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麽做,要由你來決定。


    伍長這麽說過。


    葉葉一路走來都沒有找到這問題的答案。


    “我啊,是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邊的。”


    那是什麽時候呢。靠在欄杆邊上喝著茶,伍長一邊定定地聽著周遭的蟲鳴,一邊如此說道。


    “但是我去赴死,是為了保衛你和這個國家。你要在這個國家裏活下去。……沒事,不用擔心。能跟你一直並肩走下去的家夥,一定會有的。”


    一邊說著,一邊向夜晚的黑暗中看去的他,或許是在看著已經故去的妹妹的麵容吧。


    現在她有種自己明白了的感覺。真正重要的並非是自己應該怎麽做,或是必須怎麽做。而是自己的意誌,究竟想要怎麽做。


    ※


    生存者們用上了能用上的所有雷達,在地下勉勉強強地追蹤著兩隻蟲的反應。他們的反應實在太過迅速,以至於顯示出的反應都是東一跳西一跳的,讓人們想象出了那空戰的熾烈程度。


    戰鬥,在開始後五分零七秒時結束了


    那並非是“短短五分鍾”。在那五分鍾裏,兩台一瞬就能超越音速的神速兵器,用各自的全部力量展開了殊死的較量。那是普通人連想象都想象不出的,仿佛把二十年前的戰爭濃縮而成的,四處飛舞著壓倒性的暴力的五分鍾。


    五分七秒後,兩台機體的反應消失在了距離乙號通信塔不遠的海上。幾乎可以說,是完全同時。被設置在乙號附近的傳感器,捕捉到了爆炸性地膨脹開來的光芒和轟鳴。兩機的墜毀可以說是千真萬確了。


    ——該不會是同歸於盡了吧。


    這念頭比起“勝利了”這種想法更早地浮現了出來,讓眾人的臉龐都變成了鐵青色。


    下一刻,一個人影當即跳了起來飛奔向出口。她完全不理會勸阻的聲音,就算被慌忙追上來的綱島抓住,也完全沒有放棄。


    葉葉扭過頭來,決然言道:


    “我要,去接九曜。”


    盡管是無心插柳,但這句話卻成為了給在場所有人的信號。


    沒有迷茫的工夫了。現在必須立刻整理好機材,開車趕往軍港才行。就算再幹坐在這裏看情況也什麽新東西都看不出來,而遲上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會招致無法挽回的後果。


    盡管反應消失了,但是沒準,九曜本人還活著也說不定。


    或者,發生了正好相反的情況也說不準。拖車載著帶著槍的男人們出發了。


    仿佛鋼鐵風暴過境一般的慘狀,筆直地一直延伸到了海邊。


    ※


    從結論上來說,眾人在到達目的地後的幾十分鍾後發現了九曜。


    第一個發現他的,是不停地在碼頭上四處奔走的葉葉。九曜的本體孤零零地隨波逐流,掛在了變得破爛不堪的防波堤邊上的塊體上。蜂的身影,則是哪裏都找不到。


    如今,隻有波浪聲不斷回蕩著。


    “九曜……九曜!”


    在寂靜得奇妙的黃昏下的港口,葉葉抱住了九曜。


    九曜,一動也不動。


    已經叫他叫了無數次了。但是,少年沒有對其作出一點點反應。他右手緊握著軍刀,睜著雙目,淩厲的視線直指虛空——仿佛時間在那一刻凍結了起來一般地靜止著。


    ——難道說,怎麽會。


    明明說了“我出門了”。


    明明對自己的話語答道了“了解”的。


    “……甲種,指令。”


    從口中探出的聲音,帶著強烈的顫抖。


    如今這隻是一句話罷了。葉葉自己也明白這一點。


    但是,她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依靠了。因為沒準這樣一來他就會像以前那樣,用快到會把自己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速度站起身來。沒準這樣他就會像以前那樣,朝著自己看回來。


    沒準這樣,他就會像以前那樣,帶著一張撲克臉對著自己回起話來。


    “起來。起來,吧。甲種指令,給我起來……!”


    沒有回應。


    沒有,一點回應。


    葉葉那時,的確是對九曜說過要他回來。從不同的角度上考慮一下的話,也許可以說他是達成了這個約定的。他失去了蜂的身軀,以同歸於盡的形勢擊墜了蜻蜓之後,仍然讓自己的身體就這麽回到了盡天的軍港來。


    但是。但是,請一定。


    “求你了……求你了,醒過來……——”


    葉葉仿佛夢囈般地不斷重複道。那虛弱細小的懇求,沒法傳達到靜止了的九曜耳中。


    “因為。因為,就這樣……就這樣一直不起來的話,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葉葉把臉龐埋進了被海水浸濕的九曜胸前。那溫度冷得嚇人。大概是滲在裏麵的水導致溫度降低的,但是那一點反應都沒有的軀體,給了葉葉一種它比海水還要冰冷的感覺。


    一直強忍著的東西滿溢而出。溫熱的東西湧上了葉葉的雙眼——


    “——喔,現在還是先忍一下再說吧。”


    厚實的手掌,搭在了葉葉的肩膀上。


    “綱島……先生?”


    綱島聽到了發現九曜的報告,然後趕了過來。他帶著認真的神情俯視著九曜的臉,然後轉過身去大聲吼道:


    “老爺子!這家夥現在是怎麽個情況啊?!”


    抬頭一看,跑到其他方向去搜索九曜的人們全都趕到了這裏。其中有一名老人,抱著機材輕巧地走了過來。


    “安東,先生……”


    “不好意思啊。先把這家夥交給老夫一會吧。”


    說著,他向葉葉懷中抱著的九曜伸出手去,把電纜接在了他頸後的端口上。然後他打開小型pc做了些什麽操作,用力點了點頭,向綱島使了個眼色。綱島環顧起周遭的眾人,大聲地開始下達起了指令。


    “勁大的去把車上裝著的機材搬過來!沒事幹的去通知在工作場裏待機的那些人!就說在這邊昨晚應急處理之後要運回那邊進行蘇生處理,所以把設備都給準備妥當!接下來就輪到我們上場了,可別給我怠工!”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一下子動了起來。


    被弄呆了的葉葉定定地看著這場麵,安東仿佛耳語一般地對她說道:


    “他對老夫發出的信號做出了反應。雖說很是微弱。”


    “誒”


    “還沒有完全死掉。也就是說還是有可能把這帥哥給弄醒的。


    葉葉的雙眼,緩緩地睜大了。


    回望著葉葉,老兵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要哭還是等等吧,小姐。安東整備特務少尉,接下來可得去幹完最後一場大活了。”


    修複工作,就這麽持續了二十個小時以上。


    ※


    【警告】


    【主腦修複】【身體機能複原】【自主機能失調】【判斷能力低下】【戰鬥能力低下】【蟲體喪失】【無法定義目標設定】【無法實行作戰】【要求輸入替代任務】——


    視野明亮了起來。


    眼中所看到的光景,模糊得十分厲害。視角十分狹窄。雖然勉強可以模糊地看見外界的顏色,但卻無法辨認到底什麽是什麽。五感的狀況十分糟糕,耳鳴充斥在腦內,弄得什麽都聽不清楚。


    九曜躺著的地方,是曾經被當做了『蜂』的修理區的工作場一角。這裏現在擺放著各種機材,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治療他的本體。


    九曜被放在了從第四工廠拖出來的修複槽裏,用電纜連在槽上的無數終端機以及散亂著的大大小小的零件,把地板塞得滿滿當當。那是人們為了去救九曜,奮戰了二十小時以上的痕跡。


    看


    不清東西。有幾個神經係已經無法修複,視覺係統的損傷尤其大。能看清東西的隻有左眼,右眼幾乎隻能辨別出顏色而已。


    “啊……”


    九曜扭動視線,正好跟一名在修複槽邊上坐立不安的少女對上了眼。


    葉葉看著醒來的九曜,把眼睛瞪得像盤子那麽大。


    那之後可以說是亂作一團。葉葉連滾帶爬地衝進眾人所在的地方,把情況一說,大家就都慌慌張張地擠進了九曜躺著的房間。看到他那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議一般地看著人們的眼睛後,大家都放下了一顆提到了嗓子眼的心,


    然後安東第一個發現了,九曜的樣子似乎不太對勁。


    他輕輕地按著自己的頭,從喉嚨裏擠出了不成聲音的呻吟。大家咽下一口口水,看著這幅情景。隻見九曜按著自己的頭,看了一眼自己躺著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靠在修複槽邊上的軍刀,然後把視線轉向了人們的麵孔,最後定在了葉葉的臉上。


    少年的確離開了蜂的身體,活著回來了。


    但是在走向這個結局之前,還有著另一個插曲。


    第一個發現了的安東“啊”地一下睜圓了眼睛。


    “是,是這樣啊,自主判斷失調了啊!”


    九曜徹底地失去了『蜂』。也就是說,完全地失去了蜂所擁有的四個副腦。九曜連接著它們來輔助自主決策的進行,而現在他已經無法正確地進行自主決策了。


    九曜身上的係統與蜂的連接都已經在修複時被斷開,現在經過調整,他算是可以進行單獨行動了。但是九曜要複活過來,還要經過另一個階段。


    也就是,“司令官”的重設。


    自然地——該這麽形容吧。所有人都反射性地看向了一名少女,把視線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葉葉,絲毫沒有迷惘。


    ※


    ——小生要去看看那裏。


    總算恢複了的九曜這麽說著,和葉葉他們一起來到了軍港。


    同時,也有著去確認乙號通信塔的狀況,與東京取得聯絡的必要。輕型卡車載著最基本的行李,開始在廢墟裏顛簸了起來。


    九曜再看到這片大海時,決戰已經過去整整三天了。


    蟬已經不再鳴叫。隻有安靜的波浪聲回蕩在周圍,太陽在西方盡頭緩緩落下,與雲朵燃成了一片。海麵與那時一樣被染成了鮮紅色,不時地湧起白,泛出光芒。


    踏在碼頭染成橙色的水泥地上,九曜仿佛日暮途窮了一般地呆呆地站著。


    在麵前這片海中的某處,蜂和蜻蜓正沉睡著。


    九曜不由得產生了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機械雖然不會做夢,但他想道,這種欠乏實感的感覺大概就像人類所做的“夢”一樣吧。


    大海靜靜地蕩漾著,仿佛就像戰前的樣子一樣。在這平常地不能再平常了的波濤之中,絲毫沒有隕落了的最強之蟲的痕跡。


    九曜回想起來了。在最後的最後,直墜而下的龍膽所留下的帶著雜音的通信。


    那是,他的遺言吧。恐怕。


    活下去,走下去。以你自己的意誌。


    超越了敵人、摘得了勝利的人,必須要繼續活下去。秉著自己的意誌,不屈不撓地一直走下去。在半道上停步的話,那就是對倒在自己手下的敗者們的褻瀆。龍膽是個會如此思考的男人。


    如果取得了那場激戰的勝利的人是龍膽的話,他會怎麽做呢?


    擊墜了九曜的龍膽,可能會遵循著自身的信念,飛離這座盡天城,去往不知何處的遠方去。然後恐怕還會不斷地去尋找值得自己一戰的“敵人”,孤身一人去麵對走向瘋狂的自己。


    接下來,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呢?九曜迷迷糊糊地考慮起了這個問題。敵人已經不存在了。現在自己還能保持清醒,但是誰也沒法保證主要概念的喪失,不會導致自己的心被瘋狂所侵蝕。


    忽然。


    有一隻手握住了他的左袖。隻見站在旁邊的葉葉正看著他。


    “葉葉”


    聽到九曜仿佛帶點猶豫般地開了口,葉葉便帶著一幅很高興的樣子答道:


    “是。有什麽事嗎,九曜?”


    “小生,已經失去了蜂。失去了大部分戰鬥力,因此已經無法作為戰鬥兵器來使用了。小生覺得,這幅身體已經是不配稱為鬼蟲的殘缺品了。……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感覺。小生在這裏真的好嗎?”


    蜻蜓隕落了,蜂則是崩散而去,與九曜的過去相關的東西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了。


    事到如今,少年才初次感到“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作戰目標,沒有任何東西,隻有時間在眼前冷漠地流逝著。九曜為這至極的不透明感而感到了困惑。盡管他想到了如果活過那場戰鬥就一定會變成這幅模樣,但是到如今真的體驗到了的時候他卻感到渾身上下都無所適從。


    “我,不是希望蜂,而是希望能有九曜在啊。”


    “……是這麽,一回事嗎。”


    “比起九曜你贏了,九曜你活著回來了更讓我高興哦。——啊,這麽一說我還沒有好好說過呢。”


    葉葉,綻開了滿麵的笑容。


    那是為了迎接歸家之人的,最棒的笑容。


    “歡迎回來。”


    兩句話,是相依成對的。


    那既是約定,也同時,是對從戰場上歸來的戰士來最溫柔的話語。它比任何話語都明確地告訴了他們,這裏就是屬於你們的地方。


    葉葉那被夕陽披上了一抹嫣紅的頭發與笑容,讓九曜仿佛入了迷一般地看呆了。


    然後


    “——,我回來了。”


    “啊”


    九曜這麽一說,葉葉就仿佛是被什麽驚到了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九曜!九曜你剛才是笑了吧?!”


    九曜自己完全沒有發現。


    “……?笑了?什麽笑了,小生完全沒感覺到。推測結果是你的觀察有誤。”


    “真的笑了!我真的看見了!再來一次嘛再來一次!”


    “盡管你這麽說,但是小生從來沒笑過。也不知道那方法。就算讓小生去做,也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做到的事。”


    葉葉惱了起來,說道:


    “沒問題肯定行的!就像剛才那樣,把嘴這麽,往上,提一下就那樣,提下就行。”


    “唔,幹什麽,唔嗚唔唔”


    葉葉仿佛換了個人一般,不停地開始折騰起了九曜的臉來。九曜則隻能呆站著,束手無策地被葉葉扯著臉頰。但是他真的是沒有有意識地去做出過笑容,所以一直都是那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這番糾纏一直到安東從乙號出來,對他們叫道“回來嘍”才結束。


    九曜,沒有感覺到自己笑了。


    但是葉葉是真的看到了。看到了在說出“我回來了”那句話時,九曜臉上露出的,就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個年紀的少年一般的無邪笑容。


    天空已經開始暗了下去。九曜和葉葉一起坐在卡車顛顛簸簸的載貨台上,擔任著看守貨物的職務。


    葉葉靠著機材坐著,仰望起了天空。隻見點點星光點亮在了漸漸染成深藍色的天上。


    “——九曜。”


    “小生可沒笑啊。”


    葉葉一下子被逗得笑了出來,說道:


    “不是那個問題啦。我啊,在那之後想了很多事情。”


    什麽事情,九曜用眼神問道。葉葉沿著他的視線看了回去,答道:


    “九曜,你是說過的吧。人是有考慮‘之後的事情’的權利的。……所以我在那之後一直思考著。我,在一切都結束後,究竟想要怎麽辦呢。”


    人身上是沒有被設定存在理由的。


    人生到這世上,並沒有什麽“為了什麽”或者“因為什麽”之類的理由。正因為如此,人類才能以自己的意誌去決定自己所要踏上的路。


    而葉葉,現在正要決定這條路。


    先考慮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把它放在優先於其他所有的位置上。


    “我,想要去看看八洲。想要看看這個大家努力奮戰,想要去守護的國家。想要看看伍長想要保護的,這裏的今天。”


    夜蟲在某個地方開始了鳴叫。不知這鳴叫聲究竟來自何方。葉葉一邊仿佛很舒服地聽著這蟲鳴,一邊仿佛在談夢一般地繼續說道:


    “我想向這裏的大家說,我出門了。我想轉轉這個國家的各種地方,要是有哪裏的狀況就跟這裏一樣的話,那就盡我所能地去幫助他們。雖然我所能做到的事情,並沒有多少就是了。”


    九曜把軍刀支在肩上,說道:


    “你擁有很多小生不可能做到的特技。”


    “那也是彼此彼此吧?”


    葉葉這麽一說,帶著點羞澀地笑了。


    “——我想要看看這個國家。想要親身去探索,親身去觀察……之後,有一天再回到這裏來。笑著跟大家說,我回來了。這就是我的願望。”


    葉葉用安靜的聲音,謹慎又清楚地,把她的希望化作話語說了出來。那是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的,茫然的未來中的事情。是沒有任何的證據,如今不過是口中一言的“之後的故事”。


    但是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她所說的話並非是癡人說夢。


    絕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去嗎?”


    “誒?”


    “小生,是無法離開你的。為你而生,聽你所令,守護你的生命。隻要你說一句‘跟我來’,小生就跟你到天涯海角去。隻要小生的腦中還有著理智在的話。……隻要,你不嫌棄小生的話。”


    葉葉呆呆地,盯著九曜看了一會。


    九曜轉向呆著的葉葉,等待著“司令官”的話語。不是說謊,也不是開玩笑。葉葉若是決定踏上旅途的話,他就會認真地與她走上同一條路。


    失去了敵人,失去了同伴,連戰鬥的力量也失去了。沒準九曜的主腦不出戰鬥兵器之列,也會逐漸被瘋狂所侵染。但那些都是還無從得知的未來的事。無論是這幅軀體是否真的會走向瘋狂,還是如果是的話又還剩下多長時間?。但是如今還握在自己手裏的時間,就都獻給葉葉吧。


    至少,想要這麽做到。九曜如此想道。


    九曜,一直,等待著葉葉開口。


    葉葉睜大的眼睛中,呼地一下冒出了淚滴來。但是九曜已經在以前的對話中學習過淚水的含義了。會笑,九曜想道。事實也正如此。


    “——哈哈,啊哈哈。抱歉,雖然這麽高興但不知道怎麽的……。你真是太突然了啦,一直都太突然了。”


    葉葉擦掉了順著臉頰滑下來的小小淚滴。隨後她擺正姿勢,麵向九曜,清了清嗓子。


    說出了,那一句話。


    九曜二話不說地就接受了。少女那看著他的大大雙瞳中,映出了她所麵向的方向。九曜看著自己倒映出來的臉,想道,沒準自己現在是在笑著也說不定。


    ※


    “是真的要走吧?”


    翌日清晨,到了該走了的時候,安東才突然想起來了一般地問道。


    葉葉點了點頭,她身上帶著非同往常的重裝備。有硬硬實實的野戰服,有芳綸製的防災鬥篷,背上還有用dynamous纖維製成的結實背包。連兼作防毒麵具的頭盔都有。然後還提著一個塞滿了食糧和水的旅行包,護身用的手槍和幾個彈夾也都呆在了身上。


    而九曜也拿了好幾個包,把能塞進去的東西都塞進去了。他身上穿著防塵用的外套,右眼戴上了有視覺輔助功能的眼罩。那是安東所做出來的最棒的餞別禮。自然地,腰間也佩著那柄跟他已久的軍刀。


    因為葉葉他們感覺把送別的場麵弄得太大也不好,所以並沒告訴所有人。這次並非是今日一別,就再無相見了。


    從地鐵站走出來,穿過大街,來到了與軍道相連的路上。葉葉和九曜,以及安東、綱島和菘站在這裏,而現在工作狀態最好的卡車也停在一邊。卡車的貨架上放著加滿了汽油的油桶。現在能夠好好動彈的車子其實是相當貴重的資源,所以葉葉一開始想要謝絕,但是安東他們卻說沒事的開走吧,結果最後還是推給葉葉了。


    這個清晨十分寧靜。連蟬鳴聲都聽不見。


    “是的。我已經,決定了。”


    葉葉笑著點頭答道。菘看著她,不知是因為擔心還是寂寞,帶著一副有些無精打采的表情說道:


    “……你可別,太勉強自己哦。要是感覺受不了了的話隨時都可以回來的。”


    “是。”


    “真的要小心哦?可不能去些危險的地方哦?我們可不知道哪裏路會塌,哪裏會有失控了的機械在。所以真的,真的要小心哦?”


    說完,菘似乎是在想著,自己還有沒有什麽話忘了說,還有沒有什麽話想說,一幅坐立不安的樣子。她看向九曜,說道:


    “雖說我覺得,你是肯定能保護好小葉的啦。但是我跟你說,你如果敢再把她惹哭了的話,我絕對會把你揍飛。”


    “小生明白。”


    九曜點了點頭。還有沒有什麽還有沒有什麽,菘拚命地反複看著兩人的臉,然後,


    撲簌。


    “喔。這可真是稀奇,原來菘也受不了離別啊。”


    “閉嘴!我才沒哭!”


    雖然嘴還是硬的,但是臉上已經憋不住了。菘一下子就變了表情,抱著葉葉的胸哭了出來。但即使如此她也一直抵抗著,隻發出了喘不過來氣的嗚咽聲。


    微笑著看著這幅場景,安東詢問起了九曜:


    “那麽……不打算見東京來的人麽?”


    “是。不管怎樣,能從現在的小生身上取得的數據也沒有多少多。一切都放在了『蜂』那裏了。請告訴他們,鬼蟲,蜂和蜻蜓都已經死了。他們一直戰鬥至死,大概同歸於盡了吧……這樣。”


    東京來的使者,似乎在明天會抵達盡天。那是裝載了充足的物資和機材的第一班,為了支援這座都市的複興,東京似乎會派上好幾批人過來。


    盡天要複興不知道會等到什麽時候。沉眠於地下的人都醒來的那一天,沒準會在幾十年以後的將來。


    “明白了。老夫這麽跟他們說吧。還有其他事麽?”


    九曜稍作思考,答道:


    “……恐怕,沉在海裏的殘骸會被打撈起來吧。他們應該會打算從其中提取些數據出來。小生也對此沒有異議。但是,這一係列工作都完成了之後……”


    “嗯。”


    “希望,能夠厚葬它們。”


    九曜的願望,僅此而已。


    安東了解到了這一切,靜靜地點了點頭。


    “……另外啊,什麽時候都能回來。這裏是你和小姐在這個時代最初的家。說是故鄉,也不為過。——想怎麽去看這個國家就怎麽去看吧。蜂,不,九曜。”


    說完,皺起了滿是皺紋的臉,老人笑了。


    ※


    好了。


    差不多要開始說說“接下來的故事”了。


    九曜坐上了駕駛席。雖說他從來沒開過人類的車子,但是掌握這點程度的機械,連兩分鍾都不用。他檢查了檢查方向盤,又確認了確認油門、刹車和離合器的狀況。一發動引擎,啟動了的車子就開始嗡嗡震動了起來。


    葉葉從副駕駛席的窗戶上探出


    腦袋,定定地望向了目送著他們的三人,以及在他們身後伸展開來的盡天廢墟。


    踩下油門。車子推開清晨的空氣,向著前方跑了出去。


    盡天的大街小巷,都開始一口氣遠離了他們。


    地鐵站裏的據點也是,


    軍港和乙號通信也是,


    少女被接走時的那條河濱花街也是,


    以及決出了一切的,那片大海也是。


    “我出門了————————!!”


    用自己能喊出的最大聲音,葉葉一下子喊了出來。


    向著目送兩人離開的三人,向著留在據點裏的全員,向著這座自己醒來活過的盡天城中的一切。


    恐怕,也向著如今已經不在人世的伍長。


    “記得回來————————————!!!”


    立刻,綱島那比起葉葉的喊聲大了一倍的大叫聲就穿了回來。葉葉被嚇了一跳,發出了又驚又樂的笑聲,用力地揮起了手。


    九曜一邊聽著他們這些聲音,一邊定定地目視著前方。


    從現在開始,就是未知的領域了。


    沒有根據,沒有保證,沒有目標,隻有永無止境的時間長河。


    但是,無論去往何方,道路都是道路。一定會在哪裏有著會合。因為時間與道路,就是被做成了這個樣子的。


    在終點的前方,有的是未知的未來。


    終/始 — 被丟下的人們,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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