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人一起被分到上等的旅店,房間裏頭還附有豪華暖爐。


    既然已經順利從卡山逃脫,報酬就能任他們予取予求。


    當然他們不會因為這點程度就滿足,可一旦麵臨必須正視問題的時候,麻煩就來


    了。


    「要要求什麽當報酬才好呢?」


    第二天,四個人久違地一覺酣睡到天亮。盡管他們的職業都重視早起,然而在日上三竿之前,卻還沒有任何人醒過來。這般異常的鬆懈,或許都源自於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安心感。


    在早餐送進房間之後,庫斯勒開口提起這個問題。


    「不是工坊嗎?」


    伊莉涅率先回答,並張大嘴咬下一口麵包,麵包上頭還塗抹了一堆鹹味濃厚的高級奶油。原本用手撕著麵包吃的翡涅希絲一看到她這般豪邁的吃相,也就稍微低著頭跟著張口大嚼起來。


    「你還真是個煉製狂啊!」


    庫斯勒用一副受不了的眼神看向伊莉涅,她就翻起白眼回敬庫斯勒。


    「本來就隻有這個答案吧!我可是為了道個目的才跟著你們離開的唷!不然,你說還要提出什麽要求啊?」


    「都還不知道我們是否會一直停留在這座城市裏。如果這時候就提出這麽大的要 求,以後搞不好會後悔說『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要些別的東西』。」


    「嗯……是喔……啊!不過,你想想,上麵不是命令我們進行龍的量產嗎?這麽伊來,工坊就隻是個合理的要求啊?」


    伊莉涅似乎不管怎樣就是想進行煉製。


    「也是啦。我差不多開始想念熔爐的火了。」


    威藍多隻在用餐的時候會顯得特別優雅,他把水煮過的牛肩肉切成一片又一片的薄片,動作漂亮得讓人看著生厭,接著將肉片夾進麵包之後,再次仔細地分切成數塊。


    「對吧?果然還是威藍多明事理。」


    「隻不過是大約一個星期沒碰爐子而已……」


    庫斯勒感到愕然的同時,威藍多伸長手將切好的麵包分別遞到伊莉涅和翡涅希絲的盤子裏,庫斯勒見狀更加歎了一口氣。


    煉金術師這個稱號似乎愈來愈像個窩囊廢。


    「還有,我觀察了外麵的情況。」


    「啊?」


    「有不少同業在外頭走動啊。他們應該是從各個城市逃亡過來的人。」


    所以呢?這三個字根本不需要問出口。


    「所以我想這城市的熔爐肯定相當有趣啊!」


    庫斯勒用深感不滿的目光看著雙眼熠熠生輝的威藍多。


    這時,伊莉涅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你看起來怎麽那麽沒興趣啊?」


    伊莉涅對威藍多說話時都會以名字稱呼,語氣也較客氣,唯獨麵對庫斯勒時會直呼 「你」,這點雖然讓庫斯勒感到不快,但在卡山時,他終究欠了伊莉涅一個人情。


    細想起來,舉凡跟女人打交道都不會有什麽好事,庫斯勒自忖。


    「我並不反對工坊這個要求,隻是跟熔爐比起來,我偏向書本。」


    「咦?」


    「這麽大一座城市,肯定保留了大量知識。可是就跟卡山一樣,誰知道何時又會發生騒動,導致我們又得離開這座城市?如果真的又麵臨離開,我們這些煉金術師或許可以坐船逃走,但我不認為騎士團會容許我們連書本都帶上。而且要挖掘知識的話,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采取人海戰術。」


    「嗯哼?」


    「雖然有一個無法成為戰力的家夥。」


    這句譏諷是庫斯勒對於自己被直呼「你」的反擊,但伊莉涅卻挺起胸膛,半眯著眼傲視庫斯勒。


    「哎呀!怎麽不想想是多虧了誰才找到那幅龍的畫卷呢?」


    如果時間充裕,庫斯勒和另外兩個人自然也能找到那東西,不過當初畢竟也是因為時間不夠,他們才會分工合作。


    庫斯勒悻悻然地把餐刀插進牛肩肉裏。


    「那個……」


    翡涅希絲在這時插口道:


    「我會幫忙啦。」


    她表示願意協助的口氣聽起來感覺倒是不情不願。昨晚她一直到最後都還是板著 臉,現在或許氣還沒完全消。


    但是,這提議帶著濃厚的同情,於是庫斯勒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那麽就由小烏魯和庫斯勒負責調查書籍,我和伊莉涅去籌備工坊,事情就這樣決定囉。」


    「喂!」


    威藍多將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先別管實驗用的熔爐能不能要得到,反正龍的量產勢在必行啊。這件任務又顯然是小伊莉涅的拿手範圍。」


    「能不能別加個『小』啊?」


    「才不要咧!」


    威藍多嘻皮笑臉地回答,伊莉涅也跟著無精打采地站起身。


    她無精打采的理由似乎不光是因為威藍多的關係。


    「嗯……總覺得還是渾身沒勁啊……」


    「你吃了這麽多,應該夠吧?」


    「不是那個問題!嗯……總覺得提不起勁……算了,等站在爐子前麵,應該就會恢複精神了吧!」


    伊莉涅雖然偏頭感到不解,但還是自己說服了自己。


    威藍多領著伊莉涅快步地走出房間。


    所有一切就這麽一點一點地順勢成形。


    於是,庫斯勒最後隻好對留下來的白色女孩說:


    「趕快吃完。」


    「……用餐時必須心懷感謝地慢慢吃。」


    庫斯勒在桌麵上托著腮,凝望心情果然未見好轉的翡涅希絲,歎了一口氣。


    旅店內寧靜祥和,外麵卻熱鬧非凡。


    走在路上的人有一半是肌肉賁張的士兵,另一半則是商人或工匠,由於他們幾乎都是從各個城市逃到這裏的人,所以除了年齡、體格或性別上的差異之外,即使身分同為士兵、商人、工匠,在服裝和發型上也有微妙的差異,實在是五方雜處。


    要說他們之間有什麽共通點的話,答案就隻有那麽一個吧。


    「大家看起來都好忙碌啊。」


    裴涅希絲雖然依然在鬧脾氣,不過似乎還沒氣到一路上保持沉默的程度。


    庫斯勒不自覺地回想起他們相遇不久時的情景。


    「你那時兩手抱滿了東西……喂!」


    庫斯勒一手拎起翡涅希絲的後頸,把她安置在身後。一輛馬車載滿了被豬隻和雞群塞得擁擠不堪的籠子,搖搖晃晃地從旅店門口駛過。隨後緊跟上另一輛堆滿新鮮鯡魚的馬車,看樣子應該是今早剛捕撈上來的漁獲。而且坐在貨架上的人似乎一刻都不願浪費,已經就地撒上鹽巴著手做起鹽漬鯡魚。另外還看到堆了一車鐵塊的馬車、一輛載滿木材由兩個小夥子麵紅耳赤地拉動的貨車。


    尼盧貝爾克充滿了盎然生意,這裏絕非殘兵敗將的聚集處。


    庫斯勒用力將雜亂且熱氣氤氳的城市空氣吸入整片胸腔後,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這才是騎士團!


    「人人都卯盡全力地在進行反擊的準備吶。生產糧食、製造武器、縫補衣物,還要製作馬車及馬具。而且每樣東西都還需要調配各自的原料、進行加工,要做的事情堆積如山。」


    「……看來是這樣啊。」


    人群熙來擴往的密度之高,近似於勉強攪動在木桶中塞得滿滿的一坨衣物。庫斯勒在這時放開抓住裴涅希絲後頸的手,她一語不發,慢騰騰地重新戴好頭紗。


    「走吧。」


    庫斯勒說完就縱身投入人海之中,翡涅希絲連忙追上。


    「呃……我們要去哪?」


    「雖然說買麵粉就找賣麵粉的、買衣服就找賣衣服的,但我對書商手頭上那些書可沒興趣。總之就先去要到能打開書庫的鑰匙吧。」


    「……請不要太過強人所難喔。」


    翡涅希絲先以防萬一地叮囑道。由於人潮擁擠的關係,她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庫斯勒身旁。


    「怎麽講得一副好像我隻會勉強人呢?」


    「不是『好像』。」


    翡涅希絲罕見地反駁他,看樣子她果然還在對昨晚的事耿耿於懷。不過庫斯勒朝她微微聳了聳肩。


    「可輪不到你這麽教訓我喔!」


    「嗯?什……什麽意思?我才沒有做過強迫這等事!」,


    翡涅希絲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拚命瞪大碧色雙眼。


    庫斯勒隻是冷淡地俯視動怒的翡涅希絲。


    「你自己做過那麽多胡來的事,居然還好意思說!」


    「那,那是……」


    裴涅希絲嘟噥了幾聲,氣勢衰退下來。


    「迫不得已才那麽做。」


    最後還補上這麽一句。庫斯勒覺得哭笑不得,但若是看她表現出這種女孩子家委屈的模樣就掉以輕心,之後可躲不過她藏起的利牙。麻煩但有趣的家夥,庫斯勒心想。


    之後庫斯勒和翡涅希絲走在熱鬧且充滿活力的街道上。


    庫斯勒在剛走出旅店時,本以為整座城市隻是像在迎接一年一度的大規模市集那樣熱鬧而已,但沿路果然看到不少身影都是靠戰爭謀生的人,才讓他認清楚這裏真的是戰爭最前線。


    十字路口的轉角處站著四五個聚在一起的傭兵和騎士,個個身懷長槍或配戴刀劍, 不知道是在維持城裏的治安,或者單純因為無事可做而聚頭閑聊。


    又說不定是在盯梢敵方的密探,因為他們的表情都出奇生硬。


    庫斯勒和翡浬希絲朝城裏的中心地段走去。


    一個背著一捆長槍的傭兵從他們眼前走過,然後就聽到:


    「喔!」


    傭兵停住腳步。


    他長著花白胡子和頭發,兩者看起來都硬得跟鐵絲沒兩樣,如果小孩子惡作劇在針插上插滿無數鬆大概就會呈現這種感覺吧。一支長槍應該不輕,這男人卻在肩膀上扛著共捆了十來支的長槍。


    他的胳臂粗細大概等同於翡涅希絲的腰圍。


    「這不是我們的女神大人嗎?您要上哪裏去?」


    他似乎是一起從卡山逃出來的傭兵之一。印象中並沒有在第一批同行的船上看到這個人,看樣子留下的人在那之後也都平安前來會合了。


    「我們有事要找艾魯森。」


    「喔喔,那麽讓我為您們帶路吧。」


    「反正是在城裏的中心市街吧?不必麻煩了。」


    「千萬別這麽說。我也隻能用這種小事來報答各位的恩情。」


    這魁梧的大漢在戰場上應該一斧頭劃下就能連同甲胄把敵人劈成兩半,此時卻對他們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


    盡管庫斯勒隻與他們共同經曆過短短幾天的行軍生活,也已經看出來這些家夥並不壞。甚至應該說,他們表裏一致這一點,或許比煉金術師強多了。


    庫斯勒略微聳了聳肩,對他說聲:「那就拜托了。」


    「不過,竟然沒有配輛馬車給您們,艾魯森大人還真是粗心大意啊。」


    「因為女神大人表示,她對不會噴火的馬車不感興趣。」


    「啊!哈哈,所言甚是。」


    翡涅希絲往庫斯勒的手臂捶了一下,但庫斯勒當然表現得不痛不癢。


    「不過,像我這種長年征戰的人,老實說,多少能察覺出自己天命將盡的瞬間啊。 當時在卡山,早就不指望能看到希望之光了。沒想到一眨眼,竟然見到強烈無比的光芒。」


    「這點我們也是一樣啊。誰也沒想到能夠做出那種東西。是一個難得的經驗啊。」 「哈哈,是吧。那幅景象才真的稱得上是戰場的奇跡。特別是戰爭女神的美麗,不管是多麽厲害的編年史作家恐怕都沒辦法描述出來吧。唉!能夠像這樣跟女神大人行走在同一片土地上,我真的倍感榮幸。」


    他並不是在說反話挖苦翡涅希絲,而是出自真心地認為。


    翡涅希絲聽到這些誇張的讚美,身子不自覺地縮了縮,但親切的傭兵本來就是這種個性吧。單純易懂、厚臉皮且大膽直率。


    「話說,您們看過城牆外麵的模樣了嗎?」


    試做了一尊雄偉的雕像,稍微去看個幾眼吧。


    傭兵的口吻聽起來像在描述這種內容。


    「喔?該不會給了我們什麽禮物吧?」


    「嗬嗬。的確是連同對方那股熱情一起送上門的東西!」


    「……原來如此,很厲害嗎?」


    庫斯勒這麽一問,傭兵就用空著的那隻手用力握緊拳頭。


    「沒有什麽敵人是好對付的。」


    沒有哪個笨蛋會為了想活久一點而上戰場拚命。但這些士兵在趕赴戰場時,還是會用盡各種能帶來好運的方法以祈求戰勝。旁人大概會想,既然那麽不想死的話,別上戰場不就得了。隻是他們的行為乍看之下雖然矛盾,其實並不然。


    因為這些人都是為了死得其所才奔赴戰場。他們嘴上最常掛著的就是:無法讓自己戰死的沙場不配成為自己的安息之地。


    擁有如此價值觀的傭兵表示:沒有什麽敵人是好對付的。


    庫斯勒微微一笑。


    「希望能夠輕鬆取勝啊。」


    「有您們在,抵得上千名兵力。」


    傭兵回頭露出的笑臉上,沒有惡意也別無他意,非常單純。


    這份直率讓庫斯無奈地跟著一笑,稍微偏頭看了一眼翡涅希絲。


    「艾魯森那家夥打算進行龍的量產。搞不好你們就要沒工作囉。」


    「哈哈。真要如此也無所謂啊。我早就在想如果沒有機會上戰場,就轉行當長槍工匠。」


    傭兵說完抖了一下肩上的長槍,讓它們喀啦作響。


    「而且這城裏的戰士們似乎屁眼都有點萎縮了,請務必用您們那來自地獄之火的光輝給那些灰心喪誌的家夥壯壯膽。」


    庫斯勒略為思索了一下後,開口問傭兵:


    「怎麽可能,難道這些身經百戰的士兵們害怕起城牆外頭的敵人嗎?」


    「請別這麽說!管他敵軍有多少萬人,我們都不會畏懼。其他部隊的弟兄也是一 樣。但是,就算這樣,我們也還是有害怕的東西。」


    「哦?」


    「同伴進到城裏來以後,也全都提不起幹勁。」


    這麽說來,伊莉涅也說過類似的話。


    「沒有什麽東西比寂靜的城市還更令人恐懼。」


    傭兵斜斜地往上抬起臉,眯著眼睛如此說道。彷佛這裏是個空無一人,全部都被戰火燃燒成灰燼的城市。然而,事實上城裏依然熱鬧非凡,幾乎讓人喘不過氣。庫斯勒以為這大概是傭兵慣用的形容字句。」


    然而,翡涅希絲卻冷不防地附和:


    「沒有鍾聲的城市的確很寂寥啊。」


    「鍾?」


    庫斯勒反問時,傭兵看向裴涅希絲,臉上浮現會意一笑,那簡直就像一頭與人親昵,習慣人類的熊所露出的笑臉。


    「誰都不想在沒有鏟聲的祝福下走上戰場啊!」


    非常讓人銘刻在心的說法。


    庫斯勒這才終於了解到為何今早四個人會一起睡過頭。


    城裏報時的鍾聲被他視為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根本沒有意識到。


    「不敲鍾應該是有些什麽理由吧?」


    庫斯勒的疑問讓傭兵有些困擾地笑了笑


    。


    有人說,這說不定是神的旨意。


    「神的?」


    「我雖然也不太想相信這種說法,不過從眼前的狀況來看又似乎是如此,那些駐守在這裏的弟兄們更是對此深信不疑啊。唉……再這樣下去,隻怕我們就連攻出城外都有困難……」


    不管前方是怎樣的絕境,都會毫不猶豫地飛身撲過去。


    打著這種招牌謀生的傭兵竟然說出這麽示弱的話。


    庫斯勒頓時感到吃驚,傭兵則搖搖頭驅散臉上的陰霾,強打精神地挺起胸膛。


    「不過,戰爭女神的身旁還有古今少有的大煉金術師。想必這座城市很快就能重新聽到鍾聲吧。我們實在也覺得無比光榮!」


    傭兵語畢便高聲大笑起來。


    庫斯勒默默地注視他。


    鍾聲。


    他們繼績走下去,來到通往中心市街的大道上。


    然後,大道前方出現了巨大教堂的形影,昭告世人這座城處於真神的教誨之下。 那裏還聳立著高大的鍾樓,而鍾樓頂端――


    「聽說這城市的鍾一造好就裂開。」


    傭兵眯著眼告訴他們這件事。


    「所以就有人謠傳,我們會不會被神給遺棄了。」


    高聳的鍾樓被一大片爬牆虎纏繞,其頂端卻不見鍾的身影。


    本核存在東西不在其位至上,這光景確實會導致人心惶惶。


    「那麽,就是這裏了。需不需要我去找人來帶路呢?」


    「你拿著長槍是進不去的吧?不用了,謝謝了。」


    「別這麽說。不過是小事一樁。」


    傭兵笑容可掬地回答後,又表示要把肩上的長槍扛去工匠街,然後就離開了。


    城市的中心有個圓形廣場,騎士團的本部就位於廣場的東側。大門呈現開放狀態, 忙碌的人群進進出出。剛才在街上看到的熱鬧景象如果全都是受到備戰的影響,當然就必須要有個能夠對城裏的人下達這些指示的大腦。


    眼前有一大群懐中抱著指令文件的人出出入入,這個地方該算是騎士團大腦中樞的入口處吧。


    與這棟建築物相對的廣場北側則是正麵朝南建起的教堂。


    庫斯勒從入口處仰望教堂的鍾樓時,翡涅希絲開口問:


    「他說的那件事是真的嗎?:」


    庫斯勒將視線往下移,瞧了瞧她,發現她的神色異常不安。


    「你是在問城牆外麵到處都是敵人的事嗎?」


    庫斯勒向她確認道。但翡涅希絲搖了搖頭。


    「這座城市真的被神遺棄了嗎?」


    對翡涅希絲來說,這個謠言似乎更為重要。


    不過,用來懸吊在教堂鍾樓上的鍾剛做好就會壞掉,看在那些無知家夥的眼中,這確實是個不祥的預兆。


    昨天深夜抵達港口時,前來迎接的人也曾提到這座城裏出了問題,他想要借助煉金術師和精靈的庇護之類的話。


    指的恐怕就是這件事吧。


    「進去吧。」


    庫斯勒簡短地說了一聲,然後步入建築物之中。


    隻見建築物裏擠滿了並非持劍而是拿筆作為武器的人們。不論是誰,表情都一臉嚴肅,大跨步地穿梭其中。還有不少人帶著隨從,身上穿著象征貴族身分的毛皮大衣。倘若騎士團的人要撤出這座城市,這些人勢必會最早離開。


    在此可以看見這些得權重任的人臉色陰沉地來回走動,應該就表示騎士團真的打算把這座城市當作據點,點燃反攻的狼煙。


    庫斯隨便拉住一個人,向他報出艾魯森的名字。


    這個人雖然不知道艾魯森,但另找他人一問,就得知艾魯森的所在地,領著庫斯勒他們前去。


    艾魯森暫借的房間當然是大門緊閉。


    「……來得還真早啊。」


    當庫斯勒走進房間時,正在和別人談話的艾魯森吃驚得眨了眨雙眼。


    「我想太陽升起已經經過一段時間了。」


    「啊,原來如此。我才剛派人去傳喚你們,看來是錯身而過了。」


    庫斯勒聳了聳肩。


    艾魯森把一卷羊皮紙遞給正在交談的人,以動作示意對方到外麵去。等門被關上之後,他才再度開口:


    「可是,真沒想到你們今天就開始在城裏遛達了。」


    艾魯森威到無可救藥似的說。


    「這應該是我們要說的話。您看起挺忙的,」


    除了經曆過相同的旅途跋涉之外,艾魯森與庫斯勒他們不同,還得不停地分析情 勢、留意路途的安全。要比較疲勞程度的話,艾魯森自然是壓倒性獲勝,就連今天他也肯定是一大早就起來處理過於繁重的公務。


    但是,艾魯森隠藏在胡須下的嘴角卻微微一揚。


    「因為這是我的……叫什麽來著?抹大拉?」


    從艾魯森的口中蹦出這個單字,令庫斯勒大吃一驚。


    艾魯森這時的眼神充滿了惡作劇的戲謔,讓他意外地看起來竟然有點溫柔。


    即使公務依舊繁忙,但部隊在充滿絕望的逃脫行動中成功全身而退,放下心中大石的艾魯森說不定也因此稍微敞開了心胸。


    「和平的城市裏特有的那種日複一日的生活,大公閣下和我都無法忍受啊。像這樣身處於動蕩的漩渦之中,才能感覺到自己正活著。當然同等程度的辛苦也相伴左右。」


    處事幹練的傳令官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人物。他們對工作的熱情其實到頭來跟煉金術師沒什麽兩樣。


    不過,艾魯森會對庫斯勒這般推誠相見,應該有不少是受到卡山以來的事情所影 響。他們彼此是一同死裏逃生的戰友。


    「所以呢?應該不可能是來拍我馬屁的吧?或者是要來問何時有航班前往南方?」


    「潛逃的地點上已有什麽安排了嗎?」


    庫斯勒一問,艾魯森便抬起下顎直視庫斯勒,回答他:


    「沒有。」


    真是個好上司,庫斯勒默默心想。


    「況且,這種規模的戰爭可不是隨意就能見到。沒有理由不去親眼見識一下能讓編年史作家寫入曆史的一幕。」


    與身穿毛皮大衣的人物般配的自我表現欲。


    庫斯勒直爽地笑了出來。


    「剛才遇到的一個傭兵幫我們帶路。他提到城牆外麵有一群值得視為對手的敵 人。」


    「哼。你也可以去看看。應該會讓你提起幹勁。」


    「……」


    庫斯勒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這麽難纏嗎?」


    「相當厲害的本事啊。能在短時間招集到那麽多人,對方可不是泛泛之輩。」


    聽到艾魯森如此坦率的評價,庫斯勒頓時瞠目結舌。


    艾魯森露出毫不畏懼的笑容,詢問道:「很意外嗎?」


    據庫斯勒所知,當艾魯森讚美人時,要不是把對方當成笨蛋,就是在向對方施加威嚇。


    但是,艾魯森仍舊掛著無畏的笑容,在深呼吸一口氣後,他毫不停滯地解釋:


    「調遣部隊就像在操控複雜到不行的人偶。付給傭兵人人一筆錢,要他們前去打倒某處的敵人,這話說起來很簡單,事實上,卻是有一堆家夥來自於你從沒見過從沒聽過的地方,你雇用、管理他們,給他們最基本的武器,準備他們的糧食,還必須張羅負責搬運這些物資的馬、車、人力。談到這裏情況就不一樣了,除了管理這些傭兵本身之外,還有養兵用的糧食、大量的武器與修補衣物的材料,以及負責這些項目的專人、搬運用的馬車,之後還要給付這些人薪水,為此就得兌換貨幣。況且找來了大批貨幣兌換商之後,還得籌


    備他們需要的天平、長木箱,安排保管貨幣的場所、運輸的馬車、負責監視的人,養這些人所需要的一切事宜也就跟著附加上來了。到了最後,當你準備好上千輛馬車,就還必須另外雇用二十到三十人,才能把握住整個組織在哪裏有什麽。那麽,識字又有能力的家夥要去哪裏找呢?由誰來對他們發號施令?這些人要在哪裏安歇?在哪裏進行工作?他們的食物呢?巨大的肉塊一直維持原狀的話,隻會顯得棘手又難處理,所以才必須分成小塊再來烹煮。然而,如果隻是切成細條的牛肩肉,當然會老老實實地 任你火烤,但很不湊巧地,現實中的部隊人人都長著頭和嘴巴。而且個個都還主張自己比旁人來的優秀,所以你不得不去仲裁、勸解、哄騙,讓他們願意赴戰場、提起幹勁。更何況,這些人的個性全都是除了戰場之外對其他事毫無興趣。因此我一直堅信。像騎士團這樣的組織能夠建立起來,一定是在某處有位全知全能的神,悄悄地為我們安排好一切。」


    艾魯森說起這段話簡直就像在任由水流自豎立的木板頂端不停流下一樣,毫不間 斷,當他閉起嘴巴時,還給了庫斯勒一個微笑。


    「關於這方麵,敵人也做得和我們一樣出色。因此我同意他們是值得一決雌雄的對手。」


    這場戰事並不隻是執著於卡山這座確山城市的地方貴族們所發動的突襲。庫斯勒在腦袋上雖然早已清楚這一點,但他其實一直沒有明白這到底代表了什麽。


    然而,看著眼前的艾魯森,他總算理解了。


    有某種超越一般人所知的力量在背後推動這一切。


    人們將其稱呼為權力鬥爭。


    「好的對手能讓人生充滿刺激。我現在心情很好。你來是想問報酬的事吧?算你來得正是時候啊。」


    艾魯森的個性應該是一旦有必須解決的問題擺在眼前,他就會開心地無法入睡吧。 先不論他是不是一個能把酒交心的對象,至少在工作上他完全沒有舉棋不定的表


    現。


    「可以先告訴我們不好的消息嗎?既然你本來就打算傳喚我們過來,那就表示有事情發生了吧?」


    聽完庫斯勒的問題,艾魯森微微挑起一邊眉毛。


    「哼,想知道我叫你們來的原因啊?另外那兩個人沒來,他們應該是去了工匠街 吧?」


    不愧是統領部隊的達人。威藍多和伊莉涅的個性也似乎早已被他摸透。


    「既然如此,原因遲早就會傳到那兩個人的耳中,然後再轉告你們。」


    「是跟教會的鍾有關嗎?」


    庫斯勒提供的答案並沒有讓艾魯森感到吃驚,他反而輕笑了一聲。看來外頭有個值得全力相搏的對手,真的讓他心情很好。


    「這就代表此事在城裏已經成為相當重要的話題了。」


    艾魯森雖然在笑,但就連庫斯勒都看得出來,那根本不是真心感到有趣的笑容, 這意味著此事是個燙手山芋,讓他不得不笑著描述。


    「我聽說鍾一做好就會裂開。」


    「是啊,也有許多弟兄認為這表示神放棄了我們而害怕顫抖。」


    矮魯森毫不猶豫地繼續說:


    「特別是戰場上的人都尤其迷信。著關於女神這件事,他們當真的程度也超乎我們的想象。」


    翡涅希絲感受到艾魯森的視線,緊張地顫抖了一下。


    「不過,我們也無法對這件事置之不理。這其中淵源關係到戰爭的正當性。就算再怎麽懂得如何去運用那複雜到會讓頭腦打結的部隊調遣,隻要少了這一個理由,晚宴也就遲遲無法開席。」


    「因為從被神放棄的城市派出來的軍隊,不可能是神所調派的軍隊?」


    「正是如此。城裏教會的人也都心驚膽跳。就算他們可以主張騎士團被稱為異端這件事與其無關,但有他們這些人待在城裏,卻得不到神的恩典,光就這一點他們也將同樣被視為異端。」


    「而且把鍾吊起來的又是那些教會的人。」


    「更何況,鑄造鍾的時候,司祭還會依慣例到場獻上祝福啊。對他們來說,這次臉可丟大了。」


    艾魯森沉著地解釋。


    教會和騎士團是信奉同一位神的不同權力組織。有個形容兩者關係的別稱,說它們就像爭奪聖母乳房的雙胞胎,甚至連庫斯勒也認為在幕後操控這場戰爭的說不定就是教會總部的教皇廳。


    「不過,我們畢竟是處於同一座城市、擁有相同信仰的組織。而且記載在羊皮紙上的文字戰爭中,對外的說法更是尤為重要。因此,我們既不能拿別處的鍾直接掛上去,也不能偷偷摸摸地製作。那會讓我們的正當性受到質疑。舉起一把劍頂多也隻能將自身的正義傳遞至劍身可以伸及的範圍,但文字和謠言卻能傳遍千裏、轟隆作響。」


    庫斯勒深深地點頭。因為他也是出於相同的理由,才會那麽喜愛書籍與知識。


    「關於鍾這件事,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艾魯森向庫斯勒詢問。他的態度與先前在卡山城要求庫斯勒他們檢視沾血的武器時不同,八成是由於他們拿出實績,獲得信賴了吧。


    「這家夥似乎相信了,『神』之類的說法。」


    庫斯勒先是嘲弄了翡涅希絲之後,才認真地回答:


    「單純隻是運氣不好吧。」


    「運氣?」


    「在金屬製品之中,鍾的鑄造難度羼於相當高的那一類。在銅與錫的調和比例上, 如果加了過多的錫就容易碎裂,但相對地,錫的分量多,敲出來旳音色也會更如清脆。這之間的斟酌簡直就像在考驗鑄造者對神的信仰。」


    「你有辦法成功調配出來嗎?」


    「你要我去鑄造?」


    庫斯勒聞言,揚起半邊眉毛。那可是工匠的職責所在,沒有煉金術師插手的餘地。 但艾魯森回答他:


    「假使你們能成功進行龍的量產,以及鑄造出象征戰爭正當性的鍾,結果會如何 呢?我們將會在這座城裏獲得超群絕倫的地位。想象一下沐浴在榮光當中的情景吧!」


    「……」


    艾魯森在慫恿他接受這項工作?


    庫斯勒警覺起來,艾魯森則愕然地在鼻間哼了一聲。


    「你以為這隻是做個小工藝品?你們這些家夥,難道沒見到城裏的樣子嗎?」


    「什麽意思呢?」


    「就是字麵上,意思,那麽龐大的群眾都在為了這場空前大戰做準備。這座城裏如今聚集了從二十三處城市逃到此地的五千多名士兵。光是煉金術師據說就有十九個。這麽多人齊聚一起準備在這場戰役中反敗為勝、平定萊特裏亞,難道你都沒有想象過這些人的腦子裏在思考什麽嗎?我可是成天擔心自己會不會錯失一生中最大的良機,而搞得無法安穩成眠啊!」


    艾魯森一氣嗬成地說出這些話,他的模樣比在卡山時還更加激動。


    那時候的話題是關於認輸投降、生死存亡。


    但如今的話題則是能取勝多少。


    就像庫斯勒這些煉金術師無法壓抑自己的好奇心一樣,艾魯森也克製不了自己的野心。


    「你在這裏錯失良機看看。」


    艾魯森以野獸般的眼神注視庫斯勒。


    「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人究竟為了什麽而存活在這個混賬世道中?


    庫斯勒對艾魯森這個人心存好感。


    眼前的男人和自己屬於同一種人。


    「不過,鍾的鑄造是工匠的專門領域,我這可是實話實說。」


    「……說來聽聽?」


    「鍾的鑄造方法已經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單純取決於工匠的本事高低。所以接連不斷的失敗算是很常見,不


    過最終一定能夠造出鏟。這不是什麽點鉛成金的難題。就像抽簽一樣,隻要不停的抽,絕對可以抽到獎品。」


    「但是,恐怕會有人懐疑大獎的簽根本沒有放進去。」


    「這是指……」


    當庫斯勒反問時,艾魯森已經完全恢複平時的冷靜。


    「而且,現在已經算是抽過相當多次簽了。如果再繼績下去,懐疑就會變成確信。」 「……真是同情那些工匠。」


    庫斯勒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感想,艾魯森聽完卻哼了一聲。


    「聽說那些工匠也是一堆人都怕得要命,在造鍾工作上,態度顯得消極。」


    「是因為擔心造出來的鍾再次裂開的話,就有可能被迫承擔責任吧?」


    「沒錯。教會的司祭也麵臨同樣的問題。就算要鑄造鍾,他們也想先得到肯定會成功的根據後再動手。雖然你覺得鍾的鑄造沒有什麽秘方,其他煉金術師可不這麽認為。他們可都為了得到一定能抽中大獎的方法而找紅了眼,隻要想想之後的報酬,他們會這樣也無可厚非。」


    庫斯勒以沉默來回應。


    見到這情形的艾魯森,頓時變得麵無表情。


    「……這表示你沒有任何好方法嗎?」


    「我並非萬能。」


    庫斯勒很幹脆地承認,艾魯森臉上浮現最後餘燼般的笑容,擺了擺手。


    「算了。幸好你們那邊還有一個工匠在。」


    「她才是適合人選吧。」


    伊莉涅的專業就是在既定的工法下完美設定好條件,製作出高質量的東西。煉金術師則隻需要馬馬虎虎地得到正確結果就行了。


    「所以呢,派不上用場的你想要什麽報酬?」


    這次換庫斯勒微微一笑。不過,他很清楚這是艾魯森開玩笑時的口吻。


    「教會裏應該有書庫之類的吧。我想要得到閱覽許可。」


    「嗯?」


    艾魯森詫異的臉色並不像在演戲。


    「你沒聽見我剛說的話嗎?」


    「什麽意思?」


    「這裏來了十九名煉金術師喔。像你們這樣的人一共有十九個,可不是什麽好事。 這個城市已經相當混亂了,偏偏又來了十九個會惹出離奇問題的家夥。據說那些貴重的書籍早就被搜刮一空了,就連貴族家的書庫也是。為了征收軍費而到富豪家裏編列資產清冊的負責人還感歎說,看起來簡直就像被洗劫過。」


    想來也是,庫斯勒暗道。


    「當我提起帶了兩名煉金術師來到這裏時,對方還哭著哀求我別讓你們再去添加麻煩。所以如果你想看貴重的書籍,就去找那群窩在工匠街的煉金術師吧。」


    但是,庫斯勒卻隻是稍稍地聳了聳肩。


    「也就是說,隻是看書的話,我可以隨便看?」


    艾魯森目不轉睛地盯著庫斯勒,然後問道:


    「你以為可能還有隠藏式書庫之類的地方嗎?」


    「不。」


    庫斯勒回答。


    艾魯森的臉上依舊寫滿詫異,最後他似乎把這解釋成煉金術師的任性。


    「隨便你。要是有人攔阻就報上我的名字。若還是不讓你們通過……」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


    「就報上大公閣下的名號。」


    「這……」


    庫斯勒有些吃驚,一時無法把話說得完全。


    「還真是豐厚的報酬啊。」


    「你們的立下的功勞值得這份賞賜。相信那個奇跡的人……可不隻有那群士兵。」 艾魯森如此說道,同時他的視線落在令人意外的方向。


    如果說這是他在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大概就連惡魔都會失笑吧。


    不過,艾魯森也是不得不珍惜唯一一條性命的人們其中之一,他在為能夠從那座城裏平安逃出來這件事表達感謝。他每天都要安排龐大數量的人員,處理不比尋常的情報量,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更能體會到如此單純的事實是多麽難能可貴。


    庫斯勒恭敬地低頭。


    「多謝您的特意照料。」


    「嗯。」


    然後,當他正準備退出房間時,艾魯森又補了一句:


    「順便去查一查跟鍾有關的事。」


    庫斯勒沒有回答,就這麽把門關上。


    「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啊。」


    雖然人們時常用熱鬧得宛如祭典來形容,但是如果有人連真正的戰爭都能視為祭 典,這個世上恐怕已經沒有令他感到害怕的東西了吧。庫斯勒覺得自己似乎見到了艾魯森的真實麵貌,正當心裏感到佩服時,他突然察覺身旁翡涅希絲的視線。


    「怎麽啦?」


    美麗的綠色眼眸吃驚地微微眯起。


    「你也是半斤八兩,」


    「啊?」


    如果是在往常,聽見翡浬希絲用這種口氣回話,庫斯勒早就敲她一記腦袋了,不過唯獨這次他沒有這麽做。


    「的確,以前的煉金術師也曾說過:『好奇心就是童心』。」


    庫斯勒的回答讓翡涅希絲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副「我就說吧」的得意樣。


    「可是,艾魯森也太濫用人才了。我真想反駁他別以為煉金術師無所不能。」


    事實上,依照目前的情況,隻要成功鑄造出鍾,八成就能一舉成名,但偏偏庫斯勒這次表現得事不關己。因為他認為鑄造鍾的技術早已經確立許久,事到如今哪裏還有輪到煉金術師插嘴的餘地。接下來的鑄造工作已然進入了工匠負責的範疇,那是個煉金術師無法與之較量的世界。


    而且,在這方麵值得依賴的同伴是伊莉涅,她本人如今正好就在工匠街,


    既然如此,就把這件事交給她去處理,自己隻要能在利益分配時插上一腳就行了。


    所以,庫斯勒的首要目的地依舊是教會的書庫。


    雖說其他煉金術師早就把書搜刮了一遍,但這與庫斯勒並不相幹。


    「那個……」


    當他走出建築物,正要邁步朝沒有鍾的鍾樓走去的那一刻,翡涅希絲突然開口問


    他:


    「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隻是運氣的關係嗎?」


    庫斯勒回頭看了一眼似乎很不安的翡涅希絲,沒勁地歎了一口氣。明明都已經聽說城牆外有一大群敵軍,她卻一點都不害怕,光隻擔心這種事。


    當然,其實庫斯勒也是如此。想辦法對付城牆外麵那一大批兵馬並不是他的工作。既然如此,多擔心也隻是徒勞,庫斯勒可沒有閑暇去逃避無法逃避的命運,或是做些無意義的禱告。


    然而,關於鍾這件事,還存在著其他問題。


    「如果有人主張運氣由神決定,那確實可以視為被神所遺棄吧。」


    聽到庫斯勒敷衍了事的回答,翡涅希絲以為自己又被罵了,下意識地縮起脖子。


    但是,她不安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而且,還是不要跟這件事牽扯得太深才好。」


    「咦?」


    裴涅希絲雖然疑惑地抬起頭,但庫斯勒並沒有回看她,自顧自地說:


    「這件事匯集了太多容易讓人走錯路的要素,就算不是煉金術師也該留意,如果知道敵人是誰,倒還可以直接與其單挑啊……」


    「明白了嗎?」


    翡涅希絲顯然看起來一頭霧水,於是庫斯勒再次詢問她明不明白,盡管她依然惴惴不安,可一旦庫斯勒采取不容置喙的態度詢問她,她往往就會接受他的說法。


    「明、白了……」


    「比起這個,我們還有其他正事要做。」


    「呃,但……那不是也……」


    「……


    」


    庫斯勒以不容分說的視線望向愈說愈多話的翡涅希絲。


    若在往常這段對話應該會到此結束,不過,當庫斯勒重新舉步時,他竟開口說道: 「假如世上有一種石頭,隻有你知道它的價值,那麽就算是一片平凡無奇的河灘, 也能變成寶山。」


    翡涅希絲落後庫斯勒兩步行走的模樣,彷佛在如實地反映自己缺乏自信,無法跟上他所說的話一樣。


    庫斯勒回頭注視翡涅希絲,聳了聳肩。


    「我知道你的頭紗下藏著什麽,也知道一些關於它的曆史秘辛。這個秘密應該就會成為鑰匙,讓我們在不足為奇的石頭堆裏發現黃金吧。」


    而且事實上,他們已然找到了龍形火焰噴射器。


    翡涅希絲聞言後便大跨步地走到庫斯勒的身邊,像在意味著自己總算想通了他說的話。


    「你是要調查城市的曆史以及過去的傳說嗎?」


    翡涅希絲的鬥誌一點一點地燃燒起來。


    「正是如此,搭檔!」


    庫斯勒的語氣明明帶著嘲諷,但翡涅希絲卻隻是一副理所當然地在鼻間輕哼了 一聲。


    書本是貴重的奢侈品,有時甚至能拿來換取同等重量的黃金。因此,在卡山城中, 財力最為雄厚的鐵匠工會會館裏才設有書庫。隻不過,在一般的城市裏,書籍等文物往往集中在教堂或修道院。


    其中一個單純的原因在於是否有足夠的資金備齊藏書,再者則是教堂與修道院皆為石造建築,不易發生火災,對於書本而言是個安全的地點。


    尼盧貝爾克的教堂門戶大開,進出其中的人潮絡繹不絕。


    教會與騎士團雖然的確是在諸多事由上彼此仇視的權力組織,但那也僅限於當權者之間的互鬥,與下層的人毫無關係。因為現在正值戰爭期間,教會可是門庭若市。


    大多數都是要上祭壇進行祈禱的市民,但其中也不乏騎士團的士兵們。騎士團內部並沒有設立祈禱場所,所以士兵想要祈禱時就隻能前往教堂。教堂裏就連雕刻在石柱或牆壁的聖人像腳下都供奉了不少供品。人的信仰在麵臨危機時會變得更深更強,眼前就是最佳範例。


    不過,倘若鍾的鑄造繼續失敗,情況會變成怎樣可就沒人知道了。


    「兩位蒞臨本教會的目的是為了祈禱嗎?」


    一名身穿長袍的青年向他們問道。另外還有一個同樣打扮的人正將手裏點燃的蠟燭遞給信徒,以換取對方手中的零錢。兩旁還擺著為了鑄造大鍾而設立的募款箱,看來經曆了幾次鑄造失敗之後,教會在試圖恢複信譽的同時,也拚命募集資金。


    「今我們有事要去書庫一下」


    「……您想找什麽樣的書呢?」


    青年雖然立時警覺起來,卻沒有出言拒絕。說不定是因為連日來已經看到不少像庫斯勒這一類的人,所以他心裏清楚就算拒絕也隻是白費力氣。


    「這裏應該有保留這間教堂的創立沿革之類的文物吧。」


    這個答案似乎太過出其不意,青年愣了一下。


    「啊……啊!失禮了。關於那方麵的書籍就放在開架書櫃上。穿過那道走廊後,就會看見沿著回廊設置的書櫃。」


    「知道了。啊,對了!」


    「還……還有什麽事?」


    青年嚇了一跳。


    「裏麵有需要帶上蠟燭嗎?」


    青年瞧了瞧自己的手,有些訕訕笑著說:


    「如果您有意向神表達感謝。」


    「那就得看書的內容再做決定了。」


    青年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庫斯勒的話,隻好深深地低頭行禮。


    「你不買嗎?」


    庫斯勒一抬腳離開,翡涅希絲就跟著發問。


    「不用吧。從外頭看起來,這裏裝了一堆玻璃窗。」


    庫斯勒按照青年的指引,跳過設有祭壇的聖堂,直接走向環繞教堂一圈而建的回 廊。前往回廊的走廊盡頭有一扇厚重的門,雖然外觀不像是一般信徒能夠隨意進入的地方,但門口並未特意上鎖。


    教堂的書庫大致分為兩種形式,一種是建造於地底或祭壇後方,像寶物庫一樣,把文物收藏於入口處上鎖的房間;另一種則是設於回廊等人們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內容可能不大妙,或是價值不菲的書籍就播放在前者;內容穩妥,稍微有點身分的人都能隨意查閱的書籍則擱置於後者。


    這次庫斯勒要找的目標物就是後者。


    從入口處走進去後,因為往左拐彎的回廊正好朝向西邊的緣故,迎麵就是—片近乎剌眼的陽光。原因就在於教堂的規模可觀,為了減輕牆壁的重量,回廊上的窗口都留得特別大。


    再加上,封閉回廊的那片門扉著實厚重,聖堂方向的人聲嘈雜幾乎都傳不進來。 要在此處抵禦睡意感覺相當困難啊!庫斯勒這時就開始在擔心。


    「那就快點開始動工吧。」


    庫斯勒沿著回廊往裏頭走進去不久,立刻連聲驚歎。


    書櫃就設置在裝了窗戶的那一麵牆壁,不過那樣式實在太豪華氣派了。


    這裏並不像一般做法,將書櫃靠在牆麵上,反而利用了像是挖空巨大石柱後出現的空間,順著半圓形的牆壁雕鑿出書櫃,而空間的中心位置則擺了附有閱讀架的寫字桌以及充當座位的一片木板。


    這種專供人讀書的小空間在每隔一段距離就出現一處,直到回廊的盡頭。


    當然,這裏的窗戶采光充足,根本就不用像在黑漆一團的地下書庫那樣點起蠟燭。 而且也和黴味濕氣扯不上關係。


    「這地方還真壯觀……不過,似乎不單純是為了誇耀啊。」


    「咦?」


    「看看上頭的書。教會人士畢竟也隻是普通人啊。」


    書的封皮被鎖鏈穿過,與書櫃緊緊相連。看樣子,這個狹小的閱讀空間並不是為了方便讀者,而是因為加裝了防止書本被盜的鎖鏈而迫不得已采用的作法。這麽一來,就無法從各個書櫃收齊大量的書一口氣進行調查了。


    不過,翻閱了幾處書櫃上的書後,就發現內容相似的書籍都被統整在同一個書櫃 裏。看來有關於這座城市曆史的書都集中在同一處。


    「可惜的是書本雖然精美,卻沒有讓者翻閱啊。」


    把書拿在手上稍微翻開看看,就發現每頁的墨水都沾黏到對麵那一頁,翻動時會發出啪哩啪哩文字幹掉的聲音。大概沒有幾個閑人會對城市的曆史有興趣,更何況還是大部分皆為捏造的編年史記。


    「不過,沒有人看過的話,書的價值就益發彰顯。」


    庫斯勒把書播到閱讀架上,跨過木板坐了下來。


    這麽一來,除了背後,另外三麵都被牆壁包圍,安靜得讓人能夠集中精神。雖然這是迫於需求而采用的建造法,實際上卻成了絕佳的結構。庫斯勒心想,如果要打造一間自己的新工坊的話,就也來弄個相同的空間吧。突然,他停下了翻閱書頁的手。


    「怎麽了?」


    翡涅希絲站在庫斯勒的身後。


    「……我要怎麽進行作業呢?」


    她縮著下顎,一臉不滿,彷佛在抱怨庫斯勒毫不體貼。


    庫斯勒極不耐煩地眯起一隻眼睛,無可奈何地身子往旁邊一靠,騰出一個狹小的空隙。


    「……」


    翡涅希絲似乎還有話想抱怨,但最後還是臉朝著與庫斯勒相反的方向,擠進那塊狹窄的空位坐了下來,庫斯勒壓根兒沒料到她真的能坐進那麽狹窄的空間,稍微有點驚訝。她還真是個嬌小的女孩。


    「把書遞給我。」


    被如此吩咐的庫斯勒一副拿她沒轍似的從書櫃上取出一


    本書。


    這些奢華的書籍都是呈封麵朝外排列,仔細一瞧,會發現用來鑲邊的金屬片是銀製品。


    就是因為使用了這種東西,才會淪落到得加上鎖鏈的後果。


    沉甸甸的書本是用能夠砸死人的硬質皮革以及金屬所製成,庫斯勒正打算要把這樣 的書遞給裴涅希絲時,手卻在半途停住。


    「?」


    「……鎖鏈不夠長。」


    在維持相對的坐姿之下,庫斯勒和翡涅希絲相互而視。


    「……我知道了。」


    翡涅希絲大聲地歎了一口氣,先是站了起來,然後,她像個公主一樣提起長抱的下襬,跨過木板。


    在這當中,由於斜擺的閱讀架上沒有寬敞到足以放置兩本書,庫斯勒就把書放到下方用來書寫筆記的寫字台上。


    「位子好窄。」


    翡涅希絲生悶氣地說道。


    庫斯勒也覺得和一個小女孩並肩而坐、調查事物,實在非他所願。特別是盡管翡涅希絲很輕易地就坐進這個狹窄的空間,但兩人的距離近得讓他都能感受到裴涅希絲那高得有如孩童一般的體溫。


    然而,兩人一起的效率能夠加倍,更何況翡涅希絲還是接下來將要調查的古代民族血脈。另外,她本身擁有庫斯勒不知道的知識和觀點也是樁事實。


    庫斯勒再度發出歎息,轉念一想,至少就忍耐到調查大致結束的時候吧。


    但沒想到!


    「那個……」


    翡涅希絲開口。


    「……」


    庫斯勒早已飛快地翻開書本,一邊翻閱,一邊壓住上等羔羊皮製成的羊皮紙。羊皮紙無法像紙張那樣在翻頁時漂亮地貼合,為了不要讓書鼓脹起來,甚至還會加裝別扣。庫斯勒用力壓住書頁,在視線逐字移動的同時,努了努下巴,算是在問她怎麽了。


    一會兒之後都沒有聽到回答,於是他就斜眼看了一下,發現翡涅希絲的雙手依舊放在膝頭上,坐著不動。


    「趕快開始調查啊。你在搞什麽啊?」


    庫斯勒這麽一說,翡涅希絲就一臉氣呼呼地把手伸長。


    庫斯勒的視線順著伸出的手望去,卻發現這對小手懸在半空中。


    「……我構不到寫字桌。」


    庫斯勒發出無聲的呻吟,然後抓起那本笨重巨大的書放到翡涅希絲的大腿上。但隨後他就理解到,為何翡涅希絲沒有一開始就像他一樣這麽做。


    「……我沒辦法翻開。」


    那狹小的空間是多虧翡涅希絲的身體嬌小才能夠擠得進去,不過根本就再也沒有餘地可以讓她翻開膝蓋上那本皮革封麵的巨書。


    如果要翻開,就勢必會占用到庫斯勒膝蓋上的空間。


    「這樣就能讀了吧?」


    庫斯勒隻好出於無奈地在自己的膝蓋上翻開書。就這樣,書的一半在庫斯勒膝上,另一半在翡涅希絲膝上。


    「……可以幫我按住那一端嗎?」


    不過,隻是翻開的話,羊皮紙的書就會嘩啦嘩啦地擅自翻頁。但庫斯勒也得按住自己在看的那本書。


    「我還有自己的書要穩住啊。」


    結果,裴涅希絲隻好把身子探到庫斯勒的膝蓋上方,用手把書按住。於是兩人姿勢就成了庫斯勒把手伸向閱讀架上,翡涅希絲的身體鑽到他懷裏。


    庫斯勒回想起在以前待過的工坊裏,有隻偷偷潛入的野貓莫名其妙很黏他的往事。不管怎麽驅趕它,似乎都被誤以為是在和它玩耍,老是繞著庫斯勒擁閱書頁的手嬉鬧。 而如今,當他每翻動一頁,手臂下方的裴涅希絲就會微微亂動。


    更糟的是,回廊並非完全無人造訪,偶爾會有人進來,從他們身後走過。


    即使無法轉身確認,庫斯勒還是能透過周遭的氣氛察覺出兩人被投以古怪的視線。 雖然庫斯勒早已習慣被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但眼下這種情形隻會讓他覺得難堪。 隻不過,他目前就像在懷裏抱著一隻貓,因此即使待在冰涼沁骨的石造教堂中,還是頗能抵擋得住寒氣。


    之後,太陽越過頭頂正上方,開始往西傾斜,陽光就這麽直接射進朝西麵做成的閱讀空間。這時候,庫斯勒注意到翡涅希絲的發絲在光線映照下,散發出像是淡紫色又像是藍色的神奇光彩。


    原本以為是白色的東西,竟然會在明暗不同的光線下,改變呈現出來的顏色。


    這一點讓庫斯勒回想起至今為止與翡涅希絲之間發生的種種,不禁歎了一聲。


    這聲歎息聽起來似乎出自疲憊又類似無奈,夾雜了各種感情。


    唯一能夠清楚表達的應該就隻有「並不壞」這個感覺吧。


    庫斯勒對於自己竟然產生這種想法感到訝異,隨後便舉手往翡涅希絲敲了一記腦袋。


    「……為……為什麽打我?我可沒有睡著。」


    翡涅希絲似乎以為自己被懐疑在打瞌睡。庫斯勒製止她有所動作後,便伸手從平時一直掛在腰上的小袋子中拿出一條皮繩。


    「你的頭發飄來飄去,害我靜不下心。」


    充足的陽光穿越重金打造的透明玻璃窗進到書庫,或許這樣正適合供人閱讀,不 過,大概是因為空氣被曬得暖烘烘的關係,庫斯勒格外在意起翡涅希絲的頭發。而且當翡涅希絲每攤開一本書、每翻動一頁,她的身上就會飄來甜甜的香氣,更加誘發某種類似睡意的感覺。


    所以等她翻閱起大概是第四本書時,庫斯勒終於再也受不了了。


    「不用多管,專心看你的書。」


    庫斯勒伸手攏起翡涅希絲那頭豐厚的秀發,在脖子的位置用皮繩把它紮成一束。伊莉涅的頭發在熔爐的熱氣和大而化之的個性影響下,一看就覺得幹澀粗糙;裴涅希絲的頭發卻是細滑如絹。


    貴族少女若是見到這頭頭發,想必會欣羨不已吧。但是當庫斯勒掀起頭紗,把她的頭發紮起來之後,這才注意到平時被頭紗及長發掩蓋住的頸肩,竟是如此嫌細白皙。


    無論是從側麵看、正麵看或是從背後,翡涅希絲的身段都單薄得讓人為之驚歎,可是偏偏這個部位卻異常豔麗。那纖弱的脖頸明顯與男人的不同,就算不是嗜吸人類鮮血的惡魔,也十足會被引誘產生想在該處烙下齒痕的念頭。


    庫斯勒湧現這個想法後,便在心裏暗罵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麽啊!對方可是翡涅希絲,是個小丫頭。不知為何庫斯勒接著在腦海裏浮現了一句話:別被騙了!


    當然,翡涅希絲無從得知庫斯勒此時的內心糾葛,繼續默默地專心看書。


    你又不是威藍多!庫斯勒在心裏如此責罵自己後,便強迫自己把視線移回書本上。 就在這時候……


    「那個……」


    庫斯勒聽見翡涅希絲出聲,心跳漏了一拍。


    不過,他活用以往的經驗,裝得一臉平靜。


    「怎麽了?」


    「就是……」


    還是說……被發現了?就在庫斯勒暗自猜想時,翡涅希絲接著說:


    「你覺不覺得這些錯字是故意的?」


    「……啊?」


    這句話完全出乎庫斯勒的意料,我以他無需演技就表現出驚訝的神情。


    庫斯勒將下巴靠到翡涅希絲的肩膀上,目光落在膝蓋上的書。


    翡涅希絲纖細的手指一個接一個地指向有問題的文字。


    「這裏和……這裏……還有這裏。」


    翡涅希絲指著一本用大小參差不齊的老舊羊皮紙拚湊成的書。封麵采用添加了黃金及寶石的華麗裝訂,但仔細一看,那不過就是把豪華的裝飾品強行加裝在快要腐朽的皮革上頭。大概是因為教會的人覺得這本破書如果不跟其他擺在一起的書


    共同保住威嚴, 那麽即使沒有讀者,還是會有失體麵,所以才這麽做吧.


    「……因為抄寫是一項和睡意以及痛苦戰鬥的工作啊。試著做一次就會明白,相似的文字不管重新檢查過幾遍,還是難免會出錯。」


    「但是……」


    翡涅希絲又說。


    「試著排列在一起之後……」


    「啊?」


    庫斯勒反問後,就把她翻開的頁麵全部閱覽一遍。


    上頭記載了這座城市剛開拓時的年譜,當時自然還是異教徒統治的時代,但是被委任撰寫這篇年譜的人似乎無視這段過去,憑空捏造了曆史,不然就是將原本流傳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改寫成對自己有利的內容。


    書上說:古代某位賢者在流浪生涯的最後來到這個絕佳的港口,並決心定居在此。 信仰虔誠的人們則被這位賢者的教誨所感化,紛紛移居至此,形成聚落。


    雖然是在各地都很常見的故事,但有了卡山這個前例之後,庫斯勒不禁詳加閱讀起來。


    不過,令庫斯勒瞠目結舌的原因在於,連同這段文字內容,他察覺到翡涅希絲所指的錯字究競代表什麽意思了。


    「喂,這是……」


    「呀!」


    庫斯勒不自覺地喃喃道,翡涅希絲這時卻發出一聲小小的哀嚎,身體也忸怩不安起來。


    「……」


    看來是因為庫斯勒越過她的肩膀查閱內容,胡渣不小心紮到她的脖子。


    隻不過,明明直到方才都還很在意的頸肩,卻不料在見到她這時的反應之後,庫斯勒就突然急遽冷靜下來。


    或者,是因為目前有更值得關切的事呢?


    翡涅希絲所找到的錯字。


    其中包含了看起來是因為字形相似,而在無意識之下不小心寫錯的字,一直到字形完全不像,隻是贖音類似的錯字。


    這些錯字一眼望過去之後,有幾個單字躍然浮上腦海。


    「紙……背?啊!書背……和……不是『和』啊。書背的……內側?」


    這些單字可以順利排列成一段話。


    「這會是……偶然嗎?」


    翡涅希絲問道,她的臉上還殘留著幾分剛才發出怪聲後感到羞澀的紅暈。


    在煉金術師的實驗中,因為一時偶然而找到神之真意的情況十分常見。庫斯勒還曾聽說,有個唯利是圖的大商會東家每天都在賬簿上統計自己的總財產,某天他統計出來的十位數字當中,每位數字竟然都相同,他便就此頓悟,成為神的虔誠信徒,並把所有財產都拋擲給貧窮的人。盡管庫斯勒絕對不會為了確認神是否正對他微笑而做出這種舉動,但要他檢查一下書背內側這點小事可是易如反掌。


    他一把推開翡涅希絲,把書立了起來,在豪華堅實的皮革封麵以及用繩結固定的羊皮紙上原有的裝訂之間有個縫隙,他湊近窺視。


    然後,他看了一下翡涅希絲。


    「你來幫我把風。」


    「咦?」


    庫斯勒抽出腰上的短劍,一口氣就剌進書背的縫隙間。


    在倒抽一口氣的翡涅希絲麵前,他一劍又一劍地割開堅韌的繩結,用力扯下裝禎, 翡涅希絲整個傻住,不知道是針對庫斯勒的暴行,還是――


    「這會是你平時堅守信仰所得到的賞賜嗎?」


    庫斯勒收起短劍,如此說道。


    眼前是一本殘破散亂的書,還有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羊皮紙。


    「會是主教的私房錢,還是違背倫常網紀的愛的告白呢?」


    「……會……會有這種事嗎?」


    翡涅希絲臉上泛著異樣的神色問道。


    「你指哪一個?偷藏的私房錢嗎?」


    「咦?不是,是那個,愛……啊!對,是私房錢。」


    如此拙劣的掩飾手法讓庫斯勒感到哭笑不得,但他並沒有加以戲弄。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於是,他們便攤開那張皺成一團的羊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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