖案本來可能是什麽文字吧——不過因為那些字交錯縱橫,而且又經過改編,所以讓人看不懂。


    然後……


    “是嗎?感謝你的合作。”


    說完便迅速撕下男人額上符咒的人——是逆木。


    “……?”


    男人的眼神又恢複了精神。


    他仿佛像是以站著的狀態從夢中醒來,他左右張望——看到站在他身旁的逆木時,他的身體顫了一下,直到剛才他都還是意識不清,從他的觀點看來,逆木就好像是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似的。


    但是逆木卻不理會他,從男人的麵前通過,然後走出了大樓。


    “……?……?”


    男人數度扭了扭脖子,然後從集中放置在入口大廳的信箱中取出報紙和信件,接著就這樣直接回去自己的房間了。


    “好了,接下來。”


    逆木一邊仰望著大樓,一邊從懷中的口袋取出口香糖,然後打開包裝。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十片了,他用單手將口香糖甩出,並且剝開錫箔紙,隨後將兩片一起放入口中開始咀嚼了起來。


    “仔細想想,現在是學生去上學的時間呀,我真是失敗。”


    “那不是廢話嗎?”


    隻聽見背後有人對他說話。


    逆木回頭一看——隻見那裏有兩個人影。


    一個是嘴角叼著香煙的男人。


    “哎呀,迫水先生。”


    迫水純一的裝扮和昨晚有些不同。


    雖然同樣是一身黑色的長衣——但衣服的種類不同,那是皮製的風衣,而且看起來似乎不止穿了一兩天,那衣服經過長久的使用,自然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風格。


    不過——在平常日的白天穿那樣的服裝,看上去就和逆木同樣,不像是善良百姓的裝扮,加上他本來就是一張有如以刀刃削減過般的嚴肅麵容,因此更加散發出讓人難以接近的氣氛。


    “你們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來協助你的啊,你有向大本營要求補充人員吧?”


    迫水用芝寶牌的打火機點燃香煙,然後不耐煩地回答逆木。


    而逆木則故意裝出驚訝的表情。


    “專門負責破壞的〈破組〉隊長親自前來?”


    說完他的視線移向與迫水同行的另外一人。


    “我記得這一位是——”


    “我是禦杖代梨緒。”


    她說完行了一個禮,她就是昨晚參加狩獵的其中一人——〈劍十號〉少女。


    現在的她,黑色長發綁成馬尾,一身牛仔褲和飛行夾克的裝扮,那身打扮雖然算不上嫵媚動人,但是十分適合這位看似個性強勢的少女。


    “迫水先生——”


    逆木以多少帶著非難的目光,透過墨鏡射向迫水。


    “人手不足又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她雖然是〈破組〉的新人,可是讓她多累積現場經驗也沒什麽不好啊。”'


    迫水說著手迅速地一揮,隻聽到鏘的輕脆一聲,打火機的蓋子便蓋上了。


    “萬一找第一個就中大獎,我也會幫你爭取一些逃跑的時間啦。”


    他說著稍微拉開風衣,隻見左邊和右邊——左右兩邊分別掛著一把裝在皮革槍套內的轉輪式手槍。


    “你還是老樣子,sw的m625嗎?現在還有人掛著兩把轉輪手槍,你以為你是電影的英雄主角啊,而且那不能裝備消音器吧?”


    “少囉嗦,我的私人物品你管不著吧。再說進行使服調查,要是遭遇必須用槍的場麵,也不可能有時間裝消音器吧?”


    “……你說的也沒錯啦。”


    逆木聳聳肩,然後轉而向梨緒詢問道:


    “禦杖代的小姐也有帶槍嗎?”


    “……是。”


    表情稍顯緊張的少女——梨緒點點頭。


    接著她以稍微僵硬的聲音說道:


    “那個、逆木先生。”


    “嗯?”


    “如果可以的話……請叫我〈劍十號〉,或是稱呼我梨緒也可以。”


    “……”


    “……”


    逆木與迫水不禁麵麵相覷。


    看來這個少女對被以‘禦杖代’


    的名子稱呼有所抵抗,逆木表情有些訝異地看向迫水,而這名梨緒的長官則是不悅地點了點頭,看來似乎有相當根深蒂固的理由。


    “那就叫你小梨吧,請多指教啦,小梨。”


    “……”


    梨緒表情中似乎有些不悅。


    看到她的反應,逆木則是歪著頭問道:


    “還是你覺得小緒比較好?梨梨、緒緒,都不怎麽樣呢。”


    “小梨就可以了。”


    “開玩笑的啦,不過我就叫你的名字吧。”


    “……”


    “然後呢——”


    迫水就像是要轉移話題般,一邊仰望著大樓,一邊打斷他們的閑聊。


    “這裏有可疑人物嗎?”


    “這個嘛,〈禦火槌〉相關人員這個推測隻是出於我的小人之心啦,反正總是好過幹等,大概就隻是姑且一試而已。”


    逆木聳聳肩說道。


    “了解我們的戰術,又知道結界展開半徑的資料——又或者是隻要有意就可以得知那些情報的身分,以及那樣做的可能性,符合這種條件的人意外的少呢,不過前提還是在於我們機密情報管理的意識是否健全啦。”


    “你這麽沒自信啊?”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老舊的組織啊,有哪裏出問題也是很正常,不過這先不論,要身為〈禦火槌〉相關人員,又具備戰術的知識,或是有可能知情的身分,這麽一來——”


    逆木從懷中取出pda,將畫麵拿給迫水觀看。


    “……神薙?”


    迫水皺起眉頭念出了這個名字。


    “這麽說來偶爾是會聽到這名字,但我倒是從未見過姓神薙的人啊。”


    迫水朝梨緒瞥了一眼。


    而逆木也朝梨緒看了一眼,然後對迫水點了點頭。


    “和禦杖代家同樣,他們也是〈禦火槌〉七家之一。”


    “七家?不是六家嗎?”


    其實迫水原本並不是〈禦火槌〉的一員。


    他本來是自衛隊軍官,而且在之後也曾擔任民間軍事公司的軍官,由於有那樣的經曆,因此才被挖角過來。


    〈禦火槌〉不局限於老舊的方法論,為了能引進最新式的訓練及各種方法論,因此數年一度會向外部進行挖角,迫水就是在那樣的製度之下加入〈禦火槌〉的人物。


    因此迫水雖身為〈破組〉的隊長,但是他對〈禦火槌〉的曆史,以及旗下各家間的關係並不清楚。


    另外逆木則與迫水相反——他是出身於現在構成〈禦火槌〉六家之一的伽藍堂家分支。


    “沒落——不,事實上那是在十幾年前就已斷絕的家族,由於宅邸失火,當時家主及其家人皆喪生大火,唯一的例外隻有——”


    逆木操作著pda。


    隻見畫麵上顯示出一個少年的大頭照。


    “神薙——紅蓮而已。”


    “這還真是氣派的名字呢,不管是姓還是名。”


    迫水臉上浮現些微苦笑。


    “神薙家對〈禦火槌〉的貢獻主要是在咒術方麵的研究,不過在二十世紀初期由於到禦杖代家的抬頭,神薙家逐漸失勢,最後淪落到幾乎隻是空有名號,成為有名無實的存在……近年在〈禦火槌〉中稱隻有六家而非七家的人也變多了。”


    “也就是說他是最後的幸存者啊。”


    “他有可能從父母那邊得知關於〈禦火槌〉的戰術吧?而且在結界技術之中,現在也存有幾項是由神薙家所開發的。”


    “即使他擁有能夠理解的知識基礎也不足為奇……是嗎?”


    “附帶一提——”


    逆木以中指將快滑落的墨鏡往上推,並且接著說道:


    “在他父母親那一代,事實上就已經與〈禦火槌〉不再往來了,所以也沒什麽忠誠心和歸屬意識吧——”


    “相對地口風就不緊了嗎?”


    “大概也不會知道宿鬼的可怕吧。”


    “……原來如此。”


    迫水一邊緩緩地吞雲吐霧,一邊點頭附和。


    “那麽——那個小鬼就是住在這裏嗎?”


    “我已經先詢問過住在同一樓的居民了。”


    逆木說著用指尖捏著符咒晃了一晃。


    “總之神薙紅蓮本人似乎沒有什麽異常,並沒有和什麽人往來,如果說有的話,那就隻有每天早上前來接他上學、疑似同校學生的女孩子——除此之外,並沒有別人進出他家,似乎是個孤僻的家夥呢。至少就目前來看,他和那個宿鬼所依附的暮林恭子,兩人並沒有私人方麵的接點。”


    “現在這個時代,別說不知道彼此長相,就算連性別也不知道的那種交友關係,也不足為奇。”


    網路的發達正逐漸改變人際關係的定位。


    就逆木等人的看法,雖然那種事情並無是非對錯,但是舊有的方法變得無效卻是一個麻煩。即使沒有物理上的接觸,情報也是有可能會泄漏;神薙紅蓮和昨晚化成肉片的〈宿鬼〉依附對象——暮林恭子是否在網路上有所接觸,必須要分別調查兩人持有的電腦、pda、通訊紀錄等才能知道。


    “隻不過暮林恭子的父親是神薙紅蓮的班導。”


    “也就是說他們可能見過麵?”


    “大概跟沒見過麵的可能性差不多。”


    “那就監視他吧!如果隻是要掌握他的動向,那麽用式神應該也可以辦到。”


    “是呀。”


    隻見逆木從懷中取出一張紙。


    那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勞作用的厚紙板,在平麵上還畫著山折線、穀折線以及輪廓線,而它和普通勞作的不同之處,則是其中一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如果是通曉神秘學的人可能就會注意到……


    這也是一種符咒。


    “——監視任務,對象是403號室——神薙紅蓮,急急如律令!”


    逆木口中念念有詞,接著往空中一拋,那張紙立刻在空中啪啪啪地自動折疊……當它掉落至地麵的時候,已經組合成雖然各部分有著棱角,卻是明顯讓人聯想到一隻‘貓’的形狀。


    那隻折紙貓叫了一聲‘喵啊嗚’回應逆木的命令,然後便迅速消失了蹤影,應該是去尋找便於監視問題的403號室的地點了。


    “好了——我們去找別人吧。”


    兩個男人和一名少女於是並肩離去。


    ***


    便當盒中的確是裝滿了紅蓮喜歡的菜色。


    “……你真了不起。”


    她向紅蓮告白不過是昨天的事。


    而從琴音處打探出紅蓮喜好的食物應該也是昨天——因此雖然做便當的時間非常充分,但是卻不可能有時間另外學習做菜的技術,這也代表由奈的廚藝本來就不錯。


    “這菜色其實相當偷懶了,隻要照程序去做,誰都可以——”


    話說到一半。


    “……”


    由奈急忙閉口不語。


    因為她驚覺到這並不是誰都可以做的出來——至少現在自己身旁就有一個少女做不到。


    雖然做菜不一定要用到火,但是需要燒、煮、炸的加熱料理當然就全部不行了,而且當然這樣能選擇的菜色就減少許多,總不可能把涼拌豆腐裝進便當裏,而且在某些時期若是不加熱過,食物很快就會腐壞。


    “啊、不會啦,抱歉,謝謝你。”


    琴音注意到由奈的神色急忙說道。


    看著青梅竹馬的反應,紅蓮在內心歎氣。


    琴音的精神創傷,勉強說來應該是火炎恐懼症吧,打從十年前的那天起就一直重重壓在她的身上,就紅蓮所知,無關火源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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