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鎮利庫斯裏歐是位於山上的城鎮,前往那邊的路途即使稱不上嚴峻,也比平地行走更辛苦。


    寬度僅夠供一輛馬車通過,路旁並排生長著小樹的隘路。廉原以為礦山連一棵樹也沒有,看來並非如此。不過比起草地,構成地麵更多的是褐黑色地表與岩石。


    伊莉絲和艾莉西亞減少行李減輕馱馬的負重,又帶上替換的馬匹,以三匹馬展開急行軍。廉也幫忙牽著馱馬與替換馬匹。


    「你的體力好到令人毛骨悚然。該不會在鎧甲裏養了奇怪的玩意兒?」


    艾莉西亞從馬上開口。


    一邊握著韁繩關照伊莉絲一邊小心不讓馬跑到道路外,似乎比預料中更使她疲憊。盡管冷冰冰的表情依然沒變,她的額頭浮現汗珠。


    她的眼中帶著遷怒的色彩,仿佛看見什麽不公平的事物。


    「你的認知正確。我是靠病毒行動的。」


    當廉聳聳肩若無其事地回答,伊莉絲有了反應。


    「兵讀是什麽?」


    「類似一種小到肉眼看不見的生物。住在我的皚甲裏,產生雷驅動鎧甲。」


    「雷嗎?」


    伊莉絲驚訝地反問,即使無法正確理解這段說明,她似乎仍坦率地相信了。另一方麵,開敔話題的艾莉西亞狐疑的表情仿佛在說「這家夥開始講起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啊」。


    不過,他所說的話是真的。安裝在廉的裝甲服裏的發電性病毒因受到壓力而發電,是強化外骨骼裝甲服的動力來源之一。此外,廉體內還有各種裝置,隻要他還能動,裝甲服就不會停止運作。


    「別灌輸伊莉絲陛下古怪的言論,廉。被馬蹄踹飛可是會摔到山下喔。」


    「我不想事到如今還掉回山腳。」


    「你明白就好。」


    「不過,感謝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


    「你放棄抬腳親自把我踹下去對吧?」


    「……我遲早會做的。」


    對士兵來說,行軍中講講俏皮話有代替小歇的作用。在<阿加思>受到冷眼對待之前,廉也曾以這種調調跟人相處過。


    想起回憶,他感到有點懷念——但那股情緒突然消失。


    「停下來。」


    廉告訴兩人,鬆開拉馬的手。


    「怎麽了?」


    伊莉絲詢問,但艾莉西亞好像敏銳地察覺他的緊張,立刻勒馬按住腰際的佩劍。


    回答伊莉絲之前,他緩慢又謹慎地環顧周圍,呼喚米涅爾瓦。


    「米涅爾瓦。」


    『是。偵測器有感應。與複數敵人接觸。』


    「是魔獸。」


    廉如此告訴她們,拿出背上的突擊槍舉了起來。


    「伊莉絲陛下,請抓緊。手環住我的身軀。」


    「好、好的。」


    艾莉西亞以手勢指示伊莉絲環抱她的腹部,眼神嚴厲地拔劍。


    動體偵測器的球體,投影到視網膜上,以廉為中心,偵測器上顯示的敵人身影大約有三十頭。


    動體偵測器沒發現的理由隻有一個。


    「就算是埋伏——比起襲擊,數量這麽龐大的魔獸竟選擇埋伏?」


    有些魔獸具備先引誘獵物入殼再襲擊的習性。但是那一般來說最多隻會數頭一起行動,不成群結隊的魔獸做的事。


    『異常狀況。』


    聽著米涅爾瓦完全感覺不出想法和字麵上相同的聲調,廉追逐路邊樹木另一頭看不到身影的魔獸動向。


    他追逐樹枝搖晃的動靜和樹葉沙沙聲。即使靠偵測器知道敵人現在的位置,並不代表可進行準確的射擊。必要的信息是未來的位置。廉謹慎地判讀看不見的敵人在看不見之處的舉動——開火。


    「嘰嘎啊啊啊——!」


    令人不悅的刺耳瀕死慘叫聲傳來。


    「隔著遮蔽物還是沒辦法一擊斃命嗎?」


    盡管如此,他仍解決掉一頭魔獸。


    「啊!馬跑了!」


    廉隨著伊莉絲的吶喊用後方視覺確認,正好看見馱馬和替換馬跑下山路。


    為了預防這種情況,他已用擴音器和幾發手槍子彈讓馬匹適應槍聲。但有騎手駕馭的馬姑且不提,一離開人的控製就未必聽話了。


    馬匹發出受驚的嘶鳴聲沿著來時路往下衝——但是偵測器映出原本在旁邊的魔獸追向那兩頭馬。


    當然,那隻是整體中的幾頭而已。但此行動發生之後,剩下全數的魔獸……


    「?……沒襲擊我們?」


    不僅如此,還開始拉遠距離。


    雖然埋伏也不對勁,但遠離眼前的獵物也很奇怪。如果跟他以前見過的刀螂一樣打算截斷退路後展開持久戰,那必須保持隨時可以發動襲擊的距離。


    然而,這群魔獸越離越遠——最後消失蹤影。


    「廉,我感覺魔獸的氣息消失了。你看呢?」


    「我意見相同。」


    他點點頭回答。


    「……姑且先小心前進。要是有個萬一,你們兩個人單獨往城鎮衝去,」


    「我知道了。」


    女騎士承諾。伊莉絲僅僅縮起身子渾身僵硬,但是她仍牢牢地抓著艾莉西亞以免自己被甩下馬。


    一行人降低速度走了一段路——然後,看到了那片光景。


    「這是……!」


    伊莉絲揚聲喊道。


    前方約五公尺處的山路變色——染著漆黑的血痕。


    血花濺滿整條路的痕跡一直延續下去,那道淒慘的痕跡,宛如此處曾經舉行過某種不祥的儀式。


    「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伊莉絲臉上失去血色地問,廉一邊防備周圍一邊回答。


    「這是人或魔獸大量死亡的痕跡。或許兩者皆有。」


    「……不過現在兩者都不在場。」


    艾莉西亞側眼望過來,廉點點頭。無論是視力可見的範圍或裝甲服都沒有反應。


    「快、快到城鎮去。肯定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盡管臉色蒼白地緊抓著艾莉西亞,伊莉絲依然如此說道。她聲音顫抖,但沒有不知輕重地叫喊出聲。


    「……就這麽做。」


    廉一方麵是在意城鎮的情況,更重要的是,如果魔獸不顧一切來襲,他很懷疑能否保護好她們。正常的魔獸先不論,這些異常行動令他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毛骨悚然。


    廉抬起頭盯著山路前方。仰望位於大量血痕道路前方的利庫斯裏歐。


    (我有種討厭的預感。)


    《同感。》


    聳立在山上的城鎮利庫斯裏歐,外觀仍完好到奇異的程度,讓人有種不祥的感覺。


    〇


    部下們並排站在昏暗的房間裏,每一張臉上都浮現蘊含不安與焦躁的無精打采表情。


    平常必須高聲一喝命令他們表現出驕傲的騎士應有的舉止,但甚至連他自己也喪失了那股氣慨。


    克努德·克蘭森先有所自覺,煩躁地咬咬牙。


    來到利庫斯裏歐這個城鎮後的一個月,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時期。


    克努德的部隊配屬於國境。收到利庫斯裏歐的增援請求,自他以降的兩百五十名士兵跟特別安排的魔導士部隊一起被派遣至此地,是一切的開端。


    聽詳情說明得知魔獸數量說不定超過五十頭時,他理解那邊為何要請求增援。他是騎士,即使知道戰況將會很激烈也毫不畏懼。為了民眾的安全,他抱著投身死鬥的覺悟,來到了這個城鎮。


    克努德抵達後,利庫斯裏歐的常駐部隊首先入山尋找魔獸的巢穴。明明有五十頭魔獸,城鎮卻


    還沒受害,大概是從某處流竄過來的魔獸群築了巢吧。這是他們的預測。


    不過,預測是錯的。


    走下山路的常駐部隊立刻折返——驚慌失措地。


    大量魔獸堵住道路設了埋伏的消息,給所有士兵造成衝擊。


    他立刻向國境守備隊送出傳令兵。


    但是傳令兵並未歸來。不隻傳令兵,沒有任何人再造訪利庫斯裏歐,離開城鎮者也從未歸還。


    察覺到這座城鎮被孤立,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為了打破困境,他們曾有一次集結全數近三百名兵力隻為了下山而行動。可是,就算突擊占據隘路的魔獸,也無法突破圍堵。


    魔獸從樹木之間突然現出身形,打亂隊列橫衝直撞。人數優勢在狹窄的山路上難以顯現其作用。


    當他們連滾帶爬地逃回利庫斯裏歐時,已經有超過百名士兵喪命。


    那時,他已覺悟這將是場攻城戰。高聳厚實的城牆可以阻擋魔獸侵攻,若能減少魔獸數量,即有反擊機會。


    但不知為何,魔獸並未攻向城鎮。


    接下來一個月,情勢更加惡化。


    慌亂急促的腳步聲衝過兵營走廊,奔進克努德所在的房間。


    「報告!」


    「這次又是什麽事?」


    克努德一臉厭煩地回應。事到如今也不能期待有好消息。


    「鎮民又在中央大道集合召開集會,對我們——」


    「這種消息事到如今不必報告了!你以為已經是第幾次了!」


    還沒聽完部下的報告,克努德回以怒吼。


    與外部聯係中斷一個月——代表這段期間始終得不到補給。


    建立在略為特殊土地上的礦山鎮利庫斯裏歐,無法期望完全自給自足。何況是在士兵數量比平常增加數倍的狀態下,得不到外界糧食及物資輸入。


    當然,他們正麵臨饑荒的恐懼。


    生活受限,儲備物資正如字麵含意般每天坐吃山空。這些不滿的宣泄目標,指向了無法打破包圍網的士兵們。


    某天,利庫斯裏歐評議會前來試探要他們供出士兵的馬匹。說這樣不僅能減少馬消耗的糧食,還能作為食用肉品活用。騎士隊回絕了這項要求。


    結果導致評議會與騎士隊的關係惡化。


    鎮上的主要人物都齊聚在評議會中。與他們發生摩擦,直接發展成與整個城鎮之間的問題。士兵們得花一番功夫才能籌措到糧食,為了抗議,他們亮出武力與評議會談判,使得摩擦更加擴張。即使供出大部分馬匹平息紛爭,也是杯水車薪。


    最近,鎮民們合謀召開集會,甚至舉辦訴求驅逐騎士隊的抗議集會。事到如今才來說集會內容變得越來越大張旗鼓也嫌太晚。


    因此克努德瞪著前來報告的士兵怒吼。


    「那些咒罵我們白費糧食的鎮民事到如今還想怎樣?那些家夥燒了兵營嗎!誰有膽子這麽幹就帶他過來!給他一把長槍讓他當士兵!但既沒膽量也無意幫忙隻會像吵死人的蒼蠅般嗡嗡響的家夥,別再拿來煩我了!聽懂了沒!」


    為了打破現狀,克努德開過許多次會議。最近他甚至抱著薄弱的期待征求起一介兵卒的意見。心想即使不是騎士,隻要有人能想出什麽計策都好。


    他對這節骨眼還帶來無聊報告的士兵半抱著敵意地大喊。


    可是,士兵雖然被暴怒的克努德嚇得快哭出來仍繼續道。


    「非、非常抱歉,但是從大門來的那個人是士兵……有人從外麵來了!鎮民正包圍他們騷動了起來!」


    「什麽!」


    出乎意料的台詞,讓克努德臉色大變地站起身。


    〇


    「這群飯桶!有更多士兵過來又能派上什麽用場!」


    「才三個人能做什麽!這裏可沒有更多閑飯供你們吃!」


    來自四麵八方的怒吼聲不斷傳來。


    廉環視一圈,煩惱著該怎麽做才好。包圍他們怒罵的人群看來並未持劍或長槍,是穿著便服的鎮民。


    守門的士兵以看到幽靈般的慌張態度迎接抵達城牆的廉一行人。盡管如此,能夠入鎮還是好事,但幾乎在一名守衛城牆的士兵慌忙飛奔去傳令的同時——


    發覺大門打開的鎮民看著他們放聲大喊。隨著那聲呼喊,人群亂哄哄地聚集過來。


    「你們除掉了外麵的魔獸?」他們發問的聲音因期待而顫抖。但廉他們三人搖搖頭,守門士兵騎馬出外偵查不到幾分鍾後即折返,通知眾人外麵的路上仍有魔獸。


    短短幾分鍾之內,群眾已包圍他們開始怒罵。


    盡管幾名士兵持長槍站在群眾前方,人群也像毫不在乎般數量越聚越多。


    《要說是集體朗誦——略欠統整。》


    (暴動嗎?發生了什麽事。)


    《看得出他們對士兵很不滿。》


    (之前也遇過類似狀況。)


    《鎮壓暴徒的紀錄有八件。其中五件憑著壓製主謀解決。》


    (剩下三件則是靠和平殲滅魔獸解決。今天我想留下第四個和平紀錄。)


    無論如何,到了第九次,廉已習慣陷入異常興奮狀態的集團。


    他觀察著為了保護他們,持長槍威嚇的士兵,與未持武器靠人數當威嚇手段的鎮民之間可怕的怒吼應答。


    伊莉絲和艾莉西亞沒下馬,保持和抵達時一樣的臨戰姿態注視著人群,但表情緊繃,似乎猶豫著該如何應對。


    不過,艾莉西亞的眼眸裏能窺見隨時都會拔劍的激烈意誌。


    廉走近一點,以士兵和群眾聽不見的音量呼喚她。


    「冷靜點,士兵和鎮民好像都等待著什麽,多半雙方都有領導者。現在這個情況是在他們抵達前的示威行為。」


    不隻艾莉西亞,伊莉絲也轉頭看著廉。


    「為何你這麽判斷?」


    「即使是突發性的,鎮民的行動也很迅速,大概在抗議某些事情時體驗過類似的狀況。他們也不太怕士兵。而且裏麵建築物的二樓有人從上方觀看情況,一再回頭望著這邊的反方向,城鎮的另一頭,等候某人抵達。」


    「……真虧你能察覺這些細節。」


    伊莉絲佩服地說,但這不是多值得誇讚的事情。因為同時意味著廉原本的世界混亂到令人習慣這樣的狀況。


    「話雖如此,也不能露出太多破綻。他們的憤怒是真實的。」


    他這麽補充帶開話題。


    此時,群眾後方傳來悲鳴——不隻悲鳴而已。


    「閃開!你們這些家夥給我閃開!」


    有人以粗野的聲音高喊。人牆彼端可以看見長槍的槍穗。武裝的士兵們反複喊著那句話,推開人潮出現在他們眼前。


    帶頭那位年約五十,剛邁入老年的騎士,肩膀上下起伏地喘著氣,質疑地瞪視他們。


    「你們就是來自王都的人!」


    他大聲喊道,周圍的喧囂聲稍微降低了點。看樣子每個人都很好奇他們的真實身分。


    回應呼喚的人是伊莉絲。她和艾莉西亞一起下馬向騎士行了禮。


    「我們受艾爾紮斯王佛雷傑裏克之命正前往瓦爾卡王國領地,在去程經過此地利庫斯裏歐。我是瓦爾卡王國女王,伊莉絲·瓦爾卡·艾芬佛特。」


    剛邁入老年的騎士似乎對她抱上的名號抱著種種懷疑,每當瓦爾卡王國這個字眼出現他便眉毛一跳,周圍的群眾好像也有些想法,紛紛竊竊私語,但數十人的吵嚷聲像漣漪般擴散開來充斥四周。


    比起伊莉絲應答內容的真假,騎士似乎決定優先處理因那輕率的吵嚷聲產生的危機感。他神色一凜,並攏雙腳立正站好。


    「在下是率領艾爾紮斯王國國境守衛隊的百人長克努德·克蘭森正騎士!有幸迎接名聲顯赫的瓦爾卡王國女王陛下,深感光榮。請讓在下帶您前往兵營!」


    言下之意似乎是詳情等離開這裏再談。


    「你們這些家夥等一下!」


    群眾中響起製止的叫聲。


    沒有推開人群,一名微胖男子從自然分開的人牆中走了出來。


    他穿著亞麻襯衫與背心,下巴蓄著胡須。外表與其他鎮民沒什麽不同——廉本來這麽以為,但男子戴著和容貌不相襯的飾品,手腕上有個鐵手鐲,似乎是某種身分象征。


    「你們是怎麽來到利庫斯裏歐的!既然是國王的使者,該不會知道快捷方式吧?」


    這番話讓群眾的嘈雜聲一瞬間消失。


    眾人之間緊接著爆發出的對話聲,已不再是沒有方向性的吵吵嚷嚷。


    「喂……」「嗯。」「那些家夥……」


    明明沒有具體性,呢喃中卻找到了集中點。


    「快捷方式?我不知道。」


    伊莉絲十分誠實地回答。


    然而,胡須男好像不接受。


    「打算隱瞞嗎!你們輕易登上被魔獸堵住的山,走的一定是連我們也不知道的快捷方式!不然的話——我看那邊那個穿鎧甲的男人是王家魔導士,懂得避開魔獸的法術吧!沒錯吧!」


    「我不會魔法。」


    「不會?不,人不可能穿著那副裝備爬上這條路!沒用魔法太奇怪了!」


    「是這樣嗎?」


    「居然裝傻!」


    「無禮之舉到此為止,巴魯布洛。我不許你侮辱身負王命的使者。」


    克努德騎士走上前與胡須男對峙。巴魯布洛好像是那人的名字。


    但他毫不畏懼騎士的威嚇,齜牙咧嘴地瞪了回去。


    「侮辱?我們已經讓你們在鎮上住了一個月還供應食物,甚至付錢給守備隊派你們過來,而你們別說是解決問題了,還淨是害情況更加惡化!這樣還叫我們付出敬意!那豈非才是侮辱我們!」


    巴魯布洛漲紅了臉大喊,群眾中響起讚同的叫聲。


    現場突然充滿劇烈的敵意,使士兵們警戒起來,群眾中幾個體格特別壯碩的男人走上前。他們有些拿著長棍,有些握著大錘子,全是能當成武器來用的物品。


    克努德也背對部下們回嘴。


    「盡管失去部下,交出許多馬匹,我們至今仍打算全力以赴!」


    「那何時才會看到成果!明天?後天?還是等我們餓死之後!」


    「糧食還夠支撐十天吧!在這段期限內!」


    「花費一個月也沒達到的成果要在這短短幾天內改變,這種話事到如今誰會相信!」


    兩人的應答越來越激動,雙方背後配屬的人早已拿起武器,手中分別緊握著劍、棍棒、長槍、錘子,情勢一觸即發。


    「那個,廉大人。」


    但是,少女的聲音在亂象中呢喃——伊莉絲靜靜地如此開口。


    「我來替衝突下定論。你可以把眾人的注意力拉回這邊嗎?」


    「……用哪種方法?」


    廉微微轉頭俯望她姑且問了一聲。雖然他會采取的方法隻有一種。


    聽到他帶著問號反問的話語,伊莉絲依然麵朝前方,唯獨眼睛向他微笑。


    「稍微粗暴一點。」


    看來她是心知肚明才提議的。


    「好。」


    廉走上前一步。跨出第二步時握住歐爾德,最後一步重重一踏——一股勁風迸發。


    「嗚喔!」


    「唔啊!」


    不隻正在激烈爭執的克努德和巴魯布洛,四處的群眾都驚愕不已或發出驚叫。


    廉擲出了歐爾德。分量十足的大劍呼嘯著高速盤旋筆直地飛越眾人頭頂,光是巨響和餘波便震倒數人。


    歐爾德以經過徹底計算的高度,千鈞一發地擦過群眾的頭頂,途中還砍飛所有在軌道上的障礙物——哪怕是鋼鐵製的長槍——以驚人之勢穿越過去,直到貫穿街道後方的大石像才總算停止。


    又寬又長的大劍深深刺進約四公尺大的石像。


    人們此時終於發現飛過頭頂的物體是什麽,目光轉向擲出大劍的廉。


    廉挺起胸膛接下那些視線,退到伊莉絲身側,像請示少女的意思般轉向她。


    所有人的目光像受操縱般聚集到伊莉絲身上。


    在這個時機,她迅速吸了一口氣開口。


    「利庫斯裏歐的諸位,我們什麽也不知情。不過,身負艾爾紮斯王佛雷傑裏克·西爾魯茲陛下授予的使命,作為瓦爾卡王國女王的我對我的名字深感自豪。既然人民麵臨困境,我將不遺餘力伸出援手——以伊莉絲·瓦爾卡·艾芬佛特之名,我會拯救你們。」


    她沒有拉高嗓門,反倒是沉穩地告誡。


    盡管如此,那聲音卻傳進在場所有人耳中。


    這場暴動本是因狀況沒有變化所積蓄的不滿無處宣泄而爆發的。聽到有人明確說出他們所期盼的「拯救」一詞,接下來隻剩相信與否——此時,兩國國王的名諱發揮作用。


    抬出君主的名號仍不願相信,是種忌諱。


    廉能夠想象的範圍僅止於此,至於實際上如何他不得而知。


    但是看看鴉雀無聲的人群,有一件事十分清楚。若是現在不提出異議,那麽群眾隻剩解散一途。


    不久之後,巴魯布洛像要打破橫亙的沉默般轉動身體揚聲喊道。


    「什、什麽拯救,真虧初來乍到的家夥也敢隨口說說。」


    伊莉絲的視線立刻投向徹底喪失氣勢仍要反駁的男子。


    「的確正如你所言。正因為如此,我也想請長期保衛此地的你們一起出力,齊心協力脫離困境。」


    人們握在麵前的凶器無力地垂下,臉上的憤怒逐漸消失。


    比起互相仇視,更應該互助合作解決問題。這麽單純又理所當然的原則,在這個異常狀下因為種種緣故無法達成。


    剛剛還在爭吵,他們雙方都無法退讓。伊莉絲將兩方的的矛頭轉往正確的方向。


    不過,不急著下結論。想現場做個了結,必須有其中一方退讓。那樣的話,說不定又會引發爭論。


    正因為如此,伊莉絲沒有責怪任何一方僅僅垂下眼眸如此作結。


    「——願神指引。」


    被帶往兵營一室的廉聽完情況說明,迅速得出結論。


    「和平地解決吧。」


    「你說什麽?」


    克努德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不隻他,另外兩人也一樣。


    室內有伊莉絲、艾莉西亞、將頭盔放在桌上的廉,以及剛邁入老年的騎士克努德,總共四個人。


    相對而坐的伊莉絲和克努德,還有一如往常站在女王背後待命的艾莉西亞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


    站著回望他們,廉尷尬的從那些訝異目光別開眼睛改口。


    「殲滅魔獸。數量有多少?」


    克努德立刻沉下臉色,煩躁地拉高嗓門。


    「辦得到我們早就做了。至少有超過兩百頭的魔獸。如果有上百個像你這種家夥——失禮了。」


    察覺伊莉絲的眼神,似乎讓他回想起這人即使可疑,也是女王的隨身護衛。雖然伊莉絲沒有瞪他,僅僅是看過去而已。


    「如果有上百個你的話,或許另當別論。」


    克努德清清喉嚨改口。


    一百人可對付兩百頭魔獸對普通人來說,已經算是稱讚了,不過這仍離<阿加思>的評價相距甚遠。


    「兩百頭還有辦法解決吧。依照


    這裏遭到包圍也不會被擊潰的地形來看。」


    惡劣的地形對體能優越的魔獸有利。不過對於體能更勝魔獸的<阿加思>,當然期待能反過來發揮實力。


    「你沒發瘋吧?」


    「當然。」


    『展開殲滅活動之前,米涅爾瓦推薦先搜索附近一帶。』


    克努德的表情從滿臉狐疑變得令人毛骨悚然,回頭望向頭盔。廉也看了過去。


    「尋找什麽?」


    「是魔獸巢穴嗎?」


    伊莉絲和廉一派當然地回應,唯獨克努德露出不高興的神情。


    雖然已經介紹過,看來這位騎士還是難以接納米涅爾瓦的存在。


    別看她那個樣子,艾莉西亞的態度好像已算是十分柔軟的應對了。


    「我也讚成米涅爾瓦的意見。我們前來這座城鎮路上不見魔獸蹤影,現在道路卻被堵住,動向不對勁。首先從探索周邊開始著手比較妥當。」


    艾莉西亞屬於士兵的抖擻聲調陳述意見。伊莉絲也點點頭看著廉。


    「有道理。一般來說,魔獸不會放過眼前的人類。」


    『雖然隻是推測,假設那些魔獸避開廉——』


    「我?不可能吧。」


    『目前的狀況,從已知的魔獸的習性判斷不可能發生。』


    「這——」


    廉正要反駁時,察覺這麽做沒有意義。看樣子即使發生穿越到異世界這麽超乎常識的情形,他依然對「常識」有所期待。


    「……繼續說,米涅爾瓦。」


    『了解。假設魔獸避開你,我推測理由是保留戰力。如果它們是作為一支魔獸軍行動,這狀況是包圍利庫斯裏歐截斷補給的包圍戰。既然不足以對抗你這個戰力,那麽避戰以避免消耗也說得過去。』


    「或許沒錯。忽略我一個人對戰術也沒有影響。」


    自拿劍與長槍當武器的時代起,形成包圍網截斷補給便是攻城戰的常規。


    若將廉比喻成戰鬥力高的戰車,想維持包圍的那一方最好的選擇是什麽?——就是避免發生戰鬥。


    因為隻要包圍沒解除就好。放廉和兩個行李輕便的人類通過也不成問題。


    但是,要說是不是有廉在就能進行補給,答案是否定的。


    當大量魔獸同時來襲,即使廉有可能生還,要徹底護住護衛對象也是不可能的。


    「問題在於……足以下這個判斷的知性。」


    『正是如此。能做出這個選擇,至少準確地察覺了你的能力。』


    從這一點可預想到一個糟糕事態。


    「終於揭曉了嗎?神秘的『怪物』真麵目說不定真是<阿加思>。」


    起雙臂說道,伊莉絲露出苦澀的表情。


    「怎麽了?」


    廉邊問邊看過去,伊莉絲正揚起眼珠注視著他。


    他跟那雙仔細探頭注視他的眼眸四目交會了半晌。


    「……我又有一點問題想問你。和現在的事情無關,回到正題吧。」


    到頭來,伊莉絲什麽也沒說的別開視線。廉歪歪腦袋,但暫且將注意力轉回現狀上。


    「伊莉絲女王陛下,這一個月我們並非枯等時間流逝而已。對於魔獸巢穴的位置已有所掌握。」


    克努德從牆邊的架子上拿出一卷紙攤放在桌上。那是上麵描繪著利庫斯裏歐與附近一帶的地圖。


    「被魔獸包圍後,我不定期派出斥候偵查那些家夥的封鎖線。因為指示部下一察覺魔獸氣息便撤退,未能把握全貌……但根據報告,北邊道路那頭被同一柄長槍刺過的魔獸有些日子在,有些日子沒出現。」


    克努德指著通往國境的道路開口。


    「南邊也是一樣的情況,依日子而定,看見的魔獸也不同。盡管一時難以置信,隻能推定那些家夥是像士兵一樣交替維持包圍網。當我方集結全兵力嚐試突破,後麵還有增援接連不斷趕來。」


    這次他比比廉一行人上山的道路說道。他們在途中發現的,似乎就是那場戰鬥遺留下來的痕跡。


    「聽說增援的士兵來自靠近國境的要塞,那表示魔獸明明是從瓦爾卡王國來到這裏,但是它們卻刻意分散避免被查到行蹤,避開要塞包圍這裏。這個城鎮有什麽如此值得魔獸盯上的東西嗎?」


    「可能被盯上的東西……果然是魔石吧。魔獸當作巢穴的,多半是魔石數量足夠填飽那些家夥肚子的坑道——」


    「魔石?」


    廉不解地看著克努德,剛邁入老年的騎士皺起眉頭。


    「利庫斯裏歐采掘魔石。」


    他的反應是為了不須說明也知道的事打斷話題時會出現的。但廉繼續追問。


    「魔石是什麽?」


    克努德的眉頭越皺越緊。


    「啊!我沒有說明過嗎?」


    伊莉絲赫然驚呼。廉轉向她點點頭。


    「你沒說,我也從未聽說過。」


    「這樣嗎?抱歉,廉大人。嗯——」


    伊莉絲說到中途止住,忽然轉身看著克努德。


    「——抱歉,後續的事宜請跟艾莉西亞討論。廉大人的情況有點複雜。」


    「唔,遵命。這位騎士,請到這裏來。」


    盡管神色訝異,克努德沒有違抗伊莉絲。


    廉叫住正要隨老騎士離開的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不好意思,你可以帶著米涅爾瓦嗎?」


    隻要米涅爾瓦聽到,之後克努德便不必把相同的事情再說明一次。


    「可以。」


    「拜托了。」


    兩名騎士離開後,伊莉絲對廉投以微笑。


    「那麽我來說明。內容有點長,請坐。」


    伊莉絲指著她身旁的椅子示意,廉著看她的眼神,但他沒坐那張椅子而是繞到桌子另一頭在伊莉絲對麵坐下。


    「……你不願意坐這裏嗎?」


    「高度差太多了。」


    身高兩公尺的<阿加思>坐在嬌小的少女身旁


    「啊,對耶。」


    伊莉絲合起手掌一臉佩服,廉催促她說明。


    「更重要的是,告訴我魔石是什麽。」


    「我明白了。」


    伊莉絲的說明內容如下。


    據說魔石是大地魔力結晶化而成,從礦脈所在地的岩石裏采掘,每一個都像黃鐵礦般,一開始在地底即呈現八麵體或立方體。盡管這麽說,跟黃鐵礦一樣,采掘出的完整立方體魔石並不多,大都是幾麵複合在一起的扭曲球體,削掉一部分加工成方便使用的形狀。


    據說最常加工成骰子大小。


    魔導士施展魔法時如果使用了它,連需要大量魔力的魔法也可借著魔石裏的魔力補足,因此是使用魔法戰鬥的必須品。


    關於魔石的存在,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魔獸靠魔力維生。當然也需要食用血肉,但是對魔獸而言,最必要的是魔力。它們之所以會優先襲擊人類,也是因為人類擁有的魔力比動物來得多,是能夠同時滿足魔力與血肉兩方需求的獵物。


    但是若有其他擁有高魔力的東西,魔獸會藉由食用此物來攝取魔力。代表性的例子正是魔石。


    利庫斯裏歐這裏是礦山鎮,據傳還有尚未發現的礦脈,山裏有好幾條廢棄的坑道。假設魔獸群要築巢,應該會在城鎮附近的坑道或廢礦坑裏——似乎是這樣。


    「既然是這樣,應該早點告訴我啊。」


    「抱歉,你對魔獸懂得很多,我以為你對這方麵也很熟悉……」


    伊莉絲惶恐的一再低頭道歉。


    「……這也無可奈何,又沒有一張清單可以對照彼此的世


    界有什麽,沒有什麽。」


    廉喃喃地說著聳肩。


    「總之,既然是這麽回事那就簡單了。如果對巢穴位置已有大致目標,接下來隻要有坑道地點及內部地圖,靠地毯式搜索總能解決的。」


    『這邊好像準備了地圖,我瀏覽後會做統合與修正。』


    「拜托了。」


    對接手作業的米涅爾瓦拋下一句話,廉告訴伊莉絲。


    「等會兒看了地圖,我立刻去攻擊它們的補給地點。這件事也能就此解決吧。」


    「嗯,期待你的表現……鎮上居民感覺已經非常不安。」


    聽到伊莉絲的鼓勵,他牢牢點個頭。


    「我也去找克努德他們談談,然後直接出發。」


    「啊,廉大人,請等一下。」


    伊莉絲慌忙留住正要起身的廉,他再度坐下重新轉向她。


    「還有什麽事情嗎?」


    「那個,地圖作業由米涅爾瓦接手了吧。正好趁這個機會,我可以問點問題嗎?」


    「嗯。」


    廉不太明白地點點頭。伊莉絲微歪著腦袋對他發問。


    「廉大人不想要獎賞或代價嗎?」


    「?」


    當廉回以疑問的視線,伊莉絲垂下眉毛為難地笑笑。


    「那個,我一直很在意……廉大人想尋求什麽。我想盡可能回應你的期望……但是你什麽也不開口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是這樣子啊?廉聳聳肩。


    「不必在意我。」


    於是,伊莉絲的臉龐顯而易見地蒙上陰影,沮喪地垂下肩膀。


    「提出想要什麽報酬比較好嗎?」


    廉試著發問,伊莉絲苦惱地呻吟。


    「不是好壞的問題……很難用言語形容……我總覺得照這樣下去,廉大人將會像幻影一樣消失。」


    「嗯……」


    (米涅爾瓦,你認為是怎麽回事?)


    他假裝在思考,偷偷找米涅爾瓦商量。


    《不向對方要求報酬,也等於不保證自己的工作質量。她或許是憂慮這一點。》


    (原來如此,也有這種看法嗎?)


    說歸這麽說,他連在原本的世界也沒向軍方要過什麽報酬,軍方也不曾給予過。頂多隻有武器彈藥或物資上的優待,但在此處不能通用。


    這麽一來,廉想得到的很有限。身分保證、床鋪、食物飲水等等,但這些現在即已十分充裕。


    果然還是沒有。隻能這樣回答吧。廉這麽想著時,米涅爾瓦補充道。


    《我還預測到另一個理由。》


    (說說看。)


    《跟你一看見魔獸就開火的理由相同,存在意義的確認,說得更單純點——希望被人需要。》


    (我才沒那麽想。)


    《關於戰鬥理由,米涅爾瓦不作幹涉。》


    米涅爾瓦單方麵地說完後切斷通訊。


    「……這個嘛,想要的東西嗎?什麽都可以嗎?」


    廉煩惱地說出口,伊莉絲立刻抬起頭看了過來。


    「是的!」


    態度還異樣地熱情。


    就算要他要求報酬,至今曾收到的東西——物資與裝備首先就不行。那麽,廉頂多隻想得到勳章。雖然同樣不需要,但或許不會造成負擔——想到這裏,他突然想起昨晚在旅館裏艾莉西亞說過的台詞。


    「對了,那就隨意祝福一下吧。」


    「?祝福?要去教堂嗎?」


    莉絲微歪著頭問,廉聳聳肩說明道。


    「不,艾莉西亞說過,她在禦前比賽拿下冠軍時,得到了你的祝福。」


    看到當時的艾莉西亞,廉猜測那應該是種特殊榮譽。實際上跟頒發勳章差不多吧?他抱著這點程度的念頭回答。然而……


    「咦!……那、那個嗎?呃,既然廉大人這麽說,那我會祝福的,可、可是我也需要做點準備——」


    伊莉絲霎時慌亂起來。廉察覺選擇似乎有誤,撤回要求。


    「啊,我無意勉強你——」


    「不,沒……沒問題。是我自己主動開口的,我會好好……做到。請讓我稍微做個深呼吸。」


    「……?心理準備?」


    廉不解地問,伊莉絲捧著泛起紅暈的臉頰。


    「那個,親吻男性——」


    「我知道了。抱歉,是我誤會了。前言撤回。」


    廉低下頭這麽說,他連想也沒想過祝福居然是親吻。


    「……你不願意嗎?」


    不過,聽到要求撤回的伊莉絲沮喪地垂下肩頭。


    (怎麽辦?)


    《上吧。》


    (閉嘴。)


    進退兩難的廉一再思考之後,緩緩開口。


    「我隻是去做必要的事。對付魔獸,在我平常生活中是理所當然的。我之所以在這裏,一方麵因為是你帶我前來,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這對我來說也是必要的。我們彼此都隻是做必須做的事,為了實現同一個目的共同行動,並非哪一方單方麵地得到好處。」


    「……可是,隻靠我的力量就連艾爾紮斯也抵達不了。」


    「那我也不會來到這裏吧。」


    廉聳聳盾說道,但伊莉絲僅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總之,我消滅魔獸不需要報酬。這是我日常就在做的事情,隻對你提出某些要求並不誠實。再說,目前我並非純粹是為了幫助你而行動。因此,對了,是我所做的行動間接的幫助到你。」


    「……是。」


    「那麽,你給予的支持及報酬,也是間接的就好。寢食受到保障便足夠了。至於直接從你得到什麽……對了,就等到我用除掉魔獸之外的方式直接幫助你的時候再給——這樣可以吧?」


    雖然說得不太流暢,廉設法用語言說明心中的想法,伊莉絲像在腦海中整理內容般閉上眼睛微微點頭。


    然後她睜開眼睛望著廉。


    「是啊……既然你並非將我當成王族對待,而是個人的友誼相待的話……」


    「你不願意嗎?」


    這句回應讓伊莉絲放鬆下來露出微笑。


    「我怎麽可能說不願意呢……廉大人真高明。」


    看見伊莉絲高興的模樣,廉偷偷地鬆了口氣。


    『周邊所有地圖及記錄瀏覽完畢。隨時可前往。』


    「我現在過去你那邊,然後直接出發。」


    米涅爾瓦的通訊宛如算準時機——也許實際上真是如此——傳了過來,廉站起身。


    「那個,廉大人?」


    他隨著呼喚聲調回視線,伊莉絲也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向他。


    走近的伊莉絲與廉目光交會,輕輕一笑。


    「我也需要你。能夠跟你同行很好。如果有什麽事,請隨時交代我。」


    「……嗯,如果有事,我會拜托你。你也可以仰賴我。」


    「到時候,你會要求報酬嗎?」


    伊莉絲捂住嘴角,將帶著幾分稚氣的台詞與眼神投向他。


    「如果我渾身是傷仍然救了你,就稱讚我吧。」


    「……想象不出來。」


    她浮現微笑與苦笑交織而成的複雜笑容如此說道。


    整合在鎮上看到的地圖,俯瞰周圍地形由米涅爾瓦做修正後定出最短路徑的廉,幾乎呈一直線前往作為第一候補地點的坑道。


    他快步穿越險峻的山中趕路。


    『應該更小心戒備一點。』


    米涅爾瓦指出這點。當然,廉有自覺。


    換成平常,他總是不依靠偵測器,為了察覺偵測有效範圍外的敵人繃緊神經


    移動。


    但是,現在他踏著隻能稱之為粗魯的步伐踩踏著樹根及野草前進,聽力敏銳的魔獸應該在一公裏外就能發現他的存在了。


    「敵人來襲正合我意。」


    廉清楚此事,隱隱否定了米涅爾瓦的意見。


    『你有什麽掛心之處嗎?』


    「有。假設對手如你指出的掌握了我的戰力程度,那麽,對方必定考慮過對抗手段。舉例來說——」


    『在你不加警戒地前進時設下埋伏?』


    「……這也是,不過還有另外一種。」


    『是什麽?』


    「集結戰力迎擊我。」


    以浸透戰術進行包圍的魔獸,根據目擊情報有兩百多頭。何況這還是估計得最為保守的數量。


    如果在山中一邊逃跑一邊處理敵人,即使麵對兩百頭魔獸他也有活下來贏得戰鬥的勝算——勝算來自過去的經驗。


    然而,來到此地後所知的魔獸感覺截然不同。


    要是魔獸軍不僅最大限度活用數量優勢建立多重包圍網又將戰局拖入消耗戰,結果將難以預料。


    「假設敵人已準備完畢,偷偷靠近也沒有意義。假設準備尚未完成,一口氣攻進去乃是上策。」


    『我明白了。不過即將抵達目標地點,差不多該小心點了。』


    (我知道。)


    廉切換成不出聲的對話方式,但並未放慢腳程。無論如何,既然對手打算埋伏,抵達此地前的急行軍已然暴露行蹤。


    前進一陣子之後,林立的樹木之間漸漸四處可見樹墩。大概是砍伐下來作為修築坑道與製作工具的原料。


    然後——


    (有了。)


    廉從樹林深處感受到刺激神經的敵意。


    他右手從腰際拔出大型戰鬥小刀。要對抗埋伏的敵人,用歐爾德或基迪歐,樹林都會成為阻礙。


    他繼續前進,確信敵人在場——雖然還看不見敵人的身影,踩踏樹下高大雜草的微弱移動聲響已顯示其存在。


    『與複數敵人接觸。』


    雖然在動體偵測器範圍外,米涅爾瓦仍根據細微的聲響標記出敵人的位置。


    看得見的魔獸有七頭,正迅速地穿梭在樹木之間企圖半包圍廉。


    (看來想打啊——終於要大打一場了?)


    『來得及趕在敵軍集結之前嗎?』


    (馬上就知道了。)


    廉反手握著小刀舉到身軀前,上半身晃也不晃地緩緩往前走。


    魔獸目前有七頭。三頭從他正麵接近,其餘分散企圖從左右兩側襲來。


    『警告,偵測器有反應。』


    魔獸進入到裝甲服的動體偵測器範圍內。這代表魔獸和<阿加思>雙方都進入可交戰的距離中。


    可是,廉沒停下腳步。不能花費時間,無論戰略上或戰術上他都沒有選擇。


    隨著縮短距離,躲在樹下雜草中的魔獸終於現身。


    『視覺辨識敵人。比對。是「納迦」。』


    形似——全身覆蓋鱗片的大蛇——的魔獸。體型全長超過八公尺,其前端不是蛇頭,而是手臂與類似人類的上半身。盡管爬蟲類的黃色雙眼與長著帶綠色鱗片尖銳鉤爪的雙臂其實一點也不像人類。


    納迦抬起頭吐出分叉的舌尖,扭動蛇身。


    (……不管何時看見這家夥感覺都很惡心。)


    『有份數據顯示人類都討厭蛇或蜘蛛。你是蛇派呢。』


    納迦的威嚇聲響起。類似超音波的聲響從前方與左右兩側傳來,廉的腰部深深一沉——


    「快過來。」


    他以左手邀請納迦。


    瞬間,半人半蛇的野獸像發射的子彈般撲了過來。


    宛如縮起的彈簧,蛇一瞬間從靜切換到動。兩者間數公尺的距離,不到一秒之內瞬時化為零。


    血花飛舞。


    廉以往後收的左臂迎擊納迦。往下揮的左拳擊中撲來的納迦頭蓋骨,整個頭部大幅凹陷,魔獸的龐然巨體重重摔在地上。


    它立刻擰動下半身,綠色的粗臂從廉頭頂幾公厘處掠過。


    蛇的特性——來自上方的奇襲。


    原本躲藏在樹上的納迦一邊墜落一邊發動攻勢,預期一擊必殺的奇襲卻以毫厘之差未能命中。


    裝甲服的尋敵功能不隻聽覺偵測器感應而已。廣角鏡頭帶來的寬廣視野勉強捕捉到滑過視野角落的鱗片反光——知道藏匿位置,埋伏便不算埋伏。


    而且,在墜落途中,就算是魔獸也沒辦法自由地移動。小刀毫不留情地刺進納迦的臉孔中央。


    廉割斷了它的臉龐。


    他的手臂再往連刀柄都埋進納迦臉孔的利刃上使力一拔將頭部切成兩半,並把蛇身撞飛到一旁去。


    『從兩點鍾方向來了。』


    為了斬擊轉身的廉沒煞住那股衝力,往旁邊倒去同時踏著地麵,以平躺在半空中的姿勢躍起。


    一頭跳躍的納迦以驚人之勢穿越他浮空的身體下方。


    在長長的蛇身通過之前,廉便一腳踹了過去。失去平衡的納迦保持跳躍的衝勁直接撞上岩石。


    『九點鍾方向。』


    另一方麵,迅速著地的廉踏著腳部往左,身體微微傾斜躲開從正麵剌來的手。撲空的鉤爪劃過廉的肩膀旁。


    納迦越過他原先所在的位置,不過,軀體被刺在背上的小刀像幹貨一樣剖開。


    宛如鋼鐵鑄成的牙關摩擦般,異樣的瀕死叫聲晃動落葉。


    毫不在乎那不同於人類,激起毛骨悚然感受的叫聲,廉使出一記左回旋踢。


    『十點鍾方向。』


    正要朝廉的腳咬下的毒牙被折斷,納迦頸骨隨著異響轉向不同的方向。


    他的軸心腳仿佛被踢起的腿帶得微微浮起——當然,是故意的。


    憑借飛踢的反作用力與踮起腳尖的軸心腳,廉保持這個姿勢像滑行似的移動。


    『三點鍾方向,蛇尾來襲。』


    同時,大蛇的下半身像鞭子一樣朝他揮了過來。


    對準腹部橫掃過來的一擊無從回避。由強韌鱗片與肌肉構成的蛇身甩過來,威力足以讓一個人無法行動。


    閃避不了。廉遭受重擊,身軀拋向半空。


    音量足以撼動森林樹葉的慘叫聲傳遍四周——但不是人類的叫聲。


    廉用手中的小刀接下蛇尾,整把冰冷的金屬利刃深深刺進去隻剩護手在外,劇痛使納迦高聲悲鳴。


    他靠小刀當盾牌偏開擊打部位,身軀騰空躲開重擊,腳一落地後直接抱住蛇尾。


    『提升手臂力量輸出。』


    增加對導電性高分子的電力供給,暫時給予手臂更高的肌力。


    「——喝啊!」


    廉舉起魔獸龐大的身軀,以小刀為支點扭轉蛇尾。


    將一半身軀被撕裂的納迦拉過來,他包覆裝甲的腳底重擊納迦胸口正中央。胸骨與心髒粉碎的納迦被踹飛出去,撞上大樹黏在樹幹上。


    他將戰鬥用小刀收回刀鞘,立刻拔出基迪歐解除安全裝置。


    『背後。』


    廉朝繞了一大圈迂回繞至後方的敵人扣下右手的扳機。魔獸在自頭部往上的一陣連射下化為絞肉。奇襲時花費太多時間愚不可及。


    這麽一來便解決七頭,與一開始捕捉到的數量相等。


    『敵人全滅。精彩。』


    (還沒有。)


    埋伏在這裏的納迦多半是全數了,但接下來不進坑道就無法分辨全貌。廉將基迪歐插回背後拿起歐爾德。


    縱身一躍。


    用蛙跳略過向下的斜坡,他砍斷途中礙事的樹木


    ,一口氣跳躍至目標的坑道前。


    那一塊開拓山壁後整平的區域,有條可供四名成人並肩的大坑道,周圍拓寬的空間建造了樸素的小屋。


    小屋和坑道前——是一大群魔獸。


    『中獎了。總數約三十頭。』


    (本隊毫無疑問就在這裏。周邊呢?)


    『未發現包圍網。趕上了。』


    (但願如此。)


    廉舉起歐爾德環顧魔獸。


    有兩顆頭顱與大型犬軀體的「雙頭犬」。形似放大版猿猴的魔獸「薩斯科奇人」。有鷗梟般的頭部與熊一般的體毛及手臂,類似山羊的後腳,但用雙足行走的「薩梯」。


    它們一起帶著敵意撲向廉。


    (挺有看頭的。)


    『魔獸或許會做出混合部隊獨有的行動,請留心。』


    (不要緊。)


    他腰際一沉。


    「沒時間了,上。」


    廉毫不猶豫地發動突擊。


    〇


    伊莉絲聽克努德詳細說明城鎮的現狀,整理情報。


    她詢問的重點是士兵和城鎮的狀態,想先知道騎士隊跟評議會之間產生摩擦的詳細經過。


    在向克努德打聽到的範圍內,雖然也有儲備物資與魔獸造成的損害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評議會會員巴魯布洛。


    當鎮上的不安氣氛上升,他開口四處找人攀談。內容主要如下。


    「士兵是廢物。如今隻有少數人能夠得救。我們必須自己掌握力量。」


    據說他如此公然宣言,履用流浪礦工當私人傭兵。同時開始在手邊囤積物資,導致騎士隊的補給延誤。


    還為了證明士兵不值得依靠這個觀點,一再舉辦誓師集會。隨著生活實際上變得越來越困難,也出現大批回應者者。


    巴魯布洛引起的問題還不隻這些。


    攝取魔力的魔獸,本能上會優先攻擊魔導士。與守備隊一起派遣過來的三十人魔導士部隊明明配屬在後方,人數卻隻剩下三分之一。


    損耗給魔導士們帶來強烈的不安,巴魯布洛趁隙而入吸收了他們。魔導士們開始認為比起騎士的劍,手頭的魔石才是保命符——這想法是分配魔石的巴魯布洛灌輸的。


    「真是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無論讓礦工拿起武器也好、分配魔石也好,好好提出要求,我們騎士隊都會正式去辦。如果民眾有心戰鬥,按現在的情況我們歡迎得很。可是,巴魯布洛卻刻意用非法的——就算沒那個程度,即使不惜自掏腰包也不肯跟我們溝通。」


    克努德騎士用苦澀的口吻報告。


    「這表示那位巴魯布洛先生是如此不安吧。」


    伊莉絲僅僅這麽說,克努德仿佛完全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頭。


    她明白他想說的話。


    對克努德而言,終究無法歡迎這種態度。現在明明正逢緊急情況,鎮上居民卻不合作,甚至在部隊內散播不信任的種子,身為隊長不可能歡迎這種舉動。


    然而,魔導士隊手邊昂貴的魔石增加,鎮民們藉由拿起武器激發氣慨。若想強行解決這個問題,士兵或鎮民,或者雙方都會有所傷亡。因此克努德也予以默認。


    但是從巴魯布洛的立場來思考,他大概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在他看來,隻是不倚靠騎士隊,而用個人財產執行自衛手段而已。


    「即使接下來殲滅魔獸,雙方都會留下一些心結吧。這也無可奈何。可是,無論商人或士兵都是人類:心懷不安、恐懼都是理所當然的,無可厚非。」


    伊莉絲這麽告訴克努德,但騎士隊長抿著嘴閉上眼睛。剛才這番說詞在他眼中,看來大概像是站在巴魯布洛這一邊。


    他誤會了。伊莉絲不打算偏袒任何一方。


    而克努德之所以這麽認為,是因為他對巴魯布洛的看法更加地負麵。


    「也許是我多嘴,你是令人自豪的騎士隊的隊長,請別對必須守護的人民抱著太多負麵觀感。因為你的士兵想法也會跟你同調。」


    當伊莉絲繼續說道,克努德睜開眼睛。雖然不容易看出來,但他帶著皺紋的眼角流露驚訝之色。


    伊莉絲回想起來,那就和父王向她訴說戰場見聞的時候,聽到她說出正確答案時的表情一樣。


    「……被任命為隊長時,前任上司也曾這樣告訴我。沒想到居然會聽見歲數還不到我一半的人這麽說啊。」


    嗬嗬……古努德微微一笑。


    之所以在用詞遣字上故意粗魯,是害羞的緣故,而非覺得不快。對伊莉絲來說,這番話也是跟祖父借來的,得到這般評語也沒辦法。


    克努德放鬆肩膀開口。


    「伊莉絲·瓦爾卡陛下,您的劍士廉大人好像打算單獨解決目前的狀況……那名劍士的實力如此高超嗎?陛下看來已在考慮解決魔獸之後的事情了。」


    伊莉絲無意偏袒騎士或巴魯布洛其中一方。因為正如克努德所言,她在思考跨越危機後的事情。


    所謂心結,單靠當事者雙方並無法順利解開。就算解決這異樣的狀況,恐怕也難以輕易填補鎮民與士兵之間劃出的鴻溝。她心裏想著,希望我到時候能夠擔任調解人。


    因為如此,伊莉絲不希望導致克努德態度硬化。她之後也打算找巴魯布洛談談。


    廉去解決狀況的期間,他們也還有該做的事情必須去做。附近有大量魔獸的狀況並未改變。為了因應發生漏網之魚的魔獸攻入城鎮等糟糕情況,別說鎮民,要是害得騎士隊隊長都士氣頹靡,在非常時刻將難以迅速應對。


    正因為如此,伊莉絲斬釘截鐵地回答。


    「是的,我信賴他。」


    而我也必須引導出與廉大人的功績相襯的結果。


    伊莉絲在心中接了一句,僅僅綻放微笑。


    〇


    盡管戰鬥激烈至極,最後還是以廉的勝利收場。


    周圍散落著被他砍死的魔獸屍骸,形成一片淒慘的景象。目睹這一切並未讓廉產生任何的成就感。


    「……好少。」


    他一甩被血花染得鮮紅的雙臂與歐爾德,擦去血跡。裝甲服和劍上沾著的肉片與鮮血多得往下滴,被他清掉後發出水聲落下。


    廉想著一個念頭。


    「解決的數量還不到一半。」


    按事前獲得的情報,魔獸應該有兩百頭。實際數量隻會比報告來得多,很難想象會更少。然而戰鬥開始後魔獸並未增援,坑道裏沒有冒出一頭魔獸。


    即使加上埋伏的那一批,也才四十多頭。魔獸數量應該有這數字的五倍。


    『或許在坑道裏埋伏。是拖延戰術。』


    米涅爾瓦這麽預測。


    假設真是如此,問題就棘手了。


    若是他們企圖趁著等候還未趕到的分隊時引誘他進入坑道,在狹窄的坑道內前後包夾,輕率踏入礦坑是自殺行為。


    然而,也不能放著不管。


    「隻有突擊一途嗎?」


    廉將歐爾德收回劍鞘,歎口氣踏進礦坑。


    他一邊吸著潮濕的空氣一邊在漆黑的坑道內前進。雖然猶豫該選哪樣武器,他舉著基迪歐往前走。


    裝甲服的被動型熱線夜視裝置映出的影像,除了沒有光反射之物以外,就跟普通的視野毫無不同。最新型夜視裝置可以捕捉物體放射的遠紅外線,依照其強弱連色彩也判別出來。接下來就看將眼睛映出的影像施以機械化處理的處理能力,但他裝進頭蓋骨下的副腦和量子計算機可不是白裝的。


    盡管沒辦法看見遠方,廉的眼睛在暗處仍保有戰鬥起來毫無問題的視力。


    途中遇到幾處岔路,他參考事前讓米涅爾瓦記


    住的礦坑地圖,選擇通往坑道更深處的那一條。


    廉察覺從坑壁掉落的塵埃微微晃動著。


    (雖然很微弱,是有風吹過嗎?這裏有其他入口或換氣口?)


    《不,我詢問地圖記號的問題時聽過說明,魔石采掘場依慣例在礦坑挖掘到一定程度後會設置魔法陣製造風,據說是地底的魔力自行驅動的。我推測原因在於此。》


    米涅爾瓦在他的視野角落顯示坑道地圖回答。看看地圖,深處描繪著好像象征魔法陣的圓圈。


    (原來如此。)


    繼續前進大約兩百公尺,廉發現奇特的東西。


    往側麵挖掘的坑道雖然有些扭曲但是仍呈現正方形,而且也設有支撐坑內空間的梁柱與木材。


    但是,洞穴形狀在這個地點變成圓形,沒有梁柱,道路還變得寬敞。不僅如此,與盡可能鋪得平坦的坑道不同,連腳邊的地麵都不穩定又凹凸不平。


    廉對這形狀有印象。


    (以前遇過這樣築巢的魔獸吧。那是螞蟻嗎?)


    《那種魔獸有一對鉗子,接近寄居蟹。》


    無論如何,這條水平坑道是連堅固的岩盤都能鑿穿的魔獸挖掘的。


    軀體龐大的魔獸挖掘出的洞比人來得寬敞,甚至可用分泌液固定坑壁,能夠建造相當大的巢穴。看看那像條蜿蜒的蛇般展現生物氣息的外觀,與其說是坑道更適合稱作洞窟。


    (一路到這裏都沒有魔獸,這裏麵究竟有多少?)


    《很危險。》


    (掉頭也一樣危險。)


    《了解。我會注意空氣成分。》


    坑道內的空氣還不是會引發缺氧症的低氧環境。雖然依坑道深度而定需要留意,但廉將這個問題交給米涅爾瓦處理,繼續往魔獸挖掘的洞穴深處前進。


    他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猛衝,心中開始萌生奇特的焦躁感


    不明白那種感覺是什麽,焦慮促使他加快腳步。


    不久後,廉的前方可望見不同於綿延坑道的景象,類似是個圓形出口。


    (那裏是什麽?)


    《無法推測。》


    那麽隻能親眼確認了。廉直接前進,接著,看見了那片空間。


    (這是……!)


    他瞪大在頭部裝甲內的雙眼,幾乎驚呼出聲。


    那裏有一片甚至堪稱廣大的地下空間。


    顯然既非天然生成也非人工挖鑿。


    地麵與牆壁跟先前的洞窟一樣有同種生物挖掘過的痕跡,隻是天花板還殘留著粗糙的岩盤及突出處。


    不過,從地麵到天花板,刻意留下了幾個類似粗石柱的部分沒挖,支撐著這個空間。光靠魔獸應該不可能做得到。


    即使對於這類似特大洞窟空間的來曆絲毫無法理解,但看來像是帶著奇妙的目的意識建造而成,讓廉的心中萌生懷疑。


    (米涅爾瓦,做聲波掃描。)


    《了解。所有聽音裝置設為回音定位——請。》


    廉扣下基迪歐的扳機。目的不是發射子彈,而是發出槍響。


    在洞窟內回響的槍聲停歇前的幾秒內,他讓感官敏銳無比地靜靜等待著。


    為了進行聲波掃描,裝甲服的聽覺偵測器不僅暫時無法捕捉敵人動向,外界的聲音也難以傳到他耳中。但在這段期間可以收集、分析回音來掌握周圍地形。


    類似潛水艇的聲納。


    可是,由無法發出超音波也沒有專用的聽音裝置,無法期待太大的效果,槍聲也會令對方得知他的正確位置。


    不過,現在應該迅速嚐試所有手段。直覺這麽告訴廉。


    《分析完畢。數據正與至今收集、修正的礦坑地圖做整合。》


    幸好聲波掃描在魔獸來襲之前完成了。


    米涅爾瓦修正過比例尺等等的礦坑內部地圖,至今經過的礦坑內的情報與剛剛用聲波掃描分析的地下空間統整起來顯示為投影圖。


    幾乎筆直的坑道,宛如繩子般蜿蜒的洞窟以及狀似扭曲的鉤爪,是個形狀接近半月型的地下空間。


    一起看著這些,就能發現自坑道延伸的道路彎曲地緩緩上升,地下空間也隨著高低差與傾斜往上。


    下一瞬間,懷疑靈光一現地在廉腦中聯結起來。


    (米涅爾瓦,顯示地圖。包含城鎮在內的鄰近區域鳥瞰圖。盡可能精確,把所有礦坑內部也一並顯示出來。)


    《周邊情報不足,除了實際經過的部分以外無法保證確實性,沒關係嗎?》


    (可以,快點顯示。)


    《了解》


    包含目前位置在內的利庫斯裏歐周邊俯瞰圖在廉的視野中展開。內容似乎還在修正,等高線及坑道比例尺在觀看中也有微妙的變化。


    他看到後不禁喊了出來。


    「糟糕。」


    『怎麽了?』


    「這是坑道戰。這個洞穴通往利庫斯裏歐正下方!」


    魔獸將坑道挖得這麽深,真正的目的並非魔石,而是要從地下迂回繞過利庫斯裏歐的城牆,一口氣攻上去。


    廉焦慮地拉高嗓門匆匆往黑暗前方奔去,穿越近在眼前的石柱旁——就在此時。


    《答得好,前~~輩。》


    調侃的說話聲傳來。


    「……!」


    既非廉也非米涅爾瓦,不可能出現的第三者聲音從體內的通訊機傳來。坑道的空氣裏微微摻雜了一絲杏仁味。


    (什——!)


    緊鄰他的石柱發生猛烈爆炸。橙色的烈火與暴風向廉噴湧而來。特殊的氣味與火焰的顏色代表——爆炸的是塑料炸藥。


    《耐衝擊——》


    連高速通訊也趕不上。


    驚人的衝擊奪走廉全身的自由,炸飛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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