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大殿。


    整個大殿的青石地板,幾乎被一封又一封的奏折鋪滿。


    嘉靖帝站在大殿內,問司禮監掌印呂芳:“都是參楊煉汙蔑忠良的麽?”


    呂芳答道:“是,皇上。”


    嘉靖帝的臉色陰晴不定。他又問:“難道就沒有一封奏折保楊煉?”


    呂芳道:“隻有一封保楊煉的奏折。”


    嘉靖帝問:“誰的奏折?”


    呂芳答道:“浙直總督胡宗憲。”


    嘉靖帝歎了口氣:“胡宗憲還是厚道的。徐階、高拱、張居正那些人難道沒上折子保楊煉麽?”


    呂芳答道:“徐閣老這幾天告病,在家調養。高部堂去了通州,核對通州倉存糧。張部堂去了西山,點驗神機營軍備。。。”


    嘉靖帝冷笑一聲:“他們倒是會躲是非!”


    嘉靖帝猛然想到了賀六替楊煉轉告他的一句話:如今滿朝文武,除了裕王,還有人不怕嚴嵩麽?


    嘉靖帝掃了一眼鋪滿整個大殿的一封封奏折:楊煉說的,是事實。


    呂芳道:“皇上,這些折子怎麽處置?要留中不發麽?”


    嘉靖帝搖頭:“留中不發?三封五封折子可以留中不發,上千封折子留中不發,寫到史冊裏,後人會如何評價朕?”


    嘉靖帝轉頭,坐回青紗帳內:“這些人,難道非要逼朕殺一個忠臣?”


    呂芳跪倒,沒有答話。他知道,現在他如果說話,就會卷入這場是非之中。他想學徐、高、張他們,遠遠的避開這場是非。


    良久,嘉靖帝才開口:“擬旨吧,都察院僉都禦史楊煉,汙蔑首輔,陷害忠良。革去官職,庭杖一百,流三千裏。”


    “臣遵旨。”


    三個時辰後,旨意傳到了錦衣衛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中,管庭杖的是掌刑千戶嚴十嚴常肅。


    嚴十年歲與賀六相仿,平日裏不苟言笑。他人如其名,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軍法大如天。”


    庭杖,說白了就是大木棍打屁股。


    尋常人家孩童犯了錯,家裏的大人也會用木棍打小孩的屁股。


    庭杖所用,卻不是一般的木棍,而是五十斤的實木大棍。尋常人連揮都揮不動這五十斤的大棍。


    庭杖分為兩種。一種是“著實打”,一種是“用心打”。


    錦衣衛掌刑千戶所的行刑力士,個個身懷絕技。


    他們平日裏是這樣練習庭杖的。先找一大塊豆腐,上蓋木板。大棍打上去,木板盡碎,而豆腐不破;或找一塊磚頭,上附宣紙一張。大棍連掄幾十下,宣紙不破,而磚頭盡碎。。。


    犯官家眷,若是使了銀子,就會被“著實打”,即行刑的力士,將犯官的皮肉打爛些,給皇上消氣。實則不動筋骨。


    若是犯官家眷們沒使銀子,那就是“用心打”,行刑之後,皮肉看上去完好無損,實則筋骨盡碎!


    然而庭杖一百下,即便是“著實打”,減力而杖,換做那些身子骨不好的犯官,亦會命喪黃泉。


    在行刑前,老胡去找了嚴十。


    老胡對嚴十說:“老十,楊煉他爹是咱們錦衣衛的老前輩。行刑之時。。。算了,我不多說了。你心中有數。”


    嚴十點點頭:“三爺放心。我老十不是糊塗蛋。誰忠誰奸,我心中有數。我會讓弟兄們‘著實打’那楊僉院。不過,即便是著實打,減力而杖一百下,尋常文弱書生也會命喪黃泉。楊僉院是生是死,就要看天意了。”


    午時三刻,開始行刑。


    楊煉被拖到北司校場之上,剝去了外衫、外褲。


    嚴十走到楊煉麵前,從手裏掏出一個布團,對楊煉說:“楊大人,咬緊布團,可以減輕你的痛楚。”


    楊煉笑了笑:“我楊煉生了一副硬骨頭。用不著這東西。”


    嚴十又道:“哦,如果疼的忍不住,可以喊出來。嘶喊聲亦能減輕一兩分的痛楚。”


    楊煉道:“嚴大人,莫要囉嗦,快上刑吧!”


    嚴十壓低聲音,吩咐兩名行刑力士:“著實打!”


    兩名力士聞言點頭。


    “嘭!”


    “一!”


    “嘭!”


    “二!”


    。。。。。


    十幾杖下去,楊煉屁股、大腿已然是血肉模糊。


    賀六和老胡站在楊煉身前三四十步的位置。嚴十走過來,說道:“但願老天有眼,楊大人能挨過這一百杖‘著實打’,保住命。”


    老胡聞言,轉頭快步回了自己的值房。


    不多時,他手裏捧著一個神牌,回到了校場。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此時的楊煉,屁股、腿已然是鮮血淋漓。行刑力士每掄起大棍,棍子都會帶飛一絲皮肉。


    讓行刑力士感到恐懼的是。趴在地上的這個五十歲的老家夥,沒有嘶喊,也沒有叫疼叫冤。他的臉上,竟然帶著一絲駭人的笑容。


    老胡將神牌擺在地上,又從袖中拿出三柱香,點燃插在地上。


    神牌上大書“大明錦衣衛祖師毛驤公正位。”


    老胡跪倒在地:“祖師爺保佑,天佑忠良!”


    說完,老胡朝著祖師爺的神牌磕了個頭。


    賀六、嚴十見狀,亦跪倒叩頭道:“祖師爺保佑,天佑忠良!”


    “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


    這時候,北鎮撫使劉大走了過來。他痛斥老胡、賀六他們:“你們幹什麽?庭杖楊煉是皇上的旨意!那楊煉是汙蔑忠良的奸佞之徒!你們卻祈求祖師爺保佑一個奸佞之徒?”


    老胡站起身:“劉大啊,楊煉是忠是奸,你心裏清楚,我心裏清楚。天下人心裏都清楚!我勸你一句,不要上趕著給朝廷裏的某些人當牛做馬!否則等他們倒台的時候,你也要跟著吃瓜落兒!”


    劉大冷笑一聲:“老胡,別以為你升了指揮僉事就可以目中無人!你別忘了,我現在是錦衣衛的指揮左同知!我命令你,撤去神牌!”


    就在此時,指揮使陸炳在兒子陸四的攙扶下,亦來到了校場。


    陸炳身子骨本就不好,這幾日又染了風寒,他一陣咳嗽,然後問:“怎麽回事,隔著十裏地就能聽到你們在這兒吵吵。”


    劉大指了指地上的祖師爺神牌:“指揮使,胡三、賀六、嚴十竟然祈求祖師爺保佑楊煉那個汙蔑忠良的奸佞!楊煉庭杖一百,可是皇上親自下的旨。。。”


    陸炳聞言沒有搭理劉大,隻是默默的走到祖師爺神牌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而後他虔誠的說道:“祖師爺保佑,天佑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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