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到底怎樣了?」


    「結果呢、結果如何。」


    「既然有這種對象,就要老實交代。」


    三個姊姊連續逼問,我則怪自己運氣差,怎麽在聖誕節遇到這種事。


    而事情的導火線,要從三好打的電話說起。吃完晚餐,之後差不多過了一小時左右。三好難得打電話過來,我溜出客廳,窩到自己的房間裏。我可不想讓姊姊們聽見兩人的對話。


    「啊,喂喂?」


    「啊,抱歉,突然打電話給你。」


    「沒關係,不要緊。怎麽了?」


    「嗯……隻是想知道你過得怎樣喏。還有,想聽聽你的聲音。」


    聽她這麽說,我不知該做何回應。


    「啊,嗯。原來是、這樣啊。多、多謝關心。」


    我不禁用緊張的語氣道謝。三好發出輕笑,接著對我開口道。


    「……因為是聖誕節喏。」


    她說了這句話。這時我才發現三好突然打電話過來,原因是什麽。如她所說,聖誕節到了。白天去街上,看到車站前妝點得格外華麗,才在心裏暗道「啊啊要過聖誕節了」,入夜後卻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你有吃火雞嗎?」


    麵對三好的問題,我搖搖頭。


    「我們家……從來沒有這種習慣。今天吃關東煮。」


    從我讀小學起就是這樣了。我家老爸對這類節慶沒什麽興趣。


    「無聊。為什麽非要吃我根本不想吃的難吃雞肉啊?像平常那樣吃就好啦,就平常那樣。」


    他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我家就算過聖誕節在飲食上也沒什麽特別不一樣的。我之所以會把聖誕節拋在腦後,這也是原因之一。說得更白一點,其實是我觀察姊姊們的臉色發現眼下不適合慶祝聖誕節,但那種事跟三好無關,不管理由為何,聖誕節被我遺忘是不爭的事實。


    即便我這個人再怎麽遲鈍、有多不擅長洞悉人心,普羅大眾都知道聖誕節就該男女朋友一起度過,若是無法相見也無妨,可以發簡訊、打打電話,這點常識我有。雖然昨天的平安夜,我也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都沒聯絡三好,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


    「啊。應該這麽說,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有打電話就好了……」


    沒半點表示的我感到歉疚,向她道歉後,三好小聲地否認道「不會」。


    「我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罷了,沒關係。」


    她隨後補上這句話。可是,聲音聽起來有點落寞。


    「嗯。對不起。可是,我能聽到三好同學的聲音也很開心。」


    這並非謊言。回東京後老是被姊姊們指使來指使去,三好的聲音為我帶來平靜祥和。


    「真的嗎?總覺得,我也跟著開心起來喏。」


    耳邊聽著三好的輕笑聲,我閉上雙眼。朝長時間成了半個置物區以至於積了灰塵的床一躺──


    「你現在在老家那邊吧?」


    我朝三好提問。


    「嗯,一直待到除夕。除夕一到,我就要回奶奶家了。」


    「回奶奶家?在尾道嗎?」


    暑假跟未來他們一起旅行時,三好從外婆家出發跟我們會合,一起前往大久野島。交往後,她跟我說當時待的外婆家就在尾道。


    不過三好又回道「不是」,出聲否認。


    「那是媽媽那邊的外婆家。除夕要回的是爸爸那邊,在岩國這裏。鬆永同學,你知道是哪嗎?」


    「唔──嗯……不曉得。在廣島的哪?」


    「不在廣島,在山口。不過,距離很近。應該比尾道近。」


    「哦。」


    山口,我知道它位在廣島旁邊,但我對兩者距離沒什麽概念,隻能給出這樣的反應。


    「……鬆永同學,你也在老家吧?過得怎樣?你不是很久沒回去了嗎?」


    大概發現我回得漫不經心,三好改變話題。對她的體貼感到惶恐之餘,一談到這個話題仍不免令我哀歎。


    「簡直糟透了。我想快點回廣島去。」


    聽我這麽說,三好沉默了一會兒,最後用有點緊張的聲音繼續說。


    「這、這樣啊?」


    她做出回應。姊姊們總是聯手欺負我,這件事曾跟她提過幾次,三好恐怕沒把它當真吧。至於最年長的姊姊跟排行老二的姊姊,三好也見過她們,當時不知道她們吃錯什麽藥,兩人都對我很友善,所以三好對姊姊們的蠻橫並沒有太多體認。


    「我還以為你在說笑喏……她們真的那麽難伺候?」


    三好會這麽問不出所料,我給予肯定答覆。


    「對啊,我家那三個姊姊全都──」


    說到一半,我突然覺得房間有股冷意,人躺在床上沒起來,一雙眼朝房間的門望去。


    接著──


    「呀!」


    我發出孩子氣的難堪叫聲,一麵撐起身子。


    「怎、怎麽了?」


    三好問話的語氣透著驚訝,我趕緊壓低聲音回話。


    「抱、抱歉!等一下再打電話給你!」


    話一說完也不等她同意就切斷電話,轉眼望向排行老三、透過門縫偷窺我的姊姊三葉。


    「有、有什麽事嗎?」


    雖然我問了,三葉卻不發一語,一直維持用手搭門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


    「那個……你這樣。感覺很恐怖。怎麽了?什麽事?」


    但三葉依舊沒做任何回應,對此感到焦急的我從床上起身,三葉仍然麵無表情。


    「剛才的電話……是女朋友?」


    她提出問題。


    「不不不不是啦。怎麽問這個?」


    我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做此回應已經是極限了。她從哪開始聽的?從我躺上床開始?不,我在那之前就背對門了。


    被這些姊姊們得知三好的事,下場肯定會很慘。想到這,我再次開口。


    「你、你怎麽會想到那去?隻是學校的朋友啦。」


    我拚命試著打圓場,但聲音還是顯得緊張。


    「……是女朋友吧。」


    三葉再次複述。看樣子,她已經朝那個方向解釋了。而我實際上跟三好確實是那種關係,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蒙混過去。


    「原來是這樣啊。」


    見我陷入沉默,三葉留下這句話,輕輕地關上門扉。之後隔著門板,咚咚咚的細微腳步聲漸行漸遠。


    「……慘了。」


    嘴邊掛著呢喃,我用手機打簡訊給三好。


    「抱歉。今天大概沒辦法打電話給你了。明天我一定會聯絡你的!」


    我送出這封簡訊,有別於剛才三葉發出的聲響,朝房間靠近的粗魯腳步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喂,阿四!你來一下!」


    三個姊姊中最野蠻的二姊──二胡,一開門就拋出這句話,我聽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之後乖乖照她的話做,被帶到客廳去。


    再來就被三個姊姊團團包圍,開始接受質詢。


    「給點解釋吧。我說你,那是真的嗎?你真的交女朋友了?是那家夥吧?在廣島燒店裏的女孩?是她吧?」


    雖然隻有短短幾分鍾,但二胡跟三好接觸過,看我悶不吭聲便一臉不耐,朝我進逼。


    「不,那個……跟我講電話的人,是她沒錯……可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算是比較要好的友人……或者該說……」


    我打算讓事情點到為止,此話一出,這次換長女壹香「哎呀」一聲並開口發話。


    「廣美跟我說過,說那個女孩肯定喜歡小四。還說小四也不討厭她。」


    我的目光向下垂落,詛咒打工場所的店長,也就是廣美小姐。壹香跟二胡來廣島遊玩時,廣美小姐當她們的導遊,光我一個人手不夠,就請三好來幫忙。至於廣美小姐跟三好有交集的日子,隻有我向廣美小姐介紹三好、請她教三好如何工作那天。因此,被壹香說成這樣很讓人頭痛。


    「對啊,我也遇到她了。看你的眼神,根本就盯上人家了嘛。」


    「才沒有!」


    聽到二胡這種沒神經的發言,我不禁大聲反駁。


    「咦──……壹香姊跟二胡姊都見過她啊。真好──是怎樣的人?」


    我的反駁遭人忽視,三葉向壹香詢問。壹香則抬眼看著天花板,一邊開口。


    「這個嘛。感覺是很文靜的女孩。」


    「可愛嗎?」


    「很可愛喔。配阿四很浪費。」


    「那應該是搞錯了吧。四郎不可能追到這樣的女孩子吧?」


    「關於這點,我也覺得納悶。我好歹算是人生的大前輩,當時有叫他要避孕啦。但仔細想想,阿四哪有可能做到那種地步?」


    說得真難聽,我心想,同時安安分分地聽取姊姊們的對話,結果二胡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應該……沒有幹違法的事吧?」


    她一臉認真地說著。


    「違、違法的事……?」


    「例如強暴之類的。」


    「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啊!你白癡喔!?」


    我二度反駁,二胡突然換上銳利的目光,指甲跟猛禽類有得拚,深深地陷進我的肩膀裏。


    「好痛!痛死了!」


    這根本是家暴。可是看妹妹這樣,長女壹香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


    「小四,不可以罵人白癡。別對女性用那種字眼。」


    反倒是我被罵,真不講理。


    「對、對不起……!」


    我強忍痛楚道歉,二胡「嘖」了一聲放手,稍微用點力將我推開。我宛如一名孱弱的女子,按著剛才被人抓住的肩膀泫然欲泣。痛到就算內出血也不奇怪。好可怕的女人。


    「結果呢,到底怎麽了,小四。你們真的沒在交往嗎?」


    弄到最後,話題又回到那件事情上。


    「有交往也好,沒交往也罷,都跟你們無關吧?」


    我不小心說出真心話,壹香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別人問你問題,別反問好嗎?問問題的人是我吧?」


    搭新幹線來東京時遇到老爸,她說的話跟老爸很像。基本上家姊們都很討厭老爸,但目睹這一幕,我便有感而發,心想「真不愧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子」。


    「好,對不起。我們並沒有在交往。」


    我嫌麻煩刻意用很禮貌的語氣回應,此時壹香眯起眼睛盯著我看,向我發問。


    「真的嗎?」


    「是的。」


    「你沒撒謊吧?」


    「沒有。我沒道理撒這種謊吧。」


    多虧這段時間她們三人將我包圍,才讓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這次我答得從容不迫。去廣島住一陣子跟她們三人拉開距離,剛才一時間沒抓到竅門,但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好吧,說得也是。搞什麽嘛,無聊。」


    二胡起身時念念有詞,這成了解散的暗號,壹香和三葉跟進,像是直接走人去洗澡,或者開始清洗東西,沒有再逼問我。


    而我──


    「那麽,我要回房間了。」


    我對人在廚房的壹香說道,再次返回自己的房間。半路上,正要去洗澡、手拿換洗衣物的三葉從旁邊擦身而過。


    「我說四郎──」


    三葉刻意停下腳步,嘴裏說著。


    「你繼續這樣下去,會沒女人緣喔。要振作一點。」


    還不是一天到晚看你們的臉色才害我變成這樣,那句話我說不出口。


    「還有,如果在學校看到條件不錯的老師,記得傳照片給我。」


    插圖006


    就這樣,三葉的身影消失在浴室裏


    跟三好通電話的時間約莫九點左右,回到房間已經過十點了。這時間點還不至於無法打電話給她,然而我煩惱一會兒,最後沒有打電話給三好,直接躺到床上就寢。要是電話又被人偷聽,展開第二輪審訊大會就糟了。


    若我老實透露兩人正在交往,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這種事史無前例,家姊們會做何反應隻能停留在想像階段。


    首先映入腦海的是──


    「也讓我們跟她確實問候一下。假如小四有不夠周到的地方,我們就該負起責任。可以告訴我聯絡方式嗎?」


    諸如此類,壹香可能會多管閑事扮演家長、大肆發揮。


    或者──


    「喂,你們真的在交往嗎?不是你的妄想吧?這點若沒有事先厘清,會把事情搞砸吧?要是沒弄好,人家去檢舉你是個跟蹤狂,會丟我們的臉。」


    大概會被說三道四,遭二胡追根究柢質問後──


    「弄成這樣虧你敢說兩人在交往。你搞什麽鬼?弱智啊你?真惡心!」


    可想而知,到頭來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那孩子肯定被某種假象蒙蔽了。我要去跟她講,叫她看清現實。」


    搞不好三葉會說出這種話,試圖跟三好取得聯係。


    論我在鬆永家的地位,大概跟一般人口中的「寵物」差不多。還是很沒地位的那種。拜她們所賜,我變成跟受虐犬沒兩樣的卑微人種。


    「所以我才不想回家……」


    我邊說邊拿出手機,開始按按鈕打簡訊給未來。


    「我想快點回廣島。三好同學的事被家姊們發現,她們不僅逼問我還用鷹爪功對付人。」


    我試著打這封信送出,但他沒回。以睡覺時間來說,現在還有點早。是不是在洗澡啊。


    回老家後,未來會做什麽打扮呢。


    未來曾說,他的雙親不想承認未來是性別認同障礙者。這樣的父母會準許未來在家打扮成男孩子嗎?


    不過呢,雖說是男生打扮,女孩們也會穿褲裝,未來平常穿的衣服並不等於男裝。話雖如此,根據我聽來的消息,還有我讀過的性別認同障礙書籍,那類父母多半希望女兒穿較有女人味的衣服。


    會希望女兒穿裙子,或者要她留長發。大概像這樣。


    「說真的,我希望頭發再剪短一點。」


    第二學期的期末考期間,我們讀書讀到一半決定「休息一下,來喝杯茶吧」,在大家共用的客廳喝紅茶聊天,這時未來突然抓起他的頭發,說出那段話。


    「是喔?那就剪吧?」


    我不經意答道,未來則「唔──嗯。」一聲,盤起手低吟。


    「也好,都離開老家了……要剪是可以啦……」


    剪個頭發怎麽扯到老家去。我納悶地問他,未來當下神色變得有些黯淡。


    「要是我剪得更短,爸媽他們會講話的。」


    他不悅地應聲。談到家人,未來總是很不高興。害我覺得自己不小心踩到地雷,用細小的聲音回應「啊,原來是這樣」,未來見狀麵露苦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我的長相來說,現在的發型比較搭吧。再剪下去會過短,反而更彰顯女性輪廓。」


    這是他發現氣氛不對才撒的謊嗎,還是未來的真心話,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當時的未來讓我感覺他似乎在自欺欺人。


    那是很難拿捏的。


    肌膚的暴露程度亦是如此。外出時,未來都不穿短袖。夏天也不例外。他不論遊泳課或體育課都請假,總是對其他人說「自己膚質脆弱」,為了替這


    種說詞背書,總是不在他人麵前曝曬肌膚。不過,理由好像不隻這些。


    「我也想穿短袖啊。炎炎夏日,我很想穿件背心到處晃。不是有很多人這樣穿嗎?可是換我穿,肯定會穿幫的。」


    未來說肌膚露太多,那具身體見光死的風險就越高。他認為身體經過相當程度的鍛煉,看起來比我這個弱雞壯多了,但自己始終是「女兒身」。


    「手特別明顯。每個人都常看自己的手吧,臉跟腳還沒那麽常看到。所以說,是男人的手還是女人的手,任何人都能立刻憑直覺分辨吧。」


    來到炎熱的夏日,平常總是穿著用來壓胸部的束胸,除了忍受那股悶熱還要穿長袖上衣。


    「我的體質不容易流汗,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未來說完就落寞地笑了。


    他對男兒身的執著比誰都要來得強烈,也因為這樣,他更不能做偏向男性的打扮。把頭發剪短反而更像女人,露出手臂就會被人發現是女孩,這些事情他都必須小心防範。不能穿他想穿的衣服,然而那正是他得以保有自我的必備條件。這些日子,未來究竟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度過?


    我跟他一樣,各方麵都遭到家姊們打壓,扼殺自我,巴著屬於自己的渺小容身處活過來,但我覺得,他要麵臨的事肯定超越這些。


    在我愣著沉思時,有人拘謹地敲敲房間的門。


    在這個家裏,進我房間會特地敲門的人隻有一個。


    「怎麽了?」


    不出所料是壹香站在門板前麵,我一問她,壹香就──


    「可以借點時間嗎?」


    話聲未落,她就未經我的許可大剌剌進房。單就身段而言,在我家算比較沉穩的,但蠻橫程度也許堪稱我家第一位。


    「什、什麽事?」


    總之我先過去關上房門,邊關邊回頭看壹香,壹香已經坐到我的床鋪上,朝我招招手,要我坐到她麵前。我默默地聽命,在壹香前方跪坐。從小到大,這種時候多半都是要對我說教。要是我慢條斯理盤腿而坐,光這點就有可能讓她多個藉口說嘴。


    「小四,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一下。」


    壹香向下俯瞰我,對我放話。


    「你目前是否跟那位小姐交往,眼下並不重要。不過,我想你以後終究會和女孩子交往。」


    「什麽?」


    「到時候,你可別做出會讓那個女孩傷心的事。」


    壹香一席話大出我的意料,我不由得皺起眉頭。還以為她會對我說「若你在跟人交往一定要跟我報備」,不然就是「去哪也要一一回報」。


    見我不知做何回應,想找合適的話,壹香歎了一口氣。


    「我很擔心。因為你身上也流了父親的血。」


    她念念有詞。


    「或許是我從小看父親害母親吃苦,才特別有感觸。」


    我家老爸幾乎都住在號稱租來當辦公室的公寓,整年下來回這個老家一、兩次已經算好的了。隻不過,那是從我出生才開始的,更早之前,壹香和二胡還小時,他還沒租這個辦公室,似乎會回家的樣子。


    話雖這麽說,據說他從那時就愛跟女人亂搞,錢都沒按時給,在家裏被人斷電、剪電話線時,還從野女人家發電報說「今天不回去」,這類事跡,我曾聽媽媽抱怨過。


    「你覺得我也會變成那樣?」


    我不曾親眼看過,但據我所知老爸實在爛得可以,所以我半是感到意外,才拿這句話問壹香。


    「……這就不得而知了。」


    壹香歪過頭,接著補一句。


    「我希望你不會。為了避免,我們才會一直對小四那麽嚴厲。不希望你變成不把女人當一回事的男人。」


    她說得理所當然。聽到這句話,我隻能說是啞口無言。


    這算什麽。


    所以呢,是怎樣?有老爸這個人渣當前提,為了不讓身為兒子的我學壞,你們幾個至今才一路拿笨蛋人渣罵我嗎?不隻這樣,還把我當奴隸使喚?


    「不過,我覺得二胡有時做得太過火,那孩子有點……該說跟爸爸很像嗎……別人的話都聽不進去。看到二胡,就讓我覺得很不安。二胡明明很討厭爸爸,卻是那個樣子啊?小四跟他一樣是男的,或許會更像爸爸。」


    「……哦。」


    壹香的牢騷如潰堤般傾瀉而出,而我頂多隻能做出這點反應。


    這也難怪,畢竟老爸都不在家,家裏幾乎是女人的天下,身為男人的我自然立場薄弱,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麽想的。話雖如此,說是老爸把我害得慘兮兮也不為過。


    然而,沒想到父親跟這些有更直接的關聯性。


    「所以說,耳聞你在廣美的廣島燒店工作勤奮,都到可以把店交給你負責的程度了,我好開心。媽媽聽到這件事也很開心。」


    接著,壹香提及目前人不在家的媽媽。媽媽現在好像跟朋友去泡箱根溫泉了。我回到老家時,她早就不見人影。一問之下得知,她要到大年初三才回來。


    基本上,要說我為什麽會特地回根本不想回的老家,原因就是──


    「媽媽她也很擔心你。」


    壹香這句話成了契機,後來還出別招。


    「媽媽在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要是你不回來,媽媽大概會很不開心吧。」


    她還用這些簡訊威脅我,所以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做出回東京的決定。


    結果一回來就發現當事人老媽外出旅行。真的很過分。


    媽媽對我漠不關心到這種程度,竟然為我打工的事心喜。真是不可思議。


    「那個,你說她很開心,為什麽?」


    我好奇地提出疑問,壹香則微笑以對。


    「這是因為,如果你長大後很像爸爸,從事服務業不可能做得好吧?」


    她答道。


    「……也是啦。」


    我點頭稱是,的確,無法想像老爸從事服務業是什麽樣子。他本人曾經說過。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都沒變。自從二十幾歲踏入現在的職場後,一直都像這樣。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為態度過於傲慢,被人解雇好幾次。直到最近,態度跟年齡終於慢慢呈正比了。」


    聽說是這麽一回事,假使他去打工,八成也會跟店長吵架,不然就跟同事吵架,這種事大概會一再上演吧。


    上述念頭在腦中盤旋,此時壹香再次開口。


    「最近,媽媽說了。小四開始離家獨立,好像過得有模有樣,也許不需要像以前那樣,對你那麽嚴厲了。」


    我聽完無法做出任何回應,隻是麵無表情地接受壹香的說詞。


    這種時候,我該擺什麽樣的表情才好。


    她想表達的,我大致明白了。


    總而言之,我至今以為是虐待的種種行為,其實都是用來避免讓我變得跟老爸一樣廢的「管教手法」,因為她們愛我才這麽做。而疑似始作俑者的媽媽得知我最近在廣島過得如何,知道她們不用再怕我變得跟老爸一樣廢,才認為可以結束「管教」。


    如果是不久前的我,肯定會在心裏暗道「什麽管教,白癡」,開開心心接受壹香的提案吧。那些囉嗦的女人終於不會再來煩我了!接下來要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整個人飛上天吧。


    然而我知道,現在的我沒那個資格。


    「你突然跟我說這些,我也……」


    我說這話的嗓音有些沙啞。遲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自己快哭了。


    「怎麽了?」


    大概發現我怪怪的吧,壹香站了起來,試著窺探我的臉。我依然跪坐在地,一麵將臉別開。


    「沒什麽。」


    我擠出比剛才更加沙啞的聲音。


    「你們突然跟我說要一改先前的態度,我很困擾。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家人就是這樣,也走過來了。繼續保持下去,沒什麽不好……」


    我邊說邊努力克製,不想讓淚水流下。


    對不起。


    這句道歉埋在心裏,是對誰說的。連我自己都不曉得。


    是對拚了命努力、不想讓我變成人渣的母親或姊姊?還是接納我的三好?


    無論對象是誰,都無法改變我是人渣的事實。


    我在跟三好交往。


    明明喜歡的人是未來。


    為了忘記他,希望藉此忘記,才利用三好。


    「……也對,抱歉。」


    壹香呢喃著拍拍我的肩膀。


    「等浴室空出來,我再跟你說。」


    留下這句話,她離開房間。


    看我的態度驟變,不知道壹香是怎麽想的。她會不會以為我哭是對她們的愛心懷感激。還是說,她認為我曆經之前那些非人對待,如今聽到這種話覺得怒不可遏。


    的確,仔細想想,整件事好殘酷。


    老爸是人渣沒錯。工作方麵我不便置喙,至於私生活,他這個人渣當之無愧。


    但我不該遭受嚴厲對待。我是我。不管爸爸是什麽樣的人。她們大可在一旁溫柔守候,看著我長大。看我會犯下錯誤,到時再提點就好,不是嗎?


    雖然這麽想,我卻覺得壹香的話有幾分道理。


    因為現在的我,已經變成人渣了。


    至少媽媽她們不希望我變成人渣所下的苦心不完全是個錯誤。


    既然如此,錯在哪。


    媽媽跟姊姊們的「管教」反而讓我走上歪路嗎?


    還是老爸的血脈太過濃烈,足以讓那些「管教」付諸流水。


    又或者,錯都在我?


    我承認自己是人渣,那我是從何時開始變成人渣的。


    三好說喜歡我,而我利用她的心意,從那時起我就變成不折不扣的人渣了。可是,假如我沒喜歡上未來,這說法就不成立吧。


    喜歡上未來,或許就是一切的開端。


    「但不能因為這樣,就把錯推到未來身上……」


    我嘟噥著,搖搖晃晃地起身,接著又倒向床鋪。


    「大家都沒錯……誰都沒錯……」


    錯的人是我。


    我隻能做此解釋。


    對於老爸,最近我好像比較釋懷了,會這麽想,總歸一句話,都是因為我也變成人渣使然。同為人渣,我期待老爸能體會自己的心情,如此而已。


    趴在床上,就那麽一小段時間,我出神了。


    明知現在的自己對任何人都談不上誠實,換句話說等同「人渣」,發現用那個字就能一言以蔽之,我的心逐漸遭到啃蝕。


    「我……已經無藥可救了。」


    過了一會兒,我打算聯絡三好,手朝扔在床上的手機伸去。時間來到十點半。


    該打電話嗎?還是說,時間不早了,打個簡訊就好?


    正當我陷入煩惱時,手機液晶螢幕突然跳出接收簡訊的符號。


    幾秒後那封簡訊開啟,是未來發的。


    連標題都沒有,簡訊內文跟我剛才發送的簡訊毫不相幹,隻寫道──


    「明天有空嗎?」


    就這麽一句。


    「有。」


    我當下立刻回傳訊息。


    反應怎麽差這麽多。


    對象是三好,連打電話還是傳簡訊都要煩惱老半天。等到決定打電話或是發簡訊了,又開始煩惱該說什麽、該寫什麽。


    「我剛好有事要去吉祥寺一趟,有空就見個麵吧。」


    「好。幾點?」


    「大該三點左右。」


    「知道了。」


    飛快傳完簡訊後,我發出歎息。


    剛才明明還那麽消沉,發現自己希望明天快點來,令我感到作嘔。其實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該跟未來見麵。就說自己有事,或找其他理由搪塞,拒絕他就行了。而我辦不到,絕對是人渣一個。


    那天,直到最後我都沒有聯絡三好,直接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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