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坦索爾(那個笨蛋)有動作了,是嗎?」


    十萬火急的報告從西方傳來。


    勇鬥厭煩地歎著氣,將手放在暖桌上,拄著臉頰。


    那是覆蓋整個雅爾菲德的積雪完全融解,花草開始長出花苞的時候。


    空氣不再冰冷徹骨,感受得到春天的氣息。


    雖然如此,氣溫還是偏向寒涼,勇鬥正縮在暖桌中打盹。


    「是的,不知道是哪個笨蛋做了蠢事,害得父親大人如此困擾……」


    克莉絲緹娜一邊說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姊姊艾爾貝緹娜。


    那已經是很明顯的責怪之意了。


    艾爾貝緹娜被她看到發慌問道:


    「嗚哇?我嗎!?我這次什麽也沒做哦!?」


    「啊,對不起。說到笨蛋,我就會反射性地想到艾爾姊姊呢。」


    「太過分了!你把姊姊當成什麽了!」


    「笨蛋。」


    「居然馬上回答!而且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


    「嗬嗬,那當然。」


    「為什麽你一臉得意的樣子!?多少要覺得自己很壞吧!」


    「……咕!」


    「不是教你裝壞哦!?」


    還是老樣子,吵吵鬧鬧的雙胞胎。


    最近勇鬥把這種妙趣橫生的對話當成心靈清涼劑,但現在不是為此戚到和樂融融的時候。


    「克莉絲緹娜,別玩了,快點報告詳情吧。」


    「是的,父親大人。」


    克莉絲緹娜立時收斂臉色,轉成認真的表情點頭。


    她這種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態度,一開始時讓勇鬥很難接受,不過他現在已經習慣了,也不再在意。


    「根據探子回報,史坦索爾所率領的《雷》軍八千人,已經從畢爾斯基爾尼爾朝東出發了。」


    「等、等一下,已經出發了嗎!?我從來沒聽說他們正在做戰爭準備之類的消息哦!?」


    勇鬥的臉頰從手掌上滑落。他瞪大了眼睛叫道。


    《狼》與《雷》曾在去年夏天交戰過一次,而且他們在秋天時也透露出想攻打《狼》的氣息,因此勇鬥把對《雷》的警戒提升到最高等級。


    多名克莉絲緹娜手下的細作潛入《雷》的勢力範圍之內,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應該就會馬上钜細靡遺地回報給勇鬥知道才對。


    明明如此嚴加防範,但整團軍隊竟然已經出兵了,這對勇鬥而言可說是晴天霹靂。


    「是的。沒想到竟然能把消息隱瞞得如此完美……恐怕是《雷》的少主羅詩柯瓦在背後操盤吧。」


    「羅詩柯瓦……擁有《咬齒者》符文的英靈戰士,『讓人咬牙切齒者』嗎?」


    「是的。真是極為貼切的外號。連我也完全被她蒙混過去了。」


    克莉絲緹娜難得露出真性情,她並非演戲,而是真的皺起她那端正的臉啐道。


    雖然年輕,不過在諜報戰方麵可說是天才的克莉絲緹娜,竟然被如此漂亮地擺了一道,她的自尊心似乎被傷得很深。


    但就算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要確實做好欺負姊姊的事,不愧是克莉絲緹娜。


    「算了,這次該稱讚對方手段高明吧。話說回來,八千名士兵到底是從哪裏找來的啊?」


    與先前「埃利伐加爾河之役」時相同的兵力。


    可是,在半年前的「囊沙之計」裏,《雷》折損了數幹名士兵。


    而且規模如此龐大的軍隊,竟然能在不驚動克莉絲緹娜的情況下出動,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這麽傑出的人才,配給那個笨蛋用實在太浪費啦。老實說,連我都想要她了。」


    《雷》是因為有虎心王史坦索爾這存在感強大的巨星帶領,所以才能強大。但是另一方麵,因為有政治手腕卓越的羅詩柯瓦在暗處支持,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不過光是佩服也無濟於事。事態已經刻不容緩了。


    「緊急征召士兵!要迎戰了!」


    人們摩肩接踵地聚集在雅爾菲德的城門外。


    士兵們在列於城垣邊的馱馬前排隊,領完武器與糧食後回到自己的小組集合處。


    此起彼落的點名聲與尖銳的吆喝聲,讓現場喧鬧無比。


    「哦哦……真是壯觀哪。」


    站在距離集合中的軍隊稍遠處的馬路上,莉法滴溜溜地旋轉著布製陽傘,讚歎道。


    與一般的群眾不同,由於這些人不久之後即將前往戰場,因此現場蒸騰著一股充滿殺意的熱氣。


    雖然離士兵們有段距離,但莉法還是因那股熱氣背脊發涼,手上不禁冒出一粒粒雞皮疙瘩。


    「該怎麽說呢,雖然要道別了,不過卻這麽忙亂,真是對不起。」


    勇鬥極為抱歉地低下頭。


    沒錯,今天莉法即將離開雅爾菲德,踏上回國的路。雖然勇鬥忙著準備戰爭事宜,不過還是特地前來送行。


    也許是因為不久之後就要出征了,勇鬥身上罩著漆黑的披風,表情也比平常堅毅了幾成。


    勇鬥有別於平常的神氣讓莉法心跳略為加快了點。她一麵感受著這件事,一麵輕輕搖頭:


    「沒什麽,因為敵人要攻打過來了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會贏……嗎?」


    「我可沒打算吃敗仗哦。」


    勇鬥微微苦笑地聳著肩膀。


    不久之後就要出征了,可是從勇鬥身上感受不到激動,但也說不上鬆懈。


    他的狀態看起來相當自然。


    年紀雖然不大,卻已經穿梭戰場十數次的少年。身上有股沙場老將般的氣度。


    瞧著勇鬥的側臉,莉法陶醉地看得入迷。


    真是個製造罪孽的男人啊。莉法苦笑地說道:


    「是嗎?那你就努力別死吧。」


    「嗯,等情勢穩定之後再來玩吧,我會歡迎您的。」


    「真的可以嗎?妾身覺得自己好像找了你很多麻煩呢?」


    「哈哈哈!」


    勇鬥幹笑著轉移視線。


    不否定,言下之意就是肯定了。


    莉法在覺得不高興的同時,也覺得很舒暢。至少,在剛認識勇鬥時,他以宗主的身分,是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的。


    因此這反應可說是這三個月裏雙方距離縮短的證明。


    「在這趟旅行裏,妾身體驗到了許多事情哪。」


    莉法品嚐著一絲寂寞,感觸深刻地說著。


    隻要閉上眼睛,三個月來發生的事便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出現又消失。那些全都是——莉法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未曾經曆過的事情。


    每件事都那麽可愛,如寶石般在心中閃閃發亮。而其中最燦然生輝的就是——


    「最棒的回憶,果然是那場火鍋宴會哪。真的很美味哪!」


    「咦?可是您不是抱怨味道太淡了嗎?」


    「~~!幹嘛記得那種不重要的部分!」


    才剛說完就被吐槽,莉法皺起眉頭。


    雖然她那麽說,可是當初吃第一口時,說真的,她的確覺得沒什麽味道。


    但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大快朵頤了起來,吃到快要撐破肚子了。


    至今為止,自己吃遍各種美食。但是,比起那些料理,莉法覺得那樸素而且完全沒有特殊之處的火鍋不僅美味,更令人無比懷念。


    其原因,莉法也察覺了。


    單純是因為,非常快樂。


    與同年齡的人一起歡笑吵鬧,對莉法而雷是生平第一次體驗的事。


    那種事在下層平民眼裏,應該是理所當然、稀鬆平常,可是在莉法的心中,是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的、極為珍貴的一晚。


    「咦?莉法大人,您在哭嗎?」


    「笨蛋!妾身才沒有哭呢!是太陽讓妾身流眼淚了!」


    「太陽……可是現在是陰天哦。」


    「這種程度的陽光對妾身來說就已經很刺眼了!」


    莉法用力擦著眼睛,強詞奪理道。


    的確,莉法的眼睛對光線極為敏感。就連陰天,對她而言還是有點過於刺眼。


    但也沒有嚴重到會流眼淚的程度就是了。


    盡管如此,眼頭卻不知為何無法不發熱。因此,她的前臂一直離不開臉上。


    「妾身真的,不是在哭啦。」


    莉法吸著鼻水道。


    「……是。」


    既然她如此堅持,勇鬥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接著,他陪在一旁等待莉法止住哭泣。那份溫柔,讓莉法心中的某種情愫潰堤了。


    「這麽說來,妾身承蒙你在各方麵的諸多照顧,卻沒賞賜你什麽呢。」


    莉法唰地傾斜布傘,遮住眼睛說道。


    「咦?不用了,沒關係啊,我並沒特別想要什麽。」


    勇鬥隨意地擺手辭謝。


    一般而言,掌權者的欲望都很強烈,但勇鬥依然是老樣子,是個無欲無求的少年。


    可是,


    莉法是隻要話說出口,就不管別人意見的公主性格。她堅持地宣布:


    「那怎麽成?雖然妾身這個樣子,畢竟還是神帝哦。對於有功勞者不好好賞賜,這可事關神帝的顏麵哪。」


    「呃,是。」


    「幹嘛?你那蠢笨的回答是什麽意思?妾身可是特地說要賞賜你耶。」


    「哦,那個,感激不盡。」


    「這種虛情假意的道謝就免了。」


    「對、對不起。」


    「哼!不解風情的豬頭。要是被心上人甩了,妾身可不管你哦!」


    「哈哈,我會努力改進的。」


    「很好,那你就收下吧。」


    莉法倏地伸出拳頭,接著打開給勇鬥看。


    勇鬥朝她的掌心瞧去。「嗯?」他不禁懷疑地凝視起來。


    「那個,看起來好像什麽都沒有啊?」


    「嗄?你在說什麽?不就在妾身手上嗎?你視力太差了吧。」


    「唔,和這邊的人比起來,我的視力確實不太好啦。」


    「喏,那就再靠過來一點看吧。」


    「是、是。」


    勇鬥彎下腰,眯著眼仔細凝視莉法的手掌,但還是什麽都沒看到。他的表情因此緊繃起來。


    「嗯,這樣子差不多剛好吧。你太高了。」


    「啊?」


    也許是不明白莉法話中之意,勇鬥抬起原本低垂的頭。


    莉法啪地將陽傘扔到一旁,輕輕以雙手溫柔地捧住勇鬥的臉頰,閉上雙眼。


    「嗯!」


    「嗯、嗯嗯~!?」


    「莉、莉法大人!?」


    莉法將自己的雙唇壓在勇鬥嘴上。


    菲麗希亞驚叫。勇鬥慌張地掙紮起來,但莉法還是不肯放手。她要將嘴唇的觸感深深地刻在自己的,還有勇鬥的記憶裏。


    接吻整整五秒後,莉法終於放開了勇鬥。


    「!」


    一放手,勇鬥就飛也似地跳開,以滿是驚詫的眼神看著莉法。


    對於那樣的勇鬥,莉法撿起陽傘,帶著滿足的笑容,勝利又得意洋洋似地說道:


    「嗬、嗬嗬嗬,不論何時都大意不得對吧?妾身成功騙倒了不敗的名將哪。」


    「為、為為、為什麽要這麽做!?」


    但是勇鬥並不在意那部分,隻是一味地發問。對牛彈琴就是這麽回事吧。


    莉法無趣似地哼道:


    「哼,你等一下就要上戰場了不是嗎?這可是神帝親自贈予的勝利祝福哪。」


    「咦?咦咦!?這、該說多謝你的雞婆嗎?呃,啊啊~!」


    也許是因為腦中一片混亂,勇鬥似乎不小心說出真心話了。


    莉法不由得苦笑起來。


    「你還真是不論何時都一樣……無禮的家夥哪!」


    「真是……對不起。」


    「算了算了。」


    對於誠惶誠恐的勇鬥,莉法笑了起來。


    正因為他是這種人,所以莉法才會被他吸引。


    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人,不論是誰,全都對自己心懷敬畏。


    如果說這是無可奈何的情況,確實是無可奈何。因為在攸格多拉西爾的人民眼中,神帝就是那樣的存在。


    可是,這名少年不同。


    雖然還是會以敬語對莉法說話,可是敬意都很表麵。


    那樣,才好。


    能將莉法視為普通的少女,同時溫柔地對待她的,隻有這名少年而已。


    而且也完全感受不到想利用她、利用神帝權威的不軌之心。


    由於莉法不諳世事,因此光是這些理由,就足以讓她產生淡淡的愛戀之情了。


    莉法以寂寞般的,可是卻明朗的表情說道:


    「失戀也是戀愛的一種對吧?普通的少女都會普通地經曆那種事,對吧?初吻可以送給喜歡的男人,光是這樣妾身就很幸福了哪。」


    「咦、咦咦咦!?喜、喜歡,是在、在說我嗎!?」


    「都事到如今了還在說什麽?」


    莉法傻眼似地聳肩。


    都接吻了,當然就是那麽回事啊。他身邊的女性們八成都因他的這副木頭樣而相當辛苦吧,莉法不禁同情起了情敵們。


    「算了,反正在結婚前創造了美好的回憶。畢竟成為別人的老婆後,就不能做出不貞節的行為了哪。」


    「咦!?結、結婚!?」


    「有什麽好驚訝的?妾身可是神帝哪。有義務把從初代神帝沃坦那兒繼承的血統傳承下去,而且妾身也到適婚年齡了。至少會有一、兩椿姻緣找上門哪。」


    「那、那那、那麽說是沒錯啦!」


    勇鬥相當慌亂。


    莉法無法遏止地感到高興。


    反正是因為喜歡的人長得和自己一樣,所以他才會那麽慌亂。就算明白這點,莉法依然覺得很高興。


    「那、那個,對方是怎樣的人呢?」


    「是帝國的大神官,同時也是大國《槍》的宗主。不過是個超過六十歲的醜陋老男人就是了。」


    「六十!?」


    伴隨著驚疑的聲音,勇鬥瞪大了眼睛。


    要說當然也是當然的吧。莉法才十六歲,和結婚對象的年齡差距有如祖孫。而且在攸格多拉西爾的世界裏,光是活到五十歲,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人瑞了。六十歲根本是什麽時候死掉都不奇怪的年齡。這樣的婚姻太異常了。


    「為什麽要嫁給那種不匹配的……不能拒絕嗎?」


    「沒辦法哪。那男人……霍爾巴爾瑟掌握著整個帝國的實權。宮殿裏再也沒人能反抗那男人,全都是他的傀儡啊。」


    「怎麽這樣……!?可是,再怎麽說也……!」


    「怎麽?難道說你願意娶妾身嗎?」


    「這……」


    莉法以惡作劇的眼神看向他,勇鬥驀地無話可說。


    說這些話的自己真是惡質啊——莉法有這樣的自覺。


    但畢竟他是甩了自己的男人。就算小小報複一下,應該也不會遭天譴吧。


    「好了,繼續待在太陽底下,妾身快要開始不舒服了。雖然很可惜,不過妾身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好的,祝莉法大人一路順風,身體無恙。」


    莉法轉身朝馬車走去,勇鬥在她身後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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