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就早餐來說有點晚的時間。


    「哦?早安。從你的習慣來看今天來得有點晚呢,橘子箭。」


    這就是今天早上踏入特別派遣調查室時迎麵飛來的第一句話。


    「不好意思,為了包紮花束花了一點時間。」


    我一麵解釋,一麵反手關上門。緩步走過一塵不染的室內,坐在隨處可見的折疊椅上,再將出門時姐姐交給我的花瓶擺在尺寸普通的辦公桌上當裝飾。瓶中插著經過品種改良的芒草。


    姐姐的說法是,用意在於冬天也能享受秋季賞月的風情。


    「哦哦。這是春前輩送的花?頗有一番情調呢。改天得登門向她好好道謝。」


    「姐姐也會很開心見到你的……對了,怎麽沒看到阿升?」


    「小八帶著涅斯提在外頭出差。有兩位勤奮努力的晚輩,我真是三生有幸。」


    美陽小姐背靠著牆,神情滿足地點著頭。話說回來美陽小姐自從我進到房間時就是這個姿勢。也就是說她一直站著。為什麽不坐呢?讓我有點在意。


    也許是我的困惑顯露在表情上,美陽小姐對我露出一臉頑童般的笑容。


    「別在意,我隻是在等。橘子箭你來的時機正好。」


    「什麽意思?」


    「現在正要亮相,拭目以待吧。」


    亮相?無視於我的疑惑,美陽小姐的媚眼拋向房間裏頭——副室的門。特別派遣調查室構造上有兩個房間,副室主要用來整備驅動槍。美陽小姐剛才說,副室的主人阿升正出差調律,現在裏頭應該沒人。


    「……陽陽小姐——這個,這個到底要怎麽穿?」


    唰——副室的自動門向一旁滑動。


    緋紅長發飛舞在空中。踩著輕盈步伐竄出副室的人,正是昨天遇見的少女。話雖如此,我卻不由得全身僵硬。


    少女一手抓著穿不慣的服裝正在奮戰。不知為什麽,貌似上衣的物體半套在她頭上,很明顯是衣服正換到一半——她維持這個姿勢,問道:


    「這個,是要從頭上往下套嗎……?嗚嗚,陽陽小姐?你在嗎?」


    少女使勁把上衣扔到了一旁。她眼前站著同性的美陽小姐,還有我。


    我與淺藍色的雙瞳四目相對。櫻色的雙唇間飄出我的名字,愣在原地歪著頭的模樣相當可愛——突然,所有的動作在途中暫停。


    尷尬的一瞬間過去,少女的臉頰迅速泛起潮紅。對、對——


    「對不起!」


    搶了我打算說的台詞,少女轉過身。也許是錯覺吧,副室的門似乎開得比平常要急,迎接少女連忙衝回副室。唰——當最後的關門聲消散,沉默籠罩了特查室。


    ……雖然我大概猜得出狀況,但為求保險起見還是一問:


    「美陽小姐,這到底是……」


    「……隻能說是一場陰錯陽差。剛才房間裏隻有我和迷路少女在。雖然迷路少女羞怯的可愛神情讓我大飽眼福,不過這是我的責任。」


    你稍等。留下這句話,美陽小姐的身影跟著消失在副室的門後。大概是前去安撫滿臉通紅的少女吧。


    ……話說回來,我也被嚇到了。手不用按在胸口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剛才的景象浮現腦海。為了甩開那光景,也為了約束自己,我使勁搖頭……糟糕,失敗。


    事到如今隻能盡量保持平靜了——正當我下定決心。


    「我,我換好衣服了。」


    連同精神飽滿的宣言,少女走出副室。這回終於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了——雖然這第一感想對於這套符合季節且裝飾得宜的女生服裝來說,似乎有點失禮。


    經曆剛才一事,少女直接跑到我麵前……,怎麽了?


    「剛才忘記講了……早、早安!橙矢!」


    還是一樣,在莫名其妙的小事上特別認真。


    「早…早啊。這個,你這身衣服……」


    頰上微紅仍未消退的少女並攏了腳尖,在我麵前輕盈地轉了一圈。才轉完,又像是想起了剛才一事似地害羞起來,可愛程度更添幾分。


    ……要是我告訴她,害羞的模樣很可愛,好像會不太妙。


    我決定保持沉默,少女突然流露出些許不安的神情。


    「還……還好吧?我有穿好嗎?」


    我愣了一瞬。不過馬上就重新打定主意,這種事還是該講清楚。


    「嗯。沒問題,我覺得很適合你。」


    百分之百的真心話。淺藍與白為底色的服裝與少女的活潑舉止彼此襯托,展現元氣十足的魅力。帶著淡淡羞紅的笑容,也十分適合這身服裝。


    太好了——少女鬆了口氣。在她身後,美陽小姐神情自豪地雙手抱胸,如貓的雙眼盛滿了充滿自信的笑意。


    「看來我的眼光很準。從衣櫃裏翻出這套衣服的辛苦沒有白費。」


    「咦?這套衣服是美陽小姐的?」


    「現在不是了。看她隻穿著一件連身裙可能無法抵擋寒意,剛才我把這件衣服送給她了。雖然是我已經穿不下,塞在衣櫃底層的衣服……不過,穿起來這麽合身,就贈送者來說可是最棒的回饞。」


    超可愛的喔——美陽小姐說完,滿足地注視少女……啊,原來如此。我才在想就冬天來說,少女這身衣服肌膚外露的部分不算少,原來是出自美陽小姐的品味。不愧是我們露肚臍的偉大室長……關於這點我該不該提出意見呢?


    「雖然橘子箭的表情十分複雜,不過橘子箭一定也覺得很可愛吧?」


    嗯,很可愛……喂,這不是重點啦。


    「如何,迷路的姑娘,你喜歡嗎?」


    「嗯!我很喜歡!真的!謝謝你!」


    話雖如此,看見少女笑容滿麵拚命點頭,肚子會不會著涼等問題似乎也不重要了,嘴角忍不住上揚的心情油然而生。


    少女開朗的態度,一點也不像是失去記憶的患者。


    ——昨天,在少女的衝擊性發言之後。


    我們的室長首先展開行動。美陽小姐不知和誰聯絡後,沒過多久就找到醫生來檢查少女的狀況,經過醫師的問診,真相水落石出——


    「她失去記憶了。而且身分不明。」


    美陽小姐如此宣告後,難得露出了沉思的神情。看來她也沒預料到,迷路的少女居然是失去記憶的患者。但我們偉大的室長隨即收拾沉重的氣氛,恢複笑容,笑容中一如往常地充滿了對晚輩的關懷。


    「我決定先把她留在我們這裏照顧,你們兩個有其他想法嗎?」


    聽了這提案,我和阿升不由得麵麵相覷。


    美陽小姐解釋道—身分不明的記憶喪失患者在處置上屬於特例。


    據說失去記憶的患者一般會在親屬的照顧下進行療養。但就少女的狀況而言,由於病症屬於心因性的記憶障礙,加上失去記憶無法判別其身分。在這種狀況下,該在何處療養,主要尊重患者本人的意誌。少女符合特例條件,而她本人的意願是——


    「我想要,待在這裏。」


    如果大家不嫌麻煩的話——她歉疚地補上了這一句。


    她的意願已經非常清楚。


    美陽小姐補充道:記憶障礙這種症狀,在能放鬆的環境下生活才是真正的特效藥。加上對少女進行診察的醫生也秉持同樣意見。最後,喪失記憶的迷路少女本人希望的療養環境——就是此處,特別派遣調查室。


    其實也不需要這麽多理由,我的答案早就決定好了。


    在那時就已經定了。在屋頂上把奶油鬆餅遞給少女到現在,我的想法未曾改變。讓迷路的少女重新與母親相見,送她回家——這份意誌仍未改變。


    畢竟,無法與家人相會——這不是很難受嗎?


    「我覺得無所謂。更正,我很讚成。」


    「有機會和可愛女生深入認識——沒事,我也讚成。」


    「阿升,你的心裏話外泄了!」


    就算在回憶之中,阿升也是老樣子。不過少女噗哧輕笑,房內氣氛也隨之明亮起來,從結果來看倒也不是壞事。


    輕佻男有時也能拯救少女心。大概吧。


    「……嗯。橙矢?」


    少女圓潤的雙眼送來困惑的視線,把我從回憶拉回現實。她與我四目相對。美陽小姐則站在一旁,仿佛參透了天機一般地連連頷首。


    「以少女惹人憐愛的模樣來說,你的視線會緊抓著她不放,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咦?啊,是…」


    我自然地點頭之後才發現不妙。紅發少女的笑魘更添了幾分紅潤。……糟糕,我是不是害她尷尬了?而且不小心看呆了是事實,讓我找不到其他借口。這該說些什麽才好?


    「……這,這個嘛。」


    我勉強開口,卻也感到語塞。話說回來……


    我該怎麽稱呼她?


    「——好,就來幫少女取個名字吧。」


    「——啥?」


    我連忙拾起頭。美陽小姐再三點頭,仿佛對自己的提案十分滿意。


    「沒有名字的話取一個就得了。不愧是本人我,真是個好發想。」


    「……這也太突然了吧?」


    「沒什麽突然不突然。我打從剛才就在想,一直用『你』、『少女』或第三人稱之類當稱謂,太無趣了。而且有個專屬的名字,交談時才會清楚方便。」


    「但……但是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啊。」


    「嗯?沒有規定不準幫記憶喪失的少女取名呀。


    這……也許真的是這樣沒錯啦……但這真的好嗎……?


    「而且,這也是迷路少女自己提出的意見。」


    「咦?是這樣啊……?」


    我不由得凝視著少女。少女爽朗地點頭表示肯定。


    「之前和大家講話時,就覺得想要有一個名字。我也想要像橙矢一樣,被大家叫做橘子箭之類的……」


    ……真的這麽想要一個綽號嗎?橘子箭耶,不覺得很怪嗎?


    我在心中對少女的命名品味感到疑惑,但又察覺到少女雙眸中純粹的好奇心染上了一層欣羨之色。看來她真心想要一個名字。


    「唔嗯……話是這樣說啦,但是名字也不是說想就想得出來……」


    「發想通常是靈機一動的產物喔。不過,不是馬上想得到也是事實啊。」


    嗯。美陽小姐說著,輕撫下巴,這是她認真煩惱時的習慣。


    好,既然如此我也來想想吧。


    ——沉默。寂靜之中隻有空調運轉的低音回蕩。


    我沒轉頭,隻悄悄挪動視線。少女正反坐在折疊椅上,全神貫注觀察著我帶來的觀葉植物——芒草。


    芒草……?又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對了,她失去記憶了。


    每當空調的暖風吹動芒草的花穗,少女的頭也跟著一起左右搖擺。長發隨著芒草花穗一同搖曳的模樣,仿佛少女本身就是芒草的果實似的——


    嗯?果實?少女……芒草花穗……果實?


    「……穗實?」


    我喃喃念出浮現在腦海的名字。美陽小姐和少女一起看向我。我連忙解釋:


    「我在想……穗實這個名字,怎麽樣?」


    「穗實?嗯嗯……穗實啊。我覺得還不錯,發音很順耳。」


    美陽小姐拋出眼神詢問少女的意見。


    「穗、實……穗實……穗實。」


    少女像是一字一字細心品味似地念誦。隨後陷入沉默。


    這…該不會失敗了?我覺得這名字還算不錯的說……


    「……嗯!很棒的名字!」


    少女雙手握拳,綻放燦爛笑容。


    「謝謝你,橙矢!我會好好珍惜這個名字!」


    「咦,嗯……不客氣。」


    穗實,穗實——少女,不,穗實喃喃念著自己的新名字。


    她似乎真的很中意這個新名字,我也很開心。看著她上揚的嘴角與毫無保留的笑顏,幸福仿佛也跟著散播到我心裏。


    啪啪——像是為了轉換氣氛,美陽小姐拍響雙手。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迷路少女——小穗穗的名字也定了,我們該回過頭來處理原本的職務了。」


    小穗穗?這應該是穗實的綽號吧。不過這不重要。


    「原本的職務……你是指特查的任務?」


    特查——在研究所內有著特殊定位的特別派遣調查室。


    待查最主要的特征在於,「特查沒有專屬業務」。研究所內所有部門都擁有各自專屬的研究主題,可能是殘留體,也可能是驅動槍,但研究所賦予特查的研究方針則是——隻要事關「殘留體」,無關領域分界,全在我們的職務範疇內。


    因此,一般狀況下多由上司直接下達各種調查指令。


    「幫小穗穗找回記憶的同時,我們也必須貫徹我們的職責。」


    自己的職責——聽美陽小姐這麽一說,思路在腦袋的角落閃出火花。


    「……是昨天那件事?」


    「正確答案。」


    美陽小姐回以我一個微笑,滿意得像是要為優秀學生打滿分的教師


    「昨天,殘留體自培養器逃脫的事件,我想你應該記憶猶新。事發原因已經查明了,比預想中要快上許多。這原因相當令人吃驚……對了,等一下要說的,小穗穗大概會覺得很無聊,就隨便聽聽當打發時間吧。


    「沒關係,我也想知道。」


    雖然我什麽都不懂——穗實態度積極地說,雙手握拳。好奇心還是一樣強。


    同樣心懷強烈求知欲的美陽小姐頷首表示肯定,神情滿意。


    「那我就說下去了。殘留體脫逃的原因如我所料是出在培養器。為了讓殘留體維持在假死狀態需要用到培養液,而培養液的循環器所使用的淚晶電池被拔除了。我這樣說,橘子箭懂了嗎?」


    「您說淚晶電池……?」


    一百五十年前,世界經曆了一場徹底改頭換麵的大災害,大多數的燃料和資源,以及科技文明的產物皆隨大陸沉入海底。人類失去了火種,當然,電力也不例外。


    而在那個時代,重新點燃失落文明之火的資源,正是「淚晶」。


    淚晶最大的特征在於,淚晶會對任何外來刺激產生反應。點火就燃燒,施加電壓則導電,擁有最高的燃燒率及導電率,號稱無所不能的物質。


    淚晶「電池」正如其名,是用於供應機械運轉所需電力的淚晶。失去淚晶電池,培養器當然就無法運作,維持假死狀態的液體也失去效用——殘留體也許就是趁這個機會脫逃了。


    話說回來,如果原因已經查明,還有調查的必要嗎——啊!


    「……被拔除了?」


    「察覺了?就是這樣。淚晶電池被某人拔除了——而且拆得相當徹底,徹底到培養器無法發揮機能,甚至讓殘留體有機會脫逃。」


    我的臉恐怕完全失去了血色。這不就是說……


    「……有小偷?」


    穗實歪著頭問道,神情悠然。啊,台詞被搶走了……這不是重點!


    「你是說,有竊賊潛入研究所!?」


    「正是如此。奪走培養器的動力,讓殘留體趁機脫逃的不肖之徒。目前犯人入侵地底的路徑、手段,以至於目的及嫌犯特質,現階段仍然完全不明。」


    而且——美陽小


    姐接著說:


    「淚晶遭竊的受害者似乎不隻是我們。都市各處都傳出了淚晶資源的失竊報告,遭竊的也不隻是電池。工廠、一般企業、學校——各種設施都不例外。雖然目前還無法斷定這些案件的犯人是否為同一人物,但就愉快犯而言,規模未免太大了。淚晶屬於我們的管轄範圍——我們不能袖手旁觀。」


    真令人熱血沸騰——美陽小姐說著,她瞳中閃爍著學者般的求知欲望。不過,就算是這樣——


    「為什麽是我們去查?我知道這很重要沒錯啦……」


    「嗯?你忘了嗎?從殘留體頭上的羽毛可以取得目前世界上最貴重的資源『淚晶』。而且隻要事情和殘留體有關,就是我們的管轄範圍。」


    這層關係也太牽強了。再說,事關研究所的麵子——美陽小姐補上的這句話,恐怕才是研究所上層對我們下達指令的真正理由吧。


    「好了,狀況了解了嗎?我們特別派遣調查室將針對本案件展開調查,內容是——」


    不知為何,美陽小姐勝卷在握的眼神不隻投向我,也落在穗實身上。


    「追查淚晶失竊事件的犯人——並予以拘束。讓我們有意義地展開調查吧。」


    美陽小姐麵帶微笑,宣言調查就此開始。


    「仔細一想,這個應該不算研究所的研究員該做的工作吧。」


    「嗯?怎麽了嗎?橙矢。」


    我仰望藍天喃喃自語,穗實疑惑地仰起頭從下往上觀察我的表情。


    藍天——雖然應該叫做海天。我們離開了研究所,目前人在室外。


    前往當地了解狀況是最基本的調查手段,追查竊賊也相同。我們正打算探訪其他淚晶遭竊的設施。其他成員則分工合作,美陽小姐獨自進行調查,阿升預定在回到研究室後負責分析事件信息。


    中午剛過。我和穗實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


    今天的氣溫——都市潛水時的氣溫會配合實際的四季做調整。今天的氣溫算是相當冷——我也穿得比平常要厚。初次相遇時穗實隻穿著一件連身裙,現在則穿著美陽小姐的前衛露肚裝。也許是衣服的質地夠好吧,聽她說似乎感覺不到寒意。


    「你的意思是,這個應該是警察先生們的工作?」


    穗實的疑問比想象中更一針見血。雖然我心情上想要肯定,但也隻能給出否定的答案。


    「嗯。其實應該要像你說的。但是,這次的問題出在被偷的東西。」


    「問題……?壞掉了嗎?」


    「如果隻是壞掉那還好,問題在於被偷的是淚晶。」


    比方說。我說,指向浮在空中的人工太陽。潛水時照亮都市的人工太陽,動力來源毫無疑問就是淚晶電池。夜裏走在路上,照亮腳邊的街燈光芒同樣源自於淚晶。淚晶的恩惠遍及整個都市——不,是全世界。


    貴重品。正因如此,竊賊才會打淚晶的主意——但下手目標選錯了。


    「淚晶電池的原料就是淚晶,淚晶可以從殘留體——就是昨天出現的那家夥——頭上的羽毛采取。再說,有關殘留體的知識和應對方法,我們研究所最了解。因為有這層關係,淚晶的管理和流通——再加上發生相關問題時的處理,都算在研究所的管轄範圍。所以遭小偷了也隻能自己想辦法抓人。」


    「嗯……好像很複雜……」


    都快搞混了。穗實的緋紅長發左右搖曳,隨後,她突然察覺到什麽似地,抬起雙眼不安地看向我。


    「這麽重要的工作,我跟著一起去,沒關係嗎?」


    「當然沒問題。」


    為了提振她的精神,我大幅度地對著她點頭。


    帶著穗實同行——提案者是美陽小姐——有她實際上的用意在。


    「美陽小姐不是說了?失去記憶的患者常會由於一些小契機突然取回過去的記憶。到街上走走,應該有機會讓你遇見一些眼熟的景物吧。而且,雖然說是調查,其實也隻是照順序看過失竊的現場而已。你就當作散步,一起來吧。」


    「嗯!那我就跟著你囉。」


    請多多指教。穗實說完,低頭行禮。我也低頭回禮告訴她不用客氣。


    走在路上對著彼此低頭致意,旁人看來大概有點怪,不過開心就好了。


    「好像出外跑業務一樣……嗯?怎麽了,穗實?」


    我抬起低著的頭,發現穗實停下了腳步。她杏眼圓睜,半啟櫻唇之間呼出不成聲的驚訝,直盯著空中的某一點,呆然佇足原處,啞口無言。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了解到她的反應十分正常。


    以深海的藍天為背景,巨大的塔矗立在遠方。


    「——原來如此。穗實沒聽說過這個?」


    潛水都市的天空意即深海。天上的魚其實是棲息在深海中——而深海中有一座高塔聳立。


    立足於海底的巨大高塔早已融入了潛水都市的風景中,就像街上行人不會特別留意悠遊在空中的深海魚一樣,除了喪失記憶的穗實,誰也不會多看一眼。


    穗實臉上的感慨之深,仿佛幼童第一次親眼目睹大海之廣。


    「那個……是塔嗎?」


    「嗯。那座塔就是都市需要潛水的最主要理由。」


    矗立於深邃海底的高塔,名為「純白花瞳(elder iris)」。


    在崩潰後的世界,高塔不為人知地誕生在這片水深兩萬公尺的海域中。露出海麵的塔頂上則是一大片的純白花田,成了它名稱的由來。


    「在那個塔的內部——淚晶多到滿地都是。」


    潛水都市潛入海中的唯一,也是最大的理由,就是為了淚晶。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座「純白 ( elder)」之外,還存在著其他數座「花瞳(iris)」之塔。


    在世界毀滅之後,淚晶扮演著文明重建之中最重要的角色,但這份貴重資源卻存在於塔內。與它的實用性相反,可采掘的場所——就隻限於這數座高塔。再加上與塔相連的出入口隻有一個,若潛水都市齊聚於此,恐怕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大混亂。為了避免這一點,世界上的潛水都市隻在既定的時間內,按照預先排定的順序與這幾座塔相連接。


    一年兩次。依照這固定的周期,都市規律地潛入深海中。


    本都市「鶺鴒」主要以純白花瞳為潛水活動的目標,其他的潛水都市也有著各自的據點(home) ,有時彼此禮讓,有時彼此競爭,我們與塔為鄰。


    淚晶是人類的貴重資源,分配也必須平等。


    「所以說,現在這個都市之後也會和塔分開?」


    「嗯,現在是這個都市『鶺鴒』和塔相連,過一段時間——大概到下個周末吧,就會和其他都市交換。」


    「但是……但是,殘留體先生身上有淚晶對吧?」


    不是嗎?穗實問道。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其實說穿了一切。


    親眼見過殘留體還為它加個先生,膽量還真是不小——不過她說的都對。


    「你說對了,淚晶在殘留體身上——所以淚晶就在塔裏。」


    「嗯?這是謎題嗎?」


    「不是,事實就是這樣。殘留體擁有淚晶,而那座塔——純白花瞳就是殘留體的巢穴。」


    有殘留體在,就有淚晶。有淚晶存在,就有殘留體現身。


    兩者無法分開討論——因為兩者是同等的存在。


    「不打倒殘留體就無法獲得淚晶。武裝研究員的工作——驅逐殘留體這件事,雖然講太白了有點難聽,其實就是為了采集淚晶。」


    「橙矢也會參加戰鬥?」


    「雖然身分是打工,我也算是武裝研究員的一份


    子。有時候也會到前線參戰。不過既然這個竊盜事件的調查開始了,這陣子大概不會和殘留體作戰吧。」


    「這樣啊……太好了。」


    看著鬆了一口氣的穗實,我感到些許疑問,問道:


    「太好了是什麽意思?」


    「因為……和殘留體先生戰鬥不是很危險嗎?我想到橙矢說不定會受傷,覺得有點擔心。所以說,太好了。」


    也許是想遮掩害羞吧,穗實笑得很曖昧。我該怎麽回答才好。為什麽這女生隻要開口每一句話都是高速直球。雖然聽她這麽說,我是很開心啦。


    成為武裝研究員也兩年了,我都快忘了有人擔心我安危的感覺。


    「這……別擔心啦,我不會受傷的啦。」


    絕對不會。而且就算受傷——也沒問題。


    「這次沒有要消滅怪物,隻是要調查淚晶竊賊……嗯?」


    說到一半,我停下步伐。穗實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我低聲告訴她:停下來。為了不被發現,我拖著穗實,兩人緊貼著躲進街燈後的陰影處。


    「咦?怎麽了嗎?」


    「沒事啦,隻是發現某些不太想碰麵的人。」


    穗實還搞不清楚狀況,我沒時間對她解釋,凝視著貫穿城鎮的大道一角。遠遠地,我看見幾名男人任憑洶湧人潮推擠仍然佇立原地。


    他們身上散發的氣氛,明眼人也許一眼就能分辨。


    「……應該是警察吧?」


    警察。吐出同樣的字眼,穗實也從路燈後頭露出半張臉。


    「是嗎?看起來像路人耶。」


    「應該就是所謂的便衣警察吧。畢竟像我一樣穿製服太顯眼了。」


    路上行人三番兩次撞著他們的肩膀,他們仍全心觀察周遭。看他們不時叫住行人詢問的模樣,現在似乎正在進行調查。而且恐怕是——


    「恐怕和我們的目標一樣,在調查淚晶失竊的案件吧。據說市內也有不少設施受害,警察也許正和研究所從不同方向調查吧。」


    「橙矢不和他們一起調查嗎?」


    「……如果做得到的話,該怎麽講,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


    穗實純真無垢的眼神令我十分尷尬。我隻好露出苦笑輕搔臉頰。


    「從以前開始,研究所和警察的關係就很差。會對研究員下達追查竊賊這種胡來的命令,大概是因為研究所想要搶在警察之前抓住犯人吧。」


    說穿了,就是研究所的麵子。組織間的對立和紛爭。我連忙躲進陰暗處也是出自這個原因。我個人對於警察機關並沒有特別的成見,但是身為研究所的職員,一旦和警察碰頭,我想恐怕免不了一樁麻煩事。


    穗實擺著一臉欠缺緊張感的表情,回頭說道:


    「但是,那個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我們耶。」


    糟糕。話才出口,已經太遲了。一位便衣警官與我四目相對,隻見他跨著大步硬是擠開人流向我們走來……再怎麽樣,我也不能轉身就逃。


    最後,麵相凶惡的壯碩男子在我們麵前停下腳步。


    「你這製服……是特設研究機構的職員?」


    「呃……是沒錯。您是警察?」


    我是刑警。男人表明身分作為回答。不妙。我們兩人一同陷入了好一會的沉默。


    「……在這邊做什麽?」


    刑事率先打破僵局,視線正好落在我的頭頂上。這下糟了。到底是該老實回答還是隨口搪塞呢?無論如何,他恐怕不會容許我保持沉默。


    「……這個嘛,上頭交代我一些事關機密的調查——」


    「我們在抓小偷!」


    再清楚不過的聲音從我身旁傳出。我反射性地轉頭一看,發現穗實的雙手正緊緊握拳。


    「研究所的人現在很煩惱!警察先生們應該也很煩惱,如果大家彼此協助,一定能更早找到小偷!所以——」


    穗實吸飽了一口氣,說出建立人際關係時最初的一句話:


    「請和我們做好朋友!」


    好嗎?——也許是錯覺吧,那燦爛的笑容看起來仿佛會發亮。我和刑警四目相望。不知怎的,我覺得刑警的凶惡相貌帶來的威嚇感好像沒有想象中強烈。


    拜此之賜,我也很順暢地開了口。


    「這個嘛。我這邊還沒有任何成果。在這之後,我會直接前往遭竊的設施進行調查……還有,昨天我們研究所也遭竊了。」


    「唔、嗯。警察這邊也沒有重大進展。雖然我們一直尋找人證,但實際目擊犯人的證言異常地少……還有,我們本部的淚晶,之前也被拆了。」


    真是毫無進展的進度報告會。我再度抬起頭看向刑警……刑警先生的臉。


    那表情就好像有癢處搔不著似的。


    「有什麽進展,彼此聯絡吧。」


    最後當刑警先生離開時,我和警察組織的一位成員交換了聯絡方式。


    ……這個嘛,我現在該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


    「謝啦,穗實。還好有你在。」


    帶著萬分感謝的心意,我輕撫純真少女的小腦袋瓜。


    當我這麽做,少女笑得仿佛我在搔她癢似地。


    靠穗實脫離困境後,又過了一段時間。


    「咦?這裏是……學校?」


    穗實驚歎,抬頭仰望我們的目的地。


    校舍以灰白為底色,由於最近才經過整修,整體看起來相當潔淨。紅銅色的校門緊閉,自門旁小屋的窗口可窺見裏頭的守衛正閑得發慌。


    南鶺鴒第二學園。這次調查的目標設施——而我就是這所高中的學生。


    「咦咦?要調查學校?教育委員會?」


    「據說淚晶遭竊的是校內的某個設施。還有,我不是來這邊搞突襲監督的。」


    正因為這是我就讀的學校,美陽小姐才特別指派我到這裏進行調查。


    我帶著穗實繞過校舍,來到門可羅雀的後門。和正門不同,後門這邊沒有守衛看守。雖然門同樣關著,侵入的難度可是截然不同。


    我打定注意,把手掛到校門上。


    「咦咦?橙矢,你要翻過去嗎?」


    「就是要翻過去。來,抓住我。」


    我跨在門上,向穗實伸出手。我也知道這有點像是非法入侵……其實根本就是非法入侵啦。身為學生的我還能找個借口,但穗實不是本校學生,外加住所不定兼記憶喪失。進門時如果被要求出示身分證明,恐怕會造成一些麻煩。雖然對穗實不太好意思,隻能請她多多擔待陪我一起翻牆了——


    「嘿!」


    隻不過要抓住我的手,這預備聲也太使勁了。我才這麽想,穗實輕蹬雙腳,身子躍入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一口氣跳過了大門。


    ……咦?什麽?


    「呼。橙矢也快點來呀,不是要調查嗎?」


    穗實著地,用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催促我。我處於震驚而陷入呆滯,穗實向我伸出了白皙無比的手。


    「快點,會被別人發現喔。」


    ……腦中浮現了一句話——身為男性的威嚴掃地。


    運動能力優異的少女拉著我的手侵入校地,不過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我領著穗實走在學校內,雖然我想過被別人看到可能有點麻煩,不過幸好在這大冷天,沒有社團在室外進行練習。


    「……穗實?」


    我忽然發現穗實停下了腳步。她像個陀螺似地在原地打轉,很新奇似地眺望著校舍和運動場。喪失記憶。是我早已看慣的景色,在穗實眼中應該十分新鮮吧。如果真是這樣,我覺得很開心。


    想問問她的感想,我放緩腳步配合她,就在此時


    。


    「——橙矢?」


    話語聲如鈐響般清脆,從我身後傳來。


    我反射性地轉身,望向不遠處的校舍——不,是旁邊的弓道場。


    一名女學生背倚著牆麵正看著我。深褐色的長發束在頸後,身著漆色護胸、白色道服加上黑色的袴裙。這位擺明了正在練習弓道的少女是我熟識的友人。


    「還真稀奇。滿腦子打工的橙矢居然會在寒假跑來學校。」


    緋空翼。和我同年級的弓道少女。她深邃的雙瞳不甚關心地掃過我。


    「啊,也沒什麽事啦……隻是一時興起。話說回來,翼你怎麽會在學校?」


    我連忙回話,話出口了才想到這是個笨問題。


    翼的打扮擺明了就是在練習弓道,也難怪她訝異地皺起眉頭:


    「……看不出來嗎?冬季假期中的社團活動。」


    「說的也是啦……啊哈哈……」


    我努力在臉上堆出笑容。翼拉下了臉。


    「……橙矢你有點怪。感冒了嗎?」


    一眼看上去,那像是憤怒的表情。不過我明白她真的在擔心我的身體。國小國中高中都同一所學校,這點小事我一眼就明白。


    不過,就現況來說,要是讓擔憂的翼靠近我這邊,我會有點頭痛!


    「你是不是發燒了?畢竟最近每天都很冷。」


    「沒有,我沒有生病啦。」


    翼朝我這邊踏出了一步。不妙,我的背後——翼現在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沒發現我身後的穗實。要是她再靠過來,肯定會被她發現。


    「要是感冒了就多吃一點蔥。把蔥切細,加上生薑,直接加在做好的飯菜上麵。身體會暖和起來喔。」


    「哦,喔喔……翼真是賢惠,一定能成為一位好太太。」


    「太、太太?」


    我隻是隨口回應翼的話,沒想到她突然拉高了音量,帶著那焦急的表情一步又一步朝我逼近……完了,這下要拆穿了。


    「這,這話是什麽意思?橙矢你覺得我很賢惠很適合相夫教子可以成為一位好新娘所以希望你考慮一下的意思?是這個意思嗎?」


    「翼你冷靜一點。總之先深呼吸。退回原位,好嗎?」


    讓正在大口喘氣的翼恢複平靜,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太好了,雖然翼剛才到底說了什麽我根本沒聽見,不過看樣子她應該沒注意到穗實——


    「咦?橙矢?」


    穗實從我身後突然采出頭來,直到這一刻,我才想到穗實注意到翼的可能性。這我早該想到的。


    「是橙矢的朋友?」


    真是個天真無邪的問題。啊啊,被發現了……穗實,純真過頭了。


    「……『橙矢』?」


    突然發現了外來者,翼瞪大了雙眼。


    不過她的驚訝隻持續了一瞬間。尖銳的視線刺穿我,翼的目光似乎有點冷。


    「這個女生,是誰?」


    「……研、研究所的打工同事,最近加入的。」


    我搬出預先準備的「萬一在學校內碰上別人時的借口」。


    雖然有點口吃,希望她能大人大量放我一馬。


    翼好像不大能接受這理由,疏遠的眼神打量著緋紅長發的少女。


    「你說的打工,就是特別派遣調查室的工作?」


    對對對,我陪笑表示肯定。我和翼認識很久了。武裝研究員或殘留體之類的危險單字,大概會讓這位愛擔心的弓道少女擔心個沒完沒了,所以我並未向她透漏工作內容,不過她仍然知道我專注於打工。


    雖然她知道,但訝異的神情並未改變。


    「橙矢不是行政人員嗎?人手不夠?」


    文書處理以及接聽電話。


    這類辦公桌前處理的工作——也就是行政方麵的職務,是我對外宣稱的打工內容。雖然實際上是和殘留體廝殺戰鬥,要是老實說出來,恐怕無法免於來自各方麵的疑問與責難,這一點就連我也能輕易預測。


    「嗯……嗯,就是這樣。因為寒假開始之後就越來越忙了說。」


    所以才有這份「行政工作」。我隻是一介學生,打工時自然也挑選合乎身分的工作—我對學校方麵的報告也是「研究所某部門的行政人員」。雖然已經好一段時間了,但我依舊不習慣欺瞞他人的感覺。


    「什麽越來越忙……」


    眼前的翼,恐怕就是我說謊最多次的對象。她神情擔憂地雙手抱胸,我仿佛聽得見她無聲的斥責:工作也該顧身體吧。我也不願意說謊,但是難熬的感受由我一個人承擔就好了。


    沒必要讓她額外多操心。我也要盡可能保持態度平靜。


    「那個,怎麽了嗎?」


    「沒事。隻是想說,你隻是行政方麵的助手,怎麽會忙成這樣。橙矢,你之後也會每天到研究所報到不是嗎?你要是忙成這樣,也沒時間可以玩吧……啊。」


    說到一半,翼連忙吞回剩下的話……啊,原來如此。我的嘴角不禁向上彎。


    我正在說謊。不過,至少要把自己的心情老實轉達給她。


    「嗯,抱歉。不過雖然說打工是每天,但也不是一整天都關在研究所裏。隻要有機會放假,我會再聯絡你。之後找個地方一起去玩吧。」


    「啊……嗯。」


    藉由長年的相處經驗,我明白這冷淡的回應是翼正傾盡全力掩飾羞怯。她別過臉,頰上浮起淡淡紅暈。翼假咳了一聲,神情似乎有些慌張。


    「那……那,橙矢整天忙著打工又怎麽會跑來學校?還……」


    還帶著那個可愛的女生——她的視線代替這句話,指向我背後。那人似乎還沒發現她成了話題的中心,歪著頭流露出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下糟了。好不容易錯開的話題,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


    「隻是……隻是剛好有事到這附近來,機會難得就順便來學校看看,剛好為她介紹我們的學校。而且剛好也有社團在練習。」


    我的話術似乎越挫越勇。順帶一提,我並沒有說謊。雖然一旁的穗實不知所措,像個未經排練就被推上舞台的演員。


    翼的雙瞳射出了仿佛能看穿我心思的冰冷目光。


    「橙矢,你帶她進來沒有經過許可對吧?」


    「呃……」


    「我就知道。沒經過許可,難怪反應這麽僵硬。」


    「不……不要在日常對話中試探人啦……」


    翼絲毫不理會我的抗議,輕哼一聲。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挑錯時機了。因為現在幾乎所有的社團活動都停止了。」


    咦?我不經意地回應。翼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接著說:


    「滿腦子打工的橙矢大概不知道吧。學校最近被闖空門。雖然沒聽說有東西掉了,但是這點讓人覺得更詭異,所以大部分的學生都沒來。」


    「……翼不是來參加社團練習了?」


    「我剛剛不是講過了,大部分而已。我沒時間隨那些謠言起舞。」


    比賽也快到了——這句話中透露出翼的決心。真是了不起……不對,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


    闖空門。這個字眼在我腦海中打轉,我裝出隨口一問的態度:


    「對了,翼。這陣子,學校裏是不是有什麽機器不能用了?有聽過這類傳聞嗎?時間應該是在寒假開始之後。」


    「……突然問這個幹嘛?」


    翼擺明了覺得有鬼。不過,我和她也有十年交情了。我很明白,雖然翼容易帶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但實際上她個性十分熱心。


    最後,翼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我這番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


    記得,遊泳社的朋友好像說過溫水遊泳池不能用了。她沒講事情發生在什麽時候,隻說整池水都是冰的沒辦法練習……問這個要幹嘛?」


    「沒事,隨口問問而已。」


    就那裏嗎?淚晶遭竊的校內設施。


    用來提升水溫的加熱器。當作加熱器燃料的淚晶大概被偷走了。雖然詳細情況要經過調查才說得準,不過無法加熱應該就是因為燃料失竊。


    闖空門。和我們研究所在追蹤的竊賊——恐怕是同一人物。


    嗯。我的腦海中思緒運作個不停——然後就突然受到了興奮的聲音的刺激。


    「那個,那個。……你的打扮,我覺得很漂亮!」


    穗實發言。緋紅長發的少女滿臉通紅,握緊了雙拳……原來如此,是翼的弓道服與穗實的興趣有所共鳴了?被注視的翼將視線轉向我身旁。


    「……對弓道有興趣嗎?」


    翼冰涼的眼神轉瞬間放射出歡迎同誌的光芒。


    「嗯!有興趣!這麽漂亮的打扮我第一次看到!」


    「漂亮……。是、是喔。弓道可是這個都市從一百五十年前傳承至今的傳統武術喔。」


    「哦哦,有曆史所以才特別帥氣!」


    「……弓放在弓道場,想看嗎?」


    「好啊好啊!啊,可是……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不會。現在隻有我和其他幾個社員。想要的話也可以讓你拉弓,想不想試看看?」


    「真的可以嗎?哇!謝謝你!」


    翼麵帶微笑不遺餘力發揮熱心助人的本性,而穗實也拿出她強烈無比的好奇心。……話說回來,我們學校的弓道社人數算少嗎?也許對翼來說像是發現了同好吧。穗實那無論對方是誰都能交朋友的社交能力則再次令我大吃一驚。


    「……對了,橙矢。」


    翼突然喚了我一聲。就翼的個性來說,語氣帶著幾分少見的遲疑。


    「橙矢要不要……一起去弓道場看看?」


    她遲疑的理由,我很快就明白了。原來如此,不過——


    「這個嘛,我等一下還有事——」


    「橙矢也一起來嘛,好不好?」


    穗實從一旁跳了進來。她興奮的模樣好像下一秒就要拔腿奔向弓道場似的。我想了一會。


    ……嗯,其實也沒有幾點前要完成調查之類的時間表。


    「好吧。那就到弓道場露個臉吧。」


    「這……這樣啊。」


    翼別過臉,杏眼圓睜。雖然看不太出來,但她似乎沒想過我會答應。明明是你留我的啊……我誇張地回應道:


    「嗯。畢竟我也很久沒去了……就拜托您帶路了,來年社長。」


    穗實也配合我,拘謹地低下頭認真說道:拜托您了。這招對翼能發揮多少效果呢?隻見翼擺出了「真拿你們沒辦法」的微笑。


    「知道了,交給我吧。」


    話雖如此,弓道場就近在眼前。跟著翼的腳步,沒走幾步就抵達玄關,三個人一起脫了鞋。即使隔著襪子仍然抵擋不住深冬時木板地麵的寒意,但兩名少女連眉毛都不動一下。翼伸手推開緊閉的木製大門。


    弓道場內,除了寂靜之外隻有幾名社員。


    「——各位,看我這邊。」


    寧靜的空間內,翼的聲音澄澈而響亮。正在拉弓及一旁正座的社員同時將視線匯聚在我們身上。令我不禁感到有些畏縮。


    「差不多也到休息時間了。我今天帶了兩位參觀的來。」


    參觀的。這字眼在弓道社社員們之間激起漣漪。經過翼的介紹,穗實走到社員們的麵前。穗實臉上絲毫不見緊張神情,她深深一低頭:


    「我的名字叫穗實,初次見麵請多多吱教!」


    漂亮地咬到舌頭。寂靜一瞬間包圍了弓道場——隨後,社一貝們的尖叫聲衝破了天花板,


    「好可愛喔」等讚美聲此起彼落。為了不被社員的氣勢壓倒,翼拉高了音量。


    「安——靜——!這一位是穗實同學。還有我的同班同學風峰橙矢。我想讓穗實同學拉一下弓試試看,嗯……唯,可以幫她換衣服嗎?」


    好啊——一位社員輕快地回答,帶穗實走進更衣室。扔下一句「橙矢你隨便看看吧」,翼也跟著走進了更衣室。隻剩下我一個。


    四處看看是無所謂啦,不過對我來說弓道場也沒什麽新奇的——


    「喂喂,你就是風峰橙矢?」


    當我還在想這該怎麽辦才好,沒見過的女學生突然向我搭話。呃,正確地說,其實應該看過幾次。我記得好像是翼的朋友,和我們不同班。


    話雖如此,麵對麵交談這的確是第一次。就先普通地應對吧。


    「嗯,我就是。」


    「原來就是你——!」


    女社員獨自一人呀呀大叫……嗯?我們應該不熟吧?


    也許是察覺到我困惑的神情,女社員豎起一隻手表示歉意:


    「不好意思啦,因為翼老是在講你啊。某個青梅竹馬的男生。雖然我們不同班所以沒見過你,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橙矢』啊。」


    「老是在講我?你是說翼?」


    這我真的沒聽說過。老實說我有點意外。女社員朝氣蓬勃地回答:對呀。


    「隻要談到班上的事,就一定少不了你。上課的時候在打瞌睡呀,中午的便當每次都很豪華呀,成績差不多中間偏上不好不壞呀。」


    「這、這樣啊……」


    「內容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小事啦。可是該怎麽講,感覺就是有點……有點那個。」


    那個?我鸚鵡學舌。女學生像是講悄悄話似地小聲說:


    「l開頭,e結尾的英文字。」


    l開頭?e結尾?英文?……l……e…?


    「喂!那邊的!你在講什麽啦!」


    驚訝的呼喊聲打斷了我的思索。翼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慌亂神情,踩著不下剛才那位刑警的大步伐迅速逼近。好嚇人的魄力……


    「哎呀呀,社長大人怒發衝冠。」


    像是惡作劇被發現的孩子似地吐舌,女社員準備拔腿就逃。


    「不過我覺得這是真的喔。超明顯的。風峰同學,你國中的時候不是參加過弓道社嗎?現在沒有參加社團的話,要不要再試試看?翼也會很高興喔。」


    女社員臨走前拋下了這句話,之後便被滿臉通紅的翼追著到處跑。「社長,在弓道場保持肅靜——」、「那你就不要跑!你說了什麽!你說出去了對吧!還有我不是社長!」諸如此類的打鬧聲響遍整個弓道場。


    「……弓道社啊。」


    女社員說的話拂過心頭,我不由得為之苦笑。


    我不覺得這是一種寂寞。事到如今,我也沒辦法像大家一樣享受社團活動。


    享受普通的樂趣——我沒有那個資格。


    「……翼,我想起來我有事急著辦,我先走一步了。」


    朝著仍在遠處嘻笑打鬧的下任社長拋出這句話,悄悄轉身。耳邊似乎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咦!?」,但我決定裝作沒聽見。真是尷尬。


    翼之前就想邀我加入弓道社,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察覺到。


    「……嗯?橙矢?」


    正好和走出更衣室的穗實打了個照麵。看來換裝已經結束,穗實已經是一身弓道少女的打扮。麵對穗實訝異的眼神,我笑著告訴她:


    「這個打扮很適合你喔。我去調查,很快就回來。」


    這麽快就要離開了?穗實困惑地問。我微微點頭。


    「別在意我,好好玩吧。」


    最後我伸手撫過穗賞的頭,走出弓道場。


    「橙矢!」


    正打算頭也不回地邁開步伐,精神飽滿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回頭一看,純潔無垢的笑容在我身後燦然綻放。


    「加油!」


    「——嗯,我會加油。」


    看著猛揮著手的穗實,我好像也得到了她的朝氣,真是不可思議。帶著幾分惋惜之情,我關上弓道場的大門。外頭靜得嚇人。


    深冬的校園,除了熱中社團活動的學生外杏無人蹤。


    「……好了。」


    開始調查吧。


    「……這還真誇張。」


    體育館的後頭。在屋簷下免受日照之處,擺著一具附有幫浦的巨大灰色機器——室內遊泳池的加熱器。調查目標很容易就找到了,但當我為了調查動力來源推開整備室的門,卻不禁為了內部的慘狀而皺眉。


    「……根本是靠蠻力硬生生扯掉的。」


    門內,眾多精密機械環繞的中心處,凹槽裏該有的液晶電池已不見蹤影,而凹槽周遭用於傳導動力的纜線全數斷裂。


    這給我某一種——犯人純憑蠻力扯斷纜線拿走淚晶電池的暴力印象。


    「犯人隻靠蠻力奪走了電池?……沒被任何人發現,所以潛入時間是在晚上?……挑選保全較差的學校下手,所以是計劃性的犯罪……不對,有計劃應該會攜帶工具。不會變成這副德性……果然是臨時起意的愉快犯?……」


    我試著將思考化為語言以方便整理思緒,不過結果卻……


    「……我不懂。」


    完全束手無策。竊賊的手法不是區區一位打工研究員能分析的玩意。


    沒辦法,之後再向美陽小姐報告調查結果吧。


    我伸了一個懶腰。調查出乎意料地輕鬆完成。穗實應該還在弓道場……不過現在去接她應該還太早了點。回想起她興奮的模樣,我還是自己打發時間好了。不,其實是我自己想消磨時間。


    難得的弓道體驗,就請穗實盡情享受吧。


    「……到中庭走走好了。」


    對著空氣宣言後,我邁開步伐。如翼所說,運動場上空無一人。走過空蕩蕩的跑道,穿越算不上多長的林蔭道,枝頭上枯葉早已落盡。幾近無聲的寂靜。突然有種停下腳步的衝動,也許就是冬季枯枝的特別魅力吧……


    不過,在我抵達中庭時,這些觸景傷情般的感觸,早被我忘得一幹二淨。


    到自動販賣機買點什麽吧……哦?


    心裏才想,自動販賣機的背影就映入眼中。我加快腳步繞過中庭。當暖和的飲品就在眼前,身體就相對性地急遠覺得冷,這是人的天性嗎?我突然想起,姐姐特別喜歡冬天。印象中她的理由是冬天最有季節感。


    照這樣來說,我現在正用全身感受著冬天吧。我悠哉地想著——


    「……這是!?」


    當我繞到自動販賣機的正麵,休息的念頭轉瞬間消失。


    玻璃櫃中擺放著飲料。照亮商品的燈沒亮。我一開始以為是故障,但是自動販賣機的下半部——大概是安裝供給電力用的動力源的位置,開著一個我無法視若無睹的大洞。洞口中全是散亂的電線,電線前端閃爍著火花。這慘狀就好像,就在不久前被人扯斷了一樣——


    思考抵達終點。自動販賣機,同樣是藉由淚晶電池運作的機械。


    我連忙抬起臉。仔細觀察四周狀況。無人。自從闖空門事件以來,幾乎無人到校的寒假校園。如果我的預感正確,一定就在這附近——


    「……!」


    那聲音並不大。細微得仿佛一瞬間就會消散。


    但在幾乎全然無聲的寂靜空間中——這聲慘叫特別響亮。


    「……是那邊嗎!」


    我從聲音的來向定出大概的方位,朝著該處拔腿狂奔。即使這隻是風聲的惡作劇那也無所謂。闖空門。侵入研究所的竊賊。不久前被取走的液晶電池——在腦海中一角,這些字眼轉個不停。如果隻是我一時之間聽錯了,那也無所謂。


    白跑一趟也無所謂——拜托可別出事啊!


    「是這裏嗎……?」


    校舍與校舍之間,濕氣厚重的昏暗泥土地。我慎重地探頭一看。


    「……?……?」


    有人在。一個背對著我的人影。這景象其實十分正常。不過有幾條但書。


    如果那個人身上沒有穿著遮蓋全身的連帽雨衣。


    如果那人腳邊沒有躺著一位身穿製服的陌生女學生。


    最後加上,如果那人沒有朝著那女學生伸出手——


    「給我住手!」


    放棄繼續描述狀況,我厲聲大叫。


    雨衣人停下了伸出的手,沒轉身隻回過頭——望向背後的我。看不見相貌。體格相當纖細。身高大概和我齊平或者更矮。相當瘦小——無法讓人直接聯想到可疑人物的身形。


    我幾乎認定雨衣人就是嫌犯,自然有我的理由。


    雨衣人的右手中握著某個東西。小到幾乎能一手掌握的小盒子,形狀並不稀奇——但我認得那閃耀著藍白色光芒的小盒子。非常熟悉。


    長方形的盒子。藍白色光芒在雨衣人掌中彈跳。


    小盒子像是剛才遭人粗暴對待似地灑落藍白火花——那正是液晶電池。


    「你就是,淚晶竊賊……!」


    麵對我幾乎確信的詢問,雨衣人一語不發轉身麵對我。就隻是這樣。


    緊接著,毫無預兆——雨衣人一直線朝我急馳而來。


    「!」


    我一時之間無法反應。老實說,我原本認為對方會逃走,沒料到雨衣人居然主動朝我衝過來。


    不過我們之間有數十步的距離,足夠我擺好架式——我這想法太天真了。


    「…………呃!?」


    隻不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雨衣人已經貼了上來。


    沒有聲音,沒有氣息。甚至視覺中的人影也飄匆不定。因此我無從應對。在靜止的景象中,雨衣人牽動右手——


    「咕嗚……啊啊?」


    輕而易舉地,雨衣人的貫手,穿破了我的腹部。


    痛覺猛烈震動腦部。思考紛亂無序。被刺中了——用了什麽?哪裏被刺?徒手?


    「嗚……啊……」


    嵌入腹部的異物——手刀隨即自我的腹部抽出。也許是因為軀幹遭到貫穿,帶血的塊狀物瀑布般灑落。血液奔竄、流淌。潮濕的泥土地迅速吸收我的血液。


    「啊……呃……」


    膝蓋一軟,我的身體落向地麵。發生什麽事了——啊,對了。臉頰傳來冰冷泥土的觸感,我這才知道我的身體已經倒下。


    在暴風般橫掃一切的劇痛之中,我還能仰頭瞪視雨衣人已經算是一項奇跡。


    「你……」


    說不出話。雨衣人低頭看了我一眼,像是失去興趣似地轉身背對我。腳步聲漸漸遠去。漸漸地,緩緩地,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小偷逃走了。我才意識到這一點,生存本能立刻敲起警鍾。


    不妙。這傷勢,會死。


    我直視開在腹部的大洞。在側腹。照這位置來看——大概有些髒器也毀了。出血狀況像是大甩賣。吸不上氣恐怕是由於失血過多造成呼吸困難。傷口滾燙得像是上頭貼著烙鐵,不過這點隻能靠精神力去克服。


    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是若不嚐試——隻有死路一條。


    「呼……呼,哈,哈……」


    朦朧的雙眼凝視傷口——我動員思考能力。


    ——腎髒——肝髒——胃腸上半部——血肉——止血為最優先——


    下一個瞬間,腹部的傷口迸射出淚色


    的火花。


    長條狀的雷光開始侵蝕染滿血汙的腹部。火花舔舐、刺穿、灼燒著肌膚。每當透明的光觸及外傷,非比尋常的劇痛便如同海嘯向我席卷而來,我咬緊牙根忍耐。忍耐。再忍耐。我一定會撐過去——


    痛楚——正是活著的證據。


    「…嗚啊……啊!」


    延綿不盡的痛覺。鮮血與光芒。紅色與無色。我睜大雙眼,抓緊意識保持清醒——


    「呼……啊……」


    ——不知道躺了多久。


    回過神來,我仰躺在地上呈現大字狀。深深吸進一口氣,吐出——血液循環完全正常。既然能夠思考,腦部應該已經取得了充分的氧氣。


    我挪動沉重如鉛塊的頭部,把視線的焦點凝聚在該處。


    「……應該,成功了?」


    側腹。剛才開在腹部的大洞——已經徹底痊愈。


    我伸手撫過肚皮。發現剛才受傷的部位似乎皮膚較薄。自己摸著都覺得好癢,癢到我不由得笑出聲音。


    笑得出來。能笑,就還活著。


    「真是好久沒用上了……這招。」


    我孱弱地撐起上半身。冷汗浸濕了四肢。


    肉體再生——上一次使出這危險的絕技,是多久前的事了?


    「……小偷跑了。」


    這一點也不用去想了。就算現在開始追也不可能追得上。不對,就算追上了,也隻會再被打趴一次吧。


    話說回來,居然被小偷用手刀在肚子上開了個洞,這種事誰能事先預料。


    身上穿的製服,也成了肚子開洞的新潮樣式。


    「怎麽辦呢……」


    該向美陽小姐報告的事多了一項。捉賊反被賊擊敗,這該怎麽報告呢。腦中的詞匯太過貧乏,想不到該怎麽報告才能不讓她擔心。唉。


    「……地板好冰啊。」


    總而言之——先從地上站起來,再來動腦吧。


    最後,我決定打電話報告。


    「——哦。那位女學生沒有受傷吧?」


    「沒有。好像隻是失去意識而已。總之,我先請救護車送她到醫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推測,恐怕是因為遭竊現場被你看見,或者是被你發現了隻好殺人滅口……這些事先放一邊,你呢?你說腹部被貫手刺穿了?」


    「像往常一樣,靠再生治好了,沒事。隻要睡個一晚就能回到崗位繼續調查。」


    「請暫時休養一陣子——我很想這麽說,不好意思,現在沒辦法少你這份力量。在我們交談時,又傳出新的竊盜事件了。」


    「……不好意思,讓竊賊跑了。」


    「你完全沒有必要道歉。從你的傷勢來看,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也許就直接喪命了。光是能像這樣向我回報,你的任務就已經徹底完成了。反過來說,隻派你和小穗穗前往調查,我才是最該反省的人。」


    「請別太在意,美陽小姐。那個竊賊的身體能力沒人能預想得到啦。」


    「聽你說——那人的手刀足以挖穿人體?確實不可能是普通人。從這一點來看,愉快犯的可能性已經降到幾乎是零了。」


    「那家夥……到底是什麽來曆。」


    「我也想知道。幸好小穗穗當時沒有在場。……她人呢?」


    「應該很快就會從弓道體驗課程回來吧。好像還滿開心的。」


    「那真是萬幸。……對了,我有一個提案。」


    「這件事別告訴穗實……對吧?」


    「——嗬嗬。這就是以心傳心嗎?我非常開心喔。不想讓她擔心的心情,我們兩個是一樣的。」


    「嗯。更何況似乎還有和那羽衣人再次碰麵的機會呢。」


    「畢竟危險越少越好是最理想的狀況呢。雖一時相瞞,但不瞞一世——等這次的事件徹底落幕,再對她娓娓道來吧。」


    「這之後應該會變成很暴力的講古吧……我明白了。」


    「很好的回答。以上所違就是報告的全部內容?……對了,也許你會覺得有點突然,先告知你一聲,我今天晚餐時會拜訪風峰家。」


    「啊?晚餐?來我家?」


    「沒錯。剛才我接到春前輩的邀約。無所謂吧?」


    「當然歡迎。不過還真是突然。」


    「昨天收到的花有幸成為穗實名字的由來,我想盡一分禮儀。另外,前輩還說了一句要我轉達—人越多,飯越香。」


    「這個嘛……意思是,要我帶穗實她們一起?」


    「正確答案。我會帶著小八先出發,就在你家集合吧。」


    「喔,了解。」


    「就這麽說定了。晚點見——我親愛的晚輩。」


    美陽小姐在電話中告別的台詞還真帥氣——我心中的感想大概就這樣。


    天色完全轉暗,我和穗實加上褪下弓道裝換回製服的翼,三人抵達了突然被選為晚餐會場的風峰家。


    抵達後,第一位出聲的果然是由好奇心打造而成的穗實。


    「咦咦……原來橙矢家是開花店的。」


    「嗯。經營者是姐姐啦。」


    我家是間花店。店門口整齊排開的花瓶與盆栽就是最明顯的證據。花店的招牌「春天蜜柑」則擺在店頭。我的姐姐風峰春自兩年前開始經營「春天蜜柑」,雖然時日尚淺,但顧客的評價相當不錯。


    「上次到橙矢家吃晚餐是多久前的事了……?」


    我身旁的翼懷念地注視著招牌,她是明白「春天蜜柑」曆史的其中一人,也是自從花店誕生以來長期光顧的老顧客。


    穗實一心看花,翼則沉浸在回憶中,如果我繼續放著她們不管,不知道還得在店門口站多久才能踏進家門。我取出家門鑰匙。


    「好了好了,先進去吧。」


    打開了打烊後的花店入口兼住家玄關大門。穿過充滿花草氣味的店鋪區,脫下鞋子帶領兩名少女走向燈光流露的客聽。我身後傳來兩聲「打擾了——!」、「打擾了。」哎呀,我也忘了出聲——我回來了。


    我家屋齡十年,共二層樓。當然我也不可能搞錯房間,循著誘人的晚餐香味,腳步自然就抵達了客廳。熟悉的成員們已經在客廳內齊聚一堂,悠哉地打發時間。


    「哦。歡迎回來,三位。我們先到,就先在這休息打發時間了。」


    「呦!我也是。哦!這不是緋空嗎?好久不見囉。」


    坐姿端正的美陽小姐與背脊似乎由軟骨組成的阿升兩人開口迎接我們。


    兩人同樣將雙腳塞在冬天的居家必備品——暖桌底下,正啜飲著茶水。一旁的餐桌上鋪著純白的桌巾,上頭已經準備好數人份的餐具


    突然間,我在圓形暖桌上頭發現眼熟的白色球體。是涅斯提。應該是阿升從研究所帶來的吧,它的模樣與暖桌相襯得嚇人,看起來有幾分像橘子。


    我和穗實加上翼也連忙坐到暖桌旁。值得一提的是,穗實把腳伸進暖桌底下時,態度慎重得像是要觸摸新生的小動物,令我印象深刻。


    也許暖桌的熱度對穗實來說也很新鮮吧。我一邊想著,開口問美陽小姐:


    「好溫暖……我姐姐人呢?」


    「春前輩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聽她這麽一說,我也察覺了。雖然廚房設在另一個房間,也許是因為廚房門開著吧,挑動食欲的香味乘著對流飄入客廳。再加上門後傳來稍微走音的哼歌聲,我敢肯定是姐姐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雖然我毛遂自薦想幫忙,不過春前輩鄭重其事地說,作客的等好菜上桌就好。出自春前輩那雙纖纖玉手的晚餐……光嗅著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哦,失禮了。」


    「


    美陽小姐美陽小姐,已經不是比喻了,真的流下來啦。」


    哎呀,美陽小姐以袖口拭過嘴角。感覺到有人拉我的袖子,我轉過頭去,看見穗實歪著頭,正滿臉困惑地注視著美陽小姐。我也跟著點頭。


    我也知道她想講什麽啦。事情隻要扯上姐姐,美陽小姐就是這副德性。


    我不理會口水又快滴出來的美陽小姐,把注意力轉向同年齡層的對話。


    「話說回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緋空你好像跟小穗很要好?該不會,你們其實認識?」


    「認識這詞太低估我們了,我和穗實已經是死黨了,對吧?穗實。」


    「嗯!我和小翼是死黨喔!」


    就是說嘛——兩名少女異口同聲,相視而笑。話說回來你們什麽時候叫得這麽親密了。


    弓道體驗課程似乎成了加深彼此認識的好機會。


    ……有點羨慕。


    「哦哦。阿橙現在渾身散發出『我也想和女生親近一下』的氣氛。」


    「阿升你的腦袋是有裝雷達嗎?」


    雖然氣氛也不算太熱絡,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之中,時間慢慢經過。


    「大家好像聊得很開心耶~」


    語尾拉長的和緩聲音與它的主人一同穿過了簾幕。


    長度及腰的亮麗黑發、戴在頭上的小發箍,紅色緞帶在胸前打成蝴蝶結。那身穿圍裙手持餐盤的模樣,與其說是姐姐,反倒更像年輕的母親。


    事實上,在沒有雙親的風峰家,母親這角色的辛勞正是由春姐姐一肩扛起。


    「小橙你回來啦~飯馬上就煮好了,再等等喔。」


    「知道了。有什麽要幫忙的嗎?……雖然我不懂料理,不過準備餐具這些小事交給我吧。」


    「不用不用。沒關係,小橙你先陪大家聊天吧。」


    語畢,姐姐的視線依序掃過圍坐在暖桌旁的一群人。美陽小姐與阿升由於有特查這層關係,姐姐見過。翼是花店的常客。這群人之中初次見麵的就是——


    「咦咦?」


    穗實的視線正好與姐姐對上。


    雙方陷入短暫的沉默,穗實愣了一會連忙低頭行禮,姐姐則是猛眨眼睛。


    「——哇啊!好——可——愛——!!」


    姐姐衝上來抱住了穗實。而且還把手上的餐具全拋了出去。


    數枚盤子在空中劃出弧線,被重力拉向地麵——墜地前,美陽小姐展現利落身手接下了全部盤子,手快到好像會發出「咻咻咻」的聲音。


    漂亮!……這不是重點。


    「姐……姐姐?」


    「嗯嗯?怎麽啦?小橙?……哇啊好有彈性喔,」


    姐姐應著話但很明顯沒在聽別人說話,將穗實緊緊摟入懷中。穗實的臉深埋在豐滿的胸脯內,隻見穗實的雙手溺水似地上下揮舞……最後無力地下垂。


    「姐姐!姐姐!穗實要昏過去了!」


    「啊,哎呀?」


    姐姐連忙鬆開雙手。自抱擁中重獲自由,穗實大口吸氣。


    「呼……嗚……橙、橙矢……?……奇怪,剛才的花田呢?」


    那個該不會是臨死前的幻覺之類的玩意吧……


    「不、不好意思。我真是的,一不注意就……對了!晚餐晚餐,我去端過來喔!」


    姐姐抱歉地對穗實說完,連忙回到廚房。翼說要幫忙,站起身跟著她走進廚房。唉,姐姐最喜歡可愛的東西了,一見到洋娃娃般楚楚可憐的穗實,理智一時之間斷線了吧。


    「嚇到了……」


    突然被她抱住,我個人感到非常訝異——用聲明稿的講法就像這樣。


    本日聚會的主旨,晚餐終於開始了。不過……


    「你的名字叫穗實?好可愛的名字喔!嗬嗬。」


    「嗯!名字是橙矢幫我取的。真的可愛也是橙矢的功勞!」


    「所以這算是綽號囉?哦,原來橙矢還有這種才華,真是意外。」


    「前輩,前輩。我取的,小穗穗。好不好?」


    「美陽取的綽號也很可愛喔:」


    ……這狀況,該怎麽說。


    「有種疏遠感。」


    「嗯。」


    於是,我和阿升兩名男性主動放棄發言權。餐桌上飛來舞去全是女性的歡聲,這真是人生頭一遭。不但尷尬,連話都插不上半句。


    我們倉促地動起筷子,將白飯推入口中,不時與唯一的同伴交頭接耳。


    「我說阿升,你平常不是三句不離搭訕?現在不就是衝入敵陣的時機?」


    「少說蠢話。難度太高了。你看這陣容。前途無光我隻好原地踏步啊。」


    「都快變成踢踏舞了吧……」


    「該說是氣得跺腳吧。其實,搭訕這手段初次見麵才真正有效,實際上……」


    雖然阿升很有話要說,但他的搭訕講座很快就被迫告終。


    因為姐姐正一臉慈愛地將空飯碗抱在懷裏。


    「小穗真是太可愛了。好想帶回家喔。美陽,我可不可以留下她?」


    輕鬆得像是在問明天的天氣好壞。想也知道不行吧,姐姐……


    「無所謂啊,前輩。要不要幹脆讓小穗穗先借住在你家?」


    「噗!」「噗!」


    飯粒都噴出來了。我也知道這很不像話,不過現在管不了這麽多!


    「等一下等一下!這也太突然了吧!」


    「唔?太突然?既然我敬愛的春前輩開口說想把小穗穗帶回家,身為晚輩的我便提議何不讓小穗穗借住在此,有什麽問題?」


    「我沒有請你說明來龍去脈啦!」


    「這真是個好主意。小穗要變成我們家的孩子了……嗬嗬嗬~」


    「姐姐你也別這樣整個人輕飄飄的!」


    「對、對啊!而且讓穗實和橙矢這種人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我轉頭一看,也許是剛才噴出一口茶水吧,翼正一麵擦著嘴角,一麵全力反駁。話說回來,你有必要把我講得跟禽獸一樣嗎?


    「等一等。先冷靜一下。這其實是我經過深思熟慮得到的結論。」


    宛若為幼童唱搖籃曲般的口吻。美陽小姐沉穩地開始解釋:


    「小穗穗由於她們家出了些事,目前在研究所的宿舍生活。」


    家裏出事。這字眼讓翼的雙肩微微一顫。美陽小姐接著說:


    「一個人住在沒有任何熟人的宿舍,與家人分開生活的寂寞想必十分難熬。身為小穗穗的友人,我不希望讓她孤單寂寞。剛才春前輩適時的提議就如同神諭一般。我認為這是拂去小穗穗心頭寂寞的大好機會。」


    美陽小姐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更令人驚歎的是,這之中沒有一句謊話……不過,原來穗實之前住在研究所的宿舍啊,我現在才知道。


    聽了美陽小姐這番話,翼苦惱了好一會,口中喃喃發出「嗚嗚」、「呃呃」的聲音——大概是在想,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會不會出事——最後她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見狀,美陽小姐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手掌輕放在穗實的頭頂上。


    「最後,雖然全場一致讚成,最重要的還是本人的意願。小穗穗怎麽想?」


    快要被帶回家的人——穗實本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搞清楚狀況。她先是注視著臉上堆滿微笑的姐姐,而後將視線轉向我身上,緊盯我不放。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覺得那眼神看起來好寂寞,於是我回以一個微笑。突然間,穗實的頰上泛起一抹嫣紅。怎麽了?


    剛才的眼神交會究竟對她造成了什麽影響,我無從得知。


    過了一段算不上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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