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會知道慘劇將再次降臨,就連鬥和自己都不清楚。


    是五感、第六感察覺世界出現異變,麵對暗中蠢動的濃厚死亡氣息,開始大力敲響警鍾。


    敏感探知到危險的肌膚屏住生息,全身陷入令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泥淖裏。心跳得越來越快,眼前景色逐漸刷白。手腳都在顫抖,自軀幹末梢開始,知覺迅速流逝。有股濃濃的血腥味。陣陣作嘔的味道刺激著鼻腔,感覺很像暈車,精神極度不適。


    如電車疾馳而過,於葦原第二高中經曆的悲壯戰役片段接連閃過腦海。彷佛相機連按快門,那段淒慘記憶在鬥和的精神層麵中刻下一道道傷痕。學生們的死狀、不甘心的表情,這一切陰霾欲將鬥和的心拉進黑暗深淵。怨歎聲於耳邊揮之不去,耳膜為之發顫,將腦部震得嗡嗡作響。


    然而,在這些負麵記憶狂風過境地擾亂鬥和心神後,他體內反倒隻剩沉寂冷澈、鮮明強烈的感情殘留。那些情緒透過神經,緩緩滲入手腳的肌肉裏,讓肉體機能徹底複蘇。意識變得清明起來,五感與世界確實接軌。


    鬥和成功白那個世界生還,他已經完全進入備戰狀態。


    「鬥和同學,你沒事吧?」


    銀河擔憂的聲音傳來,但鬥和無視它的存在。他先是取出手機,確認手機是否收不到訊號。接著就迅速環視四周,同時發覺世界有了最明顯的轉變。


    他看向剛才還有幾十種魚優雅邀遊的廣角大水槽。如今那裏頭一隻魚也沒有。還不隻這樣,水槽內植物全染上黯淡的黑。就跟那時候一樣—


    (——一花。)


    鬥和在心裏呼喚行蹤不明的妹妹。一花她們應該沒事。野真先生陳屍處外並沒有疑似血跡的東西,一花的運動神經又遠優於自己。不僅能平安逃離魔掌,或許還反過頭追蹤犯人也說不定。單隻是持有武器的大人,根本不是一花的對手。


    不過,這裏有身負異能力的食人怪物。要是一花遇上那些怪物該怎麽辦?


    答案連想都不用想。怪物的身體機能超越人類許多,異能力甚至能扭曲物理法則。人類的強弱對怪物來說不值一提。


    此外,一花也有可能身在這個世界之外。之前的慘劇——被隱形圍牆困在葦原第二高中時也一樣,有三分之一的學生還待在原生世界裏。但若一花也來到這——


    鬥和用力咬緊牙根。他必須盡快找到一花,將她納入保護傘下。


    『——普通人是不可能保護他人的。』


    此時沒來由地,睦月的話閃過腦海。


    (才不是那樣。怎麽可能。)


    鬥和在心裏否定她的話。絕不容許那種事發生。無論遭遇伺種困境,他都要保護一花等人。大家要一起活下去,攜手離開這裏。


    「銀河,我一定會保護你。你要相信我,跟隨我的腳步。」


    「嗯、嗯嗯。」


    銀河靜靜地點點頭,鬥和執起她那發抖的手,移動到廣角大水槽前。在一片黑暗中看不見遊客的表情,但鬥和知道大家都在看這邊。


    他很想盡早跟一花等人會合,一方麵又無法丟下素昧平生的遊客不管。他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拯救所有人。但應該可以分享情報,避免大家做些不必要的嚐試,並采取較有效率的對策。


    鬥和在腦內整理發話的先後順序,接著就放聲大喊。


    「有沒有人看到個人色是金發加海綠色眼眸的女孩?她是小學五年級生,穿著黑色背心和白色露肩外套,下半身穿粉紅色短褲。」


    首先要問問有沒有人看到一花。遊客對現況還摸不著頭緒,有可能無人回應。


    「要找那個金發女孩的話,她剛才走那邊的路去二樓了。」


    人群內側有道黑影開始比手畫腳。鬥和成功定位那道黑影所指的方向。


    「話說回來,到底發生什麽事啦?」


    疑似中年男性的粗壯嗓音傳來。鬥和原本打算等一下再說明這檔事,不料先有人指出疑點。此時他做了個深呼吸,開口告知事實。


    「各位,麻煩你們聽我說。目前水族館已經被隱形牆麵圍住,徹底轉變為食人怪物橫行的世界了。」


    「咦?」


    一旁的銀河神色吃驚地望向他。鬥和忽略她的反應續道。


    「若不打倒所有的怪物,就沒辦法離開這裏。也無法向外界求援。誰能使用不可思議的力量請報上名號。這是拯救大家的關鍵。」


    遊客全都表現出一頭霧水的樣子。這是當然的。突然跟人講怪物現身的事,任誰都不會采信。甚至還有人嘲弄地說:「那家夥腦袋沒問題嗎。」


    「你這混帳在鬼扯什麽啊!」


    激昂的怒吼聲射來。這聲音似曾相識。有人擠過人群出現在最前方,是茶紅色眼瞳中燃著憤怒之火的笠根木篤誌。


    「有人死在這欸?你還敢大言不慚地鬼扯。搞不好有殺人犯出沒,大家都覺得很不安。隱形圍牆?食人怪物?你給我有點分寸好不好!」


    聽到他的話,鬥和才發覺自己犯下致命的錯誤。手機不通,部分魚群及客人消失。他還以為大家都想知道現在發生什麽事了。可是,事實卻不然。對他們來說,所謂的異常反倒出自那具屍體。


    「現在不是在意分寸的時候了。比起殺人犯,還有更可怕的食人怪物在這。大家看看自己的手機。應該都收不到訊號了。魚群也不見了對吧?應該還有人憑空消失。正常情況下會有這種現象嗎?一切都證明現在已經出現超越我們認知的異變了!」


    周圍的遊客開始議論紛紛。看樣子也有人一開始就察覺魚群及人群消失、覺得不對勁。


    「蛤?這算哪門子證據。你每次收不到訊號就妄想怪物出現嗎?這裏或許有殺人犯出沒,當然會有人消失啊。別遇到怪事就跟你腦內妄想畫上等號!」


    「橘發大哥,說得好。你說得更有道理!」


    「世上根本就沒有怪物存在吧?」


    有人開始聲援笠根木的意見。其他多數人也讚同他。鬥和知道自己處於劣勢。胸口開始感到陣陣刺痛。真正的危險並非來自殺人犯,是怪物才對,該怎麽做才能將這點傳達出去?思考變得混亂。鬥和困惑得僵在原地。在這拖拖拉拉時,一花搞不好已經——


    (師父,我該怎麽辦……)


    『鬥和、鬥和。想藉著話語改變他人的思考及意念,這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人們都會透過自身經驗、衡量損益來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路走。想跳過這一關,讓大家追隨自己的意見當然行不通。』


    「可是,師父。他們可能會因為無知而吃虧啊。」


    鬥和想起許久以前和青年對談的一段話。他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可靠。有寬闊的背脊、具包容力的側臉。腦中也同時響起對他表達意見的兒時嗓音。


    『說得沒錯。因此,出言建議、告知他人於之有利的情報就顯得非常重要。不過,我們不能強求人家接受。對方跟你一樣是單獨個體。必須尊重他的個人意誌。同時也體現出人人都要替自己負責的概念。』


    「好難懂喔,師父。是什麽意思啊?」


    『就算對方做下你覺得愚蠢的判斷,你也要釋懷。不論導致何種結果,你都不要自責。那是對方該負的責任。這就是所謂的尊重。』


    「對重要的人也得這樣嗎?明知道他會吃虧?我討厭這樣。」


    『對應方式都是一樣的,鬥和。甚至有人因為太過珍視對方,反倒不把尊重當一回事。若你覺得對方之於你很重要,就必須相信他。這樣一來,對方也會認真聽取你的意見,從而做出判斷。懂了嗎,鬥和。若你無法做到這些,那就證明你已經陷入『我才是對的』這種愚蠢思維裏。長大後絕不能變成那麽


    可悲的人。若你不尊重他人,將會失去珍視之物。』


    對,師父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想立刻讓大家接受怪物的存在,根本是過於樂觀、一廂情願的想法。自己已經釋出必要的情報了。再繼續互談下去可能會招致最壞的結果。如今首要之務就是跟一花等人會合,為了生還備戰。


    「天音川,我不奢求你相信我的話。但我希望你相信『我』。」


    銀河一時間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隨即換上以往的堅定眼神,並點頭做為回應。


    「站住,別想逃!好歹道個歉吧!」


    「唔哇,他跑了。真是個爛人。搞笑喔~w」


    「他說得沒錯。你快道歉!」


    笠根木等人的怒吼打在背上,鬥和則牽起銀河的手、邁步奔離現場。他們穿梭於遊客形成的重重黑影間,就此衝進二樓的水槽群裏。那裏原本燈火通明,此時在反射出緊急照明燈和展示燈亮光的海水下,變成一條幽暗的回廊。跟上次一樣,電力供給八成斷了。


    隻不過,水族館為了預防海中生物死亡,備有萬全的停電措施。有些展區一開始就刻意營造幽暗感,所以遊客們目前似乎還未察覺全場已切換成備用電源。


    此外,他們可能認為魚群消失隻是單純躲藏起來,雖然有人探頭搜尋魚群的蹤影,卻不至於聯想到事態異常。


    水槽一個接著一個凸出、阻擋去路,快步穿越歪七扭八的通道,鬥和瞧見綁著金發小辮子的少女背影。


    「一花!」


    少女並沒有轉頭。鬥和內心受一陣焦躁感煎熬,他粗暴地抓住少女的肩膀。


    「鬥和同學,那孩子……!」


    此時銀河高聲叫道。少女幾乎在同一時間轉頭,看清她的樣貌後,鬥和這才發覺有異。


    少女不是一花。是別人。她旁邊有名疑似家長的女性,開口斥責鬥和「你做什麽!」


    鬥和向她道歉,一方麵又驚愕於自己居然會把一花跟別的女孩搞混,內心如此慌亂。憑這副德行,真有辦法守護珍視之人?


    「媽媽你看。那隻章魚好大喔。」


    少女指向鬥和後方說道。她跟母親還有閑情逸致參觀。尚不知有殺人事件發生,也對隱形障壁困住大家的事毫不知情。


    鬥和剛才將其他女孩跟一花搞混,自信心突然間下滑。或許正如笠根木所說,他不過是將突然來襲的異常事態往個人所想方向解釋,其實大夥還待在現實世界裏。他也沒親自確認隱形圍牆的存在、未目睹任何怪物。


    「章魚頭上有角耶。好特別喔。」


    少女道出一句無心童語。


    然而那句話卻化成駭人的寒氣,自鬥和背脊竄過。脈動如電流般打過身體,讓思考活化。黑暗而空洞的痛楚瞬間劃過胸口,機警地宣告生命即將麵臨危險。


    ——轉過頭去一看,那家夥就在視線前方。


    它長得很像章魚,是隻長了九隻腳的怪物。腳半路上就轉為蛇身模樣,末端生著無眼蛇頭。少女說是頭的部位——事實上是軀體才對,頂端長著仿若獨角獸的螺旋溝紋犄角。連腳尖也算進去,全長約二公尺左右。


    最詭異的莫過於那隻章魚怪物浮在半空中。這現象不可能出現在日常生活裏,那是異龍力。


    怪物軀體如跳水前的遊泳選手般凹折,又長又直的角指向鬥和等人所在處。下一刻,章魚怪物——邪神獸(tangaroa)呈放箭之姿飛射出去。


    「天音川!」


    及時反應的人就隻有鬥和。他抱住銀河的腰、朝地上趴去。


    邪神獸的角貫穿銀河殘影,剌進她後頭的少女母親胸膛。少女的母親一臉錯愕,受飛貫而來的力道擠壓,整個人仰頭倒去。片刻之後,驚聲慘叫令館內空氣為之撼動。


    似乎受到母親的叫聲刺激,長著蛇頭的九隻腳一麵蠕動一麵纏繞過去。卷住她的手、腳、身體。緊擰布塊的聲音傳出。衣服和肌膚自蛇身縫隙間高高隆起,在在顯示怪物絞得有多用力。緊接著,一記悶音響起。那是某種堅硬物體碎裂的聲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母親放聲哀號。她的右手腕扭至詭異方向。不,不隻這樣。


    啵嘰!喀嘰!咯嘰!


    令人想伸手搗住耳朵的可怕聲響接二連三發出。女性原本筆直的右手在十公分間隔下出現多處彎曲。斷骨前端剌破皮膚,露出血淋淋的斷麵。


    不對,不單隻有右手而已。破碎音接連響起,左手及雙腿也折得凹凸不平,在劇烈疼痛的襲擊下,少女母親大力抽搐。


    蛇腳們殘忍地自手腳尾端開始依序往內折,接著放開血肉模糊的手腳,其中七隻蛇爬上翻白眼的女性頭部,另外兩隻移往下半身。


    蛇頭同時張開大嘴巴,裏頭跑出醜陋的毛蟲狀突起物。毛蟲末端長著酷似人類的口及牙齒,正喀喀喀地敲響齒排。


    下一刻,它們一起襲向少女母親的身體。雙耳、雙眼、鼻孔及口腔、性器及肛門,那些醜陋胴體自人類身上一切孔洞入侵。八成是想由內而外吃個痛快。


    「媽媽!」


    鬥和原先被極為血腥的捕食畫麵奪去思考能力,這時在少女呼喊下找回神智。少女奔向回天乏術的母親,打算剝開邪神獸的腳。


    「住手!快離開那裏!」


    少女沒把鬥和的叫喊聽進去。當她碰到邪神獸的腳時,其中一隻蛇有所反應,轉而朝少女嘴巴入侵。


    少女發出含糊的悲鳴聲、試圖抵抗,但最後仍落得搖晃那痙攣軀體,無力地掛在竄入口內的蛇身上。她的下半身也跟著一陣抽搐,染血毛蟲自短褲邊緣鑽出,笑開一張血口。


    「——可惡!」


    鬥和開口咒罵。要是自己的反應能快些,少女或許就能得救。


    (不行。現在要先集中精神。隻要想怎麽活下去就好。)


    沒錯,鬥和接納內心那道聲音。悔恨在這個世界裏足多餘的。一有人犧牲,我方存活時間就能拉長,這是個適用『冷酷方程式』的世界。自己曾經在那樣的世界裏轉過一輪,哪來權利說什麽漂亮話。


    『——你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吧?現在隻要專心保護對方就好。一個人隻有兩隻手啊。』


    突然間,鬥和想起王餓的話。那句話出自前次慘劇發生時,讚成自己的意見選出手幫忙、如兄長般可靠的學長。


    其中一隻手要用來保護身旁銀發的少女。另外一隻手要用來保護最愛的妹妹。然而,如今一花並沒有在自己懷中。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盡快找到她。不是心陷他人死傷的時候。


    「天音川,我們走。要快點離開這裏。」


    鬥和強行拉起銀河的手,邁步跑出幽暗的回廊。


    「那玩意是什麽鬼東西!」


    用自來水清洗嘔吐過的嘴部後,銀河嚷嚷出聲。這裏是用來讓人觸摸魚類的『探險海灘』,設有用來洗手的自來水。水塔裏的水應該還沒斷絕,目前還能使用。雖然廁所裏也有洗手台,但在這種狀況下鑽進死路,無疑是種自殺行為。


    「目前還摸不清它的底細。不過,那些陷入昏睡的人就是像這樣,被困在受隱形圍牆隔離的世界裏,還被怪物吃掉。」


    不隻是被吃掉而已。遭菜刀刺死的寧寧音、摔死的黑井澤亦同,一旦在這個世界裏死亡,全都會陷入昏睡。


    「……上一次共有四隻怪物對吧?」


    銀河神情黯然地問道。


    「對。這次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應該會有那麽多怪物。此外,或許跟上次一樣,有人擁有足以對抗怪物的力量也說不定。」


    鬥和朝銀河說明異能力的事,一方麵又覺得那期望太過樂觀。怎麽可能這


    麽剛好,恰巧有異能力者在人群裏呢。突然間,鬥和想起一花曾說過她能進行幽體脫離。現在想想,那會不會是異能力的一種?


    數名遊客邊發出慘叫,邊自鬥和他們身旁跑過。到處都有駭人的哀號聲傳出,顯示眼前狀況十萬火急。


    「你動得了嗎?」


    「嗯……沒問題。我曾經調查過殺人鬼的事,所以有看過屍體照片……」


    銀河態度堅毅地點頭回應。然而她眼神無力、麵容毫無血色,在在指出她精神麵受到打擊。


    「我打算去入口旁邊的服務處。那裏應該有廣播設備。我想盡可能將手邊情報散播出去。」


    「嗯。用廣播還能叫你妹妹過來。」


    聽完銀河所說,鬥和並沒有表示肯定。能透周廣播找人是沒錯,但接下來的問題是要在哪會合。這裏的占地比上次還小,若出現相同數目的怪物,遇到怪物的機率肯定相當可觀。能逗留在同一場所的時間恐怕不長。至少要先弄清一花是否來到這個世界裏——


    「那是什麽啊……」


    此時,既困惑又害怕的男性嗓音傳來。他吃驚地瞪大雙眼,手裏指著剛才鬥和等人逃出的方向。其他數名遊客也跟他一樣,全都僵在原地。


    「不會……吧?」


    鬥和目睹男子所指的東西,銀河則代替鬥和道出心聲。


    ——巨大的水壁正在吞沒整個世界。


    那些驚人水量足以將走道覆蓋殆盡。隔著宛如深海、連光都透不進的水壁,根本無從窺知內容物。那些水緩緩地朝這裏逼進。


    眼前現象超乎常理。這裏是二樓,這片水之領域能無視重力現身,肯定是出自怪物的異能力。


    ——這能力太棘手了。


    理性及本能,這兩個層麵沒三兩下就做出結論。人類隻有在陸地上能自由活動。在水中動作受限,也沒辦法順利呼吸。反過來說,待在裏頭的怪物應該很擅長水中戰。倘若不擅長,怪物將館內灌滿水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鬥和內心一陣絕望。怪物原本就很強。正麵挑戰絕對沒有勝算。假如又處於身體自由被奪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打贏。


    鬥和上次是透析自然界的節奏,用野獸的方法行事才得以存活。然而,自然界並沒有那麽好混。兩千年前世界性災害肆虐,地球約八成都降至海底。那是陸上生物無法存活的嚴酷環境。


    這道理反過來講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海中生物無法在陸地上生存。不過——


    要是它們擁有足以改變環境的能力、擁有將陸地全轉為海水的能力,不就等同『無敵』嗎?


    「你在發什麽呆!」


    被銀河一斥,鬥和這才回過神。其他遊客似乎都逃跑了,現在隻剩他還在發愣。


    鬥和跟銀河結伴逃離。幸虧水壁推進的速度沒那麽快。速度上夠他們跑離。但這又能改變什麽?假如水量一直增加下去,整座水族館都淹在水裏的話,到時候大家就隻能等死了。


    *  *  *


    紺野真湖帶著一花逃進地下展場。


    隱形圍牆阻斷電力供應,展示間一片漆黑,在透著外海藍光、設有玻璃的南側窗麵及緊急照明綠光放射下,整座空間染成夢幻的淡緣色。


    真湖推測是因為殺人事件的關係,遊客才停止觀覽。地下展場除了真湖跟一花外就沒有半個人了。


    「野真,你怎麽了?」


    一花一臉納悶地問著。她明明跟自己跑了等長的距離,卻連大氣都不喘一口。


    「非逃不可。要在那家夥過來前逃跑才行!」


    呼吸上氣不接下氣,真湖費力地回話。就算體力再怎麽不濟,光跑步也不至於喘成這樣才對。全是她在恐懼支配下心跳亂了方寸。


    「那家夥是指誰?」


    一花神情錯愕地回問。


    對了,真湖心想。一花並不知道殺人鬼正道貌岸然地潛伏於水族館裏。她一心隻想離殺人鬼越遠越好,卻不小心犯下這種失誤。一花還不知道真湖父親被殺,也不知道殺人鬼在水族館裏。她當然會搞不清楚狀況了。


    不過,真湖卻沒辦法向她傳達殺人鬼的事。


    真湖的話全都被檢視了。殺人鬼能使用『異能力』。由於超常現象使然,真湖的發言正受到製約。


    不隻是殺人鬼存在於館內一事。包括殺人鬼是誰、自己過去曾見過殺人鬼,就連水族館裏有狩魂幻獸(soultaker)都不能說。


    真湖實在不甘心。


    大多數人不知道殺人鬼逼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怪物身上:心中想必完全遺忘殺人鬼的事了。這麽做大錯特錯。真正可怕的是——


    「野真?」


    一花再次開口詢問。真湖這才察覺自己被困在找不著出路的思緒深淵裏。


    「求求你,一花。請你相信我。我們一定要逃離那家夥的魔爪。」


    但她們真能辦到嗎。就連真湖都對自己的話毫無自信。身在殺人鬼與怪物橫行的水族館裏,一直到隱形障壁消滅為止,她們必須想辦法存活。就靠兩個年幼的孩子,真能——


    真湖在不安擊潰心靈前設法踩了煞車。無論如何都要救一花才行。自己遭遇怎樣的不幸都無所謂。像我這麽肮髒的人,根本就沒有活下去的價值吧。


    真湖先將一花擱在一旁,開始小跑步移動,接著找到通往後台通道的門——握住連往工作人員專用通道或房間的門板把手。一般情況下,前往後台通道的門往往都會上鎖,但通往逃生梯的門或某些後台門並不會上鎖。這裏就是其一。雖然事前就知道了,但實際上開啟門鎖時,真湖還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這——」


    才想跟一花說「這邊」,真湖的話卻在半途中停擺。


    就在一花背後,在那片淡綠色世界裏,有個巨大的人影出現。


    身高約三公尺左右。那人影外形像穿白衣的老太婆,膚色土黃、手腳瘦骨嶙峋。胸口冒著格外明顯的鎖骨及肋骨。雜亂白發長及胸膛,右手還握著刀長一公尺的巨大菜刀。


    再配上皺巴巴的皮膚和頰骨突出的臉。鼻子被削掉、眼珠也不見蹤影。然而在空洞的眼窩裏,細小的青白色光點正閃動著。大概是用來取代眼球機能的吧。牙齦外露出來,上頭長著疑似用顏料染黑的漆黑牙齒,還垂著長得超乎正常尺寸的舌頭。


    「野真,你怎麽了?」


    一花擔憂地歪頭問道。看樣子沒有察覺後頭出現怪物。


    「啊……啊。」


    真湖答不出話來。並不是出於異能力限製的關係。純粹是因為恐懼。一個還在背小學書包的少女,麵對突然現身的怪物、朋友將死的絕望,精神力量不可能強到足以承受。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覺得奇怪,你是不是哪受傷了?總覺得,野真身上有血腥味呢。」


    一花尷尬地問著,而在她頭頂上方,巨人老太婆眼窩裏浮現的青白色光芒向下移去,正在俯瞰一花。她盯上獵物了。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嫗怪物發出酷似蛇昀刺耳嘶鳴聲,手裏菜刀高舉。周遭氣溫並沒有降低,但怪物嘴裏吐出的氣息卻仿若遇冷結凍般,變成陣陣白霧。


    「唔欸?什麽聲音?」


    一花遲了一會兒才轉向後方。然而她第一次撞見這種怪物,心理準備是零。一花呆愣地抬頭仰望怪物,就此僵在原地。看樣子是嚇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瞄準呆若木雞的一花,巨大菜刀毫不猶豫地揮下——


    *  *  *


    在入口前的空地——入口廣場上聚集眾多遊客。應該是想逃出去,或想對外求援吧。裏頭還有身穿


    藍色製服的工作人員,看似被逼急了,已然忘卻自身職責,正跟遊客們爭辯。


    看不見的牆好像就擋在入口外,就算想推開玻璃門,它還是文風不動。某個猴急的遊客試圖撞破玻璃門,卻被門外側的隱形圍牆彈回。入口以外的玻璃也被人打破,但還是無法出到外頭。到頭來隻弄得玻璃碎片灑滿地。


    看樣子隱形圍牆是沿著建築物外壁展開的。既非四角形亦非圓形,而是配合建築物複雜的外觀起伏改變形狀。


    鬥和朝人在櫃台裏、正在打電話的女性工作人員跑去,並朝她開口。


    「有事勞煩。請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不幹我的事!別煩我了!」


    鬥和話都還沒說完,工作人員就歇斯底裏地回嘴。她的腦子似乎陷入混亂,人變得相當情緒化。


    「那請你把廣播設備借給我。」


    鬥和瞬間領悟跟對方多說無益,也不等她應允就作勢越過櫃台。


    「這裏沒廣播設備!」


    工作人員的叫聲讓鬥和停下腳步。她應該不至於說謊才對。若這裏沒有廣播設備,又要去哪才能進行廣播?鬥和打算再度跟她交談,女性工作人員卻抬手搗住空在話筒外的耳朵,口裏念念有詞地說:「快出去,出去」,一麵撥打電話。


    櫃台裏有隔板遮擋、看不清內部情形,不過從中傳出窸窣窸窣、鬼鬼祟祟的說話聲。裏頭還有其他人在。那些人或許會告訴他可以進行廣播的地點。想到這,鬥和再次試圖翻越櫃台,就在那時——


    「混帳,這是怎麽一回事!」


    一記怒吼如箭矢般射來。是笠根木。他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怒意,先是朝鬥和靠近,接著就一把抓住鬥和的胸口。


    「搞什麽,那些怪物哪來的!王八蛋,明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居然一個人逃之夭夭!」


    鬥和胸口一障悶痛。罪惡感逐漸擴大,在心底吐出膿瘡般的臭毒。


    「你說什麽?鬥和同學明明就說過了!是你們硬罵他騙子,不信他的話吧!」


    銀河一臉難以置信地激聲回應。


    「那也要看他是怎麽說的啊!假如這家夥更正經、更進一步的說明,或許就會有人相信了。但他卻二話不說地跑了。不相信你的都壞人是吧?誰不相信你誰就該死嗎!人渣才會這麽想!」


    鬥和無法反駁。笠根木的說法一針見血。對不相信自己的人見死不救,這行為就根本上來看等同不聽話格殺勿論。再者,鬥和本身也對某件事清楚自覺。那就是——必須做好對路人見死不救的心理準備。因此他被罵得罪有應得。


    鬥和目光筆直地回鑒笠根木,口裏這麽說道。


    「你說得對。我是個超級大爛人。」


    「王八蛋!」「你在說什麽啊!」


    笠根木和銀河同時發難。


    「你好友喪命了對吧?」


    笠根木的肩膀抖了一下。他舉止慌張,抬手拭去兩行清淚。這不是幻覺,他哭了。


    「……那家夥、阿川從中學開始就是我的死黨,很照顧人……就算我這白癡衝動發飄,他也都笑笑的不以為意……他是個好人。比我好太多了。沒想到卻……阿川不該死的!要是你沒貪生怕死逃走,那家夥根本就不會死!」


    「搞什麽,你隻是在推卸責任吧!」


    笠根木惡狠狠地朝銀河瞪過去,但論瞪人她可不會輸。


    「笠根木。你有幾隻手?我們有能力保護的對象就那麽多。這麽貴重的一隻手,拿來抓我不會太浪費嗎?」


    「——你沒權利說那種話!」


    「不隻是我沒權利。在這個世界裏,『權利』是不存在的。人類賦與他人的資格,對怪物來說毫無意義。要想對抗那些家夥,除了手持武器挺身而出的人類,就隻有異能力者了。」


    「你又在鬼扯了!最好是有異能力者啦。」


    「你才鬼扯吧?怪物不是出現了嗎?這就證明鬥和同學沒騙人!你卻不相信鬥和同學的話,還找他發泄情緒。你才是大爛人!」


    「天音川,算了。別跟他計較。」


    銀河差點就要撲過去,鬥和適時出聲製止。在這爭吵隻是浪費時間。他對不對都無所謂。


    「窸窣窸窣……他們在吵架呢。」


    突然間,某種聲音傳來。


    「嗬嗬嗬……在鬧什麽?情侶吵架嗎?」


    「嘰嘰喳喳……肚子、好餓喔。」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種聲音混雜其中。


    一殷涼意竄過心頭。鬥和驚恐地環視四周。聲音聽起來明明像人,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最怪的地方莫過於語氣跟當下情況搭不起來。


    銀河、笠根木似乎也嚇到了,兩人跟鬥和一樣,都帶著不安的表情東張西望。


    三人的視線幾近同時,全都落到在櫃台講電話的女性工作人員身上。她仍拿著話筒不放,神情呆滯地看著空中某個點、愣在原地不動。


    「……雁藻,對不起。要是幫你,我也會被欺負的……要你殺嬰實在很過分。真的……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懲罰。做壞事的懲罰……對不起,雁藻。」


    她的嘴半開著,似乎在說些什麽,但內容聽不真切。鬥和推測她可能在劇烈打擊下精神崩潰了。不過,事實卻不然。


    毫無預警地,女性工作人員口中流出大量鮮血。有如在蒼白的臉上裝飾紅色錦緞,她流著帶狀的血,身體突然大力前傾。兩側眼球朝左右擴張、凸出,下一刻,那張臉自內側裂開。裏頭跑出一個巨大的蜈蚣頭部。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發出足以震撼肺腑的慘叫。眼前景色隨即扭曲。鬥和等人迅速後退,跟蜈蚣怪拉開距離。女性工作人員靠到櫃台上,像條乾掉的棉被,可怕的怪物逐漸自她口中顯現全貌。


    「窸窣窸窣。」「嘰嘰喳喳。」「嗬嗬嗬。」


    男女老少、各式各樣的低語聲響起。這些聲音是從哪發出的?鬥和立刻就知道答案了。


    女性工作人員的臉裂開後,身上有著無數怪足蠢動的怪物從中爬出,是隻如假包換的巨大蜈蚣。在它背上,那黑黑的背板長著一張張疑似人臉的東西。三張臉隔著等距間隔。它才從女性工作人員身體裏爬出一半,照身長來看應該還生了更多人臉。聲音就是從那些人臉發出的。


    全長估測有一點五公尺。以怪物來說算小號的。然而,令人下意識反感的蜈蚣巨大化,視覺上受到的衝擊非比尋常。全身毛孔竄過一種麻癢感,讓人不自覺想抓癢。


    鬥和當下判斷這是個好機會。他迅速移動視線,開始找尋可以拿來當武器的東西。怪物還有一半身軀收在女性工作人員體內,活動上受到限製。必須把它們殺光才能逃離這裏。既然如此,多殺一隻算一隻。


    鬥和趕緊拿起附近的長棒,但跟預料中相反,長棒沒什麽重量,這讓他一陣失望。這根棒子沒辦法拿來當武器。直接赤手空拳打或許比較有用。


    但還是要有武器才行。現在他手裏沒有任伺武器,無法妥善利用眼下機會。在哪?哪有武器?


    然而,鬥和的思考卻在這節骨眼上停擺。


    ——咚。


    不祥的聲音降臨。聽起來是某種重物掉落的聲音。非金屬材質。那詭異聲響帶著生物特有的柔軟質量。


    「嘿嘿……嚇到你了?嚇到你了?」


    「嘩嘩……表情好蠢。」


    「……嗶~~啵~~」


    這次不是從櫃台,之前那些交頭接耳聲換從別的地方傳來。不,不僅如此。


    啪咚、啪咚、啪咚。


    令人發毛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


    鬥和知道那聲音代表什麽,無所適從的絕望襲上心頭。鬥和暗罵自己的天真。他原本以為怪物再多也不過幾隻,沒想到大錯特錯。


    「鬥和……同學?」


    銀河嗓音裏滿是對鬥和的希冀。然而,鬥和卻束手無策。


    兩隻蜈蚣從工作人員的休息室爬出,天花板裏竄出四隻,還有三隻沿著地板和牆壁的邊緣現身。再加上剛才女工作人員身體裏的怪物,算算總共有十隻。


    身上長著數張人麵的巨大蜈蚣怪——人麵蜈蚣同時撲向待在入口廣場上的客人。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場猶如煉獄。人類——發展高度智慧及文明的人類,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遭低等蜈蚣群啃殺。


    全身上下都被步足玩弄,衣服及血肉被銳利的口器撕成碎片。有些人因身上千瘡百孔的痛楚厲聲慘叫,最後變得一動也不動,任由怪物大快朵頤。還有人被咬掉頭蓋骨喪命,或者渾身是血地抵抗,更有中毒痛到昏厥時遭怪物啃爛腸子的。


    目睹這壯烈的非人虐殺場麵,鬥和整顆心都要碎了,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找回理智。接著找到差點腿軟的銀河並抓住她的手,一麵朝笠根木大喝。


    「天音川,我們快走。笠根木你也快逃!」


    必須盡快弄個武器才行,鬥和為此焦急萬分。照這樣下去隻會被捕食。這次還是得找菜刀或長物來當武器會比較有用。不過——


    他原本想直接下到一樓、朝餐廳前進,計劃卻立刻遭遇挫折。


    水量驚人,由異能力創造的巨大水壁就聳立在那。不知不覺間,水壁已經來到二樓主題展示槽的鄰近區域——已經逼至主題廣場了。徹底截斷從這直接通往一樓的通道。


    絕境接踵而來,令鬥和咬牙切齒。一切條件都不利於他們,找不出有效對策。這樣下去怎麽保護珍視之人。


    「我們到上麵去。」


    鬥和倉促地說道,他選擇前往三樓的咖啡廳。不,不是他選擇.而是目前能走的就隻有這條路。


    「我可沒跟你們混熟的意思。」


    一到三樓,笠根木就語氣不屑地說了。想必跟鬥和他們共同采取行動是連一分一秒都老大不願吧。


    「我個人很希望與你同心協力。但沒那個意思也不勉強。」


    笠根木聽完這席話後咂了下舌,頭也不回地離去。三樓咖啡廳前就隻剩鬥和跟銀河。


    「這樣好嗎?」


    過了一會兒,銀河朝鬥和發問。


    「嗯。那家夥失去對我來說等同宅二的死黨。我對他的心情感同身受。」


    「我指的……不是那個啦。」


    銀河話說到這就沒下文。


    「我要去找武器。天音川你在這把風。一有異狀就大聲叫我。」


    說老實話,鬥和不想跟銀河分頭,但咖啡廳的出入口就隻有一個,沒有其他逃生路線。若兩人都進咖啡廳,最糟的情況下可能會雙雙遭到封殺。所以必須要安排一個人把風。


    但銀河卻沒有點頭應允。那對水藍色的好勝眸子不安地搖曳著。形狀姣好的細小指尖正瑟瑟發抖。想想也是。身處怪物徘徊的世界,有哪個人會願意獨留。不巧的是,這裏並沒有其他人在。


    「天音川。」


    鬥和牢牢抓住她的雙肩,開口叫喚。臉近到能感受彼此的呼吸。銀河驚訝地眨著眼睛,鬥和則與之四目相對。


    「我馬上就回來。去的地方跟這隻隔幾公尺。一有事就能趕來,請你相信我。我絕對會保護你的。」


    「你、你白癡啊!那還用說!我一點都不害怕好嗎!我的臉還比較恐怖,一副要你親我的癡樣!」


    「嗚~~」


    就在那時。一名小男孩邊哭邊從廁所現身。銀河吃了一驚,她手忙腳亂地推開鬥和。


    「我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別誤會!」


    銀河沒頭沒腦地對小男孩發飄。但男孩看起來並末留意銀河的凶惡態度,他號啕大哭地說:「媽媽~」


    「我去去就回。拜托你了。」


    「咦?等等,這孩子怎麽辦?」


    鬥和並未回答銀河的問題,他邁步進入咖啡廳。舉止看似冷酷,但他實在沒閑功夫安慰哭泣的男孩。


    三樓北側有一整條風洞,空間上與二樓入口廣場、主題廣場及服務處相連。因此透過緊臨三樓北側的咖啡廳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見在外移動的水壁情形。


    果不其然,水壁中儼然成為一片死海。水很混濁,無窪看至深處,但被撕成碎片的人體肉塊正在水麵上零星地載浮載沉。海水高度深及三樓中段,目前尚未滿至天花板。


    心頭萌生的不安緊揪住心髒。眼下水量雖然還不至於滿到天花板,但照這樣增加下去,整座水族館淹沒的話就——時限或許比想像中還要來得緊迫。鬥和滿心焦慮,一麵著手尋找武器。


    *  *  *


    銀河有點震驚。鬥和那態度雖然展現出可靠的一麵,卻令人心生畏懼。雖然知道他也是情勢所逼,但眼前有個小男孩在哭,他卻完全不看在眼裏。


    表情冷酷得不像自己認識的鬥和。銀河好心痛。難以言喻的不安襲上心頭。現在的鬥和為了讓他們兩人順利生還,似乎連殺人都不當一回事。


    這樣不行的,銀河心想。無論理由為何,就算對方是殺人犯也好,殺人就是不對。那是最最差勁的行為。


    (這種事不會發生吧?因為他是鬥和同學……)


    銀河悄悄地在心中自問。此外還有一點,每當鬥和說出「我會保護你。」時,銀河內心就百感交集。堅定的話語聽起很可靠。那句話原本應該令人高興得雀躍。然而,事實卻不然。


    他看似對自己訴說決心,但事實上,卻好像在對其他人說一樣。無法履行保護某人的約定,那份遺憾轉而投射到銀河身上,試圖靠她彌補——每當銀河這麽想,她就覺得好悲傷、好難過。


    (鬥和同學。我是天音川銀河。不是青葉萌由裏同學。我是我,不是別人的替代品喔……?)


    「嗚嗚~媽媽~」


    突然間,男孩的聲音傳入耳裏。銀河回過神,趕緊確認四周動靜。她剛才忙著想事情,不小心降低警覺。


    幸好,怪物並沒有現身,水壁正覆蓋樓梯的入口,由右向左移動,並沒有入侵三樓的跡象。眼前現象非常不可思議,看樣子異能力是無視物理法則的存在。銀河確認周圍無異狀後,改在男孩麵前蹲下。


    「別擔心。大姊姊會幫你找媽媽的。」


    這時男孩伸出一隻手。銀河猜他應該是想牽手,就不疑有他地握住。


    一股刺痛掃來。


    「好痛!」


    銀河驚愕地起身,仔細盯著自己的手看。不過——


    視線突然間一歪.麻麻的不適感襲上全身,身體五感逐漸流逝。好像被鬼壓似的,沒辦法自由活動。


    (怎麽會這樣!)


    銀河想大叫,但她驚覺一件事。


    她沒辦法出聲。拚了命地叫喊,口裏卻隻能發出嘶啞的聲息。喉嚨好像塞住了,呼吸困難。


    眼前男孩的身形開始出現劇烈轉變。身體逐漸膨脹,衣服等物品融進半透明的皮膚裏,與之同化。身高約有兩公尺左右。半透明的圓潤頭部長出貓耳狀突起物,看起來就像巨型裸海蝶。銀河隱約能想像出眼前怪物的捕食方法。在恐懼與絕望逼迫下,那對眼眶浮現出鬥大淚珠。


    緊接著,銀河料想得沒錯,怪物頭部一分為二。數根觸手自裏頭伸出,朝無法動彈的銀河纏繞過去。身體無法動彈,但觸手透過肌膚傳來的黏稠觸感卻異


    常清晰。


    它們舔舐臉頰、纏繞住銀色發絲、揉弄胸部,逐漸將身體綁住。被惡心的外在刺激蹂躪,銀河差點沒昏厥過去。


    她悄悄地朝鬥和那望去,但他忙著找武器,完全沒注意到這邊。他剛才說隻要自己出聲就會立刻趕過來。可是,在沒辦法出聲的情況下,自己又該怎麽辦才好?淚水開始沿著臉頰滑落。


    (救救我。鬥和同學,救救我……)


    這些祈禱話語並沒有傳至鬥和耳裏。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討厭這種死法。)


    然而,沒有人知道銀河正在發出哀歎。她好怕好怕,好想放聲大哭、好想出手抵抗,卻無法從死神的魔掌中逃離。淚水止也止不住、不斷滿溢出來,弄髒銀河的臉,擾亂她的心。


    怪物並沒有把銀河的悲傷看在眼裏。它利用觸手抓起她的身體,將銀河從頭生吞入腹——


    *  *  *


    刀刃以驚人的力道劃破空氣。


    老太婆怪物—刹婆瞄準一花,揮下手裏的巨大菜刀。悶悶的聲音響起,堅硬的混凝土地被刀砍傷。看那骨瘦如柴的手,萬萬聯想不到會有這麽大的怪力。但從怪物的身高來看,破壞力確實能達到如此境地。


    然而,現場並未散見少女的肉塊。不僅如此,連點血跡都沒有。


    「好危險喔,真是的!」


    這聲音跟現場情勢格格不入。裏頭蘊含怒意,但以一個命在旦夕的人來說,聲音聽起來又過分輕快。


    「刹吧~?」


    刹婆扭動臉部,朝聲源方向看去。那裏站著手叉腰際、腮幫子鼓鼓的金發少女。


    「老婆婆,你揮那種東西也太危險了吧!若不足一花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早就重傷了。一花現在超生氣的!」


    一花指著刹婆,朝它大肆發飆。後續發展太出乎意料了,害真湖連半句話都吭不出來。


    真湖知道一花的運動神經比常人選優秀。因此,藉助那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經避開怪物攻擊尚在理解範圍內。然而,一花當下的言行實在跟真湖所料相去千裏。


    刹婆乍看之下像個老太婆,身高卻將近有三公尺,沒眼沒鼻的臉活脫脫是個怪物。最重要的是它渾身散發異樣氣息。一般人早就察覺了吧。發現那家夥不是人,而是怪物。然而一花卻——


    「老婆婆,你遇到不如意的事對吧?還是說想試砍?不管怎樣,對人揮菜刀都是件壞事!」


    「刹吧——」


    刹婆吐出白色寒息,緩緩地朝一花走去。


    一花氣呼呼地瞪著刹婆,表情逐漸由憤怒轉為詫異。遲了一會兒,一花才發現老太婆有詭異之處。


    「咦,老婆婆。你怎麽這麽高啊?」


    「刹吧!」


    是想回答一花嗎。話雖如此,刹婆的回答聽不出在表達什麽。


    「老婆婆,你的臉怎麽那麽像妖怪啊?」


    「刹~吧~」


    刹婆依舊給出意思不明的回答。一花的表情漸漸緊繃起來。


    「老婆婆,你的菜刀怎麽那麽大?」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咆哮出聲,同時揮高菜刀,下一刻,那把白刃就劃破一片淺綠的世界。


    「哇哇!」


    一花透過出類拔萃的反射神經避開攻擊。但怪物立刻展開追擊。它橫向砍來。一花當場來個後翻,再度避開攻擊。


    「這、這家夥搞什麽!」


    一花自言自語,口裏發出悲鳴。


    「刹吧!」


    刹婆再次舉起菜刀。但目前距離一花數公尺遠。它沒辦法砍中獵物。一花似乎也知道這點。她臉上帶著警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觀察刹婆。


    「一花,你快逃!」


    真湖不由得高喊出聲。她知道刹婆這次舉刀想做什麽。那能力非常棘手。特別是一花的注意力全放在怪物視線及腳跟上。先前真湖曾聽一花說過。要想避開攻擊,關鍵就在於對手的呼吸節奏及眼神,其他還有觀察腳部重心。因此一花才沒有移動。她認為對手還沒有發動攻擊的意思。真湖的叫喊聽在一花耳裏想必沒什麽特別意涵。再加上一花沒注意到自己正麵臨死亡。


    (該怎麽辦才好?)


    真湖好想哭。若自己沒有受到製約,她馬上就能告知一花怪物的異能力,能從怪物的攻擊下拯救一花,這讓真湖焦慮不已。


    怪物的菜刀刀刃宛如有血滲出一般,已染成紅黑色。情況迫在眉睫。


    「一花,注意看菜刀!」


    真湖孤注一擲地叫道。接下來就隻能賭賭看一花的反射神經了。


    她瞥見一花的視線移動。


    刹那問,刹婆揮下染血的菜刀。它跟一花的距離仍相當遙遠。一般來說這種舉動毫無意義。但這次卻不同。


    菜刀刀尖原本染著紅黑色的血塊,這時依利刃形狀剝離,速度猛烈地飛出。斬擊瞬間飛越好幾公尺的距離。銳利程度三兩下就能將人劈開。


    下一刻,一花的身體就會被一刀兩斷。妯那矮小的身軀眨眼間就會化作兩半沉默肉塊,往冰冷的地麵倒去。


    不,並非如此。


    那隻是真湖看到的幻影罷了——


    「好、好險~」


    一花鬆口氣地喃喃自語著。她在臨危之際采滑壘姿態倒向地麵,適時避開刹婆射出的斬擊。


    喀鏗。


    堅硬的金屬音響起,真湖大吃一驚。定睛一看,上頭寫有ps室的門板下半部一分為二,硬生生朝地麵砸去。應該是被剛才那道斬擊劈斷的。除此之外,大量水流透過被砍的門湧進。


    糟了,真湖心想。難道她們注定命絕於此嗎。這樣子地下一樓將會灌滿海水,淪為人類無法駐足的海中世界。然而,真湖也已經無計可施了。現在她能做的就是帶一花逃出此地。


    真湖想著想著就看向一花,當下目睹她心中一直害怕的事態上演。


    刹婆緩緩靠近一花。不過,一花卻維持躺倒在地的姿勢、沒有動彈。


    「一花!」


    聽到真湖的聲音,一花扭動恐懼的臉龐看向她。一花在害怕。


    她之所以能靈活采取行動,全是因為性格單純、不會思前顧後,身體在感到害怕前就動了。但當她直接麵對死亡,目擊超乎想像的現象時,恐懼就找上門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思考在焦慮下變得一團亂。雖然很想幫助一花,真湖卻沒那個能耐,這讓她急到快哭出來了。這樣下去一花會被殺掉。她不甘心又好難過、覺得自己好沒用。自我厭惡的情緒令眼前景象扭曲起來。


    緊接著,一花終於落入刹婆的射程範圍。就在那時——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數道慘叫聲從上方傳來。聲音叫得極為淒厲。參雜平常絕對不會聽到的異樣情感。混亂的腳步聲踏得地麵陣陣作響,好幾名遊客出現在地下展示場。一頭栽進怪物刹婆現身的領域——


    「刹吧——」


    刹婆咧嘴一笑。比起眼前的一花,它似乎對後續入場的人更感興趣。那邊有大量的獵物、一堆玩具。刹婆跳到帶頭跑的男人麵前,就此擋住去路。


    「別擋路!給我讓——咦?」


    這句話成為男人的遺言。刹婆揮下菜刀,將男人的頭劈成兩半。血量比預料中還少,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類突然間變成死屍,看起來就像幻覺。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旁的女性直接目睹男人死狀,慘叫聲劃破空氣.


    刹婆用左手抓住男人的身體,迅速抽出菜刀,接著就瞄準該名女性橫砍過去


    。


    迸!


    悶悶的爆裂音發出,女子的身體順勢裂成兩半。散亂的內髒宛如海菜,自斷麵湧出,當她的身體陣陣抽搐時,那些內髒就像活體般蠢動。


    「刹吧啊啊啊啊!」


    刹婆朝隻剩上半身的女性身旁一蹲,用手按住她的頭部。接著以右手插入斷麵,抓取出某樣東西。


    那是有人類拳頭大的粉紅色物體。刹婆握住那樣鮮活跳動的東西,一舉塞入口中。


    「生肝————!好吃————!」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再度爆發。遊客們連滾帶爬、試圖逃離此處,卻跟後續進入地下展示場的遊客們撞個正著,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混亂。遊客慌成一團,這看在刹婆眼裏肯定是最佳的狩獵場。


    「刹吧——!」


    刹婆發出雀躍的聲音,一麵舉起菜刀,一麵衝進遊客群裏。


    真湖再度帶著一花逃離。她們前往人煙稀少的後台通道。趁刹婆忙著襲擊其他遊客時,她們順利逃出地下展示場。


    真湖悄悄窺探一花的樣子。海綠色的純真瞳眸因恐懼瞪大,臉上毫無血色。平日一花絕不會流露這麽憔悴的神色。那裏隻剩目睹人們淒慘死狀後大受打擊、展現小女孩應有脆弱的少女。


    怪不得她會怕成這樣,真湖心想。


    一花跟看慣屍體的自己不同,她幾分鍾前還活在平凡世界裏。這麽一個天真無邪、涉世未深的女孩,麵對人世間險惡殘酷的現實,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啊。」


    這時一花突然輕輕地叫了一聲,接著就跌倒了。真湖當下想出手撐住她,但一花自食其力站直,反倒害真湖摔落地麵。


    「啊,野真,對不起。」


    「不會,沒關係。」


    真湖在心中暗嘲自己反應慢半拍,她一麵調整眼鏡位置一麵起身。緊接著,一股戰栗的感覺竄過背脊,讓她僵在原地。


    「……啊……啊啊!」


    真湖僅能擠出沙啞的聲音。


    一花察覺有異,她小心翼翼地順著真湖的視線看去。不過,一花立刻就放鬆戒心。當然了。因為那裏站的並不是怪物。而是人。不過,「他」比怪物更恐怖——


    「怎麽了,小妹妹。你為何怕成那樣?我出現在這很奇怪嗎?」


    嗓音聽起來很有張力、特別,在幽暗的後台通道內回蕩。那聲音能在瞬間奪去他人注意,故發不可思議的魔力。不隻是真湖,任何人都會為他的話所惑。就連一花也不例外,她就像被雷打到一樣,整個人僵在原地。


    「其實,理由很簡單。你有沒有聽過『虛構遊戲論』?就是在某所大學裏,讓學生們進行簡單的遊戲。得分最高者獲勝,規則並不複雜。學生們都放膽去玩遊戲,還用了各式各樣的策略。直到這句話出口——『遊戲點數可兌換成現金。點數是負值的人將換算成學費加計。』接下來,你知道發生什麽事嗎?學生們原本都采用複雜又大膽的策略,這時卻變得保守、采行低風險策略,隻敢用些簡單的戰術。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一花及真湖皆錯愕地聽「他」說話。話來得太莫名其妙、不曉得在說些什麽。


    「簡單來說,小女孩。就算你拚命想擠出最圓滿的解決方式,思考範圍也會因風險考量遭到限縮,最後跟話裏的學生一樣,隻敢做些單純、直截了當的選擇。所以說,我能看穿你的行動也是其來有自。這話沒錯吧?」


    真湖感到一陣絕望,就好像地麵突然落空、整個人跌落地獄深淵。是否又跟上次一樣,不管她再怎麽逃,都逃不出這家夥的手掌心?


    「野真,你怎麽了?」


    一花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安。她還沒厘清狀況。真湖心裏明白必須盡早戳破這家夥的真麵目。但卻受到製約。


    「唔哇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慘叫聲,疑似工作人員的男女飛奔進後台通道。他們口裏叫著「閃開!」邊與真湖、一花擦身而過,還打算通過「他」的身側。


    「話說回來,我還沒做過自我介紹呢。」


    「他」似乎沒把那對男女放在眼裏,說起話來我行我秦。下一秒,「他」就單手抓住男性工作人員的臉,以驚人力道舉起對方身體。


    「啊?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握力想必很強,無論男子怎麽掙紮,被抓起的頭就是分毫不動。緊接著,「他」伸出右手,搭上男子驚叫呼痛的下顎。


    「住、住手!」


    真湖知道他想做什麽,遂拚了命地大叫。然而,這不過是用來炒熱舞台氣氛的其中一項表演。


    啪滋——啪滋啪滋啪滋!


    現場響蕩下巴肌肉纖維遭人扯成爛肉的詭譎聲響。尖叫聲隨即化作狂風掃來。男子的下巴被「他」撕爛、失去半張臉,人依舊被定在半空中,正胡亂掙紮。


    「初次見麵,日本一花。我是殺人鬼。」


    一花並沒有吭聲。她呆愣不已,光顧著凝視自稱殺人鬼的人。


    「喂喂,還不快吐槽我。『明明就沒殺人,還敢自稱殺人鬼。』」


    殺人鬼從背後拿出斧頭,放開失去下巴後痛暈過去的男子,男子一接觸地麵,「他」就用斧頑砸向那顆頭。這次男子鐵定難逃一死。事情發展得太過曲折離奇,在場所有人都忘了該做何反應。


    「好了,自我介紹結束,接下來就跟你們說說我現身的理由吧。簡單一句話,都是為了找樂子。這裏的怪物——哎呀說錯了,應該叫狩魂幻獸才對?那些家夥都是雜碎,玩起來一點也不high。所以我才來炒熱氣氛。開心點,小女孩。本人要來跟你玩遊戲了。隻是很簡單的鬼抓人。你逃跑。我跟你哥哥負責追你。先找到的人就是贏家。如何?就連你這種笨蛋也聽得出在玩什麽吧?」


    「……為、為什麽要扯到哥哥?」


    一花瞪視殺人鬼的嘴臉,接著又朝「他」背後看去。


    「喝哈哈哈哈!你認為我會隨便告知背後原因嗎?怎麽可能。不過我還是稍微提示你一點好了!其中是有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沒錯,但最根本的隻有一個。因為『我喜歡』。玩遊戲隻要有這個動機就夠了。對吧?小女孩。」


    「你腦子該不會有問題吧?說的話好怪。而且一花才不會跑給哥哥追呢。勝負馬上就見分曉了。」


    語氣上聽起來就像在要人,但殺人鬼渾身散發令人發毛的壓迫感,讓一花神情緊張。


    「無所謂,就當是送你的。如果你跟鬥和真的是兄妹,又有血緣關係,應該早早就能相見。我搞不好會輸呢。」


    「一花,不要被『他』的話牽著鼻子走!」


    但真湖的話並沒有進到一花耳裏。剛才有幾個字刺到一花的痛處,沒三兩下就讓她失去冷靜。宛如被人用線操縱般,殺人鬼正將一花玩弄於鼓掌間。


    「好啊。我就陪『你』玩遊戲。」


    「這才配當鬥和的妹妹。順便告訴你一聲,要是我先抓到你,你的頭可會被扭斷喔。就像在剝蝦頭一樣。但假如是鬥和獲勝,我想想喔,就讓你們幾個跟鬥和一起平安回原來的世界去吧。遊戲時間就到隱形障壁消失為止。如果期間內都沒被我抓到,就算你們獲勝。啊啊,對了,旁邊那個藍發妹這次會當你的夥伴。你們就一起行動吧。」


    真湖聽到後大感吃驚,身體為之僵硬。那事實一直害怕被人知曉,卻在此刻遭殺人鬼說溜嘴。她真想立刻將自己的深藍色發絲染成別色。一花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正神情呆愣地回望真湖。


    「那邊那個女孩啊,上一次是我的搭檔。不過你大可放心。這次玩『鬼抓人』,她會當你的搭檔。我還想帶她回去,可別把她弄死了。


    以上就是說明。這女的一死,遊戲就開跑。」


    「咿!」


    聽到殺人鬼點名,一直處於腿軟狀態的女性工作人員發出悲鳴。


    「求、求求休……別……別殺我。」


    「喂喂。你好歹也是個大人,應該知道人不可能接受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的要求吧。不想死就拿東西跟我交涉。若你的提議夠吸引人,我可能會改變主意喔。」


    「你、你的要求……我、我全都……照辦。」


    女子的臉在淚水及恐懼下難看地扭曲著,她出聲懇求。


    「這話真沒意思。你找工作時該不會也端出這種無聊的自傳吧?多來點個人特色好嗎。」


    「……咦、啊……」


    聽殺人鬼這麽說,女子似乎一時間擠不出其他說詞。那張嘴一開一闔,欲言又止數次,但最後都無疾而終。


    「不然這樣好了。用你那秀色可餐的肉體誘惑我吧?在我盡情玩弄你的這段期間,保證不殺你。」


    女子一時間似乎沒聽懂「他」的意思,臉上表情盡是錯愕,過了一會兒又滿懷希望地點點頭。


    「交涉成立。」


    殺人鬼扯出一抹淺笑,緩緩伸手摸上她的臉頰。下一刻,「他」擰爛女子的耳朵。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到這含糊的慘叫聲,一花及真湖紛紛縮住身子。


    「……好痛好痛!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


    「為什麽?剛才不是約好要盡情玩弄你的身體嗎?放心吧。我看起來像外行,事實上很專業的。不會把你弄死,會盡情玩弄你的肉體。就算你痛得掙紮、內髒都被扯出來、哭喊著要我殺你,直到我玩膩之前,你都不會死。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花。趁現在快逃!」


    女子更為淩厲的慘叫聲自背後傳來,沿著不知通往何處的幽暗詭路,真湖及一花埋頭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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